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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楔子
黃沙,晚霞,天地一色。
枯樹、孤影、老鴰。
老鴰站在樹上,看著他。
他站在樹下,看著遠方。
天地間一片安靜。
這一切就仿佛是融入了這一片血紅之中。
除了了他的眼神,那是深入骨髓的冷漠以及疲倦。
作為劍客,他殺過很多人,有的該死,有的不該死。殺的人多了,也就習慣了,也就習慣冷漠了。
習慣讓他疲倦。
是的,他最近突然覺得很累,覺得厭煩。突然,他覺得自己只是一個游子,游子鮮有不想家的。
他的家在江南。
那里應該春意盎然吧,水是綠的,山是青的,采茶姑娘口中的山歌,應該是甜的吧……
遠方,一條黃煙,正朝著他這邊過來。
他收起思緒,他知道,那黃煙是駿馬奔馳而揚起的黃沙。他也知道,他要等的人,來了。
他下意識的緊了緊手中的劍。
這是一把名劍。江湖上見過這把劍的人不多,但是知道這把劍的人不少,因為江湖上到處都是這把劍的傳說。
烏黑的劍鞘,黃金的吞口。劍鞘上點綴著七顆豆大的夜明珠,就像是天上的北斗七星。劍名寒星,劍出七星殘。
他看著越來越近的人,強打起精神。可是,那冷漠,那疲倦,卻一如既往,那是深入鬼祟的冷漠。
人越來越近,終于,就在他身前一箭之地勒住了馬。
他不認識那人,但是知道他是誰。
來人叫著冬宜霆,就在三個月之前,突然名聲鵲起。
三個月前,他殺了仇家劉家堡上上下下一百二十個口人,老人、幼童、丫鬟,一個不留。
聽江湖傳聞,很慘,血水都快成小河了。
所以,他值兩萬兩。
冬宜霆不認識他,但是他認識那柄劍,所以,冬宜霆也一定知道他。
從他臉上的訝異也能看出。
“是你?劍神謝子安。”
“是我。”
“哈哈……”冬宜霆的笑聲,有苦澀,有嘲諷,有不甘。
謝子安懂的他的意思,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冬宜霆。
苦澀是因為他知道,他逃不掉了。再往前百十里,就出了西域的地界,就再也沒有能管他了。可是,攔著前面的謝子安,他絕不可能從他手上逃走。
嘲諷卻是因為謝子安,他是謝子安,劍神謝子安,天下第一劍,十五年來,一直都是“智萬堂”兵器譜上的第一人,作為江南謝家的子弟,卻為了兩萬兩銀子殺人。
當然,他非常不甘。
十五年前,劉家的老四劉至正因為在強奸冬宜霆的姐姐的時候,他姐姐不配合,反抗了一下,就致使冬家全家慘遭滅門。在哪個冬日里,冬宜霆躲在牛糞池里,才躲過了這一劫。
這十五年來,只有冬宜霆知道他自己經歷多少磨難,吃過多少苦,受過無數的折磨,他終于練成了絕世的武藝,他就是為了報仇。
直到今天,他還記得,當晚劉家的家主,就是老大劉至良,指著他跪在地上的孫子輩,苦苦哀求他,求他為他們劉家留下一點香火。一輩子為非作歹的劉至良,在那一刻,就像是一個尋常的老人,那無助的樣子,讓冬宜霆想起自己的父親。十五年前的那個冬夜,自己的父親何嘗不是這樣?
在那一刻,他甚至有些心軟了。
所以,他在殺完了劉家人之后,他將那個孩子帶到馬糞池傍邊,告訴他,只要他在里面熬過一夜,自己就可以放過他。
那是個孩子,他害怕,他恐懼,他還想活命,所以,他跳進了馬糞池。可惜,或許是他求生的欲望沒有那么強烈,又或許他的確養的太嬌貴客了一些,他終究沒能熬過臘月里刺骨的寒冷。
冬宜霆看到馬糞池里那個孩子尸體的時候,就離開了。
但是,追殺也來了。
他不明白,江湖不就是這樣嗎,快意恩仇。劉家殺他全家,自己為何就不能殺了劉家全家呢?
懸紅出來,天南地北武林豪杰們也就來了。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三個月來,他殺了不少人。
所以,他的聲名飛快的躥升,而懸紅也越來越多。所以,來殺他的人,也越來越多。被他殺的人,也就越來越多。
終于,他也知道,中原的武林容他不下。
他不想死,所以他想要逃得遠遠的,大仇已經報了,平生的愿望達成,他只想躲到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找一個婆娘,安安穩穩的過日子。
所以,他一路向西,他要逃出中原,逃出西域,逃到天邊。
現在就快到天邊了,但是,天邊有個人。
冬宜霆下了馬,看著謝子安。
謝子安看著他,沒有說話。
冬宜霆嘆了口氣,“謝家二公子,十年前為情遠走他鄉,江湖上只有你的傳說,再也沒人見過你,沒想到我今天竟然遇到活人了。不知道該慶幸,還是悲哀。”
謝子安點了點頭,道:“也不是,有些人見過我,只是他們都死了。”
冬宜霆說:“如此說來,今日我也要成為一個死人了。”
謝子安道:“是的。”
冬宜霆道:“好吧,那就讓我領教閣下的寒星劍吧。”
謝子安點了點頭,道:“請吧!”
冬宜霆咬了咬牙,“好!”
