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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權力之路》:發現使命

1913年,阿道夫·希特勒二十四歲。那時,從他身上,人們絲毫看不到未來德國克里斯瑪型領導者的影子。看職業,他只是一個在慕尼黑街頭靠為游客畫畫而勉強維持生計的畫家。看住所,他棲身在施萊斯海默爾街34號三層的一個小房間里,并且,那間位于慕尼黑中央車站北邊的房子還是他從一個名叫約瑟夫·波普的裁縫那里租來的。看穿著,他那傳統的資產階級黑色套裝既保守又不體面。看長相,他無疑毫不討喜,臉頰凹陷,牙齒變色,留著一撮散亂的小胡子,黑色的頭發耷拉在前額。看情感,他根本沒辦法維持長久的友誼,而且從來沒交過女朋友。

他最與眾不同的特質在于他恨的能力。曾經在多年前與他在奧地利同住的奧古斯特·庫比澤克寫道:“他與整個世界為敵。不論在哪里,他都能看到不公正、仇恨和敵意。他批判一切,對所有事情都感到不滿……他為仇恨所窒息,到處發泄憤怒,所有不理解他、不欣賞他和迫害他的人都是他的敵人。”[7]

這個二十四歲的平凡人,日后是如何成為世界歷史上最強有力且最臭名昭著的人物之一,一個以他的“克里斯瑪”而聞名的領導者的?

毫無疑問,社會環境在其中發揮了重要作用。但值得注意的是,那個在1913年邁著沉重的步伐游走在慕尼黑街頭的古怪畫家希特勒所具有的許多關鍵性格特質,那些曾經令他無法在事業上和生活上獲得成功的性格特質,后來不僅伴隨了他的一生,而且還被視為長處而不是弱點。例如,希特勒極為偏執,無法與人辯論,如果自己所表明的觀點遭到系統的質疑或批判,他就會大發雷霆。然而,他在1913年發出的被視為無知口號的叫囂,卻在日后被當成了其遠見卓識的證明。并且,他對自己能力的過度自信極為嚴重。幾年前,在維也納,他曾向他的室友宣布,他決定要寫一部歌劇,即使他既不識樂譜也不會譜曲。這令他的室友頗為費解。而后來,他的這種過度自信卻被看作了天才的標志。

在來到慕尼黑之前,希特勒早已失意多年。1889年4月20日,希特勒出生在德奧邊境奧地利因河畔的布勞瑙,他的父親是當地的一名海關官員。他與年邁的父親相處得并不好,經常挨打。1903年1月,他六十五歲的父親過世。四年后,在1907年12月,他年僅四十七歲的母親又死于癌癥。他十八歲便孑然一身,漂泊在奧地利北部城市林茨和首都維也納之間。1909年,他曾經有好幾個月窮得身無分文,直到一個姑姑給了他一點錢,他才有機會去做個畫家。希特勒不喜歡維也納,覺得那座城市骯臟不堪,充斥著賣淫和腐敗。但他不得不待在那里,直到在二十四歲生日那天拿到父親留給他的八百多克朗遺產。那筆遲到的遺產讓他得以離開奧地利前往慕尼黑,他后來曾說他愛這座“德國”城市“勝過世界上任何一座城市”。[8]

但是,即使最終得以生活在自己所熱愛的城市,希特勒似乎還是在通往絕對陰暗的道路上徘徊。盡管十一年后,他試圖通過自傳《我的奮斗》說服讀者,想讓人們相信他那時已經初具政治家的風范[9],但1913年的希特勒就是一個社交和情感能力不足,隨波逐流而沒有方向的人。至關重要的是,二十四歲的他缺乏歷史上其他很多克里斯瑪型領導者在他這個年齡就已經具備的個人使命感。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后,他才發現,他狂熱的信仰就是他的使命。如果沒有這一重大的歷史事件,他大概會繼續留在慕尼黑,在歷史上默默無聞。

