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英帝國的崛起與衰落
- (英)勞倫斯·詹姆斯
- 11832字
- 2020-05-19 10:51:10
第二部分 堅持與征服1689-1815
第一章 統治海洋:英國海上力量的形成1689-1748
倘若人們拜訪位于查塔姆海軍船廠的一座官員宅邸,他們便可以在正樓梯道上方的天花板上看到一幅繪畫。這幅巨型畫作大約創作于1705年。就風格而言,它屬于巴洛克式;而就情感而言,它流露出一股勝利者的氣息;畫作當中,戰神馬爾斯正從涅普頓的手中接過一頂貝殼制的王冠。在畫面的前端佇立著一些人,分別象征著和平、豐足、正義以及慈善。整幅畫無疑代表著英國。它不但是一個繁榮、公正、篤信基督教的國度,而且還在海神的庇佑下不斷發展壯大。在觀看畫作的時候,涅普頓帝王般的身軀往往會給觀眾留下深刻的印象。他們也會立刻意識到,這就象征著皇家海軍在海上絕對的統治權。不但英國本國的國民了解這一點,英國的敵人們也懂得這一寓言的含義。1775年,眼看著英國海軍力量蒸蒸日上,一名法國海軍將領不無懊悔地表示:“涅普頓的三叉戟已然成了掌控世界的權杖。”1
自1689年起到1783年,一系列針對法國的世界戰爭爆發,而位于查塔姆的這幅畫作也正是創作于戰爭伊始。這些戰爭包括:九年戰爭(1689-1697)、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1702-1714)、奧地利王位繼承戰爭(1739-1748)、七年戰爭(1756-1763)以及法國于1778年插手的美國獨立戰爭(1775-1783)。在這四十余年的戰爭歲月中,英國人不但要阻止法國在歐洲霸權的擴張,而且還要擴張自己的海外貿易以及勢力。后者顯然是建立在犧牲法國和西班牙利益的基礎之上的。這兩個過程可謂并駕齊驅,不可偏廢。
從表面上看,英法兩國力量并不均衡。1700年,法國人口數量已達到1920萬人。而到了1780年,這一數字則增加到了2560萬。與此同時,英國人口數量則從690萬增長到了900萬。1700年,英法的國外貿易總量分別為900萬英鎊和1300萬英鎊。80年后,這兩個數字也分別增長到了2200萬英鎊和2300萬英鎊。在這個世紀里,英法兩國成了永遠的對手,二者之間不時地爆發戰爭。對于兩個國家而言,這一時期既是永恒對抗及不斷戰爭的時期,也是經濟穩定增長的時期。
然而,就戰爭前的準備而言,這些數字是具有欺騙性的。特別是在公共信用方面,英國的能力總是要強于法國。這是因為,在面臨危機的時候,英國能夠在不增加額外稅收的情況下籌集到巨額資金。所謂英國式的籌款方式,指的是自1692年到1693年現有維持國家公信力的措施面臨崩潰之時人們所采取的應急措施。后世將政府此時所采取的權宜之計稱為“國債”。政府邀請公司以及個人向其借款。作為回報,這些公司以及個人將會得到相應的股份,每年都會得到分紅。這樣一來,公司和個人能夠獲得一項穩定的收入,而在必要的時刻,政府則有了支付軍餉的能力。隨著戰爭的不斷爆發,國債也在不斷攀升。1757年,國債僅有5700萬英鎊;而到了1787年,這一數字則增加到了240000000.為了支付利息,當年的財政支出達到了9400萬鎊。對于年稅收入剛剛超過1300萬的國家來說,這一筆錢實在不是一個小數目。
然而,為國債支付利息所帶來的負擔遠遠不及其所帶來的利益。對于英國政治家以及軍官們來說,這使得他們免于公眾的指責。倘若突然增加稅收名目抑或是抬高關稅,勢必會造成民眾的反對。這樣一來,不但貿易容易受到波及,而且極可能引發通貨膨脹。對于任何一場戰爭而言,各政治階層之間的聯合都是相當有必要的。然而,只有國王的官吏們真正將議會的意見以及新聞媒體的反響放在心上,各階層的聯合才是有可能的。
