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到底還是遵從了父親的意愿,上了她最不情愿上的技工學校。技工學校屬于廠子弟學校,教學校址在廠區內。主要招收廠子弟,只招收成績優異的少數社會生。技校不收任何費用,每月還發給16.50元的助學金。在那個年代,這筆助學金相當于普通工人半個月的工資。
王新所上的這屆技工學校,當年錄取了100名學生。男女生各50名,分兩個班。一班是機械班,由錄取成績前25名的男生和錄取成績后25名的女生組成。二班是水泥工藝班,由錄取成績前25名的女生和錄取成績后25名的男生組成。王新被錄取到水泥工藝班。學校每學期期末考完試后,都進行全校成績大排榜。王新兩年四個學期排榜均名列前茅。因此讓在廠里工作的父親很是得意,因為人前人后都夸老王的女兒不僅長得好,而且學習又好,這讓父親臉面很有光。
王新不僅學習好,長得也非常漂亮,在全技校數一數二。她身高1米64,身材勻稱,長得眉清目秀,稱得上標準的窈窕淑女。可想而知,博得了不少男同學的愛慕和追求,但都被王新拒絕了。
技校的最后一個學期是實習階段。這學期完成實習后要進行畢業設計,撰寫畢業論文,實習地點是廠里一線崗位,實習生要隨工人一起三班倒。有一天,王新下零點班,正往廠通勤車站趕,王新的同學鄭帥突然出現在她面前,把王新嚇了一跳。王新問他:“你有事嗎?”鄭帥不敢正視王新,吞吞吐吐地說:“王新,我喜歡你很久了!白天我不敢跟你說。你不要急著拒絕我,你聽我把話說完。我覺得我倆很合適……”王新當時的臉,刷的一下就紅了。她低著頭,羞澀地說:“沒工作之前,我父母不讓處對象。”鄭帥急著說:“我想了好長時間,才跟你告白的,你不要急著拒絕我,希望你回家認真考慮考慮。后天這個時間,這個地點我等你。”以往下零點班,王新到家,倒頭就睡,可今天王新徹底失眠了。鄭帥是技校長得最帥的男生。他1米84的身高,身材挺拔,五官周正得挑不出一點缺點。他不僅相貌堂堂,而且為人特別仗義。是一個為人處世從不計較得失,特別有胸襟的男生,所以在班里,他的人緣特別好,是情竇初開的女生們傾心的類型。王新對鄭帥的印象一直很好,鄭帥的表白讓她產生了心動的感覺。對鄭帥的心動,讓她突生了違背父母誡命的膽量。她想:工作之前,先瞞著父母,偷偷跟鄭帥相處。
兩天,對等待的人來說是那么漫長。平時不怎么愛打扮自己的王新,那天特意借了姐姐的一件漂亮衣服,穿著去見鄭帥。遠遠地,就看到在他們約定的地點有個身影。近前,正是鄭帥。王新羞澀地對鄭帥說:“我有個要求,如果你答應,我就同意跟你處處。”鄭帥急著問:“什么要求?你說。”王新說:“工作之前,你不能把我倆的關系告訴任何人,包括你的家人和好朋友。”鄭帥高興極了,急忙說:“行!行!”鄭帥把王新送回了家,并約定第二天上午9點在東公園見面。
那個年代,青年男女之間的交往都是非常謹慎的,何況是第一次約會。第二天上午9點,王新和鄭帥,這對俊男靚女,在東公園正門,第一次約會。正值19歲妙齡的王新梳著劉海齊眉的學生短發,更襯托出王新的清純可愛。她上身穿著一件向姐姐借來的紅真絲半袖上衣,下身穿著一條乳白色的不規則的皺褶裙,上衣掖在裙子里,更顯示出她纖細的腰身。腳穿一雙姐姐的黑色高跟鞋,盡管有點擠腳不太舒服,但為了約會,王新只得克服,也顧不得那么多了。這一身裝束把王新的美,體現得淋漓盡致。同齡的鄭帥,打扮得也毫不遜色。松散自然的三七分頭,更突顯了他的陽光帥氣。他上身穿著一件白色半袖體恤,下身穿著一條米色褲子,褲線筆直。腳穿一雙锃亮的舌式黑皮鞋。天公作美,明媚的陽光,蔚藍的天空下,這對少男少女是那么登對。她們漫步在公園的林蔭小路上,從同窗趣事談到各自的童年和家庭。當鄭帥講起他的童年時,王新聽著聽著就不由自主地流淚了。鄭帥也隱著自己的淚水,看著王新故作輕松地半開玩笑地說:“怎么了?心疼我了!”