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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垃圾桶里的畢加索

「生活相談室」的空調發出茍延殘喘的嗡鳴,我的日志本邊緣在指尖下又磨薄了一點——焦慮值隨著筆尖的停滯而飆升。

森崎暗縮在三角梅盆栽后面,活像只受驚的鼴鼠。

汗水浸透了他額前的劉海,緊緊貼在蒼白的皮膚上,牙齒無意識地在素描本硬殼邊緣留下深刻的凹痕。

這已經是他今天第三次試圖捕捉學生會長的身影了。

“構圖比例錯誤率37%。”

冰冷的聲音如同手術刀切開空氣。

霧島雪不知何時幽靈般出現在森崎身后,銀白的長發遮住右眼,露出的左眼精準地掃過他膝上翻開的畫稿。

“發尾纏繞圈數少畫了兩圈。漸變挑染色號偏差值ΔE>3,肉眼可辨失真。”

她的指尖點著畫中七海遙的發梢,語氣帶著實驗室分析樣本的漠然。

“嗚哇!”森崎像被電流擊中,猛地將素描本塞進外套,動作慌亂得像在藏匿贓物。

這一塞,反而抖落出十幾張七海遙的速寫——課堂上的側影、走廊的剪影、甚至一張她低頭整理學生會徽章的特寫。

霧島雪俯身,用實驗鑷子般的姿勢夾起一張速寫,聲音毫無波瀾:

“校規第9章第4條,跟蹤狂行為可處清掃泳池一周至一個月刑罰。根據行為頻率,建議量刑取上限。”

就在這時——

咔噠,咔噠,咔噠。

清脆、規律、帶著不容置疑壓迫感的皮鞋跟敲擊地磚聲,如同精確的倒計時,從走廊盡頭傳來,越來越近。

森崎暗的瞳孔瞬間縮成針尖。

七海遙!

霧島雪推了推護目鏡(她今天戴的是實驗室級別的?):“建議自首。效率損失最小化方案。”

在“喪鐘”敲到耳膜邊的極限時刻,森崎暗做出了一個超越我所有觀測記錄的荒誕決定——他猛地掀開旁邊的大型分類垃圾桶蓋,以一個極其狼狽的姿勢把自己塞了進去!

“嘩啦!”蓋子合攏的巨響伴隨著里面物體碰撞的聲音。

我剛沖過去,就看到那只碩大的藍色垃圾桶正在原地劇烈搖晃,活像里面關了個正在跳踢踏舞的史萊姆。

七海遙停在了垃圾桶前。陽光穿過走廊窗戶,在她漸變挑染的發尾上跳躍,從冷紫到淺金,一絲不茍。

她纖細的指尖正纏繞著一縷發絲,一圈,兩圈,三圈——煩躁指數MAX的標志性動作。

“出來解釋。”她的聲音平穩得像結冰的湖面,聽不出情緒,但那股無形的壓力讓垃圾桶的搖晃都停滯了一瞬。

“會長息怒!這是藝術!行為藝術!”

粉紅色的旋風伴隨著夸張的呼喊席卷而來。

吉岡結!

她頂著一頭粉藍挑染的雙馬尾,穿著掛滿各種垃圾回收標簽的蓬蓬裙,COS成了“垃圾精靈女神”,手里還舉著一個閃閃發光的應援牌,上面用熒光顏料寫著:「垃圾精靈の憂郁~請溫柔對待~」。

“這是森崎同學最新的沉浸式藝術體驗項目!