1914年8月3日,希特勒開始了他終將為世界所知的人生旅程。作為一名奧地利人,他志愿申請加入巴伐利亞軍隊。而兩天前,也就是8月1日,德國剛剛對俄國宣戰。希特勒現在熱切地希望能為德國這個他所欽慕的國家效力。1914年9月,他如愿以償,成為巴伐利亞預備步兵團第16團(也稱“李斯特團”)的一名普通士兵。接下來的一個月,他參加了伊普爾戰役,第一次直面戰場。在寫給慕尼黑朋友的信中,他這樣描繪了當時的場景:“左右彈片橫飛,英軍的子彈不時呼嘯而過。但我們并不在意……炮彈在我們頭頂咆哮,炸飛的樹干和樹枝濺落在我們身邊。落入樹林的手榴彈炸得碎石滿天,塵土飛揚,一切都被籠罩在黃綠色的惡臭煙霧之中,令人作嘔……我常常想起慕尼黑,我身邊的每個人都希望將我們的敵人徹底粉碎。我們要竭盡全力,不惜一切代價……”[10]

說出這些話的希特勒是有所發現的。在這場與他人肩并肩的戰爭中,他不僅第一次找到了一種目標感,更對生存的戲劇般的可能性有了真正意義上的了解。這場戰爭不僅影響了希特勒,也影響了其他很多人。同樣身為第一次世界大戰老兵的恩斯特·榮格寫道:“戰爭是萬物之父,也是我們的父親。他錘煉我們,鑿打我們,讓我們變得堅強,成為現在的樣子。只要我們的生命之輪仍舊旋轉,戰爭就將是其永恒的軸心。我們為戰爭而訓練,只要一息尚存,就永遠是一名戰士。”[11]

希特勒、榮格和在西線作戰的數百萬將士所經歷的是一場前所未有的戰爭。在這場戰爭中,機關槍和帶刺鐵絲網等防御性武器的運用,使戰場成為狹小的血腥殺戮之所。在這場戰爭中,火焰噴射器、烈性炸藥和毒氣肆虐。因此,對于希特勒來說,戰爭的“浪漫”很快就被“恐怖”所取代了。[12]

希特勒認為,生命是一場永恒的殘酷斗爭。他會形成這樣的觀點并不足為奇。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每一名普通士兵的生命都是如此;但它并不只是如此。尤其對于阿道夫·希特勒來說,這次戰爭經歷也是一場考驗,讓英雄主義成為可能。盡管近來已有學者證實,作為步兵團的通信員,第一次世界大戰中的希特勒并沒有待在前線的戰壕里,而是在后方的團部服役[13],但無可爭議的是,他的確是一名英勇的戰士。1916年10月,希特勒在索姆河戰役中負傷。兩年后,他被授予一級鐵十字勛章。提名授予他這一勛章的是猶太軍官雨果·古特曼,而步兵團司令埃梅里希·馮·戈丁則在官方推薦信中表示:“作為一名通信員,無論是在塹壕戰還是在運動戰中,他[即希特勒]都是沉著冷靜、剛毅堅忍的典范。他時刻準備著,自愿冒著巨大的生命危險,在最困難的情況下傳遞消息。”[14]

然而,盡管希特勒在戰場上表現英勇,但跟他戰前結識的朋友們一樣,他在步兵團的戰友們也覺得他有些怪異。他的戰友巴爾薩澤·布蘭德邁爾后來曾回憶說:“希特勒這個人有點古怪。”[15]他從來不想酗酒或是嫖妓;他在閑暇時不是在看書就是在畫畫,或是偶爾就自己感興趣的話題沖著身邊的人高談闊論一番;他孑然一身,似乎既沒有家人也沒有朋友。所有這些在他的戰友們看來都很奇怪。[16]至于“克里斯瑪”,則似乎和希特勒毫不沾邊。

但是,希特勒完全致力于戰爭,并且,其自身的勇敢和全力以赴讓他堅信,幾乎所有在前線作戰的人都跟他有著同樣的想法。從前線回到德國后,希特勒在《我的奮斗》中寫道,那些想要從士兵的犧牲中獲利的人“背叛”了在前線作戰的部隊。他認為,遠離戰場的人辜負了前線士兵團結一致的同志情誼,辜負了前線共同體。這一謬論在當時頗為盛行。1918年10月,在伊普爾附近的一場戰斗中,希特勒最后一次負傷。當時,出于種種原因,德國已經戰敗。現實是,德國的戰敗與后方的“背叛”無關,它是被對手強大的戰斗力所擊垮的,尤其是在1917年4月美國參戰之后,戰場上又多了成千上萬與德軍作戰的生力軍。此外,協約國軍艦對德國的封鎖造成了大范圍的食物短缺,1918年春天大規模流感的爆發更是雪上加霜。

