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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寫稿工作(2)

對方毫不遲疑地答道:“不,我叫托馬斯。圣波坦是報館里的人給我起的綽號。”

杜洛瓦付了賬單,說道:“我看時間也不早了,我們還要去采訪兩位大人物呢。”

圣波坦哈哈大笑:“您也未免太實在了。您難道真的覺得,我會去問那中國人和印度人對英國的所作所為持何態度?在他們的觀點中,符合《法蘭西生活報》讀者口味的是哪些,難道我不比他們更了解?這樣的中國人、波斯人、印度人、智利人、日本人等,經我采訪過的,少說也已經有五六百了。以我的經驗,他們的回答是那樣冠冕堂皇,千篇一律。所以只要把最近一次訪問紀要找出來不差一字地重抄一遍,就能交差。要做更改的,不過是被訪者的相貌、姓名、頭銜、年齡及其隨從的相關情況。這方面可不能出現任何差錯,否則《費加羅報》和《高盧人報》很快會毫不手軟地給你指出來。不過你也不用擔心這一點,布列斯托爾飯店和大陸酒家的門房,用不了五分鐘便會將相關情況給我們講述得一清二楚。我們可以邊抽著雪茄,邊徒步走去。到時候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在報館穩拿五法郎的車馬費。親愛的,一個人若要講求實際,那就該這樣去做。”

杜洛瓦問道:“如此說來,外勤記者是個很有油水的活計了?”

圣波坦神秘兮兮地答道:“沒錯,不過跟寫社會新聞相比,那就不值一提了。因為那里面可有軟文廣告的收入。”

于是他們起身離開咖啡館,沿著大街向瑪德萊娜教堂走去。圣波坦突然向杜洛瓦說道:“你看這樣如何?要是你有事,請盡管去辦。這件事,我一個人就可以搞定了。”

杜洛瓦同他握了握手,便離開了他。

想到他晚上要寫的關于阿爾及利亞的那篇文章,他心中就煩悶不堪,不得不現在就開始打起腹稿來,因而一邊走路,一邊思考,把各式各類的見解、看法、結論和逸聞都匯集起來。不知不覺中,他已經走到了香榭麗舍大街的盡頭。張望四周,寥寥無人。偌大的巴黎,在此炎炎酷夏的時節,近乎成了一座空城。

走至星形廣場的凱旋門附近,他找了家小酒館填飽肚皮,然后沿著環城大街,慢慢地一步步走回寓所。一進門,就趕緊坐在桌邊,寫起那篇文章來。

然而目光一落到面前攤開的白紙上,剛才想好的那些東西,轉眼之間便從他的腦際消失得無影無蹤,腦子里也是一張白紙似的。他搜腸刮肚,想把它們重新找回,即便是一言半語,也要先寫下來。然而這些東西像是成心在逗他玩,他剛要抓住,馬上又溜掉了;要不就是突然沒頭沒腦地一齊向他涌來,讓他不知從何入手,以致理不出頭緒,然后加以裝點。

就這樣苦苦掙扎了一個多小時,倒是已被他寫滿了五張白紙,不過都是些有頭無尾的孤立語句。面對如此窘境,他不由地泄了氣:“看來我對這一行還完全沒摸著門道,必須再去請教請教。”

如此一來,他必然又有機會同弗雷斯蒂埃夫人一起待一個上午,兩個人長時間地侃侃而談,氣氛是那樣溫馨、親切、熱誠。一念至此,他心中便升騰起一陣熱浪,久久不能平靜。于是趕緊上床就寢,生怕自己忽然心回意轉,又去寫起來,并將文章寫得很好,從而將這滿心的熱望泡了湯。

第二天,他倒比平時起得晚,因為他可不想讓這會面的快樂來得過于匆忙,故而先在那里獨自領略了一番。

當他到達弗雷斯蒂埃家的時候,已經過了十點。他按響了門鈴。

前來開門的仆人對他說道:“先生此時正在工作。”

杜洛瓦沒有料到弗雷斯蒂埃此時正在家里,但他不想就此離去,說道:“請告訴他是我來了,我有急事。”