話音落,長劍已經出鞘。一把長劍,頓時化作十三道寒光,朝著謝子安的身上刺殺過去。十三道寒光,每一道都是虛招,每一道又都是實招。虛虛實實,真真假假,難以分辨。
這一招叫“星云墜”,這是他十五年來苦學所成的“流星十三式”的第十三式,也是流星十三式中最強的殺招。一出手,就用最狠辣的招數,這是因為他知道,這時他唯一的希望。最強的殺招都不行的話,別的招數還有用嗎?
劍似流星。在這血紅色的天地中,又像是十三條毒蛇的信子,詭異而且狠辣。
謝子安的劍也出鞘了。
招式很平凡,平凡到讓冬宜霆第一次學劍的時候,他那是這么拿著劍,直挺挺的朝著前面刺去。沒有任何的技巧可言,樸實無華。
但是,謝子安又豈是初學劍法的尋常人?
冬宜霆的劍法,快似流星。
謝子安的劍法比他更快。
天地的血紅色可以將冬宜霆的劍光染上血紅,卻來不及渲染謝子安的劍。
所以,謝子安非但是劍招尋常,便是寒星劍的劍光,也很尋常,就是那柄劍自然發出的寒光。
寒光閃過,寒意襲來。
劍是朝著冬宜霆的喉嚨刺來的,所以冬宜霆只感覺喉間寒意逼人。
絕望。
但是冬宜霆并不覺得失望,因為,這就是劍神的劍。因為只有劍神的劍,無論是多么尋常,多么樸實,他都能一招制敵。
但是冬宜霆并不甘心,他不想就這么死去,哪怕是死在劍神的劍下。他要活著,只要活著,總有希望的。
所以,他收了招。
頓時,十三道劍光收斂一處。冬宜霆帶著劍,朝著謝子安的劍撥了過去。
“錚”,兩劍相交,火星迸發。同時,這兩把劍又像是約定好了似的,遠遠的飛了出去,接著斜斜地插在黃沙里。
冬宜霆不可置信的看著謝子安。因為,這一切,他再清楚不過了。他是想活,但是他知道,自己絕不可能回劍之后,再去格開謝子安的劍。這時間太久,對于謝子安而言,時間多到可以在他身上刺出至少五個窟窿。但是,現在他身上非但一個窟窿都沒有,便是連劍神謝子安的寒星劍都給擊飛了出去。太不可思議了。
“為什么?”
謝子安沒有理會他,轉過身去,朝著地上的寒星劍走去。
冬宜霆大聲叫著:“為什么?剛才你的劍已到了我的喉間,為什么突然凝招不發?要知道,你的手只要動一動,我此刻已經死了。”
他的手還在發麻,他的心中還要驚恐,他的眼里,更滿滿的是不解釋。剛才謝子安的劍尖已經觸道了自己的喉嚨,卻在那時,他突然停下了所有的動作,就像是等著自己的劍去裝上他的劍。而且,就以內力而言,他也絕不可能擊飛謝子安的劍。
謝子安已經撿起了寒星劍,還劍入鞘,朝著他慢慢走來。他走的很慢,好一會兒工夫,這才到了冬宜霆身前。
“你相信嗎?這十年來,這柄劍已經殺了三百五十五人。”
冬宜霆看著他,沒有說話。
謝子安繼續說,“你相信嗎,這三百五十五人,都是我親手殺的。”
冬宜霆道:“我相信。”
“那你知道嗎?這些人里,有的是成名已久的大俠,有的是下三濫的采花賊,有的只是獐頭鼠目的小偷竊賊。他們有的人身負絕技,有的卻是只會一點兒三腳貓的功夫。可不管如何,這些人都是我親手殺的,你知道這是為何?”
“為什么?”
謝子安緩緩走到枯樹旁,邊走邊說:“這是因為尊重。”
“尊重?”
謝子安道:“是啊。練劍的人,最重要的是心誠于劍。而劍本就沒什么感情,在劍面前,每個人的生命,又有什么高低貴賤之分嗎?十年來,每當我的劍到他們的喉間的時候,每一個人的眼中,就如剛才的你一樣,全是恐懼。”
冬宜霆苦笑起來,面對著劍神的那一劍,有誰不會恐懼?
謝子安又道:“在那樣的恐懼面前,他們都絕望了,絕望到忘記活下去,只成為任人宰割的羔羊。只有你不一樣,你回劍了,你想活。”
冬宜霆道:“就因為這個,你要放了我?”
日頭卻一點點的下去了,紅霞也慢慢的消退了,天色慢慢的黑了。寒意,也一點點的上來了。
或許是受不了這徹骨的寒意,老鴰發出一聲凄涼的叫聲,沖下高空,遠遠的去了。
天地間,依舊是一個人,一棵枯樹。
書不會動,人也沒有動。
謝子安還在等一個人。
終于,在遠方,一道煙塵過來,這時鐵君安來了。
鐵君安看著謝子安,看了看地面,驚奇道:“怎么,他居然逃脫了?”
謝子安點了點頭,“連累鐵鋪頭交不了案了。”
鐵君安搖了搖頭,道:“哪里話!這些年,若非你,我哪兒來這些好處?走脫就走脫了吧。對了,忘了給你說了,我今天來晚了,主要是路過集市的時候遇到一個人買魚。在咱們這個地方,魚可不常見,更別說這傍晚時候還有人賣活魚。所以我買了幾條魚,送回家去了,耽擱了這一會兒。晚上到我家喝酒,還是去年賞賜的御酒。”
謝子安笑了笑,“好。”
鐵君安掉過馬頭,又像是想起什么事情,問道:“我倒是奇怪,這天底下難道還有人能從你手中走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