探索人與容器的哲學關系……啊呀!”她揮舞的塑料魔杖(頂端是個會發光的可回收標志)一個不慎,精準地卡進了垃圾桶蓋的縫隙里,讓她整個人滑稽地掛在了桶邊。

七海遙的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纏繞發尾的手指又緊了一分。

她沒理會吉岡的辯解,那只白皙的手徑直伸向垃圾桶蓋的卡扣。

就在指尖即將觸碰到冰冷金屬的瞬間——

另一只骨節分明、戴著黑色半指戰術手套的手,穩穩地按在了桶蓋上,阻止了它的開啟。

八神薰。

他過肩的黑發被走廊穿堂風微微拂起,露出了頸側那道若隱若現的舊疤。

左耳耳骨上那枚銀質翅膀耳釘,在陰影中反射著冷硬的光。

“時間還早,”八神薰的聲音和他按著桶蓋的手一樣穩定,聽不出情緒。

“還沒到‘有害垃圾’投放時間。”

他屈起指節,不輕不重地敲了敲藍色的桶壁。

咚、咚、咚。

沉悶的回音在寂靜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桶內瞬間響起一陣手忙腳亂的窸窣聲,緊接著是素描本“啪嗒”落地的悶響。

“……薰?”七海遙捻著發尾的手指頓住了,纏繞的圈數似乎松開了半圈。

她的視線落在八神薰按著桶蓋的手上。

八神薰沒看她,彎腰從地上散落的速寫中精準地撿起一張——正是七海遙在學園祭演講臺上,發絲被風吹起,眼神銳利直視前方的側影。

畫得意外地傳神,捕捉到了那種凜然的氣勢。

“投放口在左側。”他語氣平淡,將那張速寫折了兩下,從吉岡魔杖卡住的縫隙塞了進去。

指尖在收回時,狀似無意地劃過自己耳骨上的那枚耳釘,停頓了大概0.5秒。

桶內傳來一聲壓抑的、小動物般的嗚咽。

七海遙的目光掃過那張被塞進縫隙的速寫,突然伸手將它抽了出來。

她垂眸看著畫中飛揚的自己,漸變發尾垂落在肩頭。

“畫得……”她開口,尾音微微拖長。

“像被門夾過的畢加索作品。”八神薰流暢地接話,語氣依舊沒什么起伏。

與此同時,他的膝蓋卻不著痕跡地向前頂了一下,穩住了因為內部掙扎而有點傾斜的垃圾桶。

七海遙沒反駁,只是用兩根手指捏住那張速寫紙,面無表情地“嗤啦”一聲,將它從中間對半撕開!

桶內清晰地傳來一聲倒抽冷氣的聲音。

就在我以為她要像處理垃圾一樣扔掉時,她卻將其中半張畫(正好是畫著她上半身和銳利眼神的部分),順著桶蓋的縫隙塞了回去。

“剩下的半張,”她的聲音恢復了平日的清冷。

“畫完,再交給我。”

八神薰的動作比她的話更快。

在所有人錯愕的目光中,他抬手,干脆利落地取下了自己左耳骨上那枚銀光閃閃的翅膀耳釘。

然后,在七海遙微微睜大的眼睛和我幾乎掉下來的眼鏡注視下,他將這枚意義不明的“押金”,同樣從縫隙里塞了進去。

“哐當!”

他順手將桶蓋徹底扣嚴實,動作流暢得像在處理一件普通廢棄物。

最后,他撕下吉岡蓬蓬裙上最大的一塊“有害垃圾”標簽,“啪”地一聲,貼在了桶蓋正中央。

做完這一切,他拍了拍手,仿佛只是丟完了一袋垃圾,轉身就要走。

“等等!”我幾乎是本能地攔住了同樣準備離開的七海遙。

我的管理員直覺在尖叫——桶里可是個大活人!還是我們社團的!