1688年,詹姆士二世下臺,荷蘭執政奧蘭治和其妻瑪麗登基。正是在這一年,國王和議會之間的力量對比迅速反轉。歷經了1688到1689年間所謂的“光榮革命”,行政權逐步轉移到了官吏們的手中。相應地,他們也將會依賴于下議院多數議員的支持。事實上,官吏們掌控大權的過程并非一蹴而就。在整個18世紀,國王往往仍舊對政策的制定保有相當大的影響力。
重要的是,無論是國王還是官吏們,他們都無法忽視下議院的力量。議員們不但為自己的利益發聲,也為他們所認定的國家利益辯護。上下議院中最大的利益集團是土地利益集團,但它們從來沒有一家獨大過。自17世紀90年代起,倫敦就已經發展成為股票交易、銀行業以及海洋保險的中心。貴族和鄉紳們必須同商人、船主以及來自倫敦的金融家們分享權力。與此同時,無論是上議院還是下議院,其中均有相當多的人是直接或間接的殖民地利益相關者。1754年到1790年,近三百名利益相關者成為議員,其中包括種植園主、前印度貿易商、東印度公司的官員以及海、陸軍軍官。商業利益和殖民地利益集團能夠并且確實對國王的官吏們施加了很大的壓力,但后者自己卻渾然不覺。這無疑將官吏們置于一個危險的境地當中。
總體而言,這些議員們大力游說,全心全意地為擴張性的、掠奪性的、反法以及反西的政策進行游說。他們這樣做,是因為他們認為這符合國家的利益。以占領新的領土為目標的戰爭往往會為新的海外貿易以及投資創造條件,正如1762年喬治三世在他的登基演講中對下議院所強調的那樣。“我的領土范圍擴張了很多,”他對議員們說,“可以給貿易和生產提供新的資源。”戰爭同樣刺激了國內生產力。對于造船業以及中部地區日益興隆的冶金業而言,影響尤為明顯。東印度公司的軍隊所配備的武器正是伯明翰所制造的火槍和劍。增長的貿易意味著海關稅收的增加,與此同時,所需要征收的土地稅也就此減少了。因此,占據主導地位的土地利益集團對這一情形表示滿意。
18世紀,無論是輝格派還是托利派的支持當中都出現了很多對擴張感興趣的政治活躍分子。他們認為,對于英國來說,為了走向富強、奠定其對海洋的霸權,就必須發動戰爭。戰爭甚至令人向往。在年度投票當中,從來沒有人對增加海軍軍費提出異議。更為重要的是,國債意味著戰爭的外交政策不會給納稅人、商人或手工業者帶來過重的負擔。
涉及戰爭問題的時候,法國就沒有那么幸運了。對于她的政府來說,有效地利用國家資源幾乎是不可能的。這一點在很大程度上要歸咎于僵化以及極度低效的公共財政體系。教眾和貴族享受了極大的免稅特權,并且決定堅定地捍衛自身的權利。這一點的后果在于,一旦國家面臨緊急事態,政府就別無選擇,必須從金錢市場上借錢,來支付貸款和因增加的稅款而產生的利息。這一點對進口、出口和國內商品貿易均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形成了經濟困局。
1697年,當法國正在歷經九年戰爭所帶來的經濟疲軟之時,一位法國人滿懷嫉妒地提出疑問,為什么英國這個表面上如此貧窮的國家“能負擔的債務比我們還要重”。在整個18世紀當中,人們反復提出這個問題。與此同時,在英國,政府也密切關注著法國人為改革其財政機構所做出的努力,盡管這些努力姍姍來遲且迅速隕落。人們在法國安插了海軍部巴黎間諜,即當時所謂的“通訊員”。正是他們將1775年法國改革的細節和其他的經濟知識兜售給倫敦。2
英法之間資源的不平衡并不是英國勝利的必要條件。此時,英國距離勝利還遙遙無期。法國能夠組織起強大的軍隊,而且,在必要的時候,他們也能建立起一支強有力的艦隊。與此同時,他們也能夠組織大批海盜來侵擾英國的貿易。更有甚者,如果法國與西班牙聯合組成一支強大的艦隊,那么,他們就有能力改變海上力量的對比。這也正是制定政策的英國精英們長期以來的隱憂。在這種情形下,英國不可能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都維持強勢。政府必須做出選擇,在哪里集中自己的海軍力量,又在哪里放任敵人占據上風。
