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滾滾。
弘予幾乎是被不由分說綁架上車的。
同樣還有皮潑和帳渾。
弘予心說,我怎么這么倒霉……已經被打得不成人形了,還要再次被撿走羞辱一番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做個滾刀肉,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見招拆招吧。
心雖橫了下來,但背上的傷疤還是火辣辣的疼,雖然有精靈在車上把背上沾有血污的衣服剪掉,敷上了草藥,但不比食尸妖怪們,已經恢復的能面對面下棋了。
說起下棋,皮潑和帳渾下的是一種妖怪酒席上常見的棋,雙方各有八顆棋子,以三顆連續棋子對準對方一顆棋子,就可以吃掉。有時候很快就結束了,有時候則會僵持很久。弘予學過一陣,實在悟不出這棋中的奧妙,會讓妖怪們如此癡迷,與他們最喜歡的喝酒,緊密的聯系在一起。
這倆活寶,該吃吃,該睡睡,除了沒法開口要酒喝,別提多滋潤了。弘予注意到,馬車的車廂是新改裝的,掀開地攤,能看到拆除掉座椅的痕跡,倒像是“特意”將有座椅的車廂,“提前”改造成臥鋪。食物和水,通過車門下面開的一個小門投遞。便溺則在轎廂緊后頭有個馬桶。弘予觀察這個小門,雖然被人很仔細用顏色稍微深一些油漆漆成與周圍黯淡一點的舊油漆顏色一樣,但扣去漆皮之后,還是能看到新鮮的木頭茬子。
弘予陰謀論的癢癢肉又開始作怪了,只不過這次聯動著背上的傷口,胡思亂想了一會兒,就忍不住叫疼。
就這么行了兩天的路程,弘予能感到一股非常濕潤的氣流,從轎廂的門縫中飄進來,弘予把鼻子湊上去,聞到了潮濕清爽的氣味。
是活水。
那么根據自己所處的地理環境,八成是來到了默南最著名的大河——姊妹江。
果不其然,潮濕的氣流,越來越濃厚,隱隱間,水流的奔騰聲,也逐漸大了起來。
弘予就這么在轎廂里,聽著領略了這姊妹江的波瀾壯闊。
從望江城,隔江相望,就是品江城,那么我們是被品江城的顯貴接走了嗎?
第一直覺往往是最準確的,其他的都是忐忑不安的胡思亂想。
又這么過了兩天,弘予背上的傷已經結痂,轎廂的門大門終于打開。
這四天里,弘予忍著不去坐馬桶,一來是自己確實翻不起身,二來是食尸妖怪的溺物實在臭不可聞,沒有勇氣去掀開那個蓋子。
轎廂大門打開,弘予的眼睛適應了下明亮的光線,迅速掃著自己所處的環境。
一名樂呵呵的精靈侍者走上前來,看鞋子的款式,正是當初在望江城渚王宮門口把弘予三兄弟撿起來的那一位。
精靈侍者:尊敬的貴客們,一路勞頓,失禮之處,還望海涵。出此下策,實屬無奈,如有冒犯,甘愿領罰。
一聽這客套的語氣,弘予心說怎么就那么讓人感到懷疑咧?索性我再來一招欲擒故縱,胡攪蠻纏,讓你們摸不著我的底細。
弘予:我要拉屎!
精靈侍者嘴一歪,本還想說一句,車內不是有馬桶嗎,但還是連忙安排人去扶著弘予朝旱廁所走去。
皮潑和帳渾也不甘落后,雖不能說話,也比劃著要去。
三兄弟,一人一個坑。
廁所里很干凈,甚至談得上豪華。
弘予這時候心想,這么大排場,居然沒有抽水馬桶。一個閃念,自己在望江城渚王宮怎么不“發明”一下抽水馬桶?可后來一想,還是算了,那洛溢渚王,那么大個頭,給他燒制一個陶瓷馬桶,還不費老了勁了?起碼得用幾頓黏土吧?自己燒陶瓷的那兩下子功夫,還停留在小學生手工課上玩泥巴,燒花瓶的水平,還是不露怯的好……
四下沒外人的時候,帳渾實在有點憋不住,開口了:弘予兄弟,你的表情怎么這么怪?是不是感覺這次也是兇多吉少?
弘予屏住呼吸,腮幫子鼓著,脖頸子努著,好一會兒,才咕咚一下,長舒了一口氣。
弘予學著帳渾的口氣:咱四天沒拉屎,便秘啦!
廁所中傳出三兄弟的大笑,外面等候的侍者們,面面相覷,不知奧妙。
三兄弟提著褲子出來,弘予背上的傷,只能挺著脖子走道,跟精靈侍者打了個照面,仰著頭,倔強驕傲,頗有目空一切的架勢。
精靈侍者:貴客有請,城主恭候。
城主?
