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的夏天,田一木又挑著兩大袋子藥材和山貨帶著黑猴再次離開了山谷。
這些藥材大多是給師父配藥用的。山里的白蟻多,他收集起來后放在鍋里炒熟再曬干存放,不過這樣比活的藥效要差一些。
一年時間過去了,他不知道師父吃了他配的藥有沒有效果,心里有些不安。
家里的煤球和金毛它們都留有足夠的食物,餓不著它們,再說它們現在都可以自己去覓食了。
給一斤和尚帶了兩瓶自釀的桑葚酒。
一斤和尚沒有出門,見到田一木帶來的酒,他迫不及待地嘗了一口,不停地夸贊——經過一斤和尚上次的指點,田一木現在釀的果子酒已是非常爽口了。
在了解田一木的擔心后,一斤和尚對他說:“一木,你是在救人,是在行善,是大功德,沒啥好擔心的。去年你從我這里回山后,我在年底去了鎮里一趟,特意去你師父家化緣,順便看看他的身體情況,他本人說是有好轉的。”
田一木聽了,心里頓安。
臨別時,一斤和尚讓田一木返回時務必來他這里,說有個寶貝要送給他,這讓田一木猜測了半天。
見到師父后,果然如一斤和尚所說,師父說自己這一年來感覺明顯好多了,肚子也沒有那么脹了,乏力感也消退不少,飯量也比以前增多,不住夸田一木的方子好。
果真被自己歪打正著了?看著師父那變得紅潤的臉色,田一木有點暗暗自喜。
“師父,您除了喝我配咯藥,還用了別咯藥么?”田一木問道。
“莫有莫有!”王木匠連連擺手,“每天就喝缸子里咯藥。你可算得真準,那藥也不多了——鎮上李醫生也看出來我好轉了,問我吃咯是么藥,我就說是你弄咯,他說你來了后無論如何要見你一面。”
王木匠滿臉喜色。
田一木頓時松了一口氣,卻不知道那個李中醫要見他做什么。
第二天,田一木將師父第二年服用的藥熬制好了。下午,他剃了頭后就隨同王木匠到了李中醫的診所。
見到田一木,李中醫滿臉熱情地將師徒倆請了進去,泡上香茶。
他對田一木說道:“去年你來找我換藥,我不曉得是給你師父治病,不然的話我給你個成本價——我和你師父可是多年的交情啊!”
王木匠在一旁連連點頭稱是。
李中醫又對王木匠道:“老王兄弟,你這個徒弟了不起,這種救治之法讓人大開眼界,我從醫多年也自愧不如啊!”
王木匠趕忙說:“李醫生您看得起,他伢還年輕,還得多學呢!”
田一木隱隱猜到這個李中醫要見他的目的了。
只聽到李中醫對他說:“小田師傅,你我也熟了,我也聽你師父說過你的情況。這年把時間,你師父服了你配制的藥,病情好轉明顯。我是醫生,藥有沒有效我是看得出來的。小田師傅,你可是世外高人啊!”
田一木不好意思地沖著李中醫笑了笑說:“李醫生,您高看我了,碰巧而已。”
那李中醫繼續說道:“這可不是誰都能碰巧的,你所用之藥,定然有你的高明之處。嗯......小田師傅,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也曉得,我是個中醫,好方子是我的命根子。所以呢......嗯……我想買下你這個方子,行的話,你開個價,絕不會讓你吃虧。嗯,我曉得你在深山住了多年,沒有行醫坐診,不然我絕不會開這個口的。”
田一木聽了沉默不語,沒有立即答話。
王木匠卻吃了一驚,沒想到李中醫是這個目的,他是手藝人,知道對醫生來說,好方子就相當于是絕活了。
見到田一木低頭不語,李中醫看了看王木匠,意思是讓他幫著說幾句好話。
王木匠沒有理睬——他肯定是和自己的徒弟站一邊的,他這會都后悔帶田一木過來了。
過了一會,田一木才慢慢說道:“李醫生,我那方子不能治根,只是控制一下病情,會不會因人而異我也不曉得。”
李中醫連忙說道:“我曉得我曉得!這個你放心,只要你愿意賣給我,有么問題都是我的事——小田師傅,以后你來賣藥材,我都按上品的價收。”
田一木淡淡一笑,深呼了一口氣說道:“李醫生,您在鎮里德高望重,懸壺濟世救了很多人咯命,四鄉八村誰不曉得?既然您看得起我這個土方子,那我就給您吧,不要您一份錢。”
李中醫和王木匠都很驚訝,一齊看著田一木。
“一木,你伢先想清楚!”王木匠連忙說道。
田一木笑了一下,接著說:“不過,我有兩個條件,您答應咯話,我現在就告訴您方子。”
“小田師傅,你盡管說!”
李中醫一激動,不小心把桌上的茶杯都碰倒了。
只聽到田一木緩慢說道:“一個是,我師父以后常年要用藥,您按方子配好藥給我師父,不能收錢,可以不?”
王木匠聽了一臉的感動。
李中醫連忙回答說:“這個莫一點問題,應該的,應該的,再說我和你師父這多年就像兄弟一般。”
田一木“嗯”了一聲,接著又道:“再個就是,以后有人要用到這個方子治病,您不開高價——這個行么?”