1689年,這種兩難的境地首次出現。此時,路易十四企圖推翻威廉三世,并將詹姆士二世重新扶上王位。這樣一來,他便可以瓦解英荷同盟,從而為自己的大陸政策掃清障礙。就船只的數量而言,在英吉利海峽中,法國足以同時應對兩個國家的軍事力量。這是因為,早在17世紀60年代,財政大臣讓-巴普蒂斯特·柯爾貝爾(Jean-Baptise Colbert)就已經野心勃勃地提出了重新武裝海軍的計劃。身為一個重商主義者,科爾貝爾為法國描繪了一個與英國類似的藍圖。他認為,法國將會成為一個能夠從國際貿易中獲利的殖民主義商業強國。他的主公則顯得更為保守。路易十四希望將其國家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一步步擴大法蘭西的版圖當中。在他的構想里,新法蘭西的疆域將囊括低地國家和萊茵河谷。
法國試圖將威廉拉下王位并切斷英荷之間的紐帶,但他們往往錯失良機且做出錯誤的安排。天主教國王詹姆士二世最強有力的支持者是說蓋爾語的愛爾蘭天主教徒。但是,要在愛爾蘭開展活動,法國人必須經常輸入人力,并為其提供軍事物資。從1689年到1690年,共有兩次法國到愛爾蘭的探險活動。英荷同盟起初難以招架法國的威脅。1690年6月,一支英國艦隊在比奇角遭遇大敗。自此,英國暫時失去了對海峽的控制權。
在面對勝利的時候,法國并沒有乘勝追擊。在1691年,法國海軍喪失了主動。不再有新的船隊來到愛爾蘭,因而在那里,詹姆士二世的事由逐漸為人們所淡忘。1692年5月,無論是在巴夫勒爾還是拉烏格,英荷聯合艦隊都奪取了勝利。盡管此時法國的海軍力量是對手的兩倍多,但它還是失去了十二艘戰船,即其力量的1/4.法國海軍沒有制服英國。意識到繼續增加海軍軍費所獲甚少的時候,路易十四削減了海軍軍費的2/3.此時,他的艦隊已經因為總是缺少熟練水手而陷入危機。造成這一局面的原因是路易十四于1685年廢除了《南特敕令》。這一愚蠢的決定剝奪了新教徒的信仰自由。在法國大西洋沿岸港口上工作的許多水手都是新教徒。由于這一政策的緣故,很多人決定逃往英國。在接下來的許多年里,法國人不得不接受自己的艦隊內熟練水手相對較少的這一事實。31692年后,事態已經惡化了;而到了18世紀,這一惡化的趨勢又加重了。這是因為,此時政府決定,讓所有的戰船都停泊在港口里,不再出海。這一做法的確保存了戰船,但與此同時,這也使得其船員們喪失了寶貴的作戰經驗。
1692年之后,法國人很明智地避免了海上的武斗,轉而發動了貿易戰,企圖削減英、荷的貿易份額。除了諸如讓·巴特(Jean Bart)一類膽大妄為的官員以外,這些摩擦鮮有照著人們預想的方向發展的。然而,對于英荷來說,這顯然是一次令人不快的沖擊。從1689到1691年,法國人在內海步步緊逼,迫使英國皇家海軍撤出地中海。這無疑影響到了英國與意大利以及黎凡特之間的貿易。1693年,人們試圖重新主張英國海軍在地中海的霸權。然而,這一嘗試最終歸于失敗。因為同年法國人對葡萄牙南部拉各斯海灣一支全副武裝的400人英國商人船隊的襲擊大獲成功。英國人丟了100條船,但是法國人再次選擇不擴大戰果。1694年到1695年間,法國地中海艦隊一直憋在土倫港口里,任由他們的對手控制著海洋。
在歐洲以外的地區,海軍活動就很少了。雖然此時法國的海外貿易規模并不大,但這并沒有阻止許多英國海盜給政府寫信,尋求劫掠法國商船的特許。這其中就包括臭名昭著的船長基德。1694年,為了擾亂法國的海上貿易,八支強勁的英國海軍中隊開赴西印度群島。在那里,他們洗劫了法國的島嶼,并且燒毀了他們的種植園。盡管造成了不小的破壞,但是,由于一場“突如其來且非同尋常的瘟疫”在艦隊當中的流行,這場戰爭不得不提早結束。在其中的一艘船上,由于死亡人數眾多,剩下的水手們幾乎已經不能控制船只的航向,以致擱淺在弗羅里達的淺灘4上。
