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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天意的處置:殖民者們

倘若沒有大批的移民,英國也就不會擁有海外殖民地。這些移民早已準備好背井離鄉。在忍受了漫長而危險的旅程之后,他們仍情愿在一個全然陌生的、往往是非常惡劣的環境下做苦工。伊麗莎白時期的擴張主義者將這一過程比作人身體的清空,即吐出那些無用而有害的東西。11655年,一名來到巴巴多斯的訪客使用了相同的比喻來描繪眼前所見的情景:“這座島嶼是英國傾倒垃圾的糞堆;來到這里的人基本上是諸如流氓和妓女之類的渣滓。”2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一觀點是有道理的。除去貧人、游手好閑之人以及法外之徒外,可能還有一些清教徒和貴格會教徒。這些人都是被迫離開英國的。也有一些所謂“自愿”橫渡大西洋的移民,然而,他們往往遭到了欺騙。1671年,“某位人士”承認自己每年都會綁架500個契約奴,而另一位則估計每年被送到大西洋彼岸的人有840個。3盡管這些數字可能有所夸大,但是,這至少能夠證明,在這個最為龐大的移民群體當中,有相當一部分人并非自愿而來到美洲殖民地的。他們的不情愿是可以理解的。當時的流行民謠《被綁架的女孩》[The Trapann'd(kidnapped) Maid]就生動地描繪了他們所將要遭受的苦難:


五年來我在蓋伊主人的手下做事,

在弗吉尼的土地上,哦,

這塑造了我,使我得知了什么是沮喪、悲傷和悲哀,

當我十分、十分、十分疲勞的時候,哦。


我已經盡了自己的職責,無論是在田野還是在車上,

在弗吉尼的土地上,哦,

他們將木柴強加在我的身上,

當我十分、十分、十分疲勞的時候,哦。4


盡管在17世紀50年代的馬里蘭,人們會使喚“一些不聽話的野蠻姑娘”去種田,但在大多數情況下,女仆會待在家中做家務。也正是因為這一點,詩中的這個女人也就顯得異常地不幸。有些時候,他們逃跑的欲望顯然異常強烈。但與此同時,被抓回島上的殖民地或者落入北美印第安人手中的風險也非常大。隨著殖民地人口的增長,這種風險逐漸降低,逃犯們往往能夠成功地避人耳目、隱藏起來。18世紀60年代的弗吉尼亞報紙上就登載了一則尋人啟事。一位種植園主這樣描述自己逃走的女奴:


在第六天和第七天之間,

瑪麗·諾蘭逃走了;

我不知道她的年歲,但肯定,

她至少有二十整;

信奉著與教宗相同的教義。

短短的脖頸,幾乎綁不上一根繩子;

從頭到腳,她壯實而圓潤,

棕色頭發、紅色臉龐、短鼻子、厚嘴唇;

矮胖的她,逃跑踉踉蹌蹌,

就像所有肥胖的豬一樣。

她說話帶愛爾蘭土腔,

若是男人便是個十足的流氓。


盡管此時殖民地的男女不平衡現象已經得到了改善,但或許,對婚姻和擁有自己的家庭的渴望仍會促使這個愛爾蘭女人離開她的主人。在1704年的馬里蘭居民中,共有3萬名男性,卻只有7000名女性。其中,85%的人都是契約奴。自由民結婚很早;在馬里蘭,結婚的平均年齡為16歲,而在弗吉尼亞則為21歲。5新娘們常常奉子成婚。而那些契約奴則往往等到24歲或25歲后,即他們的契約服役期結束之后再結婚。盡管殖民地法官們對未婚母親處以帶有羞辱性的、嚴厲的公開刑罰,但是,私生子現象仍舊非常普遍。

