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綠色變革視角下的當代生態文化理論研究
- 郇慶治等
- 4590字
- 2020-05-22 18:44:22
三、“淺綠”生態文化理論及學術流派
“淺綠”意義上的可持續發展理論、生態現代化理論、環境公民理論、綠色國家理論與全球環境治理理論,是以現實生態環境問題的抑制或減緩為核心/基點的代表性生態文化理論,其基本特點是,主張在目前盛行的民主政治和市場經濟體制框架下有效阻止生態環境難題的進一步蔓延與惡化,因而往往是“生態資本主義”的。[1]
可持續發展是以1992年里約世界環境與發展大會為標志(可更早追溯到聯合國環境與發展委員會1987年發表的《我們共同的未來》研究報告)的國際社會廣泛確認的“可持續發展”理念與戰略的通俗性代稱。它的要義是如何通過發展觀念與模式的革新,來克服人類正面臨的日趨嚴重的生態環境與資源困境,也就是實現一種可持續的發展;它最初關注的主要是經濟增長的資源與生態可持續性(承認自然/生態極限),但隨后逐漸擴展到如何創建一種可持續的經濟、社會和生態系統。因而,可持續發展在相當程度上可以理解為國際社會自1972年斯德哥爾摩人類環境會議以來逐步形成的一種“環境或可持續發展全球共識”:一是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共同努力(承擔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來抑制、最終逆轉全球氣候變暖趨勢(以及其他全球性環境問題),維持人類社會賴以生存的唯一家園的生態穩定性和可持續性。二是世界各國通過產品更新換代、工藝技術革新和產業結構調整,構建一種低能耗物耗、較少生態環境損害的綠色經濟。所謂“穩態經濟”“循環經濟”“低碳經濟”等,就是對這種可持續綠色經濟的主要表征。三是人類社會共同探尋一種超越現代物質主義價值觀與大眾主義消費模式的適度消費、社會公平、生態正義的生存方式與生活風格。因而,可持續發展既可以在原則與戰略的不同層面上來解讀,也可以依據對生態可持續性、環境友好和經濟增長的偏重而有激進和溫和的區分。
而從過去20多年的回顧來看,盡管理論層面上的研討包括環境與可持續發展關系議題上的探討仍在持續,并有著大量的著述出版[2],但無可否認的卻是它在國內外不同維度上和不同政策層面上都存在著的巨大落實“赤字”[3],其中原因復雜且值得我們深思。
生態現代化理論于20世紀80年代初由聯邦德國的馬丁·耶內克(Martin J?nicke)和約瑟夫·休伯(Joseph Huber),荷蘭的格特·斯帕加倫(Gert Spaar-garen)、馬藤·哈杰爾(Maarten Hajer)和阿瑟·摩爾(Arthur Mol),英國的阿爾伯特·威爾(Albert Weale)和約瑟夫·墨菲(Joseph Murphy)等共同提出。他們對環境保護與經濟增長不相容性的理論假定進行反思,并將關注的重點從環境問題的政策法律監管和事后處理,轉向了如何實現環境問題的預防和通過市場手段克服環境問題,因而可稱之為歐洲版本的可持續發展理論。它一經提出,就迅速被相關國家政府和聯合國環境與發展委員會、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和歐洲聯盟等國際機構所接受,并得到了不太激進的環境非政府組織比如國際自然保護聯盟和世界自然基金等的支持。生態現代化理論的創新之處是對人類當代社會面臨的生態挑戰做了另外一種闡釋,強調市場經濟競爭和有能力國家推動下的綠色革新可以在促進經濟繁榮的同時減少環境破壞,因而“環境”與“發展”之間可以呈現為一種兼得或共贏的共生性關系。生態現代化戰略包括三個核心性構成要素:一是目標設定上強調環境保護與經濟發展的并重和共贏;二是動力機制上強調“技術預防”或技術引領主義;三是運行機制上強調市場的優先性。
近年來“生態現代化”理論與實踐上的進展主要體現在如下三個方面:一是生態現代化與歐盟區域環境管治;二是生態現代化理念與戰略的全球性推廣應用;三是生態現代化理論模式的完善與反思。代表性著作包括戴維·托克(David Toke)的《生態現代化與可持續能源》(2011)、沙帕爾·塞里姆(Shahpar Selim)的《生態現代化與環境遵從:孟加拉國的服裝工業》(2011)、阿瑟·摩爾等編輯的《生態現代化讀本:環境改革理論與實踐》(2009)[4],等等。其中,特別值得提及的是對中國“生態現代化”實踐的關注與探討。2006年,阿瑟·摩爾與尼爾·卡特(Neil Carter)共同編輯了《環境政治學》雜志的“中國的環境管治”專輯。作為結論,卡特和摩爾認為,中國的環境管治體制正在出現一些可稱之為“走向生態現代化”新特征:環境國家能力的強化、從環境規制向環境管治的轉變、環境政策一體化程度的提高和公民社會作用的不斷增強。并非偶然的是,中國科學院專家于2007年1月發表了《中國現代化報告2007:生態現代化研究》。該報告認為,2004年中國的生態現代化水平在118個國家中排名第100位,正處于生態現代化的起步期,屬于世界較低水平。該報告還提出了中國生態現代化的戰略目標,即在2050年前后達到生態現代化的世界中等水平,實現經濟增長與環境退化的絕對脫鉤。