自1689到1697年,雖然英荷同盟大可滿足于在英吉利海峽和地中海擊退法國艦隊的成績,但雙方都沒有取得絕對的海上優勢。陸戰的情況也同樣如此。在這樣的狀況下,疲憊不堪的戰爭雙方決定握手言和。事實上,停戰只是暫時的。這是因為,1700年,路易十四運用外交手腕,確保了法國與西班牙之間的聯合。
面對法國與西班牙的聯合,很難想象,英國人會袖手旁觀。他們無法容忍法國人控制西班牙以及其在意大利的領土,尤其無法忍受法國人接管西班牙橫跨大西洋的帝國。一開始,路易十四企圖獨占西班牙的商業,不讓英荷插手。對于英國來說,這無疑是一場災難。他們不但會失去市場,而且要將海洋霸權拱手讓給法西聯軍。1702年,戰斗打響了。英國聯合了荷蘭、奧地利和普魯士,形成了一個反法大同盟。所有的成員都想限制法國在歐洲大陸上的霸權。英國則成為這一組織的核心與資助人。
西班牙王位繼承戰中最關鍵的戰役是馬爾波羅公爵約翰·丘吉爾(John Churchill)率軍打響的。不論國籍,他麾下的將士們大多由英國資助。在1711年的一份薪水賬冊上,共有171000個名字。在這場爭斗中,英國海軍僅發揮了很少的作用,并沒有發動大規模的海戰。盡管如此,就海軍的未來而言,這場戰爭仍為其提供了有用的經驗和教訓。
起初,英國的目的在于消除法西在地中海的勢力。為了達成這一目的,他們必須在此地奪取一個海軍基地,以便在當地就可以補充彈藥物資并檢修船只,而不必遠航回到英國港口。在法西聯軍的反攻下(1702-1704),英軍占據了直布羅陀,并將其牢牢控制在手中。緊接著,英軍于1708年占領了梅諾卡島(Minorca)以及其附屬馬翁港(Port Mahon)。這兩次占領行動都具備里程碑式的意義。此后,英國艦隊就可以常駐地中海,而英國政治的影響也將隨之滲透到英國的海外領土上。
作為英國在這一地區新地位的象征,海軍上將克洛迪斯利·肖維爾爵士(Sir Clowdisley Shovell)所率領的艦隊于1703年在西地中海海域集結,從而向當地的統治者證明,英國現在的力量已經不容小覷。其中的一個統治者薩伏伊公爵(Duke of Savoy)受到了極大的感召,以至于改變了立場,加入到反法大同盟當中來。5人們很快就體會到了一支艦隊的威懾作用。1708年,在評論教宗不合作態度的時候,安妮女王派往威尼斯的大使曼徹斯特公爵就曾放話:“我希望我們的艦隊能拜訪他一下,叫他領教一下大英帝國女王的厲害。”英國人幾乎沒有必要展示武力;1705年,英國從海陸兩個方向攻擊巴塞羅那,并成功將其占領;三年后,他們采用同樣的辦法進攻了土倫,重創了停泊在此地的法軍艦隊。
這些戰爭是馬爾波羅公爵所極力支持的、更為龐大的戰略中的一部分。這個戰略的意圖在于迫使法國分散其陸軍力量,來應對來自南歐的威脅。這些威脅中就包括彼得伯勒伯爵(Lord Peterborough)對西班牙本土的侵略。正如一個世紀后威靈頓公爵的作戰一樣,如果沒有英國皇家海軍控制著大西洋和地中海,他的作戰也無法實現。
在歐洲以外的海域上,英國皇家海軍也對法西艦隊和殖民地采取了一系列的小規模行動。其結果則是喜憂參半。在堅定勇敢的海軍中將約翰·本博(John Benbow)的指揮下,一支海軍中隊在西印度群島集結。1702年4月,在一場持續六天的戰斗中,他們在圣馬爾塔海邊重創了法國的一支小艦隊。奉行“對敵人毫不手軟”這一原則(后來成為納爾遜的名言)的本博采取了主動進攻,但卻被其下屬軍官中的四名拋棄。在戰斗即將結束之際,他的右腿被鏈鎖彈打斷,卻依然堅持坐在草草搭建的吊架上,要在甲板上指揮戰斗。截肢過后僅幾個月,他就因為傷口感染發熱而去世了。他的兩個膽小的手下受到了軍事法庭的審判,并被槍斃了。在后世傳唱的歌曲當中,本博的形象則永垂不朽。人們將他認定為堅韌、有責任感和戰斗精神的典型。而這一點正是英國人所期待水手們要遵循的準則:
鏈鎖彈擊中了勇敢的本博,本博失去了他的腿,鏈鎖彈擊中了他,
鏈鎖彈擊中了勇敢的本博,本博失去了他的腿,
勇敢的本博失去了他的腿,
但拖著殘腿,他大聲疾呼,
繼續戰斗啊,我的英國同胞,這是我們的機會啊,我們的機會。
