《2012年普通高等學校招生全國統一考試》
(全國卷生物試題)
32.某草原上生活著鹿、兔、狼和狐等生物,雄鹿有角,雌鹿無角,通常情況下這種鹿的雌雄個體分群活動(生殖季節除外),有人提出“鹿角效應”假說解釋這種同性聚群現象,即一群形態相同的食草動物能迷惑捕食者,降低被捕食的風險。為探究“鹿角效應”假說是否成立,某同學用狗(能將拋入流水池中的漂浮物叼回來)、項圈和棍棒做了如下3組實驗:甲組同時向流水池中拋出2個相同的項圈,乙組同時拋出2個相同的棍棒,丙組則同時拋出1個項圈和1個棍棒。記錄每次拋出后狗叼回第一個漂浮物的時間。若丙組平均時間____(填“大于”“等于”或“小于”)其他兩組,則實驗結果支持該假說。測試時間要求甲、乙、丙三組拋出項圈或棍棒的距離____(填“相同”或“不同”)。本實驗中項圈或棍棒相當于草原上的____。
答案:小于 相同 雌鹿或雄鹿
1
“失聯了?”
“是的,老板。他們大概進行了電磁屏蔽,所有的線人都聯系不上了。”
反應倒也不慢,索羅想,不過從他們采取如此強硬的應對措施來看,學校里的問題應該已經很嚴重了。
“查到他們的位置了嗎?”
“還沒有。信號的來源方位很奇怪,有時候甚至根本無法定位……不過,學校虐待學生的風聲已經放出去了,現在期貨市場已經出現了輕微波動。我們要繼續做空嗎?”
“先等等。”他皺著眉站起身來,看著依舊閃爍不停的屏幕,沉默了片刻。他很討厭在數據不足的情況下做出決策,這種時候寧可放手,也不能讓自己陷入湍急紊亂的漩渦中。
對于近騰本部的中學,他從很多途徑了解過,關于它的傳奇故事簡直可以寫成一本巨著。它的前身只是西南一偏僻縣城的普通中學,后來被近騰集團買下后,連連考出前所未有的好成績,迅速在全國范圍內具有了極大知名度,幾乎家喻戶曉。它在全國各地都有分校,但位于西南部的那個老校區一直是他們的金字招牌。因為這所學校的緣故,原本安寧的縣城漸漸變得熱鬧起來,每天都有全國各地的教師前去參觀學習,其中不乏想要搞到核心機密的商業間諜。然而,就在六年前,這個老校區突然消失了。原來的校址出讓給了一家商業地產,學校卻不知搬去了哪里。不少記者追蹤報道過此事,但最后都沒能突破近藤的保密網找出新校址。
這一切都給這所學校蒙上了一層神秘面紗。
每個入學的學生都會從成都火車站出發,通過近騰集團修建的鐵路線,去往最終的目的地。然而,沒有人能說清自己到底去到了哪里。從各種匯總的情況來看,這些學生上了火車后大多都睡過一覺,或者干脆就是想不起來了。當然,至少有一百種方法可以達成這樣的效果,索羅并不關心他們用的是哪一種——就像能用無數種方法把一個箱子鎖起來。
他關心的是箱子里裝著的東西。
每個黑箱里,都藏著一條毒蛇。他的腦海里忽然閃過前輩的告誡。
他喜歡數字,尤其是精確而優雅的數字。這些數字給他帶來大地般的安穩與踏實。透過數字的鏡片,他看到世間萬物如齒輪般精準地咬合旋轉,就像一塊玲瓏冷峻的手表。發條一旦上緊,就會帶動方孔齒輪和中心輪轉動,然后傳動到各個外輪,帶動擺輪發出滴答聲,開始周而復始地運轉。
“連一號也沒有消息嗎?”
“沒有。”
封鎖消息本身就是一個信號。就像一只刺猬,在危險面前,只能通過蜷縮身體來保護自己。他們可能注意到了什么,但這并不重要。現在的局勢就像一列高速運行的列車,明知前面的軌道出了問題,卻無法立刻停下來,甚至連剎車都不行。近騰的那幫老狐貍要怪就只能怪這趟車運行得太順利,沒人相信它會出問題,每位乘客都只顧在華麗的車廂中狂歡,幻想著到達五彩迷離的終點。
有一瞬間,他幾乎說服了自己:一切都很清楚了,不會出什么岔子了。一塊塊多米諾骨牌靜靜地站立在那里,只等著自己輕輕地一推。
“聽說他們換了一個新校長?”
“是,調了一個總部的人過去。”
“他叫什么名字?”