那年秋天,德軍中的很多人都已經意識到了戰敗的結局。10月,海軍上將弗朗茨·馮·希佩爾手下的士兵拒絕離開港口對協約國做最后的無謂抵抗。隨后,兵變在基爾海軍基地爆發,并蔓延至呂貝克、不來梅和漢堡。在一年前俄國布爾什維克革命勝利的鼓舞下,一場大規模的革命似乎正在德國醞釀。顯然,德國的政治家們需要盡快結束這場戰爭,并且考慮到協約國的種種要求,不論德國的未來如何,最先決定參戰的德皇威廉二世都不可能繼續當國家首腦。威廉·格羅納將軍向威廉二世告知了這個他并不想聽到的消息。1918年11月9日,德國成為共和國。

國家首腦的突然離去讓許多德國軍官沮喪至極。當時在陸軍最高指揮部服役,后來成為德國陸軍參謀長的路德維希·貝克寫道:“在戰爭最糟糕的時刻,我們被人從背后捅了一刀。在11月9日和10日這兩天里目睹的一切,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失望。這種卑劣、懦弱、毫無人格力量的深淵是我之前從沒想到過的。在短短幾個小時里,五百年的歷史被徹底粉碎;皇帝就像個小偷一樣被驅逐到了荷蘭。對于一個杰出高尚、品行正直的人來說,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了。”[17]

前線的很多普通士兵當時還沒有意識到德國已經無力再繼續這場戰爭了。對于威廉二世的迅速下臺,以及1918年11月11日停戰協定的簽署,他們同樣感到困惑。在西線作戰的赫伯特·里希特說:“前線的部隊覺得自己并沒有被打敗。我們不明白,為什么停戰來得如此之快,為什么我們不得不匆忙撤退,因為我們還在敵國的領土上。我們覺得這一切都很奇怪……我們感到憤怒,因為我們覺得自己的力量尚未耗盡。”[18]

德國似乎正在分裂。有人像貝克和里希特一樣,認為軍隊遭到了背叛;也有人像拒絕繼續作戰的海軍士兵一樣,接受了德國的戰敗,希望徹底顛覆現有的社會秩序。1919年1月,柏林工人總罷工發展成了社會主義起義。十幾歲的巴伐利亞少年弗里多林·馮·斯鮑恩前往首都見證了這些歷史事件。“正在發生的一切讓我異常興奮,因為我在報紙上看到了柏林發生革命的消息。我必須自己去看看革命是怎樣進行的。出于好奇,我去了柏林。一到那里,我就陷入了騷亂當中,整個城市都極度瘋狂。成千上萬人在大街上奔跑呼喊,一會兒支持一方,一會兒又支持另一方。其中有一個左翼派別,一個名叫卡爾·李卜克內西的人對這個派別有著決定性的影響。我有幸親眼見到了他……當時,正在人群中的我突然聽到一聲大喊,然后,一輛卡車開了過來,人們已經給它留出了一條通道。車子經過的時候,所有人都在大喊‘李卜克內西,李卜克內西!’他們歡呼著。但是我看不到他,因為他被一大群人包圍著,身邊還有各種荷槍實彈的保鏢……后來,這位傳奇人物——卡爾·李卜克內西——出現在了樓上的窗邊,在那里發表了激動人心的演說。時間不是很長,也就十五分鐘或是半個小時,我記不清了。這個演說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讓我自此成了一個堅定的反布爾什維克主義者。因為他的言論愚蠢至極,其煽動性令人難以置信……我發現,他對為工人創造一個天堂根本不感興趣。事實上,他只對權力有欲望。所以,當我離開廣場的時候,我已經成了一個對左派思想完全免疫的反布爾什維克主義者。十四天后,李卜克內西先生就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他的反對者抓住了他和他的同伙——波蘭女人羅莎·盧森堡,并處死了他們。或許這聽起來很冷酷無情,但我沒辦法為他們流淚。他們受到了應有的懲罰。”[19]