海軍上將查爾斯·瓦格(Charles Wager)同樣擁有這樣的美德。1708年5月,在波托韋洛附近的海域上,他遭遇了一支西班牙的艦隊。不顧其手下兩個膽小軍士的反對,他直沖向敵人,并用舷炮近距離攻擊對方。在他的攻擊下,其中一艘滿載著金銀的船被擊沉,而另一艘則受了傷。此后,人們將這場戰爭的圖景刻在了其位于威斯敏斯特公墓的豪華大理石墓碑上。
就好像1703年在葡萄牙海岸附近的維戈攻擊另一支艦隊的時候一樣[人們用其中一些奪得的銀塊鑄成銀幣,并在上面刻上“維戈(Vigo)”的字樣],瓦格摧毀寶船的行動拖住了法西發動戰爭的腳步。雖說英荷聯盟因為這一勝利而歡呼雀躍,但他們往往會忘記這樣的事實,即大部分西屬美洲的金銀塊都運送到了其指定的目的地。即便如此,到1710年的時候,雙方的陸上力量也已經達到了一個平衡。在軍事上處于守勢,在經濟也面臨崩潰的狀況下,法國只能勉強和英荷同盟打成平手。
在英國,新的托利派政府采取了占領法國殖民地的策略。他們認為,在占領了法國殖民地之后,他們就能夠給國家帶來好處。英軍從海陸兩個方向進攻了法國在新斯科舍和紐芬蘭的定居點。1711年,英軍更加雄心壯志,試圖占領魁北克。由于考慮不周且沒有計算到圣勞倫斯河上的霧氣和淺灘,這一計劃最終泡了湯。
在法國人已經意識到西班牙人日益離心離德的情況下,1714年,英法之間也簽訂了《烏得勒支和約》。英國就此得以控制直布羅陀和梅諾卡島,并就此確定了其在地中海以及新斯科舍(Nova Scotia)的優勢地位。與此同時,他們也從西班牙人的手中取得了販奴權(asiento),可以每年派出一艘船和西屬美洲殖民地進行貿易。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標志著英國已經成為一個歐洲乃至于世界強國。她的力量無疑來自于由124艘戰船所組成的艦隊。這一海軍幾乎是法西聯合海軍力量的兩倍。就在她的敵人和荷蘭人因為12年的爭斗而遭到削弱的時候,英國的海上力量反倒有了極大的增長。關于這一點,1708年出臺的《巡航法案》(Cruisers Act)和《護航法案》(Convoys Act)顯然功不可沒。這些法令要求海軍給商船配備適當數量的戰艦,以保護他們不受海盜或商業強盜們的劫掠。直到戰爭再次爆發之前,英國海軍已經投入了2/3的力量,用于此項保駕護航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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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1714年到1739年,英國和其殖民地均享受了一段和平時光。在這段時間里,國內風平浪靜,經濟也得以發展。此時,英法關系看似友好,但許多法國人都深刻地認識到了英國在全球擴張的野心。“英國人的經濟力量日益增長,其野心也日益膨脹。”1733年,一名法國人這樣評論道。他意識到,英國人似乎時刻準備著要消滅同樣茁壯成長的法國貿易。因此,兩者之間的競爭始終相當激烈。特別是在北美、加勒比海和印度東海岸,這一點表現得尤為顯著。這是因為,法國在此地編織了一張貿易網絡,企圖將自己的力量滲透到每一個角落。對于東印度公司來說,這顯然是值得注意的信號。
1739年11月的戰爭之所以爆發并非是出于英國對法國產業的恐慌,而是因為西班牙在此地占據了上風。在過去的五年里,西班牙在美洲的地位一直下滑。他們有充分理由證明,這一點是同英國商人濫用販奴權分不開的。為了維護合約的效力,海關官員(guada-costas)往往會訴諸暴力。他們強行登上英國船只、對之進行搜查并且多次扣押英國船長及船上的貨物。最為著名的一件事是,一名狂熱的西班牙海關官員割下了“麗貝卡(Rebecca)”號船長詹金斯的耳朵,并建議其帶著耳朵去見喬治二世。這名官員的話語是如此的污穢不堪,以至于人們不能在眾議院復述其話語。1739年3月,議員們就此以及其他“令人難以忍受”的事件進行了討論。出于貿易的考慮,他們吵著要求發動戰爭。他們宣稱,如果不好好教訓西班牙一頓的話,英國的跨大西洋商業貿易將會全部毀于一旦。