弘予:什么城主?
精靈侍者:品江城主,汲淚殿下。
弘予倒吸一口冷氣,熟悉的戲碼又將上演,還好俺好狐貍吃一塹長一智,有了對策,不過不好的消息是,特么的我們在伏馬驛,騙過那個什么精靈將軍,叫什么來著?對,汲泳。而品江城這個城主,汲淚,可不就是汲泳的老爸嗎?要是汲泳也在場,被他拆穿了西洋鏡,那可就掖了熊的乖乖隆地東了。
我賭兒子不在!
一路胡思亂想,弘予和食尸妖怪兩兄弟,在精靈侍者的引導下,走上了品江城渚王宮的大殿。
弘予本以為還要像望江城渚王宮一樣,要穿過四道宮門,來到一片原始沼澤,殊不知,這次有的卻是青石板鋪就的道路,道路兩旁的建筑,石木搭建,卯榫結構,青瓦白墻,甚是工整。
走上大殿階梯,門檻高起,殿門巍峨,包金抱銀,門釘赫赫,吞口門環,雕鑄合頁,氣派非常。
很吃力地邁過門檻,大殿之內,跟奢華的殿門比起來,顯得寒酸很多,沒有很多華麗的燈盞,聳立的禮器,就連渚王的寶座,連個高臺底座都沒有,就是平平地放在地上,跟并列兩旁的席位一樣。
不過八棵頂梁柱,則非常威武地撐著大殿的房頂,弘予恰好是抬著頭,橫梁交錯,雕龍嵌鳳,很多騰空而起的麒駿神獸,走馬觀花,還有一些齜牙咧嘴的魑貅神獸,就是汲泳騎得那種,虎虎生風。另外還有很多叫不上名字的各種圖騰神獸,將整個大殿的房頂,描繪成了一副上古時代波瀾壯闊的華麗畫卷。
繼續往前走,兩旁有很多大臣,有精靈,有人類,甚至還有一兩個妖怪,大臣們紛紛探頭出來看弘予等三兄弟。并且議論紛紛,大殿內回蕩著諸位大臣討論的聲音。
一直走到渚王寶座之前,弘予才看清面前所謂的品江城渚王——汲淚殿下。
與想象著不同,汲淚殿下跟洛溢殿下天差地別。汲淚殿下非但不像洛溢殿下那么體型巨大,反而與身邊精靈相比,個頭還要矮上一些,面帶慈祥,卻又從眼神中透露出一種堅韌不催的矍鑠。
弘予行側頭禮,萬萬沒想到,汲淚殿下也起身,向弘予行了一個側頭禮。
此時,大殿內突然安靜下來,所有大臣也都向弘予行側頭禮。
突如其來的尊重,讓弘予一下子接不住,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哈哈哈!
汲淚殿下突然笑了起來,爽朗的笑聲在大殿內回蕩。
接著,大臣們也跟著笑了起來。
許久,汲淚殿下一招手,眾大臣安靜。
汲淚:看來,孤的貴賓,還不熟悉我們品江城待客之道啊!看座!
精靈侍者給弘予,皮潑和帳渾三兄弟,各搬過去一把椅子,與渚王寶座相對而設。
弘予遲疑了一下,順從地坐下來。
眾大臣也紛紛坐下,拖拖拉拉地一陣挪動椅子腿的聲音。
皮潑和帳渾也不客氣地坐下,突然,皮潑打了個冷戰,站起身來,揪了帳渾一下,帳渾跟皮潑對視了一眼,順從地也站起身來,兩兄弟一左一右,侍立在弘予身后。
汲淚殿下看到眼前的景象,也沒說話,手指一彈,精靈侍者們上前,把皮潑和帳渾的椅子撤走。
弘予回頭看了一眼。
兩個孔武有力的食尸妖怪侍立兩邊。
突然有一種安全感油然而生。
汲淚殿下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神色,輕輕地痰嗽一聲。
接下來的一幕,簡直令弘予大開眼界,所有坐下來的大臣們,紛紛又站了起來,又是一陣椅子腿拖拉地面的聲音。
整個大殿里,只有兩個在座。
汲淚和弘予。
汲淚:洛溢殿下的貴客!如今立于孤之殿上!
眾大臣一陣鼓掌歡呼。
圣明!圣明!圣明!
不知道的,還以為進入傳銷組織的打雞血現場。
汲淚:每逢大限,晝星晦暗,江河倒流,秩序不明。魔鬼降世,戰火四起,黎民疾苦,匪盜橫行。萬姓所望,系于精靈。神明庇佑,賜我少年。危難之際,力挽狂瀾。正義昭昭,天理循環。
眾大臣:正義昭昭,天理循環。
弘予之前還以為是傳銷組織,現在感覺更像一種邪教。
不過說邪教,倒也有些不合適,任何宗教初創階段,大抵都是這樣,區別是正教愛人,邪教害人。
弘予:大人請了,不知大人挾持吾等三人前來,所為何事?
