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里人山人海，聞雅猶豫著到底該掛兒科還是掛骨科。

“小雅，你看啊，這兒科專家號不提前預約的話，今天咱們得耗一天在這兒。”杜書奇保持著理智，建議道：“掛骨科吧。”

聞雅已經失去了主見，只能抱著孩子跟在別人的身后跑。

如果以就醫速度作為就醫結果的衡量標準的話，無疑，杜書奇做了一個正確的決定。

半小時后，他們已經坐到了一個精瘦干練、不怒自威的中年男醫生的面前。

專家皺著眉，聽完聞雅邏輯混亂的陳述，點點頭，讓聞雅把孩子放在診療床上做檢查。

盡管診療床上鋪了干凈的一次性墊巾，但聞雅還是讓杜書奇從她碩大的媽咪包里把紗布包被拿了出來。

一分鐘后，專家檢查完畢，從診療床邊離開回到座位上。

聞雅顯然是不太高興，瞄了一眼杜書奇，那眼神就是在說：太敷衍了吧。

“醫生，怎么樣啊？”杜書奇問道。

“沒事，回去吧。”專家噼里啪啦地在電子病歷上打著字，看都不看他們，回道：“孩子很健康。不要用學步車，順其自然。可以補補鈣，我就不給你們開補劑了，需要的話可以在門口藥店自己買。”

聞雅繃不住了，向前探著身子追問道：“醫生，我感覺他的皮紋不對稱啊，他的髖關節沒有發育不良是吧？以后會不會一條腿長一條腿短？”

專家略略低了低頭，從眼鏡片的上緣看了一眼這位焦慮的新手媽媽，回道：

“第一，這孩子沒任何問題；第二，并不是所有的皮紋不對稱都代表髖關節發育不良，實際上確診率是在2%左右；第三，DDH要依靠專業彩超來判斷，而不是靠感覺以及……網友留言。”

“什么……DDH？”聞雅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但還保有著旺盛的求知欲。

“髖關節發育不良。”

說完這句話，專家就收回了眼神，再飽含深意地看了一眼杜書奇，按下了下一個就診號。

出了診室的一家四口，走成了三個陣營。

杜書奇走在最前面，低頭發著信息，已經進入半工作狀態；

張冬梅則樂呵呵地抱著孫子，一會兒舉高高，一會兒轉圈圈，把擁擠的門診大廳變成了自己的廣場舞舞臺；

而聞雅一臉憂愁地跟在最后，似乎仍舊在糾結著什么，終于她下定了決心，跑到婆婆身邊把杜瀟然搶了過來。

“哎哎！”張冬梅嚇了一跳，不免叫了出來。

已經走出了門診大廳的杜書奇聽到動靜趕緊掉了頭，向聞雅跑了過去。

“又怎么了？”杜書奇攔住了聞雅的去路。

“我還是再去掛個兒科專家號。”

杜書奇心塞，但還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他扶了扶額頭，說道：“這不都看過了嘛。人家醫生挺負責的，還給我們說了那么多……”

“負什么責！”聞雅一下子爆發了，嚷道：“我是去看病的，就那么隨意地摸孩子兩把就敢下結論了？什么補鈣，是要拿回扣么？！”

“哎，你不好這樣說的……”

“你要回去上班就回去！”聞雅打斷杜書奇的話，說道：“我自己帶他！”

說話的工夫，張冬梅也走了過來，她實在忍不住了，大大咧咧地說起話來：

“這一天天的，真是閑的啊！醫院這么好待啊！孩子沒病，生生要整出病來！”

杜書奇眼見著氣氛就要劍拔弩張，趕緊打了圓場，給母親使了個眼色，對聞雅說道：

“我不回去了，我陪著你們，行了吧？”

聞雅忍下怨氣，嘴唇繃得緊緊的。

杜書奇認真地問道：“你覺得孩子有問題，你想怎么看？”

“我要有理有據的結果！怎么著也得做一下檢查吧！”

“好，”杜書奇盡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安穩，他問道：“那你意思讓孩子拍個片子確認骨頭是不是有問題，是這樣么？”

杜書奇這句話一說出來，聞雅突然猶豫了，她抱住孩子有點兒無措地擺動了兩下。

杜書奇敏銳地抓住機會，又問道：“他才一歲，你覺得這樣做合適么？”

顯然，杜書奇抓住了聞雅的痛點。

對聞雅這樣的新手媽媽來說，是沒有兩害相權的概念的，她們只要最好，別無其他。

聞雅有些懊喪，臉也憋得發紅，落敗地逃了出去。

“你媳婦兒這兒是不是有點問題？”張冬梅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卻并不是挖苦的表情。

“沒事，”杜書奇回道：“關心則亂。”

一路拘謹無言，回到家中，聞雅摔門把自己和孩子一起關在了屋子里。

張冬梅拉著臉看看兒子，又看看被兒媳帶上的房門，一時間覺得鼻酸眼熱。

杜書奇換好鞋進來，瞧見母親眼泛淚花，趕緊上前表示關心。

張冬梅長嘆一口氣，擺擺手說道：“突然間有點想你爸爸了……”

杜書奇攬過母親，安慰道：“您想我爸了？回頭我買張車票讓爸也過來玩玩。”

“他哪里能舍得手頭的工作，一天不掙錢，覺都睡不著。”張冬梅壓了壓眼角，整理好情緒，給了兒子一個笑臉，推著他說道：“你也快去上班吧。”

杜書奇躊躇了兩秒鐘，看了看緊閉的臥室門，拉住母親說道：“媽，你別跟小雅計較。她這個人就是心思重……”

張冬梅回了他一個了然的眼神，示意他無需多言。

“你放心，媽到你這兒來，是給你解決后方問題，讓你和小雅都能安心工作的。”張冬梅眨眨眼睛，小聲說道：“不會給你們添亂的。”

杜書奇很是感動，連連點頭，然后抬高聲音喊道：

“小雅，我先回單位去了啊，”他拍了拍母親的肩頭，小聲說道：“媽，我走了，家里交給你了。”

張冬梅送兒子出了門，一個人在客廳里轉悠了半天，想出來一個點子：

她用腳底板對著茶幾踹了一腳，哎呦呦地喊了起來。

聽到動靜的聞雅立刻打開房門，關切地張望。

張冬梅歪著眉毛，斜著眼睛，從眼縫里瞄見了聞雅，她夸張地喊道：

“哎呦，老了老了……”

“怎么了媽？您……沒事兒吧？”

“沒事兒，”張冬梅裝模作樣地在膝蓋上揉了揉，順勢問道：“孩子要喝水了吧？你等著哈。”

聞雅趕緊搶先一步，說道：“我自己來，您自己小心點兒。”

她一邊走，一邊充滿危機感地環顧著家里的各種家具，腦子里又盤算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