人們感到自己的國家自豪感受到了傷害。其中的一名議員將“大不列顛卑賤的服從”同西班牙“勝利的驕傲以及固執的傲慢”做了對比。
此后擔任首相的威廉·皮特評論道,此時,一個基本的原則受到了挑戰。“如果沒有尊嚴以及活力的約束,他們就絕不會遵守規則。”6他認為,“溝通和簽訂協議完全沒用。”西班牙不再恪守其對英國的義務。人們必須提醒它,否則它將會違反更多的原則。英國人試圖用海軍教訓他國,并將其應用于多個國家。這一政策正是日后所謂的“炮艦政策”。在他們的腦海里,戰爭應當能夠帶來收益。他們的榜樣是德雷克和摩根。這兩位打了勝仗后,會駕駛著戰船回到港口,而船上則滿載著從西班牙西印度群島所奪得的金銀。蘇賽克斯地方議員、于1744年成為首相的亨利·佩勒姆(Henry Pelham)發現,有很多陸軍和海軍軍官都要求發動戰爭。就此,他辛辣地諷刺道,在上一次戰爭中,“軍官和水手得了好處,而公眾卻沒能享受一點”。7可能他是對的:他們所受到財富的誘惑,和為國爭光的動力基本相當。
盡管首相沃爾波爾對此表示疑慮,但是那些支持戰爭的人還是占據了上風。這些人不僅包括在議會中游說的議員,還包括在報紙上發表文章或是在咖啡館中談天說地的普通民眾。這場因群情激憤而打響的戰爭自我分解成了一系列針對西班牙帝國和貿易的偶發行動。
戰爭一正式打響,愛德華·弗農(Edward Vernon)上校就奉命率領一支艦隊,前去襲擾加勒比海上西班牙的殖民地以及其船隊。這位上校先前也是一位議員,主張摧毀并接管西班牙的美洲帝國。這場戰爭的實質是為了“燒殺搶掠”。在攻占波托貝洛時,這一傾向已初見端倪。在接下來的兩年當中,他們還發動了對卡塔赫納(位于現代哥倫比亞的海岸上)、哈瓦那和古巴的圣地亞哥的戰爭,但卻遭到了當地人頑強的抵抗。到1742年底,他們速戰速決并從中獲利的幻想破滅了。
從一開始起,英國的策略就是有缺陷的。如果想要取得成功的話,就必須要將位于美洲的西班牙堡壘孤立起來,然后再對其進行攻擊。這也就意味著英軍必須要封鎖西班牙位于大西洋上的港口。但是,實際操作起來卻有很大的困難。特別是在直布羅陀的海軍基地設施不完備的情況下,地中海艦隊很難阻止西班牙為殖民地提供給養和軍火。
氣候和疾病也一直困擾著前來加勒比探險的人。托拜厄斯·斯莫利特(Tobias Smollett)曾于1741年的卡塔赫納之戰中擔任外科醫生的助手。在小說《羅德里克·羅爾德穆歷險記》(The Adventures of Roderick Random,1748)當中,他詳細地記述了這次軍事行動。而且,他以現實主義的筆調描繪了一幅殘忍的畫卷,展現了當時普通軍士和水手們所遭受的痛苦。他特別描述了他們的食物:
……士兵們給我們所收到的腐爛變質、用鹽腌過的牛肉取了愛爾蘭馬的名字;產自新英格蘭的腌制豬肉嘗起來有一股肉和魚混雜的怪味;同樣產自該地的面包和餅干里全是蟲子,導致其能夠自己跑來跑去。黃油的味道就好像是摻了很多鹽的火車機油。
西班牙北美殖民地顯然在戰爭中占據優勢。英國海軍不但要咽下發臭的食物,還要經受風雨的折磨。西印度雨季的到來更是給了饑腸轆轆的英軍士兵們致命的一擊:
雨水加重了周圍的腥臭味,天氣也顯得更加悶熱。在這種條件下,我們的物資也難以保存。在這種天氣下,膽汁熱也極為容易傳播。這場疾病來勢洶洶。我們當中大約3/4的人都因此而凄慘地死去。
壞血病是這些致命疾病當中最為常見的一種。諸如此類的致命疾病同樣奪走了喬治·安森爵士(Sir George Anson)手下3/4士兵的生命。自1740到1744年,這位海軍上將曾率領著艦隊環球航行。作為一名極其有能力且聰慧的軍官,安森曾接受上級指令,在南美洲和中美洲的西海岸附近攔截西班牙的船只。當他回到英國的時候,他所乘坐的皇家海軍艦“百夫長(Centurion)”號上滿載著總價值1250000英鎊的財寶。在這些財物當中,將近半數是從菲律賓群島附近的馬尼拉商船上劫掠而來的。