“趙國強。”
“他的資料。”
圖片、視頻和文字頓時條理分明地鋪滿了整個墻面。一些關鍵的地方還用特別的符號做了醒目標記——個子不高,面容慈祥,目光中透出異樣的冷峻。
一個鷹派人物,他暗自評價道。
再等等吧,他終于下定決心。總會鬧出點兒什么動靜的,十幾米高的圍墻并不是黑洞的視界。在致命的機械啟動前,一切務求準確,每顆螺絲釘都必須仔細檢查。
更何況,一號還在里面。想到這里,他對眼前的形勢又多了一些耐心和信心。
2
當一陣突如其來的寒意涌出身體,古河猛地睜開眼睛,躺在床上看著慘白的天花板,陷入了短暫的迷茫。雖然從內心深處透出一股濃濃的倦意,但意識卻異常清醒。心臟加速跳動,身體漸漸暖和起來。昏黃的光透過窗戶照射進來,帶著夕陽的暖意。在被窗欄割裂成條紋狀的明暗光影中,宿舍里的那幾張書桌仿佛成了一個披著奇異斑紋的活物。桌上散落的杯子、書和其他雜物反射著零星的光線,有如怪物背上的鱗片。
阿木總是第一個起床。他緊緊抓著床邊的橫欄,小心地把腳探出床位,扭著腦袋斜眼看下腳的位置。刷著綠漆的鐵床發出吱呀的聲音,晃動了一下。直到腳踩在地面上,他才會發出一聲安心的長嘆,然后急忙抄起漱口杯,沖進衛生間。
“距離早課還有十五分鐘!”一個聲音突然在古河的耳邊響起,脖子處傳來一陣涼意。
古河摸了摸脖子上的那個纖細的環——它不知道用什么材料做成,柔軟而有彈性,銀白色,泛著金屬光澤。環上有幾個極細的小孔,可以對人體進行無痛注射。在靠近耳朵的部位,有一個微微的突起物,那是一套迷你音響系統。
每個學生的脖子上都套著這樣一個圈。老師說這是“生活輔助系統”,但大家都叫它“項圈”。
古河知道,五分鐘以后,它會提醒說“還有十分鐘”。如果自己還沒離開宿舍樓,它會開始循環提醒。雖然完全沒有了睡意——這應該是幾分鐘前它對自己注射了某種提神藥劑的緣故吧——但心里卻總是不甘心就這么起床。
自從幾天前戴上“項圈”后,古河總感覺自己變成了它的奴隸。
古河從小就很喜歡賴床。過去,父親每天早晨出門前,都會來到自己的床前,松一松自己緊緊捂著脖子的被子,然后拍拍自己的臉。那雙大手帶著熟悉的體溫和粗糙感,讓古河從睜眼的那刻便有了安全感。然而,等父親走后,自己又常常再次睡去,盡管自己清楚地知道應該起床了,可是身體卻完全不受控制。在這半睡半醒的短暫時間里,古河時不時會進入各種奇怪的夢境,有時甚至還會夢見自己已經起床、穿衣、刷牙、洗臉,真是非常奇妙的體驗。
可是項圈讓這一切變得無比遙遠。每天一睜眼,意識就格外清醒,仿佛自己并沒有睡覺,只是在須臾間眨了眨眼罷了。
“起來吧,犯不著跟它慪氣!”文仔沖著古河嘟噥了一句。
古河無奈地爬起來,長長地嘆了口氣,然后把寬大的校服往頭上套。項圈絞在了衣服的拉鏈上,把他的脖子勒得生疼。
陳松一邊埋頭在桌上的書堆里翻找什么,一邊大聲嚷嚷道:“哎,我的英語書呢?你們看見了沒有?”杯子和其他一些瓶瓶罐罐碰撞著,發出清脆而急促的聲音。
“喂,你踩到我的鞋了!”古河沖陳松喊道。
他“哦”了一聲,挪動了幾步,繼續找他的書。
“我先走了,快遲到了!”這時,阿木已經拽著書包跑出了宿舍的大門。
“文仔你竟然也起來了?!”古河驚訝地看著正在洗臉的文仔,同時用力地把腳往鞋子里塞。
“不起不行啊……”
這時他突然想起來,昨天下午的校會上,那個新來的校長宣布了一系列新政策,其中一條就是嚴抓遲到,即使對第一階層也不例外。
“還有十分鐘開始早課。”冰冷的合成音如期而至。
“真他媽操蛋!”陳松罵了一句。
宿舍外的走廊上響起了越來越多的跑動聲。在遠處的教學樓下,已經排起了長長的隊伍,等著通過“安檢”。雖然漫畫的風波已經過去,但這項檢查措施卻保留了下來。
“別發呆了,該走了。”文仔拍了拍古河的肩膀,遞給他一盒早餐奶。
