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火葬來望

自從來望死后，黑虎就一直沒有回來，后來打柴爺上去查看了來望，還和以前一樣躺著，這種情況很少，因為黑虎的守護，蒼鷹和野生動物無法靠近，看著來望就這么在荒山野嶺的，讓人十分難受，畢竟來望已經(jīng)快十一歲了，這么大的少年，很少有夭折的。但是，傳統(tǒng)又是不能違背的，不能入土為安，那就只能火葬了。

打柴爺回來后，征得馬鐵匠的同意，決定火葬來望。

來望死后，我的精神也很不好，幾乎夜夜作噩夢，每次醒來要么一身汗，要么就是一臉淚，每天上學(xué)也是無精打采的，上課的時候，我的神情經(jīng)常游移，不由自主地去看看我身邊的空位，好像來望還坐在那里，只是在我一轉(zhuǎn)身的時候，他就不見了，但是當我一回頭，他似乎就坐在那里，我甚至能感到他輕微的氣息，和身體移動時的動作。

每天上學(xué)或者放學(xué)，我總是不由自主地望望東山，我知道他還睡在那里，我無數(shù)次的想到，他不怕冷嗎，在每個黑黢黢的夜晚，我睜大眼睛望著窗外，他不冷嗎，這句話，總是第一個跳入我的腦海，我終于明白了來望當初無數(shù)次地問過我，他的羊媽媽睡在地下不冷嗎。我們對死亡還沒有更加確切的領(lǐng)略，但是對死亡卻有著更加單純，和深入靈魂深處的感悟，那就是他不冷嗎?

三天后的早晨，當我出門后再次望向東山的時候，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東山山頂升起濃濃的白煙，那粗壯的，隨著風(fēng)扭曲、飄散的濃煙，絕不是牧羊人隨便燃燒的篝火，再說，冬日，從來沒有那個放羊的敢在山頂燃火，這是基本常識，處理不好，會燃著周圍的荒草，繼而引發(fā)火災(zāi)。

如果不是放羊的引燃的，那一定與來望有關(guān)，因為那個位置就是來望躺的地方，但是，我不知道，為什么有人要在那里放火，那時候我并不了解火葬，這種情況家鄉(xiāng)有，但是很少，至少我沒見過。

我滿腹疑云地向?qū)W校走去，一路上不時地回頭望望東山上空升騰起的濃濃的白色煙霧，但是別的什么也看不到。

學(xué)校剛好背著東山，我就無法看到東山的情況，在學(xué)校的這半天，我一直魂不守舍的，可是，我又不愿意向別人談起這件事，來望的死，曾在學(xué)校里掀起了軒然大波，大家都在下課的時候相互談起，幾天過去了，也終于平息了，好像同學(xué)們漸漸地把他忘記了。從心里說，我不愿讓人再談起他，也不想聽到任何關(guān)于來望的事情，因為聽到我就難受，他們說的也都是我再熟悉不過的，沒有任何意義，我只想讓逝者安息，我寧可接受他們都忘了來望，也不愿讓他們拿這件事作為談資。

幾天過去了，我也終于接受了來望的死亡的事實，但是，誰也無法理解，來望的死在我的心里引起的震動，他是我最好的玩伴，我們一起長大，在一起曾有過太多的快樂，他包容我、遷就我，甚至關(guān)心我，我這個在別讓人眼里壞透了的黃毛，在他的眼里，我聰明、機靈，是個難得好朋友。爾今，失去了這個朋友，今后的路上還會有誰像他這樣對我呢，我舉起十個指頭也找不出一個，我孤獨、無奈，心里感到空前的落寞，像一座豪華城堡，瞬間失去了所有的生靈，變得死氣沉沉，又像一座豪華的大屋，瞬間搬空了所有的家具，變得空空蕩蕩。心靈沒有了著落，靈魂也仿佛失去了家，我的世界，一片荒蕪。我童年的花園里失去了最美麗的花朵，我瑰麗的星空失去了最燦爛的星辰，我不知道怎樣去找回這些，也許永遠也找不回來了，是的，永遠找不回了，人生就是一個單行道，我們無法掉頭，也無法重來，如果一切可以挽回，我愿意拿一半的生命去換取來望的蘇醒，然后我們共用這一半的年華，但是，上帝在造物的時候，就拒絕了這些，目的是讓我們警醒，好好去珍惜生命的歷程。