到1700年為止,殖民地居民中的很大一部分就已經是在當地出生的。比起其他地區來說,切薩皮克流域殖民地的人口增長率相當低。其中一個原因在于,當地的女性人口數量較少,死亡率也很高。一名適應了當地氣候的20歲移民有望再活20年,而在相同條件下,出生于弗吉尼亞或馬里蘭的人則天生具有某種免疫力,使得他們比這些移民同伴們多活十年。在氣候更為嚴酷的新英格蘭,平均壽命大約在60歲。

在殖民早期,女性數量的匱乏的確是一塊短板,但是,這一現象卻是不可避免的。無論是清理樹林、開墾荒地、種植莊稼還是營建房屋,無一不需要男勞力。借由殖民公司以及地主們所需要的職業,我們也能夠看到這樣的現象。熟練的手工工人永遠是最受歡迎的。在1636年駛向新英格蘭的“增長”號上,共有116名乘客,其中屠夫、木匠、服裝商、石匠、做犁的人、鋸木匠、大夫和裁縫各一名。此外,還有兩名亞麻布織工、一名細木工和一打農場勞工。在名單的底部,也列有沒有特殊技能的人。其中包括12名成年男性、24名成年女性、26名18歲以下的女孩以及30名年輕男孩。6盡管由于旅途勞頓和水土不服,不是所有人都能夠活到在島上生兒育女的年紀,但是,這種職業、年齡和性別的比例分配仍可謂典型。

17世紀30年代,馬薩諸塞灣殖民公司描繪了其理想當中的殖民者形象,即“既優雅,又有技能”的人。為了實現建立清教殖民地的理想,第一項品質是十分必要的。在這一愿景當中,無論男女,凡是在此地定居的人都知道自己是上帝的選民,因此自愿勞動和遵守基于《舊約》的規則。

對于一個移民來說,現金和一套工具都是必不可少的。為了橫渡大西洋,每個人需要花費5英鎊。除此之外,他還必須支付食品的費用,其運費為每噸4英鎊。為了將自己、家人以及他們的農具和家具運到北美,一位英國的小農至少需要花費100英鎊。由于這樣,個人年收入通常在40英鎊至60英鎊之間,如果他想要移民的話,他就必須賣掉自己的土地。換句話來說,也就是開弓沒有回頭箭。7當然,在很多情況下,公司也會資助移民。至少對于馬薩諸塞灣公司來說,他們是會這樣做的。只不過,希望接受資助的移民首先必須接受他們的測試,以篩掉其中品行不端之人。約翰·戴恩(John Dane)便是通過測試的人之一。在起了移民到加勒比海上的一個小島上的念頭時,他直接尋求了上帝的指引。他表示“自己的靈魂是全然孤獨無助的”,并且急切地希望“擺脫誘惑”。正是因為這一點,他遵循著現行的清教徒行為準則,并且時常翻閱《圣經》。他發現書中寫著:“你要從他們之中脫穎而出,不要觸碰不潔的東西。如此,吾便將為汝等之神,汝等也將為吾之子民。”因此,他很快與故鄉赫特福德郡以及其誘惑訣別,登上了去往新英格蘭的船。8

土地則是更為直接的誘因。1667年,人們來到弗羅里達角殖民地的原因在于,只需以每平10先令的價格租下1000英畝的土地,不僅他們自己有望得到100英畝的土地和持有火槍的仆人(這是一個印第安國家),他的每一個孩子也有望得到相同的數目。每一個他所有的女仆或奴隸也能夠得到50英畝的土地。

一旦合同到期,每一個契約奴都能夠從主人手中得到100英畝的土地。除此之外,他們還能得到農具以及兩套衣服。9這一要求特別為那些在英國已經有一定財產的人設計。這是因為,在獲得收益之前,他們必須經歷從種植、收獲直到售賣經濟作物這一漫長的過程。在此期間,他們必須自行負擔自己以及家人的生活,并且支付從英國到殖民地的旅費。

