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趙頊也有他的為難之處,他知道朝中這些大臣的個性,若是變法到了后期,不但一點成效也無,反而惹得天怒人怨的話,那么,他這個皇帝也是坐不穩的了,一想到這個,趙頊的心中便覺得恐懼起來。前幾日,那些分布在大宋各處的王爺王孫們,紛紛一齊聚集到了汴京,寫了長信給高容容,言辭是既懇切又咄咄逼人,信中的大意是說:如果皇上這樣一意孤行下去,那么他們就請高容容另選皇帝!當初的英宗皇帝并非是仁宗的親生,仁宗還有其他侄兒可備選!趙頊如果干不好的好,不如就下臺好了!這話說的是嚴重之極!是以趙頊對此不能不感到憂心忡忡!他才不過十六歲,正是大好的年紀,若是因此從皇帝寶座上給拉了下來,這叫他心中怎么甘心?怎么有臉面去見自己的父親?他這番小心思,王安石卻是沒有猜到。
因此小神宗只是幽幽道:“亞父!朕知道你也一向操勞!莫如這幾天,你就手上的事兒先停上一停!好好休息休息!等……這陣風聲過了,再做從長計議!”王安石聽了,心中詫異,忙問道:“皇上這是何意?難道我們竟是前功盡棄了么?這……”小神宗聽了,默默轉向龍案,背對著王安石,良久,方說道:“不過這個蘇子瞻,現在的確是討人厭,朕想,就是他這樣的多事兒,才使得朕的那些個叔叔伯伯們,都到了汴京來,這一次,朕一定要給他一個下馬威!讓他閉上他的嘴!”
王安石聽了這話,便知道此時的趙頊心中是非常氣憤,若是自己再一味地替蘇軾說好話,只恐怕事情會向著相反的方向走去倒是反而對他不妙了!莫如,自己還是不幫蘇軾辯解的好!因此王安石只得輕輕說道:“既然如此,皇上想怎么安排蘇軾呢?臣和他一向有交情,知道這個人是喜歡多管閑事,不過并無半點私心!”趙頊聽了,只是搖頭說道:“哎……他從前也是做過朕幾天的老師的!其實對他的所為,朕已是忍了許久了!無奈他還是那樣的臭脾氣!想他也是經歷了烏臺詩案,差點殺了頭的人,怎么心中竟不知道收斂呢?”
王安石聽了,只得郁悶說道:“那么……皇上意下如何?”趙頊便道:“亞父,此時朕現在真的是不喜歡見到他,朕不想看到他出現在汴京!朕問你,我大宋最南是哪兒?”王安石聽了,只得繼續郁悶說道:“回皇上,最南便是儋州了!古語
說的,天涯海角,便是那地方了!”豈料趙頊聽了,便點頭說道:“好!好!朕就是要將他送到那儋州去!最好以后就在那養老送終罷!”王安石聽了這話,倒是呆了一呆,他默默進言:“可是……皇上,那地方可是大宋境內最窮苦最落后的地方啊!不但人煙稀少,物質更是匱乏,蘇子瞻是個喜歡繁華的人,他去了那里,心中一定受不了啊!還請皇上三思,三思!”
豈料小神宗聽了,不禁笑道:“哦,蘇軾也有怕的地方!哼,他不喜歡那兒,朕就偏偏要讓他去!亞父,你傳朕的旨意,給朕擬一道詔書,將蘇軾給貶到儋州去!速度要快!朕想著三天之內,蘇子瞻就從汴京城中消失!”王安石聽了,無可奈何說道:“臣領旨!”說著,便退出了趙頊的書房。
這樣一道神速的詔書,很快就到了蘇軾的東園,蘇軾和暮雨接過旨,只如晴天霹靂。暮雨邊咳嗽邊嘆息說道:“大人,叫我怎么說你才好呢?我老早就說過,樹大招風,槍打出頭鳥。可是大人你倒好,專門做這些事情!你教皇上心中,怎能不不怨恨你?皇上也是人!他心中也是有喜怒哀樂的,你不投其所好就算了,專門給皇上使絆子!”說著又是在旁唉聲嘆氣。蘇軾聽了這話,方才的震驚失望凄愴過后,面上卻是露出一絲微笑,他道:“可是,暮雨,你是知道我蘇子瞻的脾氣的!我自己看不慣的事情,是定然要去做上一做的,哪怕前方是高山或是火海!”
