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東周列國志
- 馮夢龍 蔡元放編 黃鈞校注
- 7110字
- 2020-05-25 16:46:30
第三回 犬戎主大鬧鎬京 周平王東遷洛邑
話說申侯進表之后,有人在鎬京探信。聞知幽王命虢公為將,不日領(lǐng)兵伐申,星夜奔回,報知申侯。申侯大驚曰:“國小兵微,安能抵敵王師?”大夫呂章進曰:“天子無道,廢嫡立庶,忠良去位,萬民皆怨,此孤立之勢也。今西戎兵力方強,與申國接壤,主公速致書戎主,借兵向鎬,以救王后,必要天子傳位于故太子,此伊、周[1]之業(yè)也。語云:‘先發(fā)制人?!瘷C不可失?!鄙旰钤唬骸按搜陨醍?dāng)。”遂備下金繒一車,遣人赍書[2]與犬戎借兵,許以破鎬之日,府庫金帛,任憑搬取。戎主曰:“中國天子失政,申侯國舅[3],召我以誅無道,扶立東宮,此我志也?!彼彀l(fā)戎兵一萬五千,分為三隊,右先鋒孛丁,左先鋒滿也速,戎主自將中軍。槍刀塞路,旌旆蔽空,申侯亦起本國之兵相助,浩浩蕩蕩,殺奔鎬京而來。出其不意,將王城[4]圍繞三匝,水泄不通。
幽王聞變,大驚曰:“機不密,禍先發(fā)。我兵未起,戎兵先動,此事如何?”虢石父奏曰:“吾王速遣人于驪山舉起烽煙,諸侯救兵必至,內(nèi)外夾攻,可取必勝?!庇耐鯊钠溲?,遣人舉烽。諸侯之兵,無片甲來者。蓋因前被烽火所戲,是時又以為詐,所以皆不起兵也。幽王見救兵不至,犬戎日夜攻城,即謂石父曰:“賊勢未知強弱,卿可試之。朕當(dāng)簡閱壯勇,以繼其后?!彪焦痉悄軕?zhàn)之將,只得勉強應(yīng)命,率領(lǐng)兵車二百乘,開門殺出。申侯在陣上望見石父出城,指謂戎主曰:“此欺君誤國之賊,不可走了。”戎主聞之曰:“誰為我擒之?”孛丁曰:“小將愿往?!蔽璧杜鸟R,直取石父。斗不上十合,石父被孛丁一刀斬于車下。戎主與滿也速一齊殺將前進,喊聲大舉,亂殺入城。逢屋放火,逢人舉刀,連申侯也阻當(dāng)他不住,只得任其所為,城中大亂。
幽王未及閱軍,見勢頭不好,以小車載褒姒和伯服,開后宰門[5]出走。司徒鄭伯友自后趕上,大叫:“吾王勿驚,臣當(dāng)保駕。”出了北門,迤邐望驪山而去。途中又遇尹球來到,言:“犬戎焚燒宮室,搶掠庫藏,祭公已死于亂軍之中矣?!庇耐跣哪懢懔?。鄭伯友再令舉烽,烽煙透入九霄,救兵依舊不到。犬戎兵追至驪山之下,將驪宮團團圍住,口中只叫:“休走了昏君!”幽王與褒姒唬做一堆,相對而泣。鄭伯友進曰:“事急矣!臣拚微命保駕,殺出重圍,竟投臣國,以圖后舉?!庇耐踉唬骸半薏宦犑甯?a id="w6">[6]之言,以至于此。朕今日夫妻父子之命,俱付之叔父矣?!碑?dāng)下鄭伯教人至驪宮前,放起一把火來,以惑戎兵。自引幽王從宮后沖出。鄭伯手持長矛,當(dāng)先開路。尹球保著褒后母子,緊隨幽王之后。行不多步,早有犬戎兵攔住,乃是小將古里赤。鄭伯咬牙大怒,便接住交戰(zhàn)。戰(zhàn)不數(shù)合,一矛刺古里赤于馬下。戎兵見鄭伯驍勇,一時驚散。約行半里,背后喊聲又起,先鋒孛丁引大兵追來。鄭伯叫尹球保駕先行,親自斷后,且戰(zhàn)且走。卻被犬戎鐵騎橫沖,分為兩截。鄭伯困在垓心,全無懼怯,這根矛神出鬼沒,但當(dāng)先者無不著手。犬戎主教四面放箭,箭如雨點,不分玉石,可憐一國賢侯,今日死于萬鏃[7]之下。左先鋒滿也速,早把幽王車仗[8]擄住。犬戎主看見袞袍玉帶,知是幽王,就車中一刀砍死,并殺伯服。褒姒美貌饒死,以輕車載之,帶歸氈帳[9]取樂。尹球躲在車箱之內(nèi),亦被戎兵牽出斬之。
統(tǒng)計幽王在位共一十一年。因賣桑木弓箕草袋的男子,拾取清水河邊妖女,逃于褒國,此女即褒姒也,蠱惑君心,欺凌嫡母,害得幽王今日身亡國破。昔童謠所云:“月將升,日將沒;檿弧箕箙,實亡周國。”正應(yīng)其兆,天數(shù)已定于宣王之時矣。東屏先生有詩曰:
多方圖笑掖庭[10]中,烽火光搖粉黛紅。
自絕諸侯猶似可,忍教國祚喪羌戎。
又隴西居士詠史詩曰:
驪山一笑犬戎嗔,弧矢童謠已驗真。
十八年[11]來猶報應(yīng),挽回造化是何人?