這時,一陣激昂的進行曲在學校里響起,空氣中似乎有一種看得見的振蕩正朝四處傳播開去。古河仿佛聽見了白鴿撲打翅膀的聲音,他的心也不由自主地跟它朝遠方飛去。
3
“我要拿掉這個項圈。”說出這話的女生叫肖紅。她成績一向很好,大部分時間都穩居第一階層。
佩戴項圈持續有一段時間了,大部分人已經漸漸習慣了它的存在。這個東西雖然讓人有些不自在,而且讓每個人看上去都像一條寵物狗,但它確實有很多用途,尤其是對學校管理者而言,它簡直就是一件神器。
它可以作為鬧鐘使用,甚至可以規劃你每天的學習安排。上課時,它也監控學生的一舉一動,通過分析面部的微表情、皮膚的松弛度、血壓等指標,判斷使用者是否在開小差。一旦學生有發愣或分心的跡象,脖子上便會傳來一陣微微的刺痛。需要學生集中注意力時,它會把某些藥劑以高壓噴霧的方式注射進學生體內,從生理上幫其擺脫煩躁等負面情緒。即使在睡覺時,它也會以人耳可感的最低頻聲波播放當天所學的知識要點,讓佩戴者不知不覺中,加深對知識點的記憶。
人類都是從眾的,學生也一樣。一旦周圍人都戴著項圈,即便自己不愿意,也不會強烈地反對。而且,如果跟大家一樣,還會有某種安全感和存在感。比如,大部分學校都要求學生統一著裝,對發型、指甲等方面做出統一規定,雖然畢業后回想起來,覺得當時蠢爆了,可上學時并沒有這種感覺——更不敢去質疑這些舉措。
可是肖紅卻并不這樣。
她從一開始就很抵觸,“這東西丑死了。”與同齡人相比,她似乎尤其在意自己的容貌。不得不說,她確實挺漂亮,即使扎在女生堆里,也會讓人第一眼就注意到她。她學習非常認真,拼了命地留在第一階層,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為了有更多時間打扮自己。
在一次午自習的時候,她找到了班主任,要求取下“項圈”。
“這是學校的規定,我也無法違抗。”身材有些矮胖的班主任先是有些驚訝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無奈地說。對于第一階層的學生,如果是一般的要求,他都會盡量滿足,但拿掉項圈顯然不在此列。
“那我去找校長說。”她不滿地說著,然后離開了辦公室。
沒一會兒,肖紅就一臉氣憤地回到了教室里,一邊狠狠地罵著什么,一邊收拾起桌上的書本文具來。看樣子,她真的被激怒了。
“怎么啦?”陳松湊上去問道。
古河很早就發現陳松對肖紅有好感,因為就算是上課,他也總是時不時地偷瞄肖紅。
“我受不了了,這什么破學校,稀奇古怪的規矩一大堆!脖子上戴個狗鏈,干脆趴在地上學狗叫得了。”肖紅向周圍掃了一眼,頓了頓,然后大聲宣布道:“我要轉學!”
瞬間,教室里鴉雀無聲,然后猛地沸騰了起來,有人響亮地吹著口哨,有人則大聲叫好。
從收繳漫畫書到強制戴項圈,加上長期的精神壓力,大家早就憋了一肚子怨氣。這些情緒平時都被學校的宣傳和所謂的心理疏導控制著,可一旦碰到這種與學校對抗的火星苗頭,便立刻爆發出來,像火山噴發一般。
沒人組織號召,可是大家都不約而同離開教室,簇擁著肖紅向著教務處走去。說不定,借著肖紅轉學的事,可以向校方爭取到一些必要的權利。有人這樣盤算著。
陳松猶豫了一下,然后也跟著人群走了出去。
“我要聯系家里,讓他們來接我。”宣布了自己要轉學的決定后,肖紅對教務處的老師要求道。由于學生不允許攜帶手機,要和家里聯系只能借用學校的電話。
“現在不是常規的聯系時間。”教務處的老師反應冷淡,看來已經提前得到了通知。事實上,學校確實有規定,學生只能在每月的一號至三號跟家人聯系,今天確實不在這個時間范圍內。古河剛知道這個規定時也深感意外。他之前的學校,雖然也不準學生用手機,可是學校里有很多公用電話亭,學生買了老式的智能射頻卡后,便能隨時與家人聯系。
“可是我要退學了呀!這種情況不是應該特殊處理嗎?”