在1919年1月的柏林,弗里多林·馮·斯鮑恩為他所察覺的卡爾·李卜克內西的“權力欲”而感到十分震驚。隨后,他加入了自由軍團,以打擊共產主義革命者。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后,社會秩序遭到破壞,為鎮壓左翼革命,一些準軍事團體自由軍團開始形成。這些自由軍團主要由響應前指揮官號召的退伍士兵組成。1919年1月,正是它們——而不是德國的軍隊或警察——在鎮壓柏林革命中發揮了最重要的作用。后來,它們又成為新成立的魏瑪共和國的首批擁護者。很多日后臭名昭著的納粹分子,包括海因里希·希姆萊、魯道夫·胡斯和格雷戈爾·施特拉塞爾在內,當時都活躍于自由軍團。但值得注意的是,阿道夫·希特勒并不在其中。

在《我的奮斗》中,希特勒寫道,1918年11月,因毒氣襲擊而暫時失明[20]的他,躺在帕澤瓦爾克一家醫院的病床上,滿腦子想著的是,戰爭結束的情形代表著“本世紀最大的惡行”[21]。在他看來,馬克思主義者和猶太人已經聯起手來,想要推翻他的祖國。他寫道,正是在那一刻,他決定“進入政界”。

在希特勒神話的締造中,這樣一個戲劇性故事的吸引力是顯而易見的。被腐敗自私的政客出賣后,高尚的前線戰士決定奉獻自己的一生去拯救他的國家。一切都合情合理,但現實很少會像虛構的故事情節那樣發展。希特勒的偉大“使命”在當時根本就沒有形成。

1918年11月17日,希特勒出院,回到慕尼黑。他發現這座城市正在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十天前,也就是11月7日,社會主義政治家艾哈德·奧爾在特蕾西婭草坪公園組織的示威導致了革命的爆發。點燃導火索的是反戰記者庫爾特·艾斯納。他煽動參加示威的士兵叛變并控制了兵營。他們成立了“工人委員會”和“士兵委員會”以維持革命秩序。維特爾斯巴赫王朝結束了統治,巴伐利亞的世襲君主制被推翻。在庫爾特·艾斯納的領導下,當時的慕尼黑已經成為一個社會主義共和國。

希特勒后來在《我的奮斗》中表達了對于這些發生在他所摯愛的慕尼黑的事件的厭惡。這不足為奇,因為庫爾特·艾斯納既是猶太人又是社會主義者。不過,希特勒當時的行為與此大相徑庭。當時,包括弗里多林·馮·斯鮑恩在內的成千上萬的德國人加入了對抗共產主義革命的準軍事團體自由軍團,而希特勒卻決定繼續留在軍隊。1919年初,在完成短暫的戰俘營守衛任務后,希特勒回到仍在庫爾特·艾斯納控制之下的慕尼黑,繼續服役。[22]幾個星期后,命途多舛的巴伐利亞“蘇維埃共和國”在歐根·列維涅(跟艾斯納一樣,也是猶太人)等狂熱的共產主義者領導下宣布成立。有資料顯示,希特勒當時被選為其所在營的代表。[23]如果說他曾反對過共產主義革命,這是絕不可能的。

在當時,希特勒完全可以做出其他的選擇。他可以試著離開軍隊,加入自由軍團,或者至少盡量遠離慕尼黑的共產主義政權。但希特勒并沒有這樣做,這就讓人對他在《我的奮斗》中提到的在1919年初就已經具有的狂熱政治“使命”產生了強烈質疑。不過,幾個月后,在那年秋天,希特勒寫下了他的第一份政治聲明,字里行間充滿了對猶太人的仇恨,這與他余生中一直在表達的觀點倒是一致的。

從1919年4月表面接受慕尼黑共產主義革命,到9月公開表達對猶太人的仇恨,與希特勒的改變相伴隨的,是政治局勢的變化。1919年5月1日,自由軍團進入慕尼黑,要重新奪回這座城市。在共產黨人處死了約二十名人質后,巴伐利亞“蘇維埃共和國”很快就土崩瓦解了。在自由軍團的大范圍血腥報復中,至少有一千人遇害。經歷了左翼革命極大創傷的城市馬上就接納了右翼勢力。阿道夫·希特勒也是如此。在巴伐利亞共產主義政權垮臺后不久,希特勒就成為新成立的士兵委員會的一員,負責調查他所在的團是否有人曾對該政權給予過實際支持。自此,希特勒與左翼之間短暫的逢場作戲永遠結束了。