七海遙腳步一頓,側頭看我,發尾的纏繞圈數已經降回了一圈。

“不確認一下……桶內‘物品’狀態?”我斟酌著用詞,指了指那個貼著“有害垃圾”標簽、此刻異常安靜的藍色容器。

她的目光掃過那個標簽,又落在八神薰挺拔卻沉默的背影上,冰封般的嘴角似乎有極其細微的松動。

“薰確認過就夠了。”她丟下這句話,制服裙擺劃過一個利落的弧度,轉身離開。裙擺邊緣掃過桶身,驚得里面又是“咚”地一聲悶響。

走廊終于恢復了寂靜,只剩下垃圾桶和我,以及還掛在桶邊努力拔魔杖的吉岡結。

我深吸一口氣,伸手,掀開了那個沉重的桶蓋。

一股混雜著舊紙屑和森崎緊張汗味的氣息涌出。

森崎暗蜷縮在桶底,像只被嚇壞的寄居蟹,懷里死死抱著他的素描本,劉海完全糊在臉上。

他身邊散落著幾張新的速寫——畫的居然是垃圾桶內壁的紋路和從縫隙透進來的幾縷扭曲的光線,其中一張還沾著可疑的水漬(希望是汗水)。

而八神薰那枚銀色的翅膀耳釘,正安靜地別在他皺巴巴的衣領上,像一個不合時宜的勛章。

七海遙撕剩的那半張畫(只有她的下半身制服裙擺和背景),被他緊緊攥在手里。

上面,用顫抖的筆跡添了一行小字:「欠會長一幅完整的畫」。

“容積76升,”霧島雪如同背后靈般再次無聲出現,手里拿著……游標卡尺?她正一絲不茍地測量著垃圾桶的高度。

“空間利用率約65%,足夠容納青春期過剩的妄想與羞恥感。”她的筆記本不知何時又翻開了新的一頁,標題欄清晰地寫著:

《論社恐患者的物理收容法可行性及空間優化》。

“藝術之魂需要呼吸!需要光!”吉岡結終于拔出了她的魔杖,Cos之魂熊熊燃燒。

她高喊著口號,用魔杖(現在它更像撬棍)猛地發力,再次撬開了桶蓋。

“森崎同學才不是有害垃圾!他是可回收的寶物呀!是蒙塵的藝術原石!”她夸張地撒著不知道哪里來的亮晶晶金粉,COS狀態從“垃圾精靈”無縫切換成了“垃圾車女神”。

森崎暗幾乎是手腳并用地從桶里爬了出來,臉上紅白交錯,狼狽不堪

。一本素描本從他懷里滑落,攤開在地上。

最新的一頁,墨跡未干。

畫的是剛才的瞬間:

從桶蓋狹窄的縫隙看出去,一只戴著黑色戰術手套的手穩穩按在蓋子上,背景是模糊的光暈和七海遙制服的裙擺一角。

那只按著蓋子的手被描繪得充滿了力量感,甚至帶上了幾分神性的光輝。

而畫面上方,是七海遙撕開畫紙的瞬間,飛揚的紙片被她畫成了破碎又唯美的紙蝶,她發尾纏繞的弧度,每一圈都精準得不可思議。

霧島雪的目光像激光掃描儀一樣掃過那張畫稿,突然伸手將它抽走。

“進步了。”她冰冷的聲線里似乎有了一絲極其微弱的、類似滿意的波動?

“發尾纏繞圈數誤差歸零。光影捕捉效率提升12%。”她小心地將這張畫稿夾進她的《收容法研究》筆記本里,那冰封般的嘴角,向上彎起了大概0.1度的弧度?

也可能是我被金粉閃花了眼。

回到活動室時,氣氛有點微妙。

八神薰正站在窗邊,手里拿著一枚款式幾乎一模一樣、但明顯是嶄新的銀翼耳釘,替換掉原來耳骨上空缺的位置。

陽光落在他側臉和頸側的疤痕上,有種奇異的靜謐感。

活動室的門被推開。

七海遙走了進來,手里拿著一個素雅的便當盒。

她沒說話,只是徑直走到八神薰面前,把便當盒放在他旁邊的桌子上。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我的)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那個盒子上。

小泉葵叼著的仙貝都忘了嚼。

八神薰看了七海遙一眼,后者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他伸手,掀開了盒蓋。

“噗——”小泉葵第一個沒忍住,仙貝碎渣噴了出來。

只見雪白的米飯上,用深褐色的醬汁……畫了一個極其寫實的、帶蓋子的藍色垃圾桶輪廓!

桶蓋中央,還用一小片海苔剪出了一個小小的“有害垃圾”標簽,上面甚至用芝麻粒點綴了四個小點!

標簽旁邊,斜插著一根牙簽,牙簽上串著的,正是一個微縮版的“有害垃圾”標簽紙片!