英國現存的社會等級制度也在很大程度上被移植到了大西洋對岸的北美和加勒比殖民地。但是,這一體系卻不是固定不變的。在殖民地,紳士們要求獲得與在英國同等的尊重。一位殖民早期在弗吉尼亞去世的紳士,要求從英國進口黃銅紀念牌作為其墓碑。這一紀念牌上刻畫的是他穿著盔甲的形象。在戰場上,盔甲無疑已經不合時宜。然而,這并不妨礙它成為其向公眾展示自身社會地位的標志。在被盜之前,它一直矗立在詹姆斯敦的教堂地板上。一位弗吉尼亞的農夫回憶其童年時代時說,17世紀90年代,“那時的紳士們都會把假發看作其身份地位的象征”。在英國,假發同樣受到紳士們的青睞。

正如母國一樣,財富的多少最終決定了一個人社會地位的高低。一位煙草種植園主注意到,“如果一個(人)同時擁有足夠的錢、黑奴和土地的話,他就是一個完全的紳士了。”1726年,另一位完全符合這一標準的人寫道:


我有一個龐大的家庭,而且家門對所有的人敞開。然而,我沒有欠債。兩個半先令“兩個半先令”在當時是一大筆錢。可參見狄更斯所著《圣誕頌歌》。可以在我的口袋里待上好幾個月。正如所有的貴族一樣,我有著自己的牛羊群、自己的契約男人和契約女人(契約勞工)。我的仆人們都做著不同的行當。因此,除了天命之外,我不依靠任何人過活。10


幾乎在同一時期,亨利·菲爾丁(Henry Fielding)亨利·菲爾丁(1707-1754),18世紀英國小說家和劇作家。1728年至1737年間撰寫劇本約25部,多為時事性諷刺喜劇。代表作有《約瑟夫·安德魯斯》《湯姆·瓊斯》和《阿米莉亞》等。創作了《湯姆·瓊斯》(Tom Jones)。其中塑造了鄉紳奧爾華綏(Allworthy)和魏思特恩的形象。從人生期望以及所處的環境來看,殖民地紳士們與書中這兩個人幾乎一模一樣。

富人的領導將殖民地社會凝聚成一個整體,而公共秩序也就此得以維持。這是因為,那些較為貧窮的移民已經習慣在富人治下生活。在新英格蘭的殖民地,僅有年長者以及較為富有的教會成員才有資格擔任公職。他們制定法律,并且將其付諸實踐。在這些法律當中,不但有英國普通法的成分,而且還有關于純潔生活的內容。在《舊約》當中,后者占據了很大的篇幅。在紐黑文,手淫者、瀆神者和同性戀者都會被判處死刑。通奸者則會受到鞭刑。但顯然,觸犯這些禁令的紳士們并不在受罰之列。猶如潮水一般,新英格蘭各州的小型立法機構制定了大量諸如此類的法律,規定了違法之人所需接受的懲罰。這些法律與規定也以一種極端的形式反映出了當時英國的主流意識形態,已然滲透到了英國社會的每個角落,尤其集中在社會底層的人身上。因此,人們需要不斷地提醒他們去履行對上帝的義務,而這種提醒往往是恰如其分的。與此同時,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也必須服從公共權威,因為他們是神法以及世俗法律的維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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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蓄奴的殖民地中,人們尤其需要嚴格的法律以及有執行力的司法機構。在那里,膚色往往決定了一個人是否屬于貴族階層;而且,自17世紀下半葉以來,由于奴隸的數量急劇增加,貴族統治一直面臨著被奴隸們顛覆的危險。1628年,巴巴多斯居民達到了14000人之多,其中大多數為契約奴。自1650年以來,該地引入了大批黑奴,而到了1673年,他們的數量已經達到了33000人。與12000個白人相比,他們顯然占據絕對的數量優勢。此后,黑奴逐漸成了體力勞動的主力軍。相應地,歐洲人的數量急劇下滑;到了1712年,僅有15000個白人生活在此地,奴隸的數量則達到了42000人。