王新哽咽著說:“我小時候經歷過忍饑挨餓的日子,嘗過貧窮的滋味,我痛哭過,所以我懂得你的心酸。你的童年和我相比,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啊!我們兩家的家境真稱得上門當戶對啊!”鄭帥家兄妹四個,哥哥鄭智和兩個妹妹鄭明和鄭潔。鄭帥的母親三歲時,鄭帥的外公就因病去世了。外婆迫于生計,帶著三歲的女兒改嫁了。改嫁后,外婆生了兩個舅舅和兩個姨媽。鄭帥的母親很幸運,因為她的繼父非常善良,待她如同己出。使失去親生父親的母親,絲毫沒有感受到缺少父愛。鄭帥的父親出生在中醫世家,在那個多子的年代,他只有一個比他年長9歲的姐姐,可想而知他是在蜜罐子里長大的。在富有的家庭長大的孩子,優點是不缺少愛,缺點是自私和沒有責任感。在當時唯成分論的年代,由于鄭帥的祖父母出身不好,被下放到農村。當時鄭帥的父親和母親已經結婚成家,父親在水泥廠裝卸隊工作,母親在街道工作。父母親每月必須給祖父母定額的生活費。隨著孩子們的出生,鄭帥家陷入了更加貧窮的窘境。父親是裝卸工,實行的是計件工資。可父親由于懶惰,經常出不滿勤,工資掙得非常少。家里經常東挪西借地過日子。鄭帥家住的是燒煤的平房。父親除了上班,在家成了甩手掌柜,家里的活一手不伸。母親家里家外一把手。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鄭帥哥倆過早地幫母親分擔起干家務活的重任。不到10歲的哥哥和剛剛8歲的鄭帥:打煤坯,劈柴,做飯。放假時還要到農村祖父母那里,幫祖父母上山砍柴,干農活……
1972年,由于長期債務的累積,迫使父母不得不帶著還幼小的鄭潔,請假離家,外出躲債。這年鄭智10歲,鄭帥8歲,鄭明6歲。這個年齡的孩子,本應該在父母的呵護下成長,可他們兄妹三人,卻在沒有大人照料的情況下,并且在根本沒有生活費的現狀下生活。所以他們的生活,何等地艱難困苦,可想而知。他們的姑姑有時會周濟點他們,可對于沒有生活來源的兄妹三人來說,也只是杯水車薪。兄妹三人為了生存,把每月供應的一家六口人的細糧票,肉票,布票等都換成錢,買粗糧吃。為了生存,10歲的大哥鄭智自覺地承擔起養活弟弟妹妹的責任。盡管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可這家當的也有點太早了!實在沒辦法,這么小也沒地方掙錢。迫于無奈,大哥只能缺什么偷什么。有一次妹妹鄭明看見鄰居家的孩子吃餅干,就管大哥要餅干。大哥把弟弟妹妹帶到家附近的商店,讓他們在門口等著,大哥自己進商店偷餅干,結果被抓,工作人員把大哥一頓暴揍。姑姑是這個商店的會計,大哥怕姑姑看到給她丟臉,就用雙手捂著臉任他們打。他們打了一陣后,拿孩子也沒辦法,只能打一頓解解氣后,就把他放了。挨打的大哥,出來時不但沒哭,反而笑著安慰弟弟妹妹說:“沒有賣餅干的,等過幾天來貨了,哥再給你們買,咱們回家吧!”大哥這種偷竊的行為雖然品行低下,但卻是建立在愛弟弟妹妹的基礎上。兄妹三人就這樣,饑一頓飽一頓地,艱難困苦生活了一年。后來,在親屬們的幫助下,鄭帥家還清了債務。孩子們也漸漸長大了,鄭智和鄭帥分別考取了父親廠里的技工學校。
相似的童年生活經歷,讓他們惺惺相惜。彼此對心酸往事的傾述,讓王新和鄭帥的心貼近了。他倆雙眼含淚目視著對方,沒有語言,卻能相互感受到彼此靈魂的相容。時間對于戀愛中的年青人來說,永遠都是不夠用的。從此每一天,在公園都能看到一對金童玉女,蹦蹦跳跳,歡聲笑語,真讓人賞心悅目啊!他們時而坐在湖邊,時而佇立在小橋上,時而又漫步在林蔭小路上……
情竇初開的這對少男少女,把他們最珍貴的第一次拉手,第一次擁抱,第一次甜蜜而笨拙的接吻,都送給了對方。如果上帝此時問這對熱戀中的年青人:我要償還你們童年時受過的苦難,你們最想要什么?這對年青人一定會異口同聲地回答:我們要像現在這樣,永遠幸福甜蜜!
