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八十年代就開始在生意場上打拼的強宇父母，深知私營企業與政府建立渠道有多么重要。雖然強宇做大星海的過程中始終想保持獨立自主，不愿打上父母的烙印，但他也必須承認，父輩傳承下來的經驗的有效性。

周副市長是杭城倡導高科技發展和創新的帶頭人。為此，強宇在座談會上一改最初保持沉默的打算，大膽做了一個關于高科技企業經營思路的發言。果然聽了他的發言，周副市長非常感興趣，接連問了兩個問題，剛才又派秘書來叫他吃工作午餐。不過強宇沒想到的是，這次周副市長不僅叫了他，還請了同樣出席座談會的顧峰。顧峰的公司專做P2P金融平臺，目前是杭城市場上冒頭最快的一家領頭羊企業。

吃完飯，強宇和顧峰陪著周副市長等人一起走出餐廳。兩人走在最后，顧峰幾次欲言又止，強宇只裝作沒看見。直到快走出飯店時，顧峰才說：“我妹妹回來了。”

強宇轉頭看著顧峰。強宇記得顧峰只比自己大幾歲，但不知道是不是工作壓力太大的緣故，如今他看起來像是個操勞過度的中年人，頭發都有點稀疏了。

“強宇，有些事是我們不能控制的?！鳖櫡鍑@口氣，“前兩天我去看了強伯伯強阿姨，強阿姨很想你。”

“我勸你不要繼續玩P2P了，魔都的‘真E貸’已經爆雷了?！睆娪钸@句話文不對題，帶著規勸的意味。

“呵呵。”顧峰苦笑一聲，“騎虎難下，剛才我跟周市長都保證了，一定帶個好頭，成為行業標桿。”

也許強宇的話令顧峰一下子沒了談性，他拍拍強宇的肩膀，一副心思重重的樣子先走了?？粗櫡宓谋秤?，強宇又想起董事會里的那些人。P2P是個坑，他說什么也不會踩進去。和周副市長告別，強宇走到街邊拿出手機給周馬打電話。

周馬看了眼來電顯示，向沈鄭飛示意了一下，站起來踱到一旁。

“強總，我這邊還沒結束。”周馬接通電話，“要不我讓小陳過去接你，他今天接送葉經理。葉經理可以和我一起回去。”

“不用了，下午我不回公司了。你通知董事會，就說臨時有事取消會議，再晾他們三天?！?

強宇掛上電話，走回飯店，讓飯店叫了輛出租車。上次回父母家是什么時候？兩個月還是三個月前？強宇記不清了。六年前他離家出走，一直到星海集團兩年前創業板上市，才松口定期回家吃飯。不過六年前的那道裂痕，乃至更早些年的那件事，是強宇心中的結，到現在都解不開。只是顧小倩回來了，必須給顧家一個交代。

強宇的父母——強國防和候萍，雖然掌控著龐大的家族企業，但兩人都非常低調。他們住在杭城郊區的一棟別墅里。這邊是杭城最早開發的一個別墅區。強國防和候萍早早買了房子但一直出租，等到杭城周邊又開發出幾個全新的別墅區后，他們才悄悄搬進了這個老區。

出租車停到別墅門口，強宇走到門前按門鈴。候萍給過強宇家門鑰匙，但離家出走那天，他在強國防面前憤然把鑰匙扔在了沙發上。后來答應候萍定期回家吃飯，強宇卻始終不肯拿回家門鑰匙。門開了，是個五十來歲的健婦，身上還扎著圍裙，看到強宇就開心地笑。

“小宇，你回來啦？太太在家，我馬上去叫。”

“王媽媽，不急?！睆娪钚χc點頭，跟著王媽媽進屋。

王桂花是強家的保姆，已經二十年了。她有一兒一女，大兒子在老家開了一家修車廠，早幾年就想接王桂花回老家。只是王桂花的小女兒考到Z大學來了，她便留在杭城不走了。王桂花小時候就帶強宇，強宇和她很親，對她極為客氣。在強家也沒人真把王桂花當保姆使喚。強宇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王桂花端水倒茶，又拿了蘋果削給強宇吃。強宇便和王桂花聊天。

“小英最近還好嗎？快畢業了吧？”

“小英好得很，論文都答辯了。”

王桂花女兒竇英小時候來過強宇家幾次，一家人都很喜歡竇英。直到現在，竇英還叫強宇“小宇哥”。

“這么快。工作找了沒有？她是人機交互專業的吧，要是還沒找工作就來我們公司?！睆娪钪栏]英學習很不錯，連拿了三年獎學金。

“那孩子自己有主意，好像說要讀研究生。他們大學有個項目組的老師看中她，請她去。”王桂花說起女兒笑得合不攏嘴。

“讀碩士也是個好選項?！睆娪罡Α?