又有一絕,單道尹球等無一善終,可為奸臣之戒。詩云:
巧話讒言媚暗君,滿圖富貴百年身。
一朝駢首同誅戮,落得千秋罵佞臣。
又有一絕,詠鄭伯友之忠。詩曰:
石父捐軀尹氏亡,鄭桓今日死勤王[12]。
三人總為周家死,白骨風(fēng)前那個香?
且說申侯在城內(nèi),見宮中火起,忙引本國之兵入宮,一路撲滅。先將申后放出冷宮。巡到瓊臺,不見幽王褒姒蹤跡。有人指說:“已出北門去矣?!绷献唧P山,慌忙追趕。于路上正迎著戎主,車馬相湊,各問勞苦。說及昏君已殺,申侯大驚曰:“孤初心止欲糾正王慝[13],不意遂及于此。后世不忠于君者,必以孤為口實矣!”亟令從人收殮其尸,備禮葬之。戎主笑曰:“國舅所謂婦人之仁也!”
卻說申侯回到京師,安排筵席,款待戎主。庫中寶玉,搬取一空,又斂聚金繒十車為贈,指望他滿欲而歸。誰想戎主把殺幽王一件,自以為不世之功,人馬盤踞京城,終日飲酒作樂,絕無還軍歸國之意。百姓皆歸怨申侯。申侯無可奈何,乃寫密書三封,發(fā)人往三路諸侯處,約會勤王。那三路諸侯,北路晉侯姬仇[14],東路衛(wèi)侯姬和[15],西路秦君嬴開[16]。又遣人到鄭國,將鄭伯死難之事,報知世子[17]掘突,教他起兵復(fù)仇。不在話下。
單說世子掘突,年方二十三歲,生得身長八尺,英毅非常,一聞父親戰(zhàn)死,不勝哀憤,遂素袍縞帶,帥車三百乘,星夜奔馳而來。早有探馬報知犬戎主,預(yù)作準備。掘突一到,便欲進兵。公子成[18]諫曰:“我兵兼程而進,疲勞未息,宜深溝固壘,待諸侯兵集,然后合攻。此萬全之策也?!本蛲辉唬骸熬钢穑Y不反兵[19]。況犬戎志驕意滿,我以銳擊惰,往無不克。若待諸侯兵集,豈不慢了軍心?”遂麾軍直逼城下。城上偃旗息鼓,全無動靜。掘突大罵:“犬羊之賊,何不出城決一死戰(zhàn)?”城上并不答應(yīng)。掘突喝教左右打點攻城。忽聞叢林深處,叵羅[20]聲響,一枝軍從后殺來。乃犬戎主定計,預(yù)先埋伏在外者。掘突大驚,慌忙挺槍來戰(zhàn)。城上叵羅聲又起,城門大開,又有一枝軍殺出。掘突前有孛丁,后有滿也速,兩下夾攻,抵當(dāng)不住,大敗而走。戎兵追趕三十馀里方回。掘突收拾殘兵,謂公子成曰:“孤不聽卿言,以至失利。今計將何出?”公子成曰:“此去濮陽[21]不遠,衛(wèi)侯老成經(jīng)事,何不投之?鄭、衛(wèi)合兵,可以得志?!本蛲灰姥?,吩咐望濮陽一路而進。