沒過一會兒,他被帶到和弗雷斯蒂埃夫人曾度過一段美好時光的書房里。

弗雷斯蒂埃穿了一身睡衣,腳上踩著一雙拖鞋,頭上戴著一頂英國小圓帽,正坐在他昨天坐過的椅子上。他妻子仍舊穿著那件潔白的晨衣,嘴上叼著香煙,身子半靠在壁爐上,在對她丈夫口授什么。

走到書房門邊,杜洛瓦停了下來,惴惴地說道:“真是抱歉,看來我來的不是時候。”

弗雷斯蒂埃扭過頭來,滿面怒容,毫不客氣地向他吼道:“你又怎么了?快點說吧,我們正忙著呢。”

杜洛瓦一時無語,過了半晌,才支支吾吾地說道:“沒……沒什么事,請原諒。”

弗雷斯蒂埃的火冒三丈:“這是什么話?別吞吞吐吐了。你在此時闖到我家來,難道只是為了串門?”

杜洛瓦惶急萬分,只好老老實實交代:“那倒不是……我是由于……我那篇文章……還是寫不出來。上一次多承你……你們的關照……我于是……斗膽前來……希望……”

弗雷斯蒂埃截住了他的話:“你當我是什么人?你覺得,你的活兒可以由我干,而你,只需在月底的時候去會計那兒領你的薪水就萬事大吉了?這錢是這樣好拿的嗎?”

他妻子仍在吸著煙,不發一言,臉上浮著一層不可捉摸的微笑,似乎在掩飾她內心的想法:此種情景實在有趣。

杜洛瓦面紅過頂,結結巴巴地說道:“實在對不起……我原來是想……我原來覺得……”

不料突然間,他嗓音登時清亮,一口氣說道:“夫人,對于我的唐突,萬乞諒宥。您昨天幫我寫的那篇文章實在無與倫比,特再次向您表示我真誠的感激之情。”

他深深鞠了一躬,接著向弗雷斯蒂埃說道:“我下午三點去報館。”

說完便轉身走了出去。回家的路上,他疾步如飛,口中不停地嘀咕道:“行啊,這篇文章看來還得我自己寫。我一定要自己寫出來,讓他們看看……”

一回到住處,他便帶著滿腔怒火,迫不及待地伏案奮筆。

他接著弗雷斯蒂埃夫人已經給他鋪設好的文章架構,冥思苦想,東拼西湊了一些報章上常見的連載小說中的那種離奇荒誕的情節,以中學生的稚嫩文體和軍人的生硬語氣,拉拉扯扯、華而不實地寫了一大篇。沒用一小時,這荒誕絕倫、似是而非的文章就算是寫好了。完后,他頗為自滿地拿著這篇東西趕往報館。

一進報館他首先遇到的是圣波坦。圣波坦一見到他,便意味深長地用力握住他的手說:“那篇我采訪中國人和印度人的報道,想必你都看到了。真是可笑至極,整個巴黎都在津津樂道。然而我壓根兒就沒去見他們。”

杜洛瓦還沒看當天的報紙,于是急忙找來,匆匆看了一眼這篇題為《印度與中國》的長文,尚在一旁的圣波坦給他指了指文中特別有趣的段落。

就在此時,弗雷斯蒂埃急匆匆地跑了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向他們說道:“啊,你們倆在這兒,我正有事要找你們。”

說著,就把需要當晚弄到的幾條重要政治新聞,對他們作了一番安排。

杜洛瓦趁此把寫好的文章遞向了他。

“這是關于阿爾及利亞的第二篇文章。”

“很好,給我吧。我現在就給老板送過去。”

他們的談話也就到此為止。

于是圣波坦拉著他的這位新伙伴走了進去。到了走廊里,他問杜洛瓦:“去過會計那兒嗎?”

“沒呢,干嗎?”