王桂花削好蘋果遞給強宇，自個去廚房忙了。

強宇吃著蘋果，打量著客廳。搬出去有六年了，家里布置一直沒變過。父母和他三人的全家福照片還在裝飾櫥里放著，第一張是強宇上幼兒園的時候，那會兒還是黑白照片。最后一張是他大學畢業，在大學門口請同學按的三人照。那之后三人就不再拍全家福了。強宇站在裝飾櫥前，一張張照片看過來。如果不是強國防逼著自己和顧小倩訂婚，也許這里還會多出幾張照片吧。

“小宇?！?

強宇轉過身，看到他媽媽候萍從樓上下來。候萍穿著外出的衣服，看來正要出去。

“媽！”強宇喊了一聲。

“回來得正好。我現在要去看你顧叔叔，你一起來吧。”候萍走到客廳前對強宇說，說完也不管強宇是否答應又朝廚房方向說，“桂花，我和小宇出去一下，晚上回來吃飯，準備四個人的飯菜?！?

“知道了，太太?！蓖豕鸹◤膹N房出來，“太太慢走?！?

強宇跟上候萍出了門，一輛車已經在門口停好。司機見候萍出來，急忙過來開門。兩人坐進車，強宇問：“家里晚上來人？”

候萍瞥了眼強宇，說：“我叫小倩過來吃飯。”

“顧小倩回來了？”強宇明知故問。

“你裝什么傻，前天回來的。我不是打電話讓你去接機，你為什么不去？”候萍聲音里帶著不滿。

“太忙了，那天有董事會。”強宇硬著頭皮回答。

“唉，媽不是要逼你。”候萍伸手拍拍強宇的大腿，“兒子，這是你爸爸和顧叔叔的心愿。你們倆是青梅竹馬，我們看著你們一起長大，關系那么好。你到底為什么就是不愿意？”

“媽，我和她合不來?！彪S著年齡增長，強宇現在的脾氣比六年前好多了，也學會了盡量不和父母吵架。當然，遇到強國防時，父子倆還是容易卯上勁，候萍就是兩人之間的潤滑劑。

“合不來？”候萍笑了笑，“她小時候可是你的跟屁蟲，我看你還挺關心她的?！?

“小時候什么都不懂，不作數的。”

“我看你是因為你爸才遷怒小倩的吧。”候萍看了看強宇的臉色，又繼續說，“你爸難道會害你？為了那個什么劉玲真要恨你爸一輩子？”

“媽，不要說了?！睆娪畎杨^靠在座椅上看著窗外。

候萍知道兒子是在擺臉色，有些話點到為止。這些年翻來覆去也不知道說了多少遍，說多了強宇的反應也不再像當初那么激烈了。

車出了別墅區一路向西，往城外方向開了二十多公里，在一片墓園前停下。路邊有個小超市，候萍等在墓園口，強宇快步走進超市。他回來時手里拿著小瓶裝的汾酒和一包中華煙。這已經是小超市里能買到的最好的煙酒了。母子倆漫步在墓園里，不是掃墓季節人不多，但空氣里依舊飄著煙火味。走進墓園東區，穿過兩排墓地，有個女孩子站在一塊墓碑前。

“小倩！”候萍走近后喊了一聲。

女孩子轉過頭，二十五六的樣子，穿著肅穆的黑色衣服，一把馬尾束在腦后，眼睛有些紅?！鞍⒁?，你來了。”她努力笑了笑，不過很勉強。

“小倩?！睆娪罡诤蚱忌砗笠埠傲艘宦?。

顧小倩朝他點下頭，一點笑都沒有。強宇很清楚兩人的關系，也不介意。

候萍站在墓碑前，看著墓碑上一張小小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男人不帶笑容，臉上棱角分明，放在任何時代都是個標準的男子漢形象。顧小倩的面貌和他有幾分相似。

“老顧，我和小倩小宇來看你了。國防也一直想來看你，他太忙了，只能等清明的時候再來。”候萍對著墓碑上的照片，和老朋友說話。

當年顧建國、強國防和候萍三人都是棉紡廠的工人，八十年代那會兒是顧建國最早辭職南下。后來才有強國防和候萍兩人也下海做服裝生意，那時的貨都是顧建國從開發區那邊發過來的。顧建國生性豪爽，為人仗義，和強國防不是兄弟勝似兄弟。兩家相扶相持一路走來，生意越做越大?？上ь櫧▏虉龅靡馇閳鍪б?，前妻生下顧小倩后在香港和人跑了。所以顧家兄妹小時候經常寄養在強國防家，由候萍來帶。顧峰、強宇和顧小情三人自小就在一起，感情相當好。

強宇點上三根煙放在墓碑頂上，又把汾酒遞給候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