暮雨聽了,深深說道:“是以暮雨我知道學士的脾性兒,所以總是不敢深勸!有多少事兒,都是由著學士你來!”蘇軾聽了,心中感動,便上前握住暮雨的手,重重說道:“暮雨,我知道你自從跟了我,過得都是心驚膽戰的日子!哎……我心中還后悔了,當初要是不收了你就好了,想必此刻的你,在汴京城中,一定做著哪個大臣的寵妾呢?”暮雨聽了這話,卻是大大搖頭,她說道:“學士,休要提這樣的話!你知道,我跟了大人,心中一直是無怨無悔的!此刻只要跟隨在大人的身邊,休要說那儋州了,即便是沙漠或是塞上,我都愿意一生一世跟隨大人!”
蘇軾聽了,不禁大為感動,他動情說道:“暮雨,既然你愿意跟我,我自然也不愿意負你!想當初,也是太后將你托付給我的!這樣……從今以后,你就是我蘇子瞻的夫人了!我即刻就命下人們,喚你為夫人!”暮雨聽了,連連罷手,她重重說道:“大人,暮雨不要這樣!暮雨只愿意做大人的妾室!暮雨出身低賤,而且暮雨也知道大人這些年來一直心有所屬!我想,若是有可能,大人的正室之位一定是空留著以待日后的!”蘇軾聽了,還要說什么,可是暮雨卻是堅持不讓。
蘇軾見了,便也罷了,口中說道:“暮雨,算來天下也只是一個島,儋州又算什么,咱們去!”可是想想,心中還是有所留戀,是以又給在洛陽的司馬光和宮中的高容容,各自都寫了一封信,大意就是:子瞻就要往儋州去了,此刻或許已經動身!這一生子瞻就老死在儋州了,再不會和你們見面了,是以心中還是不免悲戚,因此寫信告知。
哎,蘇軾啊蘇軾啊,你這一舉動,實在是多余啊!蘇軾給高容容寫信之事,又傳到了趙頊耳中!趙頊聽了,只認為蘇軾心中不服,是以想蠱惑太后!因此蘇軾在走到半道時,皇上的詔書又飛馬傳來,下令蘇軾不得往汴京城中寫信!蘇軾得了這個圣旨,倒是灑脫了,他接過圣旨,渡船而上,直往儋州進發。其實,此時的蘇軾,心中是悲戚的,他認為此去再無生還希望,便把仆人安置在惠州,只帶暮雨一起渡海。蘇軾上了船,在船上度過了一個月,到了儋州,儋州非常荒涼,不事生產,大米非常的昂貴,一碗米的價錢,簡直可以買上一顆珍珠了。蘇軾當然買不起。他和暮雨常常以紅薯、紫芋充饑。
此時,暮雨的病情也是越發加重了,這使得蘇軾的內心很是不安。為了解決衣食之困,他厚著臉皮兒,向儋州太守要了一塊官地耕種,以便自食其力。所幸儋州的百姓,知道大名鼎鼎的蘇軾竟然到了這里,自是發地給他送美酒飯食!一些文人學子對他也很友好,幫他修造草屋五間,使他勉強遮風避雨。蘇軾心中感動,遂把草舍命名為桄榔庵。儋州生活雖然極其艱苦,但是蘇軾仍然超然自得,不改其度。
雖然趙頊有旨,不許他往朝中寫信,因此蘇軾便給洛陽的司馬光寫信,還給司馬光寄了一首詩,詩中寫道:
曳杖入寺門,楫杖邑世尊。
我是玉掌仙,謫來海南村。
多生宿業盡,一氣中夜存。
旦隨老鴉起,饑食扶桑暾。
光園摩民珠,照耀玻璃盆。
來從佛印可,稍覺摩忙奔。
閑看樹轉午,坐到鐘鳴昏。
斂收平生心,耿耿聊自溫。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話說汴京城中的高容容,聽聞趙頊竟然真的將蘇軾又給貶到萬里之外的儋州去,心中的憤怒是可想而知的。可是為時已晚,此時的蘇軾已經在出發的路上了!高容容便命宮人將趙頊叫來,她要好生質問。趙頊聽了,不由生氣說道:“母后,兒臣畢竟是一國之君!還請母后在呵斥兒臣的時候,給兒臣留點面子!”高容容氣道:“仲針,你說的這是什么話?難道母后就不能說你兩句么?你這樣待蘇軾,可是無情無義的人!你的所為,又違圣君之道!我很想讓你回轉了心意!”豈料小神宗聽了,卻是另一番說辭:“朕是皇上,九五之尊!說出去的話兒,就如潑出去的水,怎好收回來?還請母后不要難為兒臣了!”高容容聽了,不由說道:“難道皇上意欲要知錯不改么?”