當安森到達樸茨茅斯的時候,英國與西班牙之間的戰爭已經發展成了歐洲范圍內的斗爭。英國、荷蘭和奧地利聯合起來對付西班牙、法國以及普魯士集團。出于對佛蘭德斯軍事局勢的考慮以及維護喬治二世的漢諾威省的需要,英軍需要在大陸事務上投入大量的精力。1745年,局勢變得更加緊張。此時,在法國軍隊和財力的支持下,查理·愛德華·斯圖亞特王子(小王位覬覦者)在蘇格蘭登陸了。詹姆斯二世黨人的最后一搏完全是一場賭博。此時,只有蘇格蘭高地的人才真正支持王子。在推進到南部的德比時,王子的軍隊遭到了圍攻。1746年,王子的軍隊在克勞頓吃了敗仗。在戰爭當中,英國皇家海軍切斷了王子與法國人之間的聯系,不讓他得到法國人更多的幫助。
短期內,英格蘭和蘇格蘭低地的人們夸大了詹姆斯二世黨人暴動的影響。它暫時分散了人們的注意力,使得他們暫時不再關注與主要敵人法國之間的戰爭。為了逐步消滅法國的海外貿易以及占領其北美殖民地,英國人做了周密的布置。他們也派遣一中隊的戰艦去協助東印度公司,以同法國位于科羅曼德海岸上的飛地作戰。這些戰艦也必須去騷擾法國的商船,不讓其順利地與亞洲各國進行貿易。
1745年2月,中隊中的兩艘戰艦“德特福德”號和“普雷斯頓”號在巽他海峽遭遇了三艘從中國歸來的法國商船。趁這三艘商船正在通過海峽之際,他們立即出手將其控制住。一想到即將獲得的賞金,兩艘戰艦上的水手們都樂開了花。他們知道,即便是最貪婪的海軍軍官,都未曾夢想過能得到數目如此巨大的財富。亨利·克拉克(Henry Clerk)當時是“普雷斯頓”號上的水手。他曾給自己在蘇格蘭的父母寫過一封急報(由一名荷蘭裔的東印度公司職員帶回)。他不但在信中提到獲得財富之輕松,也不無憂慮地提及了隨之而來的隱患:
自從我們來到這個國家以來,我們的運氣一直不錯。我們一次就捕捉到了三艘滿載貨物、從中國回來的法國商船。但是啊,我希望自己的身體狀況也能像這一運氣那樣好。我是從好望角來到這兒的。自從那時,我就一直生著病。如果靠從這三艘船上奪得的財產能讓我吃飽飯就好了……或者讓我快點好起來吧。我覺得,我每艘船能分得四千鎊。只要再有點運氣,我就能在克拉蒙德附近買下一棟小房子了。8
在美洲,戰爭取得了開門紅。英國人成功地攻下了圣勞倫斯河口的布雷頓角島。1745年,在4000名新英格蘭志愿者的幫助下,他們又攻占了路易斯堡。這無疑為英軍從水陸兩路進攻魁北克奠定了基礎。9然而,隨著下一年一支法國援軍的到來,他們不得不放棄已經取得的成果。
正如在加勒比海一樣,英軍在加拿大所遭遇的挫折也表明全球海上戰略的重要性。在確保法、西不能向其殖民地提供給養之前,英國不能在美洲采取任何行動。為了達成這一目的,英國皇家海軍或者必須將敵人的艦隊困在港口里,或者在它們一露頭的時候,就與之交戰。這樣一來,英國海軍就必須不停地巡邏。這也勢必帶來船體、桅桿、圓材和船帆的極大損耗,也會令船員們疲于奔命。1745年,人們制定了一套輪班體系。在這個體系中,一艘戰艦僅在一段時間內履行其巡邏的使命,之后便回去休息。它的位置則會由另一艘剛剛修整過后的戰艦補上。只要英國皇家海軍有足夠數量的戰艦,而且其造船廠有足夠的生產能力的話,這一套在西大西洋維持力量的策略就能見效。
這一策略極其富有激勵意義。1747年5月,一個法國中隊試圖打破封鎖線。在菲尼斯特雷角附近,安森率領著一支龐大的軍隊阻止了他這一行為。幾個月以來,他都在訓練手下的戰士和軍官采取新的“全體追擊(general chase)”戰術。雖說這一策略不過是簡單的調遣船只而已,但仍需要老練的水手、嚴明的紀律和先進的炮擊技術才能實現。英軍戰船(包括一級、二級、三級或四級的戰艦,每艘船上都配備有六十門或更多的火炮)排成作戰隊形,悄然迫近縱列前進的敵方艦隊。當領航的英國戰艦逼近陣尾的法軍艦艇時,它便向其開火,隨即向前開進,并挨個向法軍的艦船開炮。其他的英軍艦艇則會重復這一行為。