就此,人們難免會擔憂自己的安全。1692年,就在島上要塞內部署完全由當地白人組成的軍團一事,巴巴多斯總督表示了疑慮。他認為,這樣做可能會導致黑奴的叛亂。很快,人們就發現了一個疑似密謀者。在嚴刑拷打下,他供出了奪取島上一座兵工廠的計劃。有趣的是,這一計劃的參與者中包括了一些愛爾蘭反政府分子。11牙買加幾乎完全復制了巴巴多斯的人口結構,因而同樣引起了有關種族不平衡的疑慮。1690年,500名奴隸在島中部的一座種植園內發動起義并殺死了幾個白人。在成功鎮壓了這次起義之后,一位總督如釋重負。他對皇家議會表示,“這次起義無疑是非常血腥的,因為當地有這樣多的黑奴,而白人卻非常之少。”全島大會成員們也贊同他的意見。1697年,大會再三請求政府將英格蘭“貧窮的手藝人”集結起來,送到殖民地。“因為當地白人太少,他們可以在當地輕而易舉地找到工作。”12

面對大量可能發動叛亂的奴隸,西印度和北美的立法機構顯得神經過敏。出于恐懼,他們制定了厚厚的一摞法律條文,以限制奴隸的行動和活動。為了應對各種各樣的反抗,他們還增加了包括宮刑和火刑在內的各種殘忍刑罰。根據1696年巴巴多斯的法典,由于黑人們未開化、野蠻且粗魯的天性,白種人的法律并不適用于他們。反之,他們必須遵守特殊的一套法律,從而“遏制他們的天性,防止他們制造騷亂、搶劫以及暴亂”13。法律特別強調,禁止黑奴與白人女性交媾。后來,南卡羅萊納州的法律也吸納了同樣的條款。當時,人們迫切需要在法律上定義奴隸制。這是因為,自中世紀早期以來,英國法律中就沒有奴隸制的相關定義。與此同時,他們也需要確定主人究竟對奴隸具有何種權利。

黑奴處于社會金字塔的最底層。和寵物狗一樣,他們的名字是主人起的。最流行的名字有“朱諾”、“巴克斯”、“凱撒”、“奎西”、“星期一”、“卡非”、“倫敦”和“桑博”。“朱諾(Juno)”為羅馬神話中主神之妻的名字,“巴克斯(Bacchus)”是羅馬神話中酒神的名字。“奎西(Quashy)”意為“星期天”,“卡非(Cuffy)”意為“星期五”,均為男性名。“桑博(Sambo)”帶有貶義,后成為美國白人對黑人的蔑稱。黑奴們同時也學會了使用英語這種新語言來交流和思考。1724年,弗吉尼亞州的一名教士寫道,“新來的黑奴們個個操著刺耳的各地方言,”但是,那些出生在殖民地的黑奴們則“說的一口流利的英語,還影響了我們的語言、習慣和風俗。”文化融合程度很低;非洲習俗和神話成了黑奴們的地下文化。1736年,人們搗毀了一個奪取安提瓜的計劃。在審訊中,一名嫌犯招供,一個巫師[或者奧比(obeah)巫術奧比巫術,非洲的一種神秘巫術。師]曾使用超自然力量哄騙眾人,迫使他們參與密謀。“我現在很害怕那個奧貝(奧比)巫術師,”他對自己的審訊者如是說,“他是個嗜血如命的家伙。在科爾曼蒂國(Cormantee Country),我就認識他了。”14自然,殖民地的立法者們將非洲習俗的傳播視作一種顛覆行為。因此,他們也就禁止黑奴們在破曉時分擊鼓、吹海螺以及舉行物神崇拜活動。

