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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 晚禱

其間,威廉和阿德索受到修道院院長的愉快接待,聆聽豪爾赫憂憤的談話。


高大的蠟燭把膳廳照得通明。僧侶們分坐在一長排飯桌兩邊,修道院院長居首席,他的飯桌與僧侶們的飯桌成直角,放在一個寬大的平臺上。正對面有一個布道講壇,晚餐時要讀經文的僧侶已經在那里就位了。修道院院長在一個小噴水池旁候著我們,他手里拿著一塊白布,以便讓我們洗完手后用來擦手,這是遵從圣帕科米烏斯Pachomius(292—346),古代基督教集體隱修制創始人。的古老教義。

修道院院長邀請威廉與他共桌,還說我是新來的客人,這個晚上我也受到同樣的款待,盡管我只是本篤會的一名見習僧。他慈祥地說,接下來的日子里,我可以與其他的僧侶們同桌進餐,如果我的導師指派我什么任務,不能按時用餐,可以在用餐前后去廚房,那里的廚師會照應我的。

僧侶們現在一動不動地站在桌前,兜帽壓低到臉上,雙手放在無袖僧袍下面。修道院院長走近他自己的飯桌,宣告開始祝福。布道講壇上的領唱者唱起了《節儉進餐頌》。修道院院長念誦過祝福禱詞后,大家各就各位。

我們本篤會締造者創立的教規限定,進餐的飯菜要相當節儉,但允許由修道院院長來決定僧侶們實際需要進食的量。不過,在如今的修道院里,對于飯桌上享用美食是很寬容的。我說的不是那些已成為貪食者巢穴的修道院,但也不是那些恪守悔罪和修德標準的修道院,那里總是向那些幾乎始終從事繁重腦力勞動的僧侶們,提供充足的、甚至過量的營養食品。再說,修道院院長的那張餐桌總是享有特權,也是因為那里時常有貴賓就座,而且修道院常常要顯示自己引以為豪的土地的收獲、牛棚羊圈的產品,以及廚師們的手藝。

按照慣例,僧侶們進餐時都很安靜,相互之間都按習俗用手指頭表示的字母來溝通可追溯到奧多(Oddone di Cluny,878—942)主持修道院的年代。手指頭所表示的語言只局限于修道院內部僧侶之間迅捷簡潔的溝通,目的是為了保持修道院內的寂靜。。供大家享用的飯菜總是先送到修道院院長的飯桌,然后見習僧和最年輕的僧侶最先接過來食用。

與我們和修道院院長同桌進餐的有馬拉希亞、食品總管、兩位最年長的修士,布爾戈斯的豪爾赫,就是我們在繕寫室已經結識的那位年邁的盲人,以及來自格羅塔菲拉塔的阿利納多:他是位已經上百歲的跛腳老翁,樣子虛弱,而且——在我看來——已經是昏聵老朽了。修道院院長說,阿利納多打從當見習僧起就一直生活在這座修道院,至少在這里經歷了八十年的風風雨雨。這是修道院院長就座時小聲對我們說的,因為接著就得遵從教會的慣例,安靜地聆聽經文了。但是,正像我說的,院長的飯桌上還是有一些自由的,我們可以贊美端上來的飯菜,同時院長還對修道院生產的橄欖油和葡萄酒的品質大加贊賞。有一次,院長在給我們斟酒時,甚至還讓我們想起本篤會創始人的教規里所說的:僧侶無疑不宜飲葡萄酒,但是在我們的時代,不可能說服僧侶們不喝酒,不過至少他們不能開懷暢飲,因為正如《傳道書》所言,喝葡萄酒甚至會令智者叛教變節。當初圣本篤說的“我們的時代”,是指他所處的年代,離我們已經很遙遠了。不難想象,在我們在修道院里進晚餐的年代,習俗已經淪喪(我不是說現在我寫此書的年代,在我們梅爾克對飲啤酒是很寬容的)。總之,不能縱酒狂飲,但要喝得有品位。

我們吃了烤豬肉串,是剛剛宰殺的豬,我發現他們在烹制其他食物時不用動物油,也不用菜籽油,而是用橄欖油,產自修道院在靠海的山腳下所擁有的那片土地。院長讓我們品嘗我曾在廚房見到的雞肉(只有他桌上才有)。我注意到他有一個金屬夾子,那是相當罕見的餐具,那形狀讓我想起了導師的眼鏡:招待我們的主人是個出身高貴的人,他不想讓食物弄臟雙手,他還把這個餐具遞給我們,想讓我們至少能用它把雞肉從大盤子里取到我們的碗里。我婉拒了,威廉卻欣然接受,并且用起貴族老爺的夾子來動作嫻熟,也許是為了讓院長看看,方濟各僧侶們并不是些缺乏教養的出身卑微的人。