“干嗎?當然是拿錢啊。看來你還一無所知,每個月的工資可要想著提前去領,誰知道隨后會發生什么。”

“這……這可是好事兒啊。”

“我帶你去認認門,這沒什么問題。這兒給錢倒是很痛快。”

于是,杜洛瓦前去領了兩百法郎的月薪,另外還有頭天那篇文章二十八法郎的稿酬。昨天從鐵路部門領到的那筆錢,才剛剛花了一點兒。合在一起,可就是三百四十法郎。

這樣大的數目的一筆錢,他可是從來沒有拿到過。他覺得自己一下子闊了起來,成了有錢人,到什么時候都不用愁了。

之后,圣波坦帶著他去另外幾家相同性質的報館坐了坐,希望上面要他們采訪的新聞別人已經弄到手。如此一來,憑他的三寸不爛之舌,必然可以想方設法從那些人口中探聽到有關情況。

華燈初上之時,閑得無聊的杜洛瓦,不禁又想起了“風流牧羊女娛樂場”。于是踏步而至到了那里,大著膽子向檢票員自我介紹道:“我名叫喬治·杜洛瓦,是《法蘭西生活報》的編輯。前兩天,我曾跟弗雷斯蒂埃先生一起來過這里。他要我以后來看戲不用買票,不知道他向你們交代過沒有。”

檢票員打開簿冊翻了翻,發現簿冊上并沒有他的名字,不過還是熱情地向他說道:“先生,您不妨先請進來,然后將你的情況去同經理談一談,他肯定會同意的。”

一進入劇場,他就看到了那天晚上,他從這里帶走的那個女人——拉謝爾。

拉謝爾隨即向他迎了上來:

“晚上好啊,我的小寶貝。這幾天過得好嗎?”

“很好,你呢?”

“我也不錯。你知道嗎?自從那天見過你后,我都夢見你兩次了。”

杜洛瓦微微一笑,心里甜滋滋的:

“是嗎,這說明什么呢?”

“小笨蛋,這說明我喜歡你唄。看你什么時候方便,咱們就再樂上一回。”

“如果你愿意,今天就可以。”

“好啊,我當然愿意。”

“很好,不過……”

他吞吞吐吐,顯得為自己將要說出的話感到有些難以啟齒。

“我剛從俱樂部出來,花光了身上帶的錢,所以今天分文未有。”

拉謝爾直勾勾地盯著他的眼睛。憑著她的本能和長期同各種各樣的討價還價的男子交往的經驗,她一眼就看出,這是明顯不過的謊言,于是說道:“你這是在說什么呢?跟我來這一套,你難道不認為,未免也太不夠意思了吧?”

杜洛瓦窘迫地笑了笑:“我身上還剩十法郎,就這些了,你看行不行?”

對方擺出一副出沒上流社會的風流女郎一時心血來潮,往往不以金錢為重的瀟灑姿態,嘀咕道:“那就只好如此了,親愛的。要明白,我所喜歡的,是你這個人。”

她抬起一雙意亂情迷的眼睛向杜洛瓦嘴角的那兩撇短髭深情地看了看,挽起他的胳臂,情意綿綿地依偎在他身上,同時說道:“咱們先去喝杯石榴露,再去轉上一圈。我還想就像現在這樣,和你一起去看場歌劇,讓大家都瞧瞧你。這之后,我們就早早回去,你說好不好?”

杜洛瓦晚上是在這個女人家過的夜,而且很晚才睡。今天出門的時候,天早已經大亮了。他馬上想到去買份《法蘭西生活報》來看看。由于格外激動,打開報紙時,他的手在發顫。然而報上并沒有他的文章。他佇立在人行道上,焦躁不安地把各個欄目都掃了一眼,最終還是沒能發現他寫的那篇東西。

他的心情突然變得糟糕起來。由于風流了一夜,身體早已是疲憊不堪。現在又碰到這件棘手的事情,對于疲憊無比的他,無異于雪上加霜。

他終于爬上六樓,回到自己的房間。和衣躺倒在床上后,他幾乎馬上就睡著了。

下午的時候,當他再次走進報館時,他馬上先來到瓦爾特先生的辦公室,向他問道:“先生,我寫的那篇有關阿爾及利亞的第二篇文章,今天沒有見報,這是怎么回事?”