“會長的幽默感……真是核廢料級別的冰冷凍土啊……”小泉葵的吐槽在七海遙斜睨過來的、毫無溫度的眼神中瞬間凍住,自動消音。

八神薰的臉上卻沒有任何被冒犯的表情。

他伸出兩根手指,輕輕捏起那根串著標簽紙片的牙簽,然后……

在所有人(包括七海遙)略帶驚訝的注視下,他抬手,將這枚微縮的“有害垃圾”標簽,穩穩地插在了自己新換的耳釘旁邊、幾縷垂落的黑發之中。

“垃圾分類,”他的聲音依舊平淡,卻帶上了一絲難以察覺的、近乎調侃的意味。

“從你我做起。”

就在這時,活動室的門被小心翼翼地推開一條縫。

森崎暗像受驚的兔子一樣探進半個身子,手里緊緊攥著什么。

他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走進來,低著頭,將一張畫紙輕輕放在了七海遙面前的桌上。

是那半幅畫。

他完成了。

七海遙撕掉的那部分(上半身),被他巧妙地補畫成了漫天飛舞的、細碎的櫻花花瓣。

而原本那個壓抑的垃圾桶,則被他重新構思成了一個古樸雅致的花箱,里面甚至隱約探出了幾枝嫩芽。

畫中的“七海遙”(雖然只有下半身制服裙擺)仿佛正站在櫻花雨中。

整幅畫的氛圍從之前的緊張偷窺,變成了帶著淡淡傷感和希望的靜物畫。

七海遙凝視著這幅畫,看了很久。

她的指尖無意識地又捻起了發尾,但這次,只纏繞了一圈,就松開了。

她忽然抬手,抽下了自己制服領口裝飾用的深藍色絲帶。

在森崎暗緊張得幾乎要窒息的注視下,她動作利落地將那根絲帶系在了畫紙的頂部,打了一個簡潔漂亮的結。

畫紙瞬間變成了一幅簡易卻鄭重的裝裱作品。

“批準,”她開口,聲音清冷依舊,卻似乎少了些冰碴。

“加入下月校園藝術節參展作品。”

“……”森崎暗猛地抬頭,眼睛瞪得溜圓,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有眼眶迅速泛紅。

他猛地鞠了一個幾乎90度的躬,然后同手同腳地飛快逃離了活動室,留下一個激動到僵硬的背影。

我翻開我的日志本,筆尖在磨損的邊緣快速移動:

「17:03垃圾桶內環境參數記錄:

-溫度:32.4℃(社恐羞恥熱峰值)

-濕度:85%RH(混合緊張冷汗揮發值)

-主要成分:森崎暗(社恐狀態MAX)、素描本(輕度損傷)、速寫稿若干(含會長高價值影像)、銀質耳釘(押金)x1」

「17:15押金狀態:

-耳釘歸還率:100%(物理層面)

-附加價值:完成畫作一幅(獲藝術節參展資格)」

「17:20有害垃圾標簽后續:

-功能變更:成為八神薰臨時發飾→最終被夾入榎本日志本,充當下周工作計劃書簽」

「17:25藤堂詩例行泡茶時間:

-砂糖投放量:誤差±0g(精準如常)

-茶杯擺放位置:相對榎本日志本偏移值0度(絕對平行)」

「17:30霧島雪筆記本更新:

-《收容法研究》新增折角 x1(內容:森崎暗垃圾桶內速寫稿)

-毒舌語錄庫存:-1(轉化為對森崎畫技的0.1度認可?待觀察)」

第二天早上,我注意到八神薰耳骨上那枚新換的銀翼耳釘,靠近翅膀根部的位置,多了一道細微的、新鮮的劃痕。

而森崎暗的素描本攤開在活動室的桌上(他終于敢放這兒了),在昨天那幅“垃圾桶女神視角”的速寫旁邊,“有害垃圾”標簽的復印貼紙旁,畫著一個小小的、向上的箭頭。

箭頭指向一行新添的、依舊有些顫抖但明顯帶著力量的字:

「可回收利用→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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