最近發現的一些證據表明,希特勒與慕尼黑左翼革命并沒有什么關系。由此,一些人開始從不同角度嘗試著解釋他的行為,這也是可以理解的。或許希特勒后來成了“變節者”[24],他的行為是一種“極度困惑和不確定”[25]情境的體現,同時也表明他的生命軌跡仍然可能“朝著不同的方向發展”[26]。

那么,我們怎樣才能對希特勒在這一時期的行為有最恰當的理解呢?他對巴伐利亞社會主義革命的默認支持是否有可能只是一個幌子?或許希特勒在心里一直堅持著之前的極右翼信仰,他的做法只是順勢而為,以在暗中最大限度地了解敵人?毫無疑問,如果要被迫做出解釋,希特勒本人肯定會這么說。他會非常害怕他的這段過去被用來作為證據,證明他只是像其他大多數人一樣隨風倒。

然而,沒有任何有說服力的證據可以證明,希特勒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后幾個月里的行為是出于某種權謀而做出的。事實恰恰相反。慕尼黑軍隊“信息”部門負責人卡爾·邁爾上尉(他負責在社會主義革命后對士兵進行“再教育”)在1919年春天見過希特勒,后來他清楚地回憶道:“當時的希特勒會擁護任何善待他的人。他從來都不具備那種‘為德國,毋寧死’的殉道者精神,盡管這種精神后來常被用作對其進行宣揚的口號。他也有可能為猶太人或法國人效力,就像他愿意為日耳曼人效力一樣。當我第一次見到他時,他就像一只正在尋找主人的疲憊的流浪狗。”[27]

邁爾是一個不同尋常的人物。他后來從一名極右翼德國政客變成了一個社會民主黨人,成了希特勒一個強有力的競爭對手,最終在1945年死于納粹集中營。盡管他后來對希特勒的一些攻擊似乎已經夸張到了荒謬的地步,比如他聲稱希特勒愚蠢到無法自己寫演講稿,但人們好像并沒有什么理由懷疑他在1919年5月第一次見到希特勒時的印象。事實上,正是這些印象對希特勒當時的行為做出了最有說服力的解釋。

由此看來,1919年初的希特勒還不是一個狡猾精明的政客。那時,他只是一名普通的士兵,因為一場失敗的戰爭而意志消沉,對自己未來的命運感到困惑和不確定。軍隊是他唯一的家,軍人是他唯一的職業,他愿意一直留在部隊里。這并不是說他是一張白紙,當時的他確實已經有了一定的政治信仰,如泛日耳曼主義,并且,戰前在維也納生活的那段經歷尤其讓他受到了各種致命的反猶主義影響。但是,真正讓他形成具體想法的,還是接下來幾個月在邁爾手下從事“再教育”指導的經歷。

希特勒的任務是告訴其他士兵共產主義的危害和民族主義的好處。為了完成這一任務,希特勒于1919年6月5日至12日在慕尼黑大學參加了一門特殊課程的學習。在那里,他聽了很多“正確的”反布爾什維克的講座,包括“戰爭政治史”和“我們的經濟形勢”。[28]據說,希特勒熱切地接受了講座的全部內容,并于8月向奧格斯堡附近一個營地里的德國士兵進行了傳達。

希特勒尤其愛在演說中發泄強烈的反猶主義,將猶太人與布爾什維克主義和慕尼黑革命聯系在一起。他并不是第一個這樣想的人,當時,德國很多右翼極端分子都抱有同樣的觀點。這種簡單無知地將猶太人與共產主義畫等號的看法,正是第一次世界大戰后反猶偏見形成的主要根源。同樣強烈反猶的弗里多林·馮·斯鮑恩說:“如果你去看看慕尼黑革命參與者的名字就會發現,到巴伐利亞建立共產主義政權的那些人幾乎都是猶太人。當然,我們也知道,在俄羅斯,猶太人也極具影響力……為列寧建立政權提供了思想基礎的馬克思主義理論也是源于一名猶太人[卡爾·馬克思]。”[29]

