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破劍客
成家村濟生堂。
“李婆婆，你只是寒邪入侵，患了傷寒，我幫你開張驅寒補氣的藥單……記住第一次熬三碗水煎成一碗，第二次熬兩碗煎成八分，每日煎服一次，三日便可痊愈；還有記住要多吃點水果，有利于這病。”
濟生堂的大夫常百草囑咐道。
“常大夫，多虧你了，你真是我們村里的華佗。”
李婆婆欲掏錢給常大夫，卻被常大夫常百草推回。
“李婆婆，你家境貧寒，這醫藥錢就免了；還有這些梨、蘋果、葡萄等是我送你的，自家種的。”
常百草擺擺手道。
常家三代皆為醫，從不收病人一文錢。
“常大夫，你真是我們的再世父母，屢屢看病都不收錢，這錢你還是……”
李婆婆又把幾文錢硬是塞了過去。
“李婆婆，我記得你有個孫子挺大的，整日衣不蔽體，怪不體面的，這錢你還是攢湊起來，給你孫子買塊布做衣服吧。”
因常大夫常百草多次推搪，李婆婆只好謝罷。
“常大夫，你真是我們成家村的救難神仙！”李婆婆夸道。
“阿龍，抓藥了。”常大夫呼喊一聲。
“阿龍不在這里，他一大早就出去野外采藥了。”
回應的卻是另一名藥童。
“我倒是忘了。”
常大夫常百草敲了敲自己的腦門，醒起道。
成家村野外的萬丈淵。
東方未晞，常百草常大夫口中的藥童阿龍，此刻他孤身到【萬丈淵】邊采靈藥，一個錯身失腳墜落淵底，幸而不死。
“小兄弟，你沒事吧？”
一雙如野狼的眼睛，泛著異樣的冷光，有些雀躍的，有些瘋狂的，注視著藥童阿龍。
“我是不是死了？”
藥童阿龍在昏迷中喃喃念道。
“這里不是陰間也不是地獄，你死不了的。”
那如野狼般的人晃了晃，笑了笑道，又用右手手掌拍了拍阿龍的頭頂百會，腦后鳳池和脊椎命門三大腧穴，又按了按鼻下人中，中指中沖穴和腳底涌泉穴。
“我沒死，我不是從萬丈淵上失腳跌下來嗎？”
藥童阿龍聞其言，奓開眼睛，登時醒了三分。
“這里確是萬丈淵，不過是在淵底。”那如野狼般的人回道。
“淵底？”
藥童阿龍重復道，精神又醒了三分。
“不知是你大難不死，還是我有后福，你剛好遇上了我，而我終于遇上了一個墜落淵底不死的活人。”
那個如野狼的人有些雀躍道。
“是不是你救了我？”
藥童阿龍問道，此時精神又醒了三分。
“對，是我救了你一命。”那個如野狼的人回道。
“你是何人，怎么會在這里？”
藥童阿龍環顧了四周，回想了片刻，在墜落崖底時，迷迷糊糊有一股向上托的力道，想必是此人所為。
“我是何人？哈哈哈！我是何人……”
那人近似瘋狂的狂笑，過了片刻，才慢慢冷靜下來，繼續道。
“江湖中人都稱我為‘破劍客’。”
“破劍客？”
阿龍只是一個窮鄉僻壤的小小藥童，當然不知什么是江湖，誰是破劍客。
“對，破劍客。”
那人傲然道，似乎是引以為榮的名字。
破劍客忽然仔細地瞧了瞧阿龍。
阿龍也不自覺地看了看破劍客。
藥童阿龍，雖然貌不驚人，但是眉宇間隱隱有股英氣，舉手投足間卻有股海納百川的豪氣。
讓人第一印象是——
天真，一只天真的綿羊；
破劍客，衣衫襤褸，蓬頭蓋臉，雙腳腳踝因長年被鎖鏈銬住而烙下印痕，雙手雖無鎖鏈卻十分粗糙，臉上滿是繭子。
讓人第一個印象是——
滄桑，一匹滄桑的野狼。
“破……破劍客前輩，你怎么會在這里？”
阿龍學著江湖人士的口調稱呼破劍客，其實他從小經常聽村里的老人講過關于江湖武林的逸聞軼事。
“唉！何從說起，我在這里恐怕呆了十年了。”破劍客唉嘆道。
“十年！”
阿龍驚呼一聲。
“對，十年，是十年！這十年來，無一人與我說過話——我快瘋了，快瘋了……”
破劍客糊里糊涂地胡扯一大堆話，似乎在發泄這多年來的寂寞與無奈.
“破劍客前輩，你是不是受人陷害，才被困到這里的？”
阿龍看了看那條鎖著破劍客雙腳的鐵鏈，頓時醒悟明白了幾分。
“對，是那個賤人，是那個雪山派的那個賤人…….”