黑奴和美洲土著對白人的服從是殖民秩序建立的基石。笛福的小說《魯濱遜漂流記》(1719)就有一個極富象征性的場景:美洲土著人“星期五”將克魯索的腳抬起,放在自己的頭上,承認他是自己的主人。確實,魯濱遜剛剛救了他一命,但對于笛福的讀者來說,這一舉動無疑具有更為深遠的意義。書中描述魯濱遜在現委內瑞拉附近小島遭遇海難,并在此地登陸的章節也具有同樣的功用。笛福仔細地描繪了他作為流放者的心路歷程,也詳細記錄了他與自然搏斗的過程。這兩點無疑都為這部小說蒙上了拓殖移民的色彩。

在書的開頭,赫爾城(Hull)商人的兒子克魯索成了一名海上商人。他野心勃勃,一心想要大發一筆奴隸貿易財。在摩洛哥的港口薩累,他一度被阿拉伯海盜俘虜,也曾因此而灰心喪氣。在整個17世紀、18世紀甚至19世紀早期,地中海及加勒比海上的海盜活動猖獗,幾乎每天都在劫掠過往的輪船。科林·坎貝爾(Colin Campbell)的回憶便是一例。1698年,當他的“獨角獸”號靠近背風群島的時候,每一艘從地平線上升起的帆船都會刺激水手們的神經,唯恐來者是海盜。15一旦被海盜控制,船上的水手和乘客們或者會被殺死,或者淪為奴隸。如果他們手上恰好有錢的話,他們則會遭遇搶劫。1675年,約翰·達爾貝伊(John Darbey)向牙買加總督講述了他被荷蘭海盜劫持的經歷。這些海盜們控制了他所在的新英格蘭三桅帆船,并將他俘虜。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還是比較幸運的。海盜們將他帶到了西班牙控制下的港口哈瓦那。在那里,他很快發現自己過上了“極為糟糕的奴隸生活”,被迫服從總督的指令而建造要塞。在逃離之前,他還遇見了一位殘暴成性的西班牙海軍將領唐·菲利普·菲茨杰拉德(Don Philip Fitzgerald)(可能是一個愛爾蘭叛徒)。后者可能只是出于一時氣憤,就槍擊并捅死了其他的幾個英國海員俘虜。16

從其能夠平和地復述自己的冒險經歷來看,達爾貝伊有著一定的斯多葛主義斯多葛主義是在古希臘和羅馬時期流行的一種思潮。約于公元前300年由基底恩的芝諾所創立。在斯多葛派看來,命運和上帝所安排的不可避免的必然性主宰著世界。傾向。也正是因為這一點,他才能夠接受自己的不幸遭遇。類似的,克魯索也需要平心靜氣。在脫離了海盜們的魔爪之后,他又遭遇了海難。因為是唯一的幸存者,克魯索得以從海中打撈出足夠的火槍、手槍、火藥、刀、衣物、腌制食品和酒。最為重要的是,他還搶救出了諸如鋸子和斧子之類的工具。在當時歐洲的科技條件下,這些可謂是最基本的工具。就此觀之,克魯索同傳統的歐洲殖民者處于類似的境地。按照1610年11月的記錄,居住在紐芬蘭丘比特小海灣的殖民者們所擁有的物資有:火槍、鐵鍬、鶴嘴鋤、長柄大鐮刀、奶酪、桶裝“愛爾蘭牛肉”和豬肉、一本《圣經》以及有關“基本應用藥理”的書。

比起克魯索,他們在某些方面更加幸運。他們養著一頭懷孕的進口母豬、家禽、六頭羊。奇怪的是,他們還養了一只兔子。為了克服此地畜產品匱乏的不利條件,克魯索開始了狩獵游戲。很快,他也開始馴養當地的野山羊。為了征服無人島,他開始制作新的工具,并且重新開發原有工具的用途。經過他的調查,島上生長著酸橙、檸檬、可可樹和煙葉。他將一些從船骸中搶救出來的大麥隨意地丟在地上,但這些種子卻開始生根發芽。看到這一點,克魯索感到不可思議。與許多來美洲定居的移民一樣,當地的豐饒令其大為吃驚。早期殖民者與克魯索的反應如出一轍。后來,這些人將新世界的富饒歸功于當地的溫暖氣候。他們認為,溫暖的氣候能使家畜長得又肥又壯,并且產下更多的幼崽。