汲淚:神選少年,請助孤與品江城諸生靈百姓,共同抗擊魔鬼罷!
眾大臣:抗擊魔鬼罷!
弘予:可是,這魔鬼不是還沒出現的嗎?
汲淚:所謂未雨綢繆,防患于未然。歷史上,魔鬼每次降臨,都給水榭大陸帶來空前的災難,恐怕即將到來的這次侵略,更甚于前。愿神選少年,能賜孤與臣等以良策,外御魔鬼,內治盜匪,拳拳此心,神明可鑒。時間緊迫,不容蹉跎。
弘予:魔鬼,不是還要九年才會降臨的嗎?
汲淚:九年。只是祭司們推演出來的大致時間,據探馬報,魔鬼斥候,侵犯拉多,或為刺探,或為疑兵。夙興夜寐,不敢松懈。
弘予:其實,我們已經被望江城的城主當成江湖騙子被趕出來了,你們還愿意相信我嗎?
眾大臣聽了。議論紛紛。
汲淚殿下又笑了起來。
汲淚:將洛溢與孤相提并論,實大謬也!公循規蹈矩,孤任體自然;公獨斷專行,孤賞罰有度;公所用非親,孤用之以能;公閉塞視聽,孤察納雅言;公御敵于內,孤迎敵于外。此亦是公能棄汝,而孤敢用汝之緣由也!
圣明!圣明!圣明!
弘予:圣明!可是,我怎么才能幫助到你們呢?
眾大臣議論紛紛。
汲淚殿下又舉起手,止議。
汲淚:無須甚早斷語,且將汝家鄉樣貌,衣食住行,描述與孤等聽來。
弘予一時語塞,不知道從何說起。
眾大臣又跟蒼蠅似的討論起來。
弘予清了清嗓子:咳咳,在我的家鄉,城市的格局,并不像水榭大陸上這么錯落有致,街道縱橫交錯,而是經過城市規劃的,因地制宜,劃分各種職能的區域。馬路是柏油瀝青鋪就,上面畫著機動車道和非機動車道的交通線,還會種一些植物來分隔主路,輔路,且可以減少灰塵飛揚。馬路底下,是下水道系統,可以有效地排出雨水。馬路兩邊的建筑,是以鋼筋,混凝土,玻璃,塑料等等材料建成,堅固可靠,可以高達幾十層,上百層,有效地利用向上的空間。對了,這樣的建筑,都會配有供水和排水系統……尤其是抽水馬桶,這個我可真要說道說道,吐槽一下,如果你們能配備一個抽水馬桶在轎廂上,我也不至于憋了四天的屎,而不去掀開那個馬桶蓋子……
說著說著,弘予發現自己跑題了,但同時也發現,眾人居然聽的津津有味,入了迷了!
弘予繼續說:……抽水馬桶,會把污水,排進下水道,與馬路下的下水道系統連接,就像是人類排泄的腸道一樣,將城市的污水排出。以維持路面上車輛行人的暢通。說到車輛,我們制定了一整套的交通行駛規范,保障人們出行的便捷和安全,不僅如此。我們還建設立交橋,挖隧道,修盤山公路,還要鋪鐵路,建碼頭,建機場。機動車啊,就是一種代步交通工具,不需要牲畜來拉動,單人經過訓練就可以駕駛,速度更快,一小時就能開出上百公里……也就是,大概相當于一刻能跑一倫松吧!
眾大臣紛紛發出驚嘆。
弘予:驅動機動車所用的燃料,是從石油中提取的,就是遠古生物沉積而成的混合物。通過各種方法可以提取天然氣,汽油,柴油,潤滑油和瀝青,對了,瀝青就是用來鋪柏油馬路的……
汲淚:恰如孤言,神選少年,誠乃神明賜孤也!
說著,汲淚站起身來,一擺手。
八名精靈侍者端上了一個沙盤,正是姊妹江流域及周邊區域的模型。
汲淚一指品江城:此處,即是孤與汝所在指品江城,以孤之意,由你操盤,在品江城舊城以北一倫松之處,興建新城,九年經營,當新城,舊城連為一體之日,即是我品江城重鑄輝煌之時!
圣明!圣明!圣明!
弘予還要推辭:汲淚殿下,此事萬萬不可,我年輕識淺,確實不堪此任,請殿下……
這時,從殿外傳進來一聲明亮的聲音。
收回成命!
只聽聲音,弘予就知道是誰。
沒錯,是汲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