“規定就是規定。在正式退學之前,你都是學校的學生,既然是學校的學生,那就應該遵守規定。”
雖然大家預料到事情絕不會順利——比如學校會反復勸說她放棄退學,或者各種推諉不批準——可沒人會想到,這事兒剛開頭就卡住了,而且卡在如此奇怪的地方。跟來的同學一下都傻眼了,連家長都聯系不到,還退什么學!在這么荒僻的地方,難道還能走路回家嗎?
說起來,古河至今都不知道學校的具體地址,問起別的同學,也大多語焉不詳。有人說學校在川西北和青海接壤的地方,也有人說在南方的原始叢林里。盡管來時的火車票上寫著“終點站:近騰中學轉運中心”,但并沒有其他更具體的信息。恍惚中,大家也不知中途經過了哪些站點。同學們都猜,這學校肯定在西南某個無比偏僻的地方。
在這么偏僻的地方建學校,大概也是為了方便管理吧,古河自顧自地為神秘的校方找好了理由。都市里的誘惑太多,很多學生動不動就逃課,通宵達旦地玩全息游戲。而在這里不行,封閉的環境就像一堵墻,把大家好動的心也圍了起來。除了讀書做題,幾乎沒別的事可以干。
而且,學生真出了什么事兒也好處理,就像現在這樣。
“讓她打電話!”不知道是誰突然喊了一句。
接著,大家仿佛醒悟了過來,也紛紛叫嚷了起來。幾十個學生圍在教務處的辦公室里,倒也頗有些氣勢。群情激奮總能給人以勇氣,一個高大的男生更是一步搶上前去,奪過辦公桌上的固定電話,遞給了肖紅。
“你、你……你是哪個班的?”對面的老師又懼又氣,連說話的聲音都顫抖了。
“我是四班的郭凱!怎么著?”那男生毫不畏懼地頂了回去。
看著人高馬大的郭凱,那老師陰沉著臉,不說話了。
與此同時,大家圍著肖紅,看她認真地、一個數字一個數字地按下一串號碼,然后拿起了聽筒。
隨著聽筒中傳來的幾句微弱語音,肖紅的臉色變得無比難看,話筒也一下子從她手里滑了下來。
站在旁邊的陳松連忙接過話筒,貼到耳邊。里面確實有聲音,不過只是機械單調的語音提示:
“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請先接通通話線路。”
“可惡,他們肯定把電話線拔了!”有人試著撥打了幾個號碼,每一個號碼都打不通,包括110和119。
“竟然做得這么絕!”
“那現在怎么辦?電話都打不通。”
“走!要鬧就鬧大點。”還是郭凱站出來說,“就算教務處的電話線被掐斷了,但有個地方的電話線一定是通的。我們干脆直接去那里!”
“哪里?”
“校長辦公室!”
大家眼前一亮,紛紛表示贊同。校長每天應該要和很多外界人士聯絡吧,那里的電話一定是通的。于是,一群人鬧哄哄地向行政樓走去。經過一間間教室時,很多學生都詫異地望著窗外,不知發生了什么事情。一些老師也探出頭來,滿面愁容地看著他們。
“回去!回去上課!”終于有一兩個保安走了過來,想要阻攔他們前進的步伐。但是在這一大群學生面前,他們也無計可施。
很快,學生們順利地進入了行政樓,找到了校長辦公室。
“你們這是干什么?”校長在棕黑色的大辦公桌后抬起頭來。滿頭銀發的他神情嚴肅,顯得格外威嚴。他無視了學生七嘴八舌的議論,只是直直地盯著肖紅,一句話也不說。直到所有人都察覺到氣氛的異樣,辦公室里才漸漸安靜下來。
面對那道充滿壓迫感的目光,肖紅突然有些手足無措。她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和校長對視了片刻,然后又像屈服了似的,慢慢把視線移到書桌上。
“為什么要退學?”
“我……我就是不想戴那個圈……”話剛出口,她頓時覺得自己的氣勢太弱,立刻補了一句,“死也不戴!”
“那套輔助系統是非常重要的教學手段,每個人都要戴,這個沒有商量的余地。至于你說的退學嘛……恐怕也不行!”
“為什么?”
“你們不知道嗎?”校長笑著說,“在你們入學之前,你們的父母已經和學校簽訂了委托培養協議,在你們高考之前,不得中途轉學或單方面撕毀合同。”
“沒事,違約金多少?我家里有的是錢。”
“不是錢的問題。”校長仍然笑瞇瞇地說,“這是一個不設違約金的合同。我們既然接受了家長的囑托,便有責任有義務把你們送進最好的大學,這既是為了你們的未來,也是為了學校的名譽。”
“那你的意思是怎么也不能退學了?”
“正常來說,這合同就像一列單向行駛的火車,一旦上車,是不能回頭的。”說到這里,校長突然收斂了笑容,一字一句地說,“只有一種情況發生時,合同才會終止。”
“什么情況?”