1983年9月1日,王新和鄭帥畢業了。王新和另一個同學被分配到水泥廠二線車間倒班崗。還有兩位頂父親班的青工也同時分到這個崗位。鄭帥由于在技校,成績排在班里男生第一名,所以被分配的崗位,是這屆畢業生中最好的崗位———裝卸車間計件工資核算員。
王新和鄭帥的工作崗位相距很近,又在一個橫班。他們每天一起上下班,一起吃飯,空閑時就偷偷串崗,工作崗位成了他們戀愛的場所。他們形影不離,如膠似漆地享受著愛情的甜蜜。年長的師傅們都羨慕他們,總感嘆自己年青時的戀情不如他們這樣甜蜜,后悔自己沒有談過一場他們這樣的戀愛。同齡的年輕人更是羨慕不已,向往自己也能趕快談一場他們這樣的戀愛。有一天,王新下白班剛到家,父親就對王新說:“王新,爸有個好消息告訴你:你們技校校長看中你了,讓你給他做兒媳。他跟我說:’這兩屆畢業生中就相中你了。’他兒子是獨生子,校長夫婦不生育,這孩子是他們領養的。他現在正在東北工學院讀大學,還有一年畢業。身高1.79米,品貌端正。王新,爸不瞞你,你這剛上班,就有好幾個人給你提親了。我一聽,條件不行,就都直接拒絕了。這個條件太好了,他母親還是中醫院的會計。”王新是五個姐妹中,長得最漂亮也最勤勞的一個。很多人給王新提親,讓王新的父親很自豪。王新一聽父親這么說,她懵了。不得已,她只好把和鄭帥的事向父親攤牌。面對滿臉喜滋滋的父親,她膽怯地說:“爸爸,我有男朋友了。”父親當時就蒙了:“有男朋友了?他是誰?王新說:你認識,就是我技校同學鄭帥。”由于父親和鄭帥的父親都在水泥廠,彼此的家庭情況都很了解。當時,正值冬季,由于住宅的暖氣非常好,父親在家里只穿了一套薄棉布的襯衣褲。他當時坐著,正端著一杯剛沏好的茶要喝,聽到鄭帥的名字,驚得手一哆嗦,一杯滾燙的茶水全灑在大腿上了。父親疼得瞬時從椅子上站起來,他顧不上腿被燙傷的疼痛,火冒三丈地沖著王新大吼:“不行!你馬上給我黃了。你要不黃,我打折你的腿。我寧可養你一輩子。我要是同意把你嫁給他們家,就是把你推火坑里了。”父親的話,王新當時根本就聽不進去。她哭著對父親說:“我們已經相處好幾個月了,已經有了很深的感情,是不可能分開的。爸,您就成全我們吧!我們保證一定幸福地生活。您放心!現在他家的生活已經有了很大好轉。他爺爺落實政策,又開了中醫門診,家里已經不困難了……”不管王新說什么,父親就是不同意。王新長這么大,第一次看到父親發這么大火。可當時19歲的王新根本就不懂。俗話說: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王新的父親拖著燙傷的腿,不顧疼痛,到單位給王新請了病假。他不讓王新上班,天天看著王新,軟硬兼施地勸說她。
鄭帥已經幾天沒見到王新,他心急如焚,到班里打聽。班里說王新病了,他更著急了。每天下班都到王新家附近轉悠,并到他倆指定約會的地方等她。見不到王新,他非常焦慮,用吸煙緩解焦慮。王新已經好幾天沒好好吃飯,好好睡覺了。父親沒黑沒夜地說服她:“你一定要聽父母的話,父母不會坑你的。我們這么做,都是為你好!以后你就會明白了,會感謝我們的!你要相信,父母永遠不會害你的。明天晚上,我和你們校長已經約好了,你和他兒子見見面……”王新痛哭流涕地對父親說:“您就讓我去見見鄭帥吧!”耐著性子,正和聲細語勸說王新的父親,聽了王新的話,立刻變了臉:“不行!絕對不行!”王新說:“爸,我必須見他一面,告訴他原因,好讓他死心啊!”父親立刻說:“那我得跟你去,就給你半個小時啊!”就這樣,父親跟著王新去見鄭帥。父親在暗處遠遠地盯著王新。