克魯索當然也碰到過困難。為了獲知大麥田準確的播種以及收獲季節,他花費了幾年時間。正如遇到其他困境時那樣,他學會了耐心,并建立了一套謹慎而理性的體系來合理利用所有的財產。和他事先的估計相同,他必須采取措施來保護自己。因此,他在自己的住所和大麥田周圍精心搭建了由柵欄和籬笆組成的防御工事。

要應付諸如此類的現實問題,人們不但需要強健的體魄,也需要堅強的神經。直到他登島為止,克魯索并非虔誠的教徒。但是,為了尋求精神上的慰藉,他轉而向《圣經》尋求支持,并且說服自己這一切都是“天意的處置”。正是因為將自己的處境歸結于天意的指引,克魯索才能忍受孤獨、動蕩以及所有的生活瑣事。在提升內在的同時,克魯索也做出了有條不紊而大體成功的嘗試,進而征服周邊的環境并且合理安排自己的生活。

隨著加勒比印第安人的到來,他的平靜生活被打破了。他從這些人手中救出了星期五,即他后來的仆人兼同伴。此后,一隊英國人接踵而至。由于水手們的叛變,這些乘客和軍官們不得不在此處登陸。在克魯索和星期五的幫助下,他們成功地制服了暴徒們,并將幸存的暴徒們留在了島上。帶著先前從擱淺的西班牙船只上所劫掠的錢幣和金銀,克魯索回到了英國。故事結束于1694年。在這一年,克魯索回到了這座小島。他現在將其稱作“我新的殖民地”。遭遇海難的西班牙幸存者和反叛的英國水手們在此地安居樂業。而作為一個精明的投資者,克魯索正張羅著要吸引更多的人來到島上,比如女人和熟練手工工人。與此同時,他也在謀劃著進口牲畜和生活必需品。

這一故事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盡管遇到了種種困難,克魯索卻始終不屈不撓并坦然面對。在精神方面,他將自己的命運歸結為上帝的旨意,接受了自己的處境;在物質方面,他則運用自己的理性以及勤勞的雙手,克服了自然環境所帶給他的種種磨難。基于這些美德,他無愧為殖民者的杰出代表。

笛福的小說并非完全的虛構,而是有生活原型的。許多殖民者都或多或少表現出一些克魯索式的品質,發家軌跡也與之有著相似之處。一位北方紳士安東尼·希爾頓(Anthony Hilton)身上就體現出了一種非同尋常的頑強精神。起初,一群巴恩斯特商人聘請他來當他們與弗吉尼亞貿易的中間人。在一次跨大西洋的航行中,他在圣基茨稍作停留。正是這次拜訪令他認定自己發現了一處理想的煙草種植基地。包括“幾位愛爾蘭紳士”在內的一些人為其提供了資助,使其得以重返該地。在那里,他開墾荒地并建造木屋。由于受到當地加勒比印第安人的破壞,他不得不轉移陣地,在島上的另一處種植一種售價1英鎊的農作物。由于擔心再次遭到破壞,希爾頓迅速回到了倫敦,并說服資助人們贊助他到鄰近島嶼尼維斯的新探險。1628年,在尼維斯島上的新殖民地建成。可惜的是,一年后,西班牙殖民者入侵了此地。他們摧毀了莊稼和房屋,并趕走了這些移民們。然而,希爾頓并不氣餒。他重建了這一殖民地,而這個地方很快便再度繁榮起來。