破劍客忽地瘋狂起來，雙手胡亂擺動，似乎被阿龍說中痛處，因為雙腳被鐵鏈鎖住，所以無法盡情發泄，否則他發起瘋，說不定連阿龍也會被掐死；但是，他又想到這眼前的小兄弟若死了，又有誰能替他復仇？他想到這里，才冷靜下來.
“前輩，你你你，沒事吧？”
阿龍嚇了一大跳，連連躲到一塊巨石后，試著問道。
…………
萬丈淵底，竟有一個池。破劍客拖著長長的腳鐐在池邊抓了數條鯽魚，問了問阿龍有沒有火折子，撿了一堆干柴，然后用火折子點火烤魚，口中不自覺地生吞一條活魚。
原來，破劍客以前沒有火種時，經常生吞魚鳥蛇，甚至蜘蛛蜈蚣等，如此果腹來度日生活。
魚兒在火焰上慢慢焦烤著，不一會兒，一股又焦又脆又可口的香氣撲鼻而來，引得阿龍食指大動。
“給！要是有調味料，味道一定更好。”
破劍客說著一件不可能的事，笑著把烤好的魚遞給阿龍。
“謝謝！”
阿龍接過烤好的魚，謝道。
火上的干柴烈烈燃燒著，時不時發出噼啪作響的聲音，好像在燃燒著萬丈淵下的兩個人的生命。
“你想不想學武功？”破劍客忽然突發奇想，道。
“在這淵底，學了武功又有何用？”阿龍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那倒未必，若你學了我的武功，或許可以上去？”破劍客擺擺手，道。
“若學了你的武功又如何，你還不是被困在這里？”阿龍反問道。
“你繼承了我的武學，對你沒有壞處，而我又有了個傳人，何樂而不為？”
破劍客在心底下為自己細細打算著。
“這天下武林勾心斗角防不勝防，今天不是你死，明天就是我亡；所以不會武功未必不是件壞事？”
阿龍記起了村里老人曾經說過的話。
“有了武功就能鋤強扶弱，就能救他人于水火。”破劍客辯解道。
“我們學醫的也不是一樣能救人嗎？又何必去學武而自尋煩惱？”
阿龍驟然脫口而出，說話有些無禮，似乎處處故意堵塞破劍客的話；若是以前有人敢對破劍客這樣出言無狀，那人肯定吃不了兜著走。
“小兄弟，你怎么稱呼？”
破劍客看了看如今的下場，不覺有些感慨，胸中舒了口氣，反而笑道。
“成家村濟生堂的藥童阿龍。”
阿龍雙手一揖，嚴肅地回道。
“你叫阿龍，表面看來資質平庸，但是筋骨有些奇特，非常人能看得出來。”
破劍客把阿龍從頭到尾如怪物般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遍，忽地仰天狂笑起來。
“好好好——好一個人！若加以雕琢，肯定是一塊璞玉，哈哈呀哈哈，我終于可以復仇了！”
在萬丈淵底這一個月，破劍客要阿龍扎馬、爬樹、奔跑等，看似一些與武功毫無關系的體能鍛煉，其實是為了扎實阿龍的武功基礎而必要的訓練；因為阿龍連一點武功底子也沒有。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阿龍是這么想的。
這個月來，在破劍客嚴厲地教導下，阿龍確是壯實了許多，他以一般人所沒有的努力和毅力，學會了“破劍決”第一式，而曾經憨厚樸實的鄉下少年，濟生堂的小小藥童阿龍，已漸漸變成一名厲害的劍客。
“嘣”的一聲，一棵三人合抱粗的松樹應聲而斷。
“師父，這招劍法好厲害，究竟有什么名堂？”
阿龍不可置信地望著應聲而斷的大樹，雀躍道。
“別叫我師父，你也不是我徒弟！”
破劍客忽然暴喝道。
不知為何，破劍客就是不肯正式收阿龍為弟子。
阿龍自個猜測：也許是在這淵底憋壞了，養成怪癖吧。
“是，破前輩，這招有什么名堂？”阿龍只好改口，問道。
“這招就是源于我當年名震江湖，讓武林人聞風喪膽的‘破劍訣’”。
破劍客不禁自豪道。
破劍訣的總篇要訣是：無功而破，凡劍避過，破之不御道，是為有過，劍用不其所，斯是大過，兼用其所，是謂不過……
這破劍劍訣，阿龍早已背的滾瓜爛熟之至，甚至連破劍客也沒想到，這其貌不揚的少年竟有如此高的武學天分，這已超出了破劍客的預料之外。一般武林人士人必須半年以上才學會的劍招，而阿龍最多只用了半個月，更讓破劍客震驚的是，阿龍甚至能以指為劍。