經理抬起頭,冷冰冰地答道:

“這篇文章,我交給了你的朋友弗雷斯蒂埃,請他過目。他看后覺得不妥,需要重寫。”

杜洛瓦無比氣悶,一言未發,轉身離開。隨后,他突然闖進弗雷斯蒂埃的房間:“你為什么沒讓我的文章在今天的報上刊登?”

弗雷斯蒂埃嘴上叼著煙卷,正四腳朝天地靠在扶手椅上,放在桌上的兩只腳下,鞋后跟壓著的是一篇剛開了個頭的稿子。他不緊不慢地答了一句,懶洋洋的聲音聽來是那么的遙遠,仿佛是從地底深處的洞穴里發出來的:

“老板認為這篇文章寫得太爛了,要我交給你重寫。喏,就放在桌上。”

他用手指了指用條尺壓著的幾張攤開的稿紙。

杜洛瓦張口結舌,無可奈何。在他將稿子放進衣袋的當兒,弗雷斯蒂埃又說道:“你今天要先去一下警察局……”

接著,有哪些地方要去跑一跑,有哪些新聞要去采訪,弗雷斯蒂埃一一向杜洛瓦作了交代。杜洛瓦很想找句尖刻的話語回敬他,但怎么也想不出來,最后只好悻悻走開了。

第二天,他又將稿子送到了報館,但還是被退了回來。第三稿也未能幸免,依然遭到了同樣的命運。面對這等情況,他終于意識到自己未免太過急躁了,沒有弗雷斯蒂埃的幫助,他是寸步難行。于是對于《非洲服役散記》這所謂文章,自今以后,他是決計再也不提了。既然環境要求他接人處事必須圓滑靈活,做到八面玲瓏,他決心依此而行,在出現更好的機會之前,姑且先把外勤記者的工作努力做好。

現在,無論是各劇院的后臺,還是政壇幕后,即經常聚集各級政要的參議院前廳和各個走廊,對他來說,都已經是駕輕就熟的了。不但如此,他同各部門的重要人物以及整日打盹、被叫醒后面色不善的聽差,也都混得熟透了。

他交游廣泛,三教九流,包羅萬象,上至王公貴族、部長將軍、上流人士、大使主教,下至門房警察、老鴇名妓、賭場老手、妓院掮客,此外還有諸如咖啡館伙計、公共馬車車夫和來路不明的外國闊佬等。看上去,他同他們打得火熱,事實上,轉過頭便撂在一邊。由于跟他們朝夕相處,時時相遇,腦子里根本忙不過來,所談論的又都是同他干的這一行有關的問題,他對他們一律恭謹有加,一視同仁,不以貴賤等分。他覺得自己很像一個以品酒為業的人,由于天天不間斷地品嘗各種各樣的酒,時長日久,就連馬戈堡所產葡萄酒和阿讓托所產葡萄酒的區別也都分辨不出來了。

他很快就成了一名出色的外勤記者,不僅所得到的消息來源可靠,報道快捷,而且遇事反應敏捷,精明能干。用杰出報人瓦爾特老頭的話說,他已是報館名副其實的棟梁。

然而,他的收入依然寡薄,他寫的文章每行只能得十個生丁,此外便是每月兩百法郎的固定薪水。由于他至今單身一人,經常出入咖啡館和酒館,耗費著實驚人,因此手頭常感拮據,生活十分清苦。

他看到有的同事進進出出,衣袋里總裝著鼓鼓的金幣,卻始終弄不明白,他們靠的是什么神鬼不覺的辦法掙到這樣多的錢,生活得如此豪闊。他想,這可是一條不應輕易放過的生財捷徑。因為他在羨慕他們的同時,懷疑他們在干著不為人所知的非法勾當,替一些人效犬馬之勞,彼此心照不宣,狼狽為奸。但他只有識破其行藏深入其秘密團體中去,方可使這些背著他大撈外快的同伴,對他刮目相看。

他經常于夜色闌珊之時,一邊看著窗下飛馳而過的列車,一邊苦苦思索著自己可以采用的良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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