與希爾頓堅定的決心相比,托馬斯·沃納(Thomas Warner)爵士的殘酷無情可謂旗鼓相當。這位“頭腦靈活的好士兵”于1624年在圣基茨建立了一個種植園。他與當地的加勒比印第安酋長簽訂了條約,并精明地筑起了一座木制要塞。為便于架設火槍,這一要塞的墻壁上留有孔洞。面對加勒比人的質疑,他謊稱他所建的只是一個雞舍。很快,他就得到了當地印第安人正在密謀屠殺移民的消息。于是他便先發制人,趁加勒比人喝得醉醺醺的時候攻入了他們的大本營,殺死了正躺在吊床上的酋長。在殖民的早期,移民們往往面臨著生存競爭。也正是因為這一點,克魯索到達荒島上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筑起一個小型的要塞。與此同時,他也時刻留意著火藥的保存狀況。

克魯索勤儉持家的本事可謂是商人本色的體現。按照托馬斯·芒(Thomas Mun)的說法,他是17世紀早期的重商主義信徒。“由于同其他國家之間的商業往來,”他成了“國王貨物的管理人……因此,他的個人收益也就總是和公共福祉聯系在了一起”。他的使命也因此得到了升華。這是因為,“財富往往會削弱人們追求美德的動力。比起躺在一大筆財富上過活,勤勞致富能夠帶來更多的榮耀和利益”。17一旦一個商人發家致富,他們就能夠輕而易舉地為自己的后代留下遺產。正如笛福于1703年所創作的《真正的英國人》中所指出的那樣:


在英國,無論其來源如何,財富都促成

機器上的貴族,使用耙的士紳:

在這里,傳統和出身都不是必須,

只要厚臉皮和錢財便能躋身上流。


評論家理查德·奧丁森(Richard Addison)表示,這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他寫道,如果一個鋪張浪費的貴族被迫變賣家業,這也是他咎由自取。既然前商人們能夠“運用自己的雙手”來獲得家業,那么比起貴族來說,他們也就更有理由得到這份家業。

和克魯索一樣,殖民商人們的工作大多是單調而乏味的。只有具有相當高的自制力以及專注力的人才能堅持下來。1706年,安東尼·比爾(Anthony Beale)時任哈德遜灣公司沙港貿易站主管。在這位“謹慎而誠實”的人的日記中,他曾提到,倘若在一個相當偏僻的地方做無聊的工作,人們必須有著非常強的責任感,才能夠在這個地區生存下去。18共有46名工作人員居住在這一建筑了防御工事的定居點內。他們幾乎全都是熟練手工工匠,所領取的工資從每年20英鎊到48英鎊不等。

從活動的角度來看,仲夏時節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時刻。此時,公司的船只會來到此地補充給養,并且收受毛皮以及海貍皮。當地印第安人用這些貨物來換取簡單的工業品。此后,苔原地帶嚴寒的冬季就到來了。在這一時節,除了釣魚、打獵和看似豐富的設陷阱游戲外,人們幾乎無事可做。綿羊和山羊肉以及花園中種植的進口蕪菁、蘿卜、菠菜、細葉芹、水芹、圓白菜和萵苣一同構成了多樣而健康的食譜。他們幾乎與母國之間沒有任何情感上的交流,唯一的聯系在于4月23日(安妮女王生日)舉行的慶祝活動。那一天,人們升起大不列顛的國旗,而每個人都能喝上“一瓶烈性啤酒”。

比爾總管的日記向人們展現了一個忙碌的商業世界。他一絲不茍地記賬,同時也記錄了所收到的供給物品和用于物物交換商品的清單。這些商品包括針、牛角火藥筒、魚鉤以及為更虛榮的印第安人所準備的50根鴕鳥羽毛。這些羽毛很可能是在倫敦購得的。它原來的主人可能是一個在非洲做生意的商人。這恰好給殖民地之間的貿易提供了一個極好的范例。貿易交換遵循著嚴格的準則,其中的通貨是海貍皮。兩張海貍皮便可換得一把剪刀或一把斧頭。他們也可以用其換得一根鴕鳥羽毛。四張海貍皮可換得一加侖的白蘭地。七到十張便可換得一把火槍。在毛皮生意里,物物交換的法則截然不同:四張貂皮可換得一張海貍皮或兩張鹿皮,而一張熊皮與兩張海貍皮價值相同。