遠遠地,王新就看見了那熟悉的身影,淚水汩汩而下。她跑過去,撲進鄭帥的懷里。一邊痛哭,一邊給鄭帥講這幾天發生的事。兩個熱戀中的年青人,緊緊地抱在一起。王新心如刀絞的在想如何跟鄭帥說,讓他的傷痛能小一些。王新邊哭邊抽噎著說:“帥帥,我們有緣無份啊!我們家不同意我倆,我們分手吧!再說我和我們家庭也配不上你啊!你一定要好好的你會找到更好的……正摟著王新的鄭帥,手臂突然僵硬了。他含淚呆呆地看著王新說:“你怎么可以這么殘忍呢!難道女人的心真是七月的云說變就變嗎?難道我們的愛情真如大海中的浪花,轉瞬即逝嗎?你看看這堆煙頭,我這幾天,望眼欲穿,等你等得好苦啊!每只煙頭都代表著我的一份擔心,一份心疼,一份盼望,一份深深愛你的心!你父親太殘忍了!他怎么能忍心拆散我們?難道我們的感情還抵不過一個獨生子?一紙文憑?一個大房子嗎?新,新,別離開我,我受不了啊!求求你了!”王新看著鄭帥那無助的表情,什么話也說不出,只能轉身頭都不敢回地跑了。王新的舉動真地刺傷了鄭帥的心。致使鄭帥一生再也不相信女人說的話了。
19歲的王新犯了可能所有女孩子都可能犯的錯誤,她又屈服了父親。第二天晚上六點,父親把王新帶到校長家相親。王新臉色蒼白憔悴,面無表情。校長的兒子正如父親所說:高高的個子,相貌堂堂,英俊挺拔。校長的家在那個年代的確稱得上是富有的家庭。寬敞的房子,時興的家具以及現代的電器,在當時可以稱得上無可挑剔一流的家庭。父親找了個借口,先走了,目的是想創造機會讓校長兒子送王新。校長慈愛地看著王新,對兒子說:“兒子,王新是爸給你物色的各方面都好的女孩子,相信大人的眼光!你要珍惜啊!”在送王新回家的路上,校長兒子馬不停蹄地一直在說。他講自己小時候父母如何培養教育他,講他大學考了多少分,講他大學生活的趣事等等。可王新腦海里卻一直浮現著昨晚鄭帥那無助的表情,忍不住淚目。校長兒子見狀問:“你怎么了?怎么激動了?”王新只能說謊:“很羨慕你的大學生活啊!我也有很強烈的大學夢,可因家里困難,供不起我啊!你講的這些,勾起了我的心酸……”回到家,父親問王新:“怎么樣?聽大人的話沒錯吧!”王新說:“爸,我想睡覺。”第三天王新接到校長兒子的電話,邀請她晚上到他家做客。吃完晚飯閑聊時,校長的夫人問王新:“你會做飯嗎?”王新回答:“會。”她又問:“你會織毛衣嗎?”王新說:“不會。”她又問:“你會洗洗涮涮,縫縫補補嗎?”王新說:“不會(其實王新會的)。”她又問:“你都會做什么飯?”王新說:“只會蒸窩頭,其他的就不會了(其實王新什么飯都會做)。”校長夫人表情非常嚴肅地說:“他爸爸看中你了,我沒辦法。你如果想做我們家兒媳婦,你一定要努力把家務學好才行……”王新沒有吱聲。回家后,王新哭著對父親說:“您知道他家在找什么嗎?他家在找保姆,不是兒媳婦。我們兩家門不當戶不對,差得太懸殊了。爸,您別再逼我了,我不處了。您再逼我,我就做出讓您后悔的事!”
這一夜,王新又失眠了,她從來沒有這樣想鄭帥,她盼著天快點亮,好早點上班去找鄭帥。她知道自己傷了鄭帥。但她想:只要自己好好對他,時間久了,結婚生子,他一定會盡釋前嫌的。這世上沒有哪個父母會贏過子女的,王新的父母盡管不情愿,但最后還是同意了他們相處。俗話說得好:好馬不吃回頭草。可王新這回頭草吃得,讓她一生為之付出了慘痛的代價。愛有多深,恨就有多深。王新的背叛,讓記恨在鄭帥內心深深地扎了根。此后,盡管他們和好了,但他們再也回不到當初的單純和純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