希特勒以前也曾從其他人那里接觸過激烈的反猶言論,維也納市長卡爾·魯伊格就是其中之一。但與希特勒在《我的奮斗》中所表達的觀點相反,目前并沒有令人信服的證據可以證明,他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之前就是一個堅定的反猶主義者。1919年8月的希特勒無疑清楚地表達了強烈的反猶主義觀點,但那時他已經參加了邁爾組織的講座,并見證了很多慕尼黑人對曾在這座城市短暫存在的蘇維埃共和國的情緒。

但是,也沒有跡象表明,希特勒對猶太人的仇視只是逢場作戲。他表達反猶觀點時所迸發的完全是一個成熟的反猶主義者所具有的力量。

根據歷史資料,在1919年夏天,已經步入而立之年的希特勒,終于開始展現出他可能具備的“克里斯瑪”特質。在奧格斯堡軍營,很多士兵都對希特勒的演講能力給予了積極評價。其中一位名叫漢斯·柯諾登的炮兵寫道:“希特勒是一位充滿激情的演講天才,他能讓所有聽眾都緊跟他的思路。有一次,他的演講很長,沒能在規定的時間內講完,當他詢問大家是否有興趣在當天的任務結束之后再繼續聽他講的時候,所有人都立即表示愿意。很明顯,大家的興趣都被他激發起來了。”[30]

希特勒一直都討厭辯論,他只想發表演講。然而在戰前,沒人愿意去聽他關于歌劇或建筑的高談闊論。但現在,有人想要聽取他對德國戰后困境的看法。希特勒一貫堅信自己的判斷,不愿意聽取其他人的看法。而在這場危機中,很多人都樂于接受這種堅定不移。

希特勒當時的許多觀點,都與后來德國人民的元首的那些觀點一致。例如,1919年9月16日,應邁爾上尉的要求,希特勒寫了一篇極度令人厭惡的反猶聲明。他說:“猶太人‘引發了各國的種族結核病’,必須以‘將猶太人徹底清除出德國’為目標。”[31]

在撰寫這份聲明的四天前,希特勒參加了在慕尼黑斯特恩內克啤酒館舉行的一次政治會議。邁爾上尉給他布置了監視邊緣政黨并進行匯報的任務,而再沒有哪個政黨比“德國工人黨”更加“邊緣”了。1919年1月,三十五歲的鎖匠安東·德雷克斯勒和記者卡爾·哈勒一起成立了這個也就只能算是個討論俱樂部的政黨。他們都想推動反猶主義、反布爾什維克主義和支持工人等常見的右翼議程。德雷克斯勒曾經是沃爾夫岡·馮·卡普在兩年前成立的“祖國黨”的一員。跟“德國民族主義保護與反抗聯盟”和“修黎社”一樣,“祖國黨”也是當時德國眾多的右翼團體之一。

那天晚上參加會議的只有幾十個人。當希特勒表示反對巴伐利亞脫離德國獨立時,大家很快就對他有了深刻印象。德雷克斯勒發現了希特勒的語言天賦,并力勸他加入自己的小政黨。在那一刻,阿道夫·希特勒和納粹黨的前身走到了一起。

在接下來的幾個星期里,希特勒表示,他肩負著一項“使命”,去宣告能夠使德國從失敗的廢墟中得到重建的途徑。但他那時還沒有宣稱自己就是會親自完成這項任務的偉大領導者。不過,在9月16日攻擊猶太人的聲明中,他已經指出德國有必要成為一個由專制的人統治的獨裁國家。他說:“德國要走向復興,不能靠受黨派教條或無良媒體影響的不負責任的多數派政治領導人,也不能靠國際新造的標語和口號,而只能靠具有國家領導能力和內在責任感的個人的堅決行動。”[32]這個人似乎已經發現了他的使命,但這一使命并不是上天提前安排給他的。

希特勒的人生在斯特恩內克啤酒館發生了改變。長期被拋在暴風驟雨的海面上的他,現在找到了一個港灣。在余生,他將一直佯裝自己注定要到達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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