“死亡!諸位如果在三年中意外身亡,那我們的合同就算結束了。我們會馬上聯絡你們的家長,把你們‘接’回去,然后通知保險公司,辦理理賠手續。”
學生們幾乎不敢相信這些話出自一位校長之口,他們的目光中充滿了震驚,連呼吸都集體放緩,仿佛已經停滯。
“而且,我可以告訴你們,”校長又恢復了笑容,“學校不會多掏一分錢!”
4
多年以后,同學們都不太記得那天是怎么走回教室的,腦海里只有隨人流涌動的渾渾噩噩的感覺。大家垂頭喪氣地向教室慢慢挪動,腦子里一直回蕩著校長說的那些話。
肖紅終究還是沒能轉學,而在一周后的測試中,她的成績大幅下滑,徹底退出了第一階層的行列。看著肖紅一步一步消沉下去,陳松的心情也變得無比沉重。可有什么辦法呢?當陳松意識到自己完全不能保護對方的那一刻后,他的心上仿佛扎進了一把尖刀。
這段時間,各個學科基本結束了這學期的新課,開始進入復習。在全校大會上,校長宣布在接下來的時間里,各年級都將進入“全面備戰狀態”。剛開始,大家并不知道那意味著什么,以為只是一個抽象的詞匯,但他們很快就發現,事情并非那么簡單。
第一個征兆便是在教室后方出現了一張復習安排表。那是一張一米高、三米寬的大幅表格,里面詳細列舉了在接下來的一周里,學生每天應該完成的復習任務。古河站在擁擠的人群后,瞇著眼睛仔細分辨著表格中的細小字跡。
對于古河而言,這些任務有的輕松,有的則頗有難度,特別是對于自己的弱項——數學和物理,那任務簡直就是一道高高的坎,令人望而生畏。
“這也太難了吧。”有人大聲感慨道。
“我覺得還好。”
“這個……任務沒完成會怎么樣?”一個聲音怯生生地問道。
這一問,大家也都愣住了。表格里并沒有任何地方注明,任務沒有完成的后果是什么。于是,慢慢地,有人開始覺得,這個任務只是一個原則性的指導標準罷了,不用太在意。
“估計完成任務會有獎勵,沒完成的話也不會有什么懲罰吧。”
“這可不好說,到時候直接扣你幾個績點也說不定啊!”
“不會吧!我的績點本來就不夠用了,再扣就真的只能吃‘土飯’了。”
“文仔,你看呢?”古河問同桌。
“我也不知道。”文仔搖搖頭說,“前幾屆從來沒有過這種事情,估計這也是新校長的創舉吧。不過,你最好還是認真把任務完成……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任務考察在每周六下午進行。在學校的綜合教學中心,每個學生都坐在一臺電腦面前,等待著考核的開始。
古河面對著一片空白的電腦屏幕,心里不禁緊張起來。教室里異常安靜,只有一臺臺電腦主機發出細微的嗡嗡聲。他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不過就是一場特別的考試罷了,他一遍遍地這樣想著。
突然,屏幕上出現了一行醒目的大字:“請配平下面三個化學式。時間:一分鐘。”然后,這行字縮小放到了屏幕頂部,下面出現了三個化學式。
那些都是在本周復習任務里的內容,古河對此了然于胸。他用手觸摸著屏幕,飛快地寫出一個個數字。一個倒計時的數字鐘在屏幕一側不停跳動著,古河下意識地提高了做題的速度。最終,他只用了三十幾秒就完成了題目。再次檢查了一遍,他在倒計時即將結束時按下了確認鍵。
屏幕上閃出一朵鮮花,伴隨著“恭喜答對”四個紅色大字。
不過如此嘛,他想,還不如那個什么“緊迫答題訓練課”呢!雖然同樣有時間限制,但那可是浸在水里答題——搞不好會嗆到水啊!
就在他暗暗慶幸時,教室里突然響起了一聲慘叫。轉身望去,一個瘦小的男生正蜷縮著倒在地上,身體不停抽搐著。兩名老師不慌不忙地走過去,把他扶了起來。
發生什么事了?古河有些疑惑地想。什么急性病發作了嗎?