我津津有味地吃著那些精美的食物(在幾天的旅途中,我們都只是填飽肚子,有什么吃什么),沒有留心聆聽經文,可吟誦是那么虔誠地繼續著。我被豪爾赫發出的一番有力的贊許聲所提醒,我意識到已經讀到了教規中常讀的那一個章節。由于我在下午聽他發表過有關言論,所以我明白為什么豪爾赫那么得意。吟誦者念道:“讓我們學習先知的榜樣,他說:‘我意已決,在人生的道路上,我將嚴格控制我的舌頭,嘴巴套上嚼子,我謙卑地緘默不語,即使是實話也決不說。先知用這段話教誨我們,為了避免禍從口出,有時候就要信守緘默,甚至是一些合理合法的話也守口如瓶!’”然后那吟誦者繼續念道:“我們要譴責那些粗俗、胡編亂造的瞎話和可笑的狂言亂語,永遠把它們置于禁地,普世皆同,我們不允許一個信徒開口說這類話。”

“這是針對今天的頁邊插圖一事。”豪爾赫按捺不住地低聲評說道,“金口約翰Joannes Chrysostom(約347—407),古代基督教希臘教父,擅長辭令,有“金口”之譽。曾說過,基督是從來不笑的。”

“他的人性不能禁止他笑,”威廉提示道,“因為笑是人的天性,正如神學家們所教誨的那樣。”

也許他可以笑圣經上沒有說過他笑。”豪爾赫引用彼得·康托爾Petrus Cantor(?—1197),法國神學家和布道者。的話斬釘截鐵地說道。

“不過,當圣勞倫斯Saint Lawrence(225—258),古羅馬皇帝瓦勒利安迫害基督教時期的七位殉難者之一。被綁在火刑架上時,被烤到一定的時候,他請求劊子手們把他翻轉過來再燒,說那邊的肉已經烤熟了。普魯登蒂烏斯Prudentius(348—410),西班牙基督教拉丁語詩人。在他的《日課頌》中也是這樣回憶的。”威廉帶著一種圣人的神態喃喃地說道,“那么就是說,圣勞倫斯知道說一些可笑的事情,即使是為了羞辱他的敵人。”

“這表明笑離死亡和軀體的腐爛是相當近的。”豪爾赫帶著一絲獰笑說道。我應該承認他這時儼如一位邏輯學家。

這時候修道院院長善意地請我們安靜下來。晚餐已近結束。院長站起身,把威廉介紹給僧侶們。院長贊揚他的智慧,炫耀他的名望,并告知大家他已受托調查阿德爾摩的死因,請僧侶們協助回答他所提出的問題,并為他的調查提供方便。他還補充說,調查不要違反修道院的規定,一旦出現有違修道院規章的情況,就應征得他的批準。

晚餐結束后,僧侶們朝唱詩堂走去,參加晚禱。他們重又戴好兜帽遮住臉,站立在門前排成一行,然后單行穿過公墓,從北門進入唱詩堂。

我們隨院長一同走。“這時候樓堡的門鎖了嗎?”威廉問道。

“等到仆人們收拾干凈膳廳和廚房,藏書館館長就親自把所有的門都鎖上,從里面插上門閂。”

“從里面插上門閂?那他從哪兒出來?”

修道院院長盯著威廉看了片刻,臉上的神情很嚴肅。“他當然不會睡在廚房。”他突然說道,然后加快了腳步。

“好,好,”威廉對我低聲說道,“那么說,還有另一個門,而我們是不該知道的。”我笑了,為他的推測感到十分驕傲,而他卻責備我說:“你別笑。你看見了嗎?在這修道院的圍墻內笑的人名聲不好。”

我們走進了唱詩堂。一座兩人高的青銅制的三腳架上,點著一盞燈。僧侶們默默地在唱詩席上就位,吟誦者正在朗讀圣格列高利布道中的一段。

院長發出了信號,吟誦者就唱起:“主啊你最終會憐憫我們。”院長答唱道:“以主的名義幫助我們。”眾人合唱:“他創造了天空和大地”。這時候唱起了贊美詩:“當我呼喚您的時候,公正的上帝,您回應我吧;我全身心地感謝您,上帝;上帝所有的仆人,來祝福上帝吧。”我們沒有坐在唱詩臺上,而是退到教堂中殿。在那里,我們突然發覺馬拉希亞從黑暗的側堂冒了出來。

“你盯住那個地方,”威廉對我說道,“那可能是通向樓堡的一條通道。”

“在公墓下面嗎?”

“為什么不會呢?再仔細想一想,甚至在某個地方應該有一個圣骨堂,幾個世紀以來過世的僧侶們不可能都埋葬在那片墓地里。”

“那您真的想在夜里進入那座藏書館了?”我恐怖地問道。

“到那有過世的僧侶、毒蛇和神秘光亮的地方去嗎?不,我的好阿德索。不,孩子。我今天一直有這種念頭,不是出于好奇,而是因為我在納悶,究竟阿德爾摩是怎么死的。現在,就像我跟你說過的那樣,我傾向于一種更為合乎邏輯的解釋,總而言之,我愿意尊重這地方的習俗。”

“那您為什么想知道?”

“因為科學不只是揭示人們應該或能夠做的事情,而且還揭示人們能夠做卻又不該做的事情。這就是今天為什么我對玻璃工匠說,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智者要把自己所發現的秘密藏匿起來,以免讓別人用在邪惡的地方,但需要發現秘密,我覺得這個藏書館是一個隱藏著秘密的地方。”

我們這么說著,走出了教堂,因為晚禱已經結束。我們兩個都非常疲憊,很快回到了臥室。我蜷縮在威廉所說的我的“藏身處”里面,立刻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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