約行二日,塵頭起處,望見無數(shù)兵車,如墻而至。中間坐著一位諸侯,錦袍金帶,蒼顏白發(fā),飄飄然有神仙之態(tài)。那位諸侯,正是衛(wèi)武公姬和,時已八十馀歲矣。掘突停車高叫曰:“我鄭世子掘突也。犬戎兵犯京師,吾父死于戰(zhàn)場,我兵又敗,特來求救。”武公拱手答曰:“世子放心。孤傾國勤王,聞秦、晉之兵,不久亦當(dāng)至矣。何憂犬羊哉?”掘突讓衛(wèi)侯先行,撥轉(zhuǎn)車轅,重回鎬京,離二十里,分兩處下寨。教人打聽秦、晉二國起兵消息。探子報道:“西角上金鼓大鳴,車聲轟地,繡旗上大書‘秦’字?!蔽涔唬骸扒鼐綦m附庸[22],然習(xí)于戎俗,其兵勇悍善戰(zhàn),犬戎之所畏也?!毖晕串?,北路探子又報:“晉兵亦至,已于北門立寨。”武公大喜曰:“二國兵來,大事濟矣!”即遣人與秦晉二君相聞。須臾之間,二君皆到武公營中,互相勞苦[23]。二君見掘突渾身素縞,問:“此位何人?”武公曰:“此鄭世子也?!彼鞂⑧嵅离y,與幽王被殺之事,述了一遍。二君嘆息不已。武公曰:“老夫年邁無識,止為臣子,義不容辭,勉力來此。掃蕩腥羶[24],全仗上國。今計將安出?”秦襄公曰:“犬戎之志,在于剽掠子女金帛而已。彼謂我兵初至,必不提防。今夜三更,宜分兵東南北三路攻打,獨缺西門,放他一條走路。卻教鄭世子伏兵彼處,候其出奔,從后掩擊,必獲全勝?!蔽涔唬骸按擞嬌跎?!”
話分兩頭。再說申侯在城中聞知四國兵到,心中大喜。遂與小周公咺密議:“只等攻城,這里開門接應(yīng)?!眳s勸戎主先將寶貨金繒,差右先鋒孛丁分兵押送回國,以削其勢;又教左先鋒滿也速盡數(shù)領(lǐng)兵出城迎敵。犬戎主認作好話,一一聽從。卻說滿也速營于東門之外,正與衛(wèi)兵對壘,約會明日交戰(zhàn)。不期三更之后,被衛(wèi)兵劫入大寨。滿也速提刀上馬,急來迎敵。其奈戎兵四散亂竄,雙拳兩臂,撐持不住,只得一同奔走。三路諸侯,吶喊攻城。忽然城門大開,三路軍馬一擁而入,毫無撐御。此乃申侯之計也。戎主在夢中驚覺,跨著馬,徑出西城,隨身不數(shù)百人。又遇鄭世子掘突攔住廝戰(zhàn)。正在危急,卻得滿也速收拾敗兵來到,混戰(zhàn)一場,方得脫身。掘突不敢窮追,入城與諸侯相見,恰好天色大明。褒姒不及隨行,自縊而亡。胡曾[25]先生有詩嘆云:
錦繡圍中稱國母,腥羶隊里作番婆。
到頭不免投繯苦,爭似為妃快樂多!