李中醫頓了一下,沉思片刻后撫著田一木的肩膀說:“小田師傅,你可真是菩薩心腸啊!年輕伢心腸這么好,難得啊!都說醫者仁心,讓人佩服得很——這個我也答應你,你放一百個心!”
“好!那我現在就說給您聽……”
田一木當即就將那配方詳細的說了出來。
回去的路上,王木匠連嘆可惜,說田一木不該把方子告訴李中醫的,要是自己開個診所,就靠這一個方子,不出幾年肯定比李中醫的名頭還響。
田一木沒有想到他自創的藥方誤打誤撞竟然有效,若以此謀生,也許能衣食無憂,不過他對此沒有半點興趣。
他把方子拿出來,能治病救人就好,不一定非得要自己動手。李中醫的人品他是知道的,既然答應他了,就不會失信。再者,師父常年要服藥,他不能保證每年都能出山,依托李中醫要更方便些。
忙完了師父這邊的事,田一木打算明天一大早回山里去,可是當晚,師父和張嬸無論如何要他再留一天,說是要給他做個媒。
田一木頓時愣著了。
他壓根沒有這個念頭,覺得他現在不可能去想成家的事,仿佛太遙遠了。這些年他一個人早已習慣,再說也不可能有女人愿意和他一起在深山老林里終老一生。
“一木啊,你都三十了,村里像你這年紀咯,伢都上學讀書了。原先幾年不說了,現在你有手藝,又懂得看病,不愁沒女伢愿意。”見田一木一味地拒絕,張嬸對他開導起來,“山里就別再去了,那也不是個事。我曉得你把老屋給了別人,以后你就住我們家,有空房呢,你就在鎮里開個店,能養活一家人咯。”
王木匠也在一旁說道:“是咯,男人得要成家立業。你看木墩那樣不成器,還不是有女伢愿意和他過?你先莫回去,聽你嬸咯,不管咋樣,明個看看那女伢再定。”
田一木弄出來的藥讓王木匠起死回生,他內心對這個徒弟是越來越疼愛了,真心想幫他成個家。
拗不過王木匠老兩口,田一木只得答應留下來同女方見個面,至于結果如何,他完全沒當回事。
第二天上午九點來鐘,田一木正在師父家門口翻曬藥材,看見一個身材高大結實的女孩獨自向這邊走來。
她個頭只比田一木矮一點,由于太過豐滿,衣服顯得格外緊巴。大圓臉盤,粗眉,扎著一對又長又粗油光光的大辮子,手臂像木筒般粗壯有力,擺動起來呼呼生風,穿著一雙大號解放鞋,每走一步“嗵嗵”有聲。
她看也不看田一木一眼,站在門口扯著大嗓子喊:“張姨!張姨!”
正在田一木有點驚訝的時候,張嬸小跑著出來了,對著那女孩笑瞇瞇說道:“阿秀來了?不是叫阿香陪你一起來咯吶?”
那阿秀依舊大著嗓門說道:“她磨磨蹭蹭咯,半天出不了門,都煩死了!我懶得等她,就自個來了,又不是不曉得你咯屋。”
張嬸轉身對田一木說:“一木,這就是昨晚給你說咯阿秀,她是木墩的姨姐——阿秀,這是一木,你們算是認識了。走,進屋里說!”
田一木和阿秀兩人迅速對望了一眼。
田一木隨即低下了頭,阿秀卻上上下下把田一木看了個遍。
田一木在心里直嘀咕:她竟然叫“阿秀”!不知道她的妹妹是否和她一樣,一瞬間他有點同情王木墩了。
屋內,張嬸坐在田一木和阿秀中間,夸完男方再夸女方。她先從田一木當學徒夸起,一直夸到他會治病救人,接著從阿秀幾歲的時候夸起,夸她從小如何懂事勤快,這些年提親的踏破門檻,沒一個讓阿秀中意。
田一木第一次發現張嬸竟然這般能說會道,和師父的沉默寡言相比,她簡直就像一臺村里清收糧食用的揚谷車,輕輕一搖就能飛起滾滾煙塵。
田一木有些哭笑不得。
他并不是嫌棄阿秀,事實上他看得出阿秀是一個極本分樸實而又能吃苦的女孩,張嬸夸她的那些話應該大部分都是真的,只是他現在根本沒有成家這個打算,十年前曾經有過一場青春年少式戀愛,早就在他腦海里云消霧散了。
阿秀表現出一種與她體型極不相稱的忸怩之態,竟然害羞地低頭扯著她的衣角,這讓田一木有點不安起來。
這時,一只大蟑螂肆無忌憚地在三人跟前跑過。
張嬸轉身想去拿掃帚打,卻只見阿秀飛快地抬起右腿,“啪!”的一聲就把那只蟑螂踩在了腳底,還晃動腳掌狠狠地揉蹭幾下。
屋子里頓時有一股蟑螂爆肚后的酸臭味……
任王木匠老兩口如何執意勸說,田一木還是在第二天一大早離開了。如果猜得不差,那個阿秀姑娘應該是看上他了,因為張嬸叫她明天再來,她竟然一口答應了。
田一木不想和這個阿秀有太多瓜葛,更不想讓對方認為他是看不上她,那樣對阿秀也不公平,他只是不想成家,至少目前如此。雖然張嬸說阿秀干活如何如何麻利有力氣——“娶了她,你啥事都不用操心”,可是他知道,這個不是成家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