一放學(xué)，我就快速地跑上小路，繞過學(xué)校后，就能看到東山了，這時候，山頂已沒有了濃煙，但是，我決計要去東山再看看來望，想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于是我連家也沒回就直奔東山。

到了山頂，來望躺過的地方，野草已被燒光，只留下厚厚的灰燼，那些灰燼一看就知道，是有人專門運來的，都是一些粗大的樹枝和樹干燃燒后留下的。我四下里尋找來望，但是來望不見了，忽然，我看到了黑虎，它依然臥在那團灰燼的旁邊，身體依舊圈成一個圈。

黑虎在，來望就在，但是現(xiàn)在來望不見了，我瞬間明白了這一切，來望永遠的走了，我的伙伴永遠的消失了，樊學(xué)的土地上再也沒有他的身影了，整個星球，甚至整個宇宙再也見不到了，他徹底的消失了，像一粒塵埃，像一束被黑暗吞噬的光線，徹底的消失了。這一切，簡直就像一場夢，我甚至有一種幻覺，我們是否真的相識，他是否就是我頭腦中的臆想，但是這臆想過于真實、完整，而這種臆想產(chǎn)生的心痛，卻又是那么真真切切，像一把無形的、瘋狂旋轉(zhuǎn)的利刃，在心底攪碎、翻騰，我不知道還有什么能讓我如此的心痛，讓我留在塵世間這顆柔軟、幼小的心靈，第一次承受如此巨大的悲痛，我不明白死亡的真正含意，但我知道，這種悲痛正是由于死亡所引起，人世間還有什么樣的悲痛，能比這更痛徹心扉。

我的心在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次的震顫之后，已趨于麻木。

“黑虎，”我走近它，低聲地喚了一聲，黑虎沒有理我，“黑虎。”我又叫了一聲，蹲下身輕輕撫摸它，它已很瘦了，身體還不住的發(fā)抖，我不知道它為什么抖個不停，由于大火的烘烤，周圍的土地還殘留一些溫?zé)帷?

黑虎抬起頭，尾巴尖輕輕動了幾下，黑虎的眼角不知道是由于濃煙還是別的原因，它的眼睛在不停地流淚，眼圈周圍沾滿灰燼和泥土，黑虎的狀態(tài)很不好，我忽然有一種感覺，黑虎也要死了，這種感覺讓我十分難過。

“黑虎，我們回家吧，來望已經(jīng)走了，你就跟我回家吧，”我輕輕地撫摸著它的頭，它的毛發(fā)上沾滿灰燼和塵埃，摸上去澀澀的，往日那順滑柔軟的感覺沒有了，“黑虎，回家吧，否則，你會餓死的。”我看著它干澀的鼻子說道。

黑虎沒有理我，我從書包里拿出大媽昨天給我的幾塊玉米發(fā)糕，由于受心情的影響，我一點食欲都沒有，裝在書包里一整天卻一口沒吃，我把它拿在手上，湊到黑虎嘴邊，但是黑虎嗅了嗅，卻并沒有吃，我又湊得更近些，黑虎依然沒有吃。

“黑虎，吃吧，”黑虎把頭又放在肚子下面，身體不住的發(fā)抖，我感到黑虎病了，扔下發(fā)糕，想把黑虎抱起來，但是它卻已站不起來了，像一根柔軟的面條，整個身體很燙，我只好把它放下。

無疑，黑虎也是必死無疑，在家鄉(xiāng)，由于沒有獸醫(yī)，偶爾鄉(xiāng)里有一個，也是呆不了多久就走了，所以動物一旦發(fā)燒，基本就會很快死亡，何況，黑虎一口不吃的在山上呆了幾天。

我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撫摸著黑虎粗糙干澀的毛發(fā)，我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么，這種接踵而至的悲痛，使我感到心像在不斷震動的巨石中蹂躪、碾碎。

好久之后，我默默地站起身，想山下走去，來望的人生中止了，而我的人生還要繼續(xù)，逝者已去，而生者還要繼續(xù)前行。走了一段，我回頭望望山頭，黑虎的身影在我的眼前已變成一個模糊的小點，我知道，它還在繼續(xù)守護來望，直至生命終結(jié)，這是一只狗的全部使命，也是一個平凡生命的一種不同尋常的結(jié)束方式，它催人淚下、感人肺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