申侯大排筵席,管待四路諸侯。只見首席衛(wèi)武公推箸而起,謂諸侯曰:“今日君亡國破,豈臣子飲酒之時耶?”眾人齊聲拱立曰:“某等愿受教訓(xùn)。”武公曰:“國不可一日無君,今故太子在申,宜奉之以即王位。諸君以為如何?”襄公曰:“君侯此言,文、武、成、康之靈也?!笔雷泳蛲辉唬骸靶∽由頍o寸功,迎立一事,愿效微勞,以成先司徒之志。”武公大喜,舉爵勞之。遂于席上草成表章,備下法駕。各國皆欲以兵相助。掘突曰:“原非赴敵,安用多徒?只用本兵足矣?!鄙旰钤唬骸跋聡熊嚾俪耍笧橐龑?dǎo)?!贝稳眨蛲凰焱陣?,迎太子宜臼為王。
卻說宜臼在申,終日納悶,不知國舅此去,兇吉如何。忽報鄭世子赍著國舅申侯同諸侯連名表章,奉迎還京,心下倒吃了一驚。展開看時,乃知幽王已被犬戎所殺,父子之情,不覺放聲大哭。掘突奏曰:“太子當(dāng)以社稷為重,望早正大位,以安人心?!币司试唬骸肮陆褙摬恍⒅谔煜乱樱∈乱讶绱耍凰髌鸪獭!辈灰蝗?,到了鎬京。周公先驅(qū)入城,掃除宮殿。國舅申侯引著衛(wèi)、晉、秦三國諸侯,同鄭世子及一班在朝文武,出郭三十里迎接,卜定吉日進城。宜臼見宮室殘毀,凄然淚下。當(dāng)下先見了申后,稟命過了。然后服袞冕[26]告廟,即王位,是為平王[27]。
平王升殿,眾諸侯百官朝賀已畢。平王宣申伯上殿,謂曰:“朕以廢棄之人,獲承宗祧[28],皆舅氏之力也。”進爵為申公。申伯辭曰:“賞罰不明,國政不清,鎬京亡而復(fù)存,乃眾諸侯勤王之功。臣不能禁戢犬戎,獲罪先王,臣當(dāng)萬死!敢領(lǐng)賞乎?”堅辭三次。平王令復(fù)侯爵。衛(wèi)武公又奏曰:“褒姒母子恃寵亂倫,虢石父、尹球等欺君誤國,雖則身死,均當(dāng)追貶?!逼酵跻灰粶首?。衛(wèi)侯和進爵為公。晉侯仇加封河內(nèi)[29]附庸之地。鄭伯友死于王事,賜謚為桓。世子掘突襲爵為伯,加封祊田[30]千頃。秦君原是附庸,加封秦伯,列于諸侯。小周公咺拜太宰之職。申后號為太后。褒姒與伯服,俱廢為庶人。虢石父、尹球、祭公,姑念其先世有功,兼死于王事,止削其本身爵號,仍許子孫襲位。又出安民榜,撫慰京師被害百姓。大宴君臣,盡歡而散。有詩為證:
百官此日逢恩主,萬姓今朝喜太平。
自是累朝功德厚,山河再整望中興。
次日,諸侯謝恩,平王再封衛(wèi)侯為司徒,鄭伯掘突為卿士[31],留朝與太宰咺一同輔政。惟申、晉二君,以本國迫近戎狄,拜辭而歸。申侯見鄭世子掘突英毅非常,以女妻之,是為武姜。此話擱過不提。
卻說犬戎自到鎬京擾亂一番,識熟了中國的道路,雖則被諸侯驅(qū)逐出城,其鋒未曾挫折,又自謂勞而無功,心懷怨恨。遂大起戎兵,侵占周疆,岐、豐之地,半為戎有。漸漸逼近鎬京,連月烽火不絕。又宮闕自焚燒之后,十不存五,頹墻敗棟,光景甚是凄涼。平王一來府庫空虛,無力建造宮室,二來怕犬戎早晚入寇,遂萌遷都洛邑[32]之念。一日,朝罷,謂群臣曰:“昔王祖成王,既定鎬京,又營洛邑,此何意也?”群臣齊聲奏曰:“洛邑為天下之中,四方入貢,道里適均,所以成王命召公相宅,周公興筑,號曰東都,宮室制度,與鎬京同。每朝會[33]之年,天子行幸東都,接見諸侯,此乃便民之政也?!逼酵踉唬骸敖袢直平€京,禍且不測,朕欲遷都于洛,何如?”太宰咺奏曰:“今宮闕焚毀,營建不易,勞民傷財,百姓嗟怨。西戎乘釁而起,何以御之?遷都于洛,實為至便。”兩班文武,俱以犬戎為慮,齊聲曰:“太宰之言是也?!蔽┧就叫l(wèi)武公低頭長嘆。平王曰:“老司徒何獨無言?”武公乃奏曰:“老臣年逾九十,蒙君王不棄老耄,備位[34]六卿。