那兩名老師對眼前發生的一切似乎并不感到意外,他們手腳麻利地幫助那個男生重新坐好,要他繼續答題。一根細小的針管從項圈里突出來,注入了男孩的后頸處。幾秒鐘后,那男孩重新恢復了平靜。
“這就是答錯題的懲罰。”其中一名老師突兀地宣布道,語氣平靜得近乎冷酷。
5
第一次復習任務考察結束之后,那只項圈在很多人眼中,已經與刑具無異了。
每答錯一道題目,項圈便會釋放出一股強烈的電流,電流經過人體時,身體便不自覺地痙攣起來。那是一種令人無法忘卻的痛苦經歷,不少人在此之后的幾天都會噩夢連連,夜深人靜時還會突然驚醒,身上全是冷汗。
古河也體驗了一次這種痛苦。
那是當天的最后一題,一道物理題,要求推導兩個物體在完全彈性碰撞后,其速度大小的計算公式。古河一看到題目,腦子頓時懵了。他隱約記得那個公式,可是印象并不深刻;至于推導過程,更是無從著手。
“時間,五分鐘。”屏幕側面的倒計時一刻不停地跳動著。
他嘗試著用動量守恒定律寫下一個等式,然后停了下來。他竭力回憶著輔導書上的推導過程:兩個速度,需要兩個等式才可解,現在還差一個。除了動量守恒,還有什么可以用的呢?這時,他看到了“完全彈性碰撞”幾個字。動能守恒!還有動能守恒啊!一種近乎得救的情緒涌上了他的心頭。他像抓住救命稻草的溺水者,無論如何,只能放手一搏了。
他飛快地把兩個方程排列在一起。可怎么解呢?管不了那么多了,果斷使用代入法。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他在和時間賽跑。
眼前的等式變得越來越龐大,額頭上的汗珠也越來越密集。化簡,化簡……怎么化簡呢?他看著這繁雜得幾乎要超出掌控能力的二次方程,有一種想哭的感覺。
他不停地做等式變換,從一個方程式得到另一個方程式,忙碌得完全沒有時間關心倒計時,整個人漸入瘋狂。直到一陣刺痛從后頸灌入身體,他才猛然轉醒,控制不住地發出痛苦的嘶吼。
“似乎變黑了一點點。”文仔仔細檢查著古河的后頸,認真地說,“不過很難看出來。除此以外,幾乎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該死,我幾乎就要推導出來了!”古河哭喪著臉說,“對了,你沒事吧?”
文仔聳了聳肩,用手比出一個OK的動作來。
當然了,文仔怎么可能會被電呢?古河突然覺得自己問了一個好傻的問題。
“不過,這也太過分了。”文仔突然說,“以前從沒發生過這種事。這是嚴重違反《未成年人保護法》的。”
“是嗎?我對法律什么的不太懂,不過我們又能怎么辦呢?”
以前什么樣,古河并不清楚,只聽說過會被關黑屋子,不過即使被關起來,身體也不會受到什么實質性的傷害吧。比起被電的痛苦來,他真寧愿被關黑屋子。
“你知道他們為什么敢如此肆無忌憚嗎?”
“為什么?”
“因為沒有人會知道這些事。”文仔恨恨地說,“他們切斷了我們與外界的所有聯系,即使是父母,也沒辦法了解我們的現狀。現在的學校,就是一個封閉的小世界,這里沒有法律,也沒有道德。在這里,成績就是一切!”
“可歸根結底,他們也是為了讓我們考出好成績啊……”
“你錯了。對于他們來說,學生的成績只不過是獲取更大聲望和利益的手段。為了追求更高的升學率,他們甚至可以不擇手段。總之你要記住,這個學校與你之前就讀的所有學校都截然不同。在這里,老師不是老師,只是一個龐大知識灌輸車間的工人;而咱們,只是流水線上的一個個待加工的產品。”
古河聽得完全愣住了。他隱隱覺得,今晚的文仔,話說得似乎異常地多。
他到底想干什么?
果然,話鋒一轉,文仔突然壓低了聲音,湊到古河耳邊道:“不能再這樣忍耐下去了。我們要團結起來,反抗這所學校的暴政!”
文仔瞪著眼睛,看著古河,良久不語。
古河在心里慢慢消化著文仔的話。他不太確定文仔這話只是一個抽象的口號,還是一次認真的動員。
“你愿意站出來嗎?”