趙頊聽了,只是說道:“朕是皇上,金口玉言!而且,朕覺得自己并沒有做錯!這個蘇軾,就是看朕不順眼,想蠱惑朕的那些叔叔,好使朕從皇位上滾下來!”高容容聽了他這話,一時心中氣極。半響是無語。小神宗仲針便道:“母后,不要告訴朕,你的心中也是這樣想的罷!”高容容聽了,搖頭苦笑道:“仲針,母后的心,難道你還不知道么?你不做皇帝,還有誰來做?”
趙頊聽了,卻是黯然對著高容容說道:“母后,那么你就當為兒子一次,不要反對這個行不行?”說著,便悄然出了去。高容容看著趙頊的背影,心中是傷感不已。難道為了他們母子和睦,這一次真的就要犧牲蘇軾么?話說,蘇軾的信在寄到洛陽,司馬光收到后,他的心中也是激蕩不已。這幾年來,司馬光一直將心思放在自己編撰的史書中,對于汴京城中的那些官員傾軋之事,他真的是懶得過問。在他看來,與其和人拌嘴打架,不如將心思放在做學問上!至少也是對后世而言,也是一件又用的事!不過這一次,他得了蘇軾的信,心中卻是波濤洶涌。
這一日,他進了書房,在燈下,將蘇軾的信件有好生地讀上一讀。司馬光當然知道,儋州是個苦楚之地!子瞻這一去,真的是天涯海角,不知什么時候能夠回來了!他的心中不禁替蘇軾感到傷感和悲戚。同時他的心中也有許多的不解。這樣大的事兒,王安石怎么不幫上一幫?難道竟是眼睜睜地看著蘇軾往那儋州而去么?這是于心何忍,于心何忍?不過,司馬光也是了解蘇軾的,這個蘇子瞻,一定是做了惹怒了皇上的事兒,是以才被皇上逐出汴京城中去的。不過司馬光當然不知道這其中的來龍去脈。
現在他讀著蘇軾的信,心中也在不停地問自己:司馬光啊司馬光!難道你看不出蘇軾在這封信中,流露出掩飾不住的求助之意么?是否,自己該離了這洛陽,回到那汴京城中去看一看?問一問?若是自己能夠相幫的,定然要幫上一幫。就在此時,司馬康卻是從外間進了來,他對著司馬光笑道:“這么晚了,怎么義父還不休息呢?明日,可是還要早起呢!”說著,卻是給司馬光端來一杯茶。司馬光看著已經十四歲的司馬康,心中忽有所動,他接過茶碗,對著司馬康問道:“康兒,義父問你,這人朋友和朋友之間,是否一定要‘君子之交淡如水’?”司馬康聽了義父這樣問,心中自是覺得意外,他笑道:“義父,您不是學識淵博之人么?怎么倒是問起孩兒來了?”司馬光聽了,便溫言道:“呵呵,義父就是想聽聽你的意思!你不妨說來聽聽!”
司馬康聽了,便想了一想,他撓了撓頭,一本正經說道:“義父,若是真要孩兒說的話,那么孩兒就說上一說!在孩兒看來,君子之間,不但要淡如水,更要情濃似茶!”司馬光聽了,不禁笑道:“康兒,這是怎么說?”司馬康便道:“若是朋友有了難了,怎么還能淡如水呢?自是要義不容辭地去幫忙了!康兒就是這樣想的!”司馬康聽了,微微一笑,說道:“哦,康兒說的很好!義父沒有什么問題了,康兒也早點休息吧!”司馬康聽了,倒是摸不著頭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