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了，聞雅還睜著一雙眼睛。

如此興奮，并不是因為她參加了一場久違的聚餐。

入眠困難，似乎已經成為了聞雅的一種習慣。整整一年了，她幾乎沒有睡過一個整覺。

剛開始是因為夜奶，她只能睡零零碎碎的散覺。后來孩子終于不吃夜奶能睡整覺了，她也跟著睡了過去，卻在破曉時分突然驚醒，心中陡然生出了一種難言的恐懼。

那一次，聞雅幾乎是哆嗦著走到了嬰兒床前，把手伸向了杜瀟然的鼻孔底下——探得他的呼吸勻稱，她的心才裝回肚子里。

秋夜涼瑟，她卻汗落如雨。

后來，聞雅就失眠了。

縱然睡著也是淺眠，沒有半個小時就會醒來——這時聞雅就會去看看孩子，再回到床上，強迫自己睡去。

她摸了摸杜瀟然的后脖子，溫度適宜，就把小薄被子重新掖了掖。

聞雅躡手躡腳地爬回床上，側身看了一眼熟睡的杜書奇，用被子把自己蒙住，翻起了手機。

這個月她剛剛加入了一個新手媽媽育兒群。

生性內斂的聞雅，即便是在網上，也不愿意多話。她一入群就潛水，但是她熱衷于研究群里媽媽們的聊天，研究她們發送上來的截圖或者照片，從中尋找養育新生兒的妙招。

育兒群里的媽媽們酷愛發一切與孩子相關的圖片，但與朋友圈不同的是，這里的圖片多數時候還會有些惡心——不是這個圈子里的人看了都會眉頭一皺，仿佛要嘔吐出來。

比如有的媽媽會把孩子的排泄物發出來，咨詢孩子是否消化不良？

比如有的媽媽會把孩子長出的濕疹發出來，咨詢是否需要去醫院？

還有的媽媽會把孩子的隱秘器官發出來，咨詢所用的尿不濕是否不是正品？

更有甚者會發出自己的隱秘部位，詢問哺乳的相關難題……

過了凌晨，群里依舊還有媽媽在聊天，聞雅翻著這些留言，會覺得自己并不是孤獨的。

這時她突然翻過一張不常見的圖片，忍不住又劃回去，點開仔細觀察起來。

照片上一個漢堡包般鼓鼓的小屁股下面兩條肉乎乎的腿。

聞雅不禁嘀咕道：這是在秀什么？

不明就里的她開始看起了這位媽媽的留言。

ID靜水深流（冒泡）：求助！請大家幫我看看，我家寶寶的腿部皮紋是否不對稱？

在這之下是一堆熱心媽媽的回復：

ID 趴趴熊（活躍）：好像是有一點點哎……

ID 明天更美好（冒泡）：沒有吧，我們家好像也這樣。

ID 天使在人間（大咖）：這個應該是有些皮紋不對稱了，建議前往醫院檢查。

皮紋不對稱？聞雅又劃上去點開圖片仔細看了起來，這時她才注意到圖片上孩子的兩條大腿上的紋路——一條大腿上有兩條紋路，而另一條大腿上則有三條。

她心里緊了緊，似乎杜瀟然也是這樣的。于是她趕緊退出圖片瀏覽，又去翻留言。

ID 靜水深流（冒泡）：@天使在人間，請教一下，問題大不大啊？

ID 天使在人間（大咖）：可大可小，但總的來說越早發現越好。一般皮紋不對稱會有一部分孩子確認為髖關節發育不良，通俗點就是一條腿長一條腿短。萬一真的是，早介入也好早矯正。

ID 小肉肉（冒泡）：真的假的？！明天我也要看看我們家孩子有沒有！

ID 蝴蝶蘭（活躍）：真的，我們家樓上有個孩子就是這樣的。不過長大了才發現，好可憐，現在都穿著定制的鞋子，走起路來才看不出來。

……

聞雅徹底失眠了，她恨不得立刻起床去給杜瀟然翻個身，打開燈仔仔細細地看看他的腿部皮紋。

但理智又提醒她不要這么驚慌，于是她只能把自己當成塊煎餅，在熱鍋般的床上翻來覆去。

第二天一早，婆婆張冬梅在廚房里忙活著，她將已經做好的早餐端出來張羅兒子媳婦快來吃。

杜書奇一邊刷著牙，一邊應聲。

等再出來的時候，桌子上已經擺滿了。

“嚯，這么豐盛啊！”杜書奇感激地說道：“謝謝媽。”

張冬梅來自北方小鎮，為人爽朗大氣，不拘小節。她將雞蛋給媳婦兒剝好放進了盤子里，說道：“快去叫你媳婦兒。”

杜書奇迫不及待地要解決腹中饑餓，他屁股黏在凳子上不懂，回道：“她一會就出來。”

“哎呀！”張冬梅習慣性地擰了一把兒子的胳膊。

吃痛的杜書奇大聲喊道：“小雅，快來吃飯啦！”

可是叫了一陣子，仍舊沒有人走出來。張冬梅只好站起來，邊往兒子房間走邊嘀咕著：“這咋回事兒，咋還沒動靜了呢？”

房間里，聞雅扒掉了孩子的褲子，將孩子翻了個身，按住他仔仔細細地觀察。

“咋的了？尿了啊？”張冬梅不明就里地跑過來準備幫忙，卻看見褥子上干干凈凈的。

“媽，你看然然兩條腿上的皮紋是不是不對稱？”聞雅焦急地問。

“啥叫皮紋啊？”

“就是這個，”聞雅指指寶寶肉肉的腿上的紋路，回道：“肉縫縫。”

“啊，”張冬梅瞇起眼睛，前后各看了看，回道：“好像左腿上的淺點兒，右腿上的深點兒……”

聞雅立刻接話道：“您也看出來了啊？！”

張冬梅瞧著媳婦兒有點兒神經兮兮的，正要詢問，就聽到她抬高嗓門喊道：“杜書奇！你一會請個假，上午我們去趟醫院吧！”

于是乎好好的一個早上，美美的一頓餐食，就這樣被無窮無盡的排隊與焦灼的等待給替代了。

一路上聞雅都在給摸不著頭腦的杜家母子普及什么是皮紋不對稱，什么叫髖關節發育不良。

當然，信息的來源僅僅是她后半夜搜尋來的各類驚悚網絡信息和群內媽媽們附和上去的各種故事。

聞雅的焦灼把杜書奇也弄得緊張了，連開車的速度也快了些。

“慢點開，小心。”張冬梅皺著眉頭，坐在副駕駛上提醒著兒子注意安全。

她從中央后視鏡里看著不安地抱著孫子的媳婦兒，嘆了口氣，心里想著：“啥皮紋不對稱，我孫子好著呢。你們這些小年輕懂個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