若知而不言,是不忠于君也;若違眾而言,是不和于友也。然寧得罪于友,不敢得罪于君。夫鎬京左有殽、函[35],右有隴、蜀,披山帶河,沃野千里,天下形勝,莫過于此。洛邑雖天下之中,其勢平衍,四面受敵之地,所以先王雖并建兩都,然宅[36]西京,以振天下之要[37],留東都以備一時之巡。吾王若棄鎬京而遷洛,恐王室自是衰弱矣!”平王曰:“犬戎侵奪岐、豐,勢甚猖獗。且宮闕殘毀,無以壯觀。朕之東遷,實非得已?!蔽涔嘣唬骸叭植蚶侵?,不當(dāng)引入臥闥[38]。申公借兵失策,開門揖盜,使其焚燒宮闕,戮及先王,此不共之仇[39]也。王今勵志自強,節(jié)用愛民,練兵訓(xùn)武,效先王之北伐南征,俘彼戎主,以獻七廟,尚可湔雪前恥。若隱忍避仇,棄此適彼,我退一尺,敵進一尺,恐蠶食之憂,不止于岐、豐而已。昔堯舜在位,茅茨土階[40],禹居卑宮,不以為陋。京師壯觀,豈在宮室?惟吾王熟思之!”太宰咺又奏曰:“老司徒乃安常之論,非通變之言也。先王怠政滅倫,自招寇賊,其事已不足深咎。今王掃除煨燼,僅正名號,而府庫空虛,兵力單弱。百姓畏懼犬戎,如畏豺虎。一旦戎騎長驅(qū),民心瓦解,誤國之罪,誰能任之?”武公又奏曰:“申公既能召戎,定能退戎。王遣人問之,必有良策?!闭套h間,國舅申公遣人赍告急表文來到。平王展開看之,大意謂:“犬戎侵擾不已,將有亡國之禍。伏乞我王憐念瓜葛[41],發(fā)兵救援。”平王曰:“舅氏自顧不暇,安能顧朕?東遷之事,朕今決矣。”乃命太史擇日東行。衛(wèi)武公曰:“臣職在司徒,若主上一行,民生離散,臣之咎難辭矣?!彼煜绕诔霭袷局I百姓:“如愿隨駕東遷者,作速準備,一齊起程。”祝史[42]作文,先將遷都緣由,祭告宗廟。
至期,大宗伯抱著七廟神主,登車先導(dǎo)。秦伯嬴開聞平王東遷,親自領(lǐng)兵護駕。百姓攜老扶幼,相從者不計其數(shù)。當(dāng)時宣王大祭之夜,夢見美貌女子,大笑三聲,大哭三聲,不慌不忙,將七廟神主,捆著一束,冉冉望東而去。大笑三聲,應(yīng)褒姒驪山烽火戲諸侯事。大哭三聲者,幽王、褒姒、伯服三命俱絕。神主捆束往東,正應(yīng)今日東遷。此夢無一不驗。又太史伯陽父辭云:“哭又笑,笑又哭,羊被鬼吞,馬逢犬逐。慎之慎之!檿弧箕箙。”羊被鬼吞者,宣王四十六年遇鬼而亡,乃己未年[43]。馬逢犬逐,犬戎入寇,幽王十一年庚午也。自此西周遂亡,天數(shù)有定如此,亦見伯陽父之神占矣。東遷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1] 伊、周:上古創(chuàng)業(yè)之賢相伊尹及周公。伊尹為商湯大臣,佐湯攻滅夏桀,建立殷商王朝。
[2] 赍(jī基)書:送信。
[3] 國舅:古時岳父亦可稱為舅。國舅指國君或太子之岳父或舅父。
[4] 王城:周王所居之城。此指鎬京,與下文東周之王城不同。
[5] 后宰門:周王宮后門。
[6] 叔父:鄭伯姬友為周厲王少子,宣王之弟,故為幽王之叔父。
[7] 鏃(zú族):箭頭。
[8] 車仗:指車輛及護衛(wèi)。
[9] 氈帳:用氈制成的帳篷。氈系以獸皮制成,故常用作游牧民族軍營的代稱。
[10] 掖(yè夜)庭:亦稱掖廷,王宮中旁舍,妃嬪居住之處。
[11] 十八年:指從褒姒出生(前789)至幽王被殺(前771),前后正好十八年。
[12] 鄭桓:即鄭桓公姬友,鄭開國之君。勤王:為王事盡力,后來專指出兵救援君王。
[13] 慝(tè特):過失。此句是說只想使厲王復(fù)申后、太子之位。