此時,文仔變得異乎尋常的嚴肅。古河從沒見過這樣的文仔。他的心里慢慢產生了一種從未有過的熾熱情緒,仿佛有一團火焰正劇烈地燃燒起來。
他想說些什么,可是張了張嘴,什么也沒說出來。最后,他只有使勁地點了點頭。
在這一刻,文仔終于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6
古河是自己人,文仔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一點。
在古河入校的前一周,公司就把他的照片和相關資料傳給了自己。總體來說,這是一個相當平庸的家伙,成績不好也不壞,如果不是公司偷偷幫忙,他一輩子也別想進近騰中學。一個科幻迷?他看著資料上重點標記的部分,若有所思。之后,他花了一個月的時間閱讀了大量經典科幻小說,然后慢慢接近古河,等待著有利的時機。事實證明,他做得無比正確——他和古河借著科幻結下了友誼。從那以后,古河便成了文仔無話不說的朋友。
科幻迷都是一群特別單純善良的家伙。這話說得真沒錯,文仔想。因為單純善良,所以容易被利用。
說到底,這個世界還是屬于自己和老板索羅這樣的天才。
文仔確實是那種可以稱之為“天才”的人。九歲進入中科院少年班,十一歲進研究所,十二歲公派到劍橋大學,跟隨一位著名的物理學家研究拓撲物性結構。可是這位智商能與科學家相媲美的少年,其情商的發展卻并沒跟上前者的步伐。他和別的研究伙伴完全沒有共同愛好,平時也幾乎不溝通。周圍的人都把他當小朋友看,他努力想融入周圍人的圈子里,可不久后他發現,自己完全辦不到。
泡酒吧、交女朋友、抽煙,這些成年人習以為常的生活小事,在他看來,卻像是發生在另一個世界里。
他的脾氣漸漸變得暴躁——畢竟還是小孩子嘛,沒人理睬的時候發發脾氣也很正常。大家也都盡量寬容他的桀驁不馴。
直到他把大家花了幾個月時間才鍍好的超導薄膜撕得粉碎。
之后,他便被劍橋大學退學了。
然而,就在他準備收拾行李回國前夕,“索羅基金會”的人找到了他。
“我們一起來做件好玩兒的事情吧。”索羅笑瞇瞇地對他說。
然后,他便進入了近騰中學。
事情進展得本來很順利。利用自己第一階層的身份,文仔在柜子的夾層里藏了一臺小型平板激光打印機——正是裝在那個黑箱子里的東西。收到行動開始的信號后,他就定期打印一些熱血漫畫出來,隨機拋散到校園的各個角落。這些漫畫果然在學校掀起了一場風波,效果還是很不錯的。
按照計劃,接下來,文仔將要重點“培養”古河,誘導他違反校規,并且受到處罰。公司從其他途徑知道學校里有一種“關黑屋”的處罰方式,只是一直沒能掌握有力的證據。如果古河受到了這樣的處罰,那么公司就將第一時間得到準確而翔實的資料。那些資料將向世人展示,這個學校是多么反人類。這將是一枚重磅炮彈,徹底擊潰屹立于神壇之上的近騰集團。
文仔相信,古河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在他的眼瞼中,隱藏著一臺世界上最精密的納米攝像機。那是在基金會操縱下,在他之前的一次視力矯正手術中偷偷安裝的——術后不久,他就被安排進了這所學校。
可是,自從新校長上任以來,情況發生了變化。
他遲遲沒有等到進一步的指示,無奈之下,他只得冒著極大風險主動聯系老板,這才發現他和總部的秘密信道已經被截斷了。他更換了幾個頻段,無一成功——學校應該是采用了大范圍的電磁屏蔽技術。學校對信息的屏蔽簡直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文仔曾經侵入校園網,想借用學校的網絡和外界取得聯系,結果發現學校連本校與外界的通信也都切斷了。
狠辣得真是讓人心驚!
沒辦法,他只好靜靜待命。這期間,學校的所作所為愈發過分。他們強制學生戴上項圈,并且用電擊懲罰學習不努力的學生。這些措施簡直駭人聽聞,哪一項傳出去,都足以讓學校身敗名裂,陷入萬劫不復的地步。看來他們也意識到了危險,文仔想,學校應對措施的強度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期。
現在,文仔覺得自己手上的資料已經足夠充分了。唯一的問題就是,沒法傳送出去。肖紅轉學的事情給了他一個啟示。學生對于學校的不滿和憤怒正在逐漸升級,這些東西,正是自己可以利用的。
7
東吳市和臨近的茂州市,相距幾十公里,但因為有頻繁往來的城際輕軌,所以很便捷。近些年來,兩座城市的政府都在大力推進彼此間的工作—生活圈一體化,讓這兩個城市愈發密切地融合在一起。實際上,從東吳站到茂州西站,也不過十幾分鐘,算起來只是公交車行駛三四站的時間。所以,如果上班族住在離站點比較近的地方,去往另一個城市上班,有時可能比當地人還要便捷。