破劍客一邊想著，一邊拖著鐵鏈走到一棵松樹下，連連招呼阿龍過來，一起把泥土挖撅出來，直至撅出一個方形凹坑。破劍客晃了晃神，遲鈍了一下，鄭重其事的，伸手把一柄用芭蕉葉包裹著的寶劍拿出來。
“劍，是寶劍！”阿龍驚道。
“給，這把青釭寶劍已被我封了多年，想不到有重見天日的一天。”
破劍客有些滄桑，這青釭寶劍陪伴他多年，但還是不舍地交到阿龍手中。
“給我的？”
阿龍接過青釭寶劍，驟然有些受寵若驚。
“對，送給你。”破劍客肯定道。
“不，不行，我不能要。”阿龍擺擺手道。
“給你就是給你……這青釭寶劍可曾是魏武帝曹操的佩劍，小子你可是撿到寶了。”破劍客反而懶懶道。
“那我就更不能要了。”
阿龍一聽到漢末曹操的，更不敢收下。
“一個劍客沒有劍，怎么會是個好劍客。”破劍客微慍，當下斥了一聲。
“這劍這么名貴，我不能收下。”阿龍堅持道。
這青釭劍肯定價值連城。因為它是曹操的佩劍，因為阿龍在成家村時曾聽一些老人們講過關于曹阿瞞的故事。
“叫你收下就收下，別婆婆媽媽的……”破劍客發怒道。
…………
青釭寶劍劍刃所過之處，花草樹木頑石皆一一截斷。
.“好劍，好劍。”阿龍連連贊道。
“阿龍，你上去后一定一定要幫我做一件事。”
破劍客忽然嚴肅起來。
“前輩有話盡管說，阿龍萬死不辭。”阿龍也嚴肅道。
“殺一個人。”
破劍客雙眼若狼，冷光爆射，滿臉布滿仇意。
“誰？”阿龍追問。
“一個賤人，雪山派掌門的二千金白薔薇。”破劍客狠道。
他恨不得把口中的那人生吞活剝，即使千刀萬剮也不能泄憤。
“雪山派……”
阿龍似乎有點耳熟，似曾聽過。
“對，還有一件事。”破劍客語氣輕道。
“什么事？”阿龍問道。
“從那賤人拿到鑰匙，回來這里幫我把腳鐐打開。”
破劍客話中有些猶豫，話里有些哀求，似乎害怕阿龍脫險后，不信守承諾，不會再來這里救他。
“這鐵鏈連青釭寶劍也砍不斷嗎？”阿龍狐疑道。
“這鐵鏈是由上古玄鐵造成，即使是神兵利器也絲毫不損，否則我早就出去了。”破劍客嘆了口氣。
“可這萬丈淵的峭壁有萬丈之深，縱使有絕頂的輕功，也難攀巖而上。”阿龍搖了搖頭，氣餒道。
“我有法子上去……”破劍客買了個關子，道。
破劍客讓阿龍把一堆樹干的一端削成錐形，再把削好的錐木插入石壁中，再腳踏錐木，一一登上，借力上升。
“原來如此。”阿龍恍然大悟。
“這樣還是上不了淵頂的，當你在淵中，約摸百丈高，有一條荊棘編織成的韌繩，借助它便可上淵邊。”
破劍客繼續道。
“淵邊怎會有繩子，前輩你又怎么知道的？”阿龍問道。
“這你甭管……”
破劍客由慍怒，轉而嚴肅道。
“還有，不準泄露我的行蹤。”
“為啥？”阿龍機械地問道。
“若是讓我仇人知道，我還會有命？”破劍客無奈道。
“這樣也是，我絕不會說出前輩的行蹤。”阿龍承諾道。
“還有一件事，你必須在一年內殺了那賤人，取到鑰匙，再回來這里，為我開鎖。”
破劍客陰臉一沉，詭譎道。
“為什么要在一年內……”阿龍機械地問道。
“你天天吃我的東西，就不怕我在食物中下毒？”
破劍客雙眼深邃而不可捉摸。
“中毒！”
阿龍大驚，臉色異樣古怪。
“若你一年后，還不來這里拿解藥，將毒發身亡萬蟻錐心而死。”
破劍客偏過頭，道。
“前輩放心，一年時間已足夠，我一定會回來這里救前輩的。”
阿龍信誓旦旦的，道。
“阿龍，還有……”破劍客忽提醒道。
“前輩，什么事？”阿龍回頭問道。
“徒兒，江湖險惡，多加小心！”
破劍客又偏過頭，囑咐道。
“是，師父。”
阿龍喊了一聲，拜了幾拜，背青釭寶劍，如驚鴻般攀爬上去。
“阿龍，其實出不出去已無所謂，反正為師在這里也呆了數十年，日子照樣過，沒想過能上去。”
破劍客目送著阿龍上去后，忽覺心里空空的，竟自言自語起來。
其實哪有什么毒藥，要是有的話，破劍客早瘋到服毒自盡，只是破劍客一生閱人無數，沒想到被身邊最親近的人陷害，這叫破劍客怎會輕易相信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