與克魯索相同,比爾也身處與世隔絕的曠野之中。就好像克魯索的大麥田一樣,他的蔬菜園不過是他所取得的一個小進步罷了。殖民者們征服險惡環境并使其為己所用的例子比比皆是。他們行動的背后有著諸多復雜的原因,至少不全是出于形勢所迫。幾乎所有人都將自己的成功歸結于上帝公正的裁判,認為這些成果是上帝對他們的虔誠以及勤勞的獎賞。1691年,在從倫敦駛向哈德遜灣的過程中,公司的負責人要求倫納德·艾德康比(Leonard Edgcombe)船長率領全體船員進行晨禱和晚禱。這樣一來,他們便可“期待從全能的上帝那里尋求庇佑”19。僅僅四十多年后,一位無名記者就在《國家商人》(1736年1月)當中寫道:“我將我們的殖民地視為上帝對這一國度慈悲的饋贈……倘若發展方向正確,這些殖民地必將令我們成為一個偉大、幸福而繁榮的民族。”

然而,唯有辛勤的勞作,才能令上帝的饋贈結出碩果。在當地,許多契約奴、流放到此地的罪犯以及奴隸們顯然不具備克魯索式的品質與奉獻意識。但是,無論殖民地的居民們是否具備這些品質,到17世紀末,這些人確實締造了一個欣欣向榮的帝國。直到18世紀之前,“帝國”一詞仍舊沒有得到廣泛的應用。也正是在這一世紀,人們開始將“殖民地”改稱為“種植園”。

從精神層面上來說,改變稱呼是很重要的。除去更富莊嚴感外,這一稱呼也標志著英國在世界范圍內的影響力。這一時代不僅見證了英國殖民地的第一次擴張,還見證了那種富有侵犯性的、自我膨脹的愛國主義的萌芽。在接下來的兩個世紀里,這一愛國主義開花結果,并刺激了更大范圍內的殖民擴張。17世紀的殖民擴張教會了英國人如何在海外掙錢。除此之外,他們還學會了如何塑造有關國家命運的觀念、向殖民地人民兜售上帝的命令以及構建諸如魯濱遜·克魯索之類的典型。這些典型向人們昭示,作為一個有能力、有決心的人,他們究竟可以取得何種成就。

殖民活動的巨大成就令后人們著迷。他們試圖將帝國的締造者們塑造為傳奇,并賦予了他們其生前從未擁有過的種種美好品質。在維多利亞時期帝國擴張的洪流之中,人們對早期移民和海員的故事進行改編,目的是為了促使當時的年輕人們效仿前人的例子。德雷克、摩根和早期美洲探險家們被賦予了種種時代美德,例如勇敢、堅毅、友愛以及出于個人目的的對冒險的熱愛。但是,他們為利益不擇手段的一面則被一筆帶過,或者干脆抹去。這顯然是對探險者們本人以及其動機的一種歪曲。但是,由于這種歪曲很吸引人,我們可以看到,這些故事在20世紀好萊塢的熒屏上復活了。在那些流行的、耍花架子的電影中,面帶微笑的海盜船長們拉著吊索縱身一躍,便落到另一艘船的甲板上。

從更為學術的角度而言,美國歷史學家已經對早期殖民者的世界進行了初步的研究。他們試圖證明,早在移民初期,今日的社會態度以及政治體系就已經有了雛形。無論是此后的邊境糾紛,還是19世紀移民大量涌入所造成的民族多樣化,都不是它們的根源。正如先前所預料到的那樣,他們發現,不同的移民對未來的期待不同,來到此地的原因也各不相同;如果說有什么可以將他們聯系在一起的話,那就是他們普遍渴望出人頭地,以及執著地相信“人定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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