琴就是這樣一個在兩個城市間不斷往返的上班族。她在茂州的一家事業單位工作,然而卻同丈夫一起住在東吳。每天早晨八點,她準時到達東吳站,然后坐八點五分的那趟輕軌去茂州上班。列車從東吳站出發后,一路向東,很快就沖出市區,到了城郊。這時候,視野變得非常開闊,車窗兩邊都是大片的平原,方形的農田一塊塊分布其間,像是棋盤一般。
她喜歡坐在靠窗的位置,用手托著下巴,靜靜地看著遠方。今天很幸運,她的座位正好是最右側靠窗的。
“抱歉,麻煩讓一下。”她對坐在靠走廊座位上的男青年低聲說道。男人穿著一件灰色的T恤和牛仔褲,面貌看上去也很普通。唯一給琴留下印象的是男人的頭發——那人的頭發不長,前面梳得很整齊,可是后腦勺卻有幾根頑固地翹起,宛如獨角獸的尖角。他手里捧著一本厚厚的書,正津津有味地看著。聽到琴的聲音后,他立刻站了起來,把書放在座位前面的小桌板上,好讓琴進入里面的座位。
琴沖他笑了笑,側著身子移了進去。進去的時候,她一不小心碰到了小桌板,書也翻滾到了靠窗的角落,琴連忙道歉,并把書撿起來,拍了拍書頁上沾染的灰塵,她順便瞄了一眼書上的內容,上面滿是陌生的數學符號和公式。
“你是學生嗎?”她隨口問道。話剛出口就有些后悔,因為雖然對方容貌俊朗,可氣質已頗為成熟。說話間,一張名片從書里輕飄飄地掉了出來:
孫元一
中國科學院固體物理研究所研究員
E-mail:yysun@theory.issp.ac.cn
“你是科學家啊!”琴訝然道。
“哪里是什么科學家啊,一直也沒搞出什么名堂。”對方擺了擺手,接過書,把名片重新夾進了書里,“所里在搞‘產學研’一體化,給每個人都印了一套名片,至今一張都沒發出去過,干脆拿來當書簽用了。”他自嘲似的笑了笑,很快便又自顧自地翻開書看了起來。
“那也很厲害了。”見對方并無聊天的興致,琴隨便寒暄了幾句,便把視線轉向了窗外的景色。
她一邊呆呆地看著遠方,一邊不自覺地計劃起今天的工作。幾分鐘后,平原和農田構成的景色中出現了一條長長的灰白色條帶——那便是東滬高速公路。這時列車駛入了一座高架橋,它將在高速公路的上方疾馳而過。
此刻,高速公路上車輛稀少,只有幾輛跑長途的大貨車在晨霧中前行。看著窗外那一個個鐵盒子從霧中顯露出來,然后嗖的一聲從身下穿過,充滿了微妙的超現實感。
就在這時,那場詭異的交通事故毫無預兆地發生了。
事故發生前的一瞬間,琴察覺到列車似乎輕微振動了一下,像是有人用力在列車側面推了一把。然后,琴突然發現,窗外一輛正向著高架橋駛來的大貨車似乎有些不對勁兒。那貨車的車頭離她越來越近,她甚至可以看到駕駛室里司機那張驚慌的臉。在她還沒想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時,就聽見身下傳來一聲巨響,然后隨著一陣猛烈的震蕩,身體便被狠狠地甩了出去。
琴醒來的時候,首先聞到的是醫院里那濃濃的消毒水味道。側臉看去,丈夫正趴在自己的病床邊沉睡著。
似乎沒受太重的傷,就是腦袋還有些昏昏沉沉的。她花了一點時間,慢慢整理了一遍自己的記憶——大貨車、鐵路、高架橋,還有那次撞擊……
這時,她注意到病房里的電視上正在播放的新聞畫面。畫面上,一輛被大火燒得焦黑變形的大貨車躺在鐵路高架橋下。高架橋上被撞擊的位置,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缺口,同樣有被火燒灼的痕跡。橋上的鐵路已經扭曲成一個弧形,有一小截列車還停在那里,但已脫離了軌道。周圍有大群的機械設備,還拉起了長長的警戒線。
畫面切換到室內,主持人和幾位嘉賓開始討論什么。她整個人迷迷糊糊的,完全聽不清那些人在說什么。她揉了揉太陽穴,閉上眼睛。當意識漸漸清醒,她終于斷斷續續地聽清了電視里的聲音:
“……為什么貨車能夠撞到近十米高的鐵路橋上呢?這件事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呃……因為現在還沒有相關的視頻資料,我們也很難判斷是怎么回事。”
“從現場的撞擊痕跡來看,簡直像是大貨車突然飛起來,然后撞上了大橋一樣。陳教授,是不是有這種可能性呢?”
“這個……從理論上來講,是不可能的。目前仍需要做更多深入的調查,才有可能做出合理的解釋……”
這時候,丈夫醒了過來。他露出一個疲倦的微笑,用力握住了琴的手。琴感覺一股暖意從手心向身體四周擴散。
“沒事了。”他說,“都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