這一戰略起效了。六艘法國戰艦或者被安森的中隊擊沉,或者被捕捉。除此之外,英國海軍所取得的其他勝利也佐證了這一戰略的作用。同年10月,同樣是在菲尼斯特雷角附近,海軍上將愛德華·霍克爵士(Sir Edward Hawke)所部遭遇了一支西印度的法國海軍中隊。英軍或者擊沉,或者俘虜了八艘戰船中的六艘。法國人所護送的250人的商船船隊也遭了殃。英國人完全將他們沖散。隨后,其中的大部分船只也落入了英國人之手。這是因為,霍克有先見之明,事先已經派了一艘單桅帆船到羅亞爾港去。此舉是為了提醒當地的海軍權貴們,有一隊受法軍護衛的商船正在向他們駛去。
這兩次勝利都證實了新計劃能夠有效地孤立法國,以及“全體追擊”確實是制勝法寶。它們也表明,英國海軍上層中出現了新一代高級軍官。對于安森和霍克來說,即便是要冒風險,他們也不愿放過一個發動戰爭的機會。他們很清楚,只有每一個英國海軍軍官都愿意在敵艦剛剛離港的時候就發動攻擊,英國的海上霸權才能得以維持。當然,沒有人能夠預知戰爭的結果。但是,安森和霍克都對他們的軍隊充滿信心。他們堅信,較之敵人更充分的訓練、更為豐富的經驗、更嚴格的紀律以及更堅定的意志總會令他們略勝法國一籌。
1747年,英國在海上稱霸。在世界的其他地區,戰爭都陷入了僵局。無力保衛其殖民地的法國人幾乎吞并了奧屬尼德蘭(即今天的比利時)。次年,精疲力竭的戰爭雙方簽訂了《亞琛和約》(Peace of Aix-la-Chapelle).除了恢復戰前的力量對比之外,這一和約幾乎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唯一的作用可能在于,英國必須放棄對路易斯堡的控制權,以確保法國從低地國家撤軍。事實上,《亞琛和約》不過是一次休戰協議。1749年,在向下議院解釋這一條約時,亨利·佩勒姆就已經指出,英法之間必然還會開戰。正如羅馬和迦太基一樣,英法之間的矛盾是不可調和的。而且,只有英國海軍才能保護英國,使其免遭迦太基的命運。“我恐怕,”他告訴議員們,“經驗已經告訴我們,我們的海軍不是無敵的;一旦海軍敗下陣來,我們的探險事業、商業乃至于獨立都會化為泡影。”9
這位首相顯然是過慮了。但是,他的觀點仍有其可取之處。英國之所以能躋身世界強國之列,強大的海軍確實功不可沒。近60年以來,英法之間一直在不時地爆發戰爭。這已經充分暴露了海洋霸權的優缺點。人們無法單憑海軍力量取勝,但它確實是保證不敗的一種方式。更有甚者,在1745年后制定的總體戰略表明,如果加以充分的利用,英國的海上霸權能夠迫使法國從北美撤離。迫使法國從印度離開也不再完全是幻想。這些也正是英國在歐洲大陸的行動以及和約的延續。無論如何,基于先前所取得的勝利,海軍將士們都自信滿滿并渴望戰斗。盡管在加勒比海的事態并不隨人愿,這種情感還是影響到了英國普通民眾。安森和霍克成了戰斗英雄。而且,他們大膽的戰爭精神也令他們的下屬迷醉。這其中就包括20年后接替二人職位的喬治·羅德尼(George Rodney)和愛德華·博斯考恩(Edward Boscawen)。這兩位海軍上將成了海軍精神的代表。在18世紀70年代末傳唱的一首流行愛國民謠中,我們已經可以看到,為了表示對二人的敬仰,人們用他們的名字為戰船命名。這兩艘戰船的事跡也在這首民謠中得以體現:
我們的船名同兩位高貴英雄的名字一樣,
西班牙人聽到要顫抖,法國人聽到要畏懼。
只要登上安森號和霍克號,
幸運女神就永遠把你眷顧。
讓那些法國和西班牙的聰明政治家們,
叫囂著要結束英國的統治生涯。
他們覆金屬板的船要為這傲慢的言語付出代價,
只要它們出現在安森號和霍克號的眼皮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