[14] 晉侯姬仇(qiú求):晉為姬姓國,地在今山西南部。始祖為周武王子唐叔虞。侯爵。姬仇即晉文侯,在位三十五年(前780-前746)。此時為文侯十年。
[15] 衛(wèi)侯姬和:衛(wèi)亦姬姓國,地在今河南北部。始祖為周武王弟康叔封。姬和為衛(wèi)武公,在位五十五年(前812-前758)。此時為武公四十二年。衛(wèi)本為伯爵,周夷王時升為侯爵。又因此次平犬戎有功,周平王命為公爵。
[16] 秦君嬴開:秦為嬴姓國。原為古部落,周孝王時始封于秦(今甘肅天水市)。無爵位,作為附庸,故這里稱秦君。下文稱秦襄公系后代僭稱。嬴開因此次平犬戎有功,周平王始封之為伯爵,列為諸侯。
[17] 世子:帝王或諸侯正妻所生長子并準備繼承王位者稱世子,也可稱太子。但后世將太子限于帝王嫡長子,而諸侯嫡長子只稱世子。
[18] 公子成:鄭大夫,姬姓名成,應(yīng)為鄭桓子之子。諸侯之子,除世子外,其馀皆稱公子。而諸侯之孫,皆可稱公孫。
[19] “君父之仇”二句:指為父報仇,只能進,不能退,才合禮制。
[20] 叵羅:西域語音譯,一稱沙羅。即一種供盥洗用的淺底銅盆。可用作打擊樂器。
[21] 濮陽:衛(wèi)國都,又名帝丘,在今河南濮陽縣南。
[22] 附庸:附屬于諸侯的小國?!睹献印とf章下》:“不能五十里,不達于天子,附于諸侯,曰附庸?!?/p>
[23] 勞(lào澇)苦:慰問辛苦。
[24] 腥羶(shān山):肉臭曰腥,羊臭曰羶,以飲食氣味代指游牧民族。此指犬戎。
[25] 胡曾:唐代詩人,唐僖宗乾符(公元874-879)前后在世。進士,官漢南節(jié)度從事。著有《詠史詩》三卷,較有名。但古代歷史小說中所引的胡曾詠史詩,有不少系偽托之作。
[26] 袞(ɡǔn滾)冕:古代帝王所穿的禮服和禮帽。
[27] 平王:周平王姬宜臼,在位五十一年(前770-前720),平王元年,東遷洛邑,史稱東周。
[28] 宗祧(tiāo挑):即宗廟。祧,遠祖的廟。承宗祧,指繼承歷代周王之位。
[29] 河內(nèi):古地區(qū)名。即今山西南部、河南北部一帶,因在黃河彎曲處之東北,故稱河內(nèi),亦稱河?xùn)|。
[30] 祊(bēnɡ崩):古邑名。在今山東費縣東南。
[31] 卿士:周代官名,亦稱卿事。西周始置,執(zhí)掌國家政事,權(quán)力極大。
[32] 洛邑:周代都邑名。周成王時為鞏固對東方殷故土的統(tǒng)治,在周公主持下所修筑。故址在今河南洛陽市洛河北岸,瀍水東西。共筑二城:在瀍水西者名王城,在瀍水東者名成周。合稱洛邑。平王東遷后,主要都王城。
[33] 朝會:諸侯定期朝見天子。春見曰朝,時見曰會。
[34] 備位:謙詞。指聊以充數(shù),徒占其位。
[35] 殽(xiáo淆)、函:殽山與函谷關(guān)的合稱。二者地勢險要,為河南進入關(guān)中必經(jīng)之路。
[36] 宅:居住,引申為定都。
[37] 振天下之要:振,舉起,引申為掌握。即掌握著天下的要害。
[38] 臥闥(tà榻):臥室。闥,指門。此喻周王居住之國都。
[39] 不共之仇:即不共戴天之仇的省略語。
[40] 茅茨(cì次)土階:用茅草作屋頂,用泥土作階沿。茨,覆蓋。
[41] 瓜葛:瓜和葛都是蔓生植物,互相牽連,常用以比喻親戚關(guān)系。
[42] 祝史:周時主持祭祀祈禱之官。
[43] 己未年:未屬羊,此年宣王遇鬼而亡,故曰羊被鬼吞。下文“庚午”,午屬馬。此年犬戎入寇,故曰馬逢犬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