環境公民(權)或責任——與保護和改善生態環境相關聯的公民政治權利、授權或義責,是西方國家學者自20世紀90年代后期以來廣泛討論的一個議題。在眾多歐美學者中,英國的安德魯·多布森(Andrew Dobson)通過其2003年出版的專著《公民與環境》和此后編輯出版的兩個專題文集以及所主持的一系列專題研討會等,確立了他在這一研究領域的領導地位。在《公民與環境》一書中,多布森主要討論了如下三個問題:其一,“后世界主義公民”范疇是環境公民的理論基礎。其二,環境公民是“后世界主義公民”的一個典型例證或體現,并進而對環境公民和生態公民概念做了進一步的區分。其三,在當代自由民主社會中如何培育符合或有利于生態可持續性的環境公民。持有這種激進的生態公民理念的還有馬克·史密斯(Mark Smith)和皮亞·龐薩帕(Piya Pangsapa)合著的《環境與公民權:整合正義、責任與公民參與》[5]。
如果說多布森、史密斯等堅持的是一種“后世界主義的生態公民”,那么,約翰·巴里(John Barry)就是“綠色共和主義公民”的主要代表。他認為,環境公民更值得重視和強調的是共和國(共同體)成員身份所蘊涵著/衍生出的個體責任、義務或職責,而不是由自由主義彰顯的個人權利或授權,并由此主張,公民個體應該通過提供某些強制性的可持續性公共服務來培育自己的環境公民,而綠色的或綠化進程中的國家可以發揮一種積極性的作用。與上述兩種強調公民責任與義務意蘊的環境公民(多布森更強調作為世界公民的生態責任與義務,而巴里更關注作為國家/共同體公民的環境責任與義務)相對應的是自由主義的環境公民(權),比如德里克·貝爾(Derik Bell),而尤其值得關注的也許是審議民主視域下的環境公民。[6]
綠色國家理論是由澳大利亞學者羅賓·艾克斯利(Robyn Eckersley)在2004年出版的《綠色國家:重思民主與主權》一書中明確提出的。她在“批判性政治理論”的視角下系統闡述了“綠色國家”或“綠色民主國家”的概念——現代民主國家對內實現其規制理想和民主程序與生態民主原則的契合,對外作為主權國家擔當起生態托管員和跨國民主促進者的角色。艾克斯利認為,作為對傳統的自由民主制國家、無條件信奉經濟增長的福利國家和過度迷戀市場的新自由主義國家的漸進性替代,“綠色民主國家”追求的是一種“漫無邊際的政治想象與對現實的悲觀屈從之間的適當平衡”。尤其是,針對環境主義者對民主/主權國家環境治理低效能或生態破壞同謀者的批評,她聲稱,當代國家不僅依然是應對環境難題的主要政治制度形式,而且可以通過自身的漸趨綠化而創建綠色的國內外政策與法律。
廣義的“綠色國家”理論與實踐近年來取得的進展,可概括為如下三個方面:一是綠黨政治發展及其傳統政治的綠化;二是生態民主及其制度愿景;三是綠色主權問題。代表性著作包括沃爾的《綠色政治重要指南》(2010)、哈爾·洛根(Hal Logan)的《創建一種經濟與生態民主》(2009)、馬修·漢弗萊(Mathew Humphrey)的《生態政治與民主理論:挑戰審議理想》[7],等等。總之,正如艾克斯利所指出的,她所理解的生態民主是一種后自由主義的而非反自由主義的民主,而且只能通過對既存自由民主制的規范性理想的內源性批評來實現,就像社會民主主義產生于對古典自由主義的批判一樣——盡管它所主張的制度革新初看起來似乎是自由民主國家既存制度體系的擴展,但這些革新最終也許可以重新界定國家的存續依據和目的。[8]
環境公共管治理論是指通過環境法律與行政管理制度的不斷改進實現環境善治目標的公共政策與管理理論,而這方面最具代表性的是所謂的“全球環境治理理論”。依據國際可持續發展研究所的界定,環境全球管治是指那些規制全球環境保護過程的組織機構、政策工具、金融機制、規則和規范等的總和。從更廣義上說,環境全球管治包括涉及全球性環境保護和生態改善的目標與議程設定、政策制定、政策落實和監督,或者說,致力于全球性環境保護和生態改善的目標與政策、主要施動者(行為體)、實施機制與手段。就環境全球管治而言,尤其值得關注的是,國際社會是否及在何種程度上形成了一個超國家的準政府或政策管治制度框架,而依然作為環境治理主要政治制度的現代國家(至少在國家范圍內是如此)在其中扮演著一個什么樣的角色——近年來引起廣泛爭議的全球氣候變化議題可以理解為對進展中的環境全球管治理論與實踐的最好檢驗。當然,同樣值得關注的是國家層面、地方層面(生態城市及其網絡)和跨國區域(比如歐洲聯盟)層面上,以及不同公共政策維度下(尤其是新公共管理理論視角下的環境經濟公共政策等)的環境公共管治探索。
近年來,全球(公共)環境管治方面的代表性著作有路易斯·歐茨(Louis Kotze)的《全球環境管治》(2013)、弗蘭克·比爾曼(Frank Biermann)和菲力浦·帕特伯格(Philipp Pattberg)主編的《全球環境管治的再思考》(2012)、理查德·索尼爾(Richard Saunier)和理查德·梅岡克(Richard Meganck)的《全球環境管治導論》(2009)、詹姆斯·斯皮思(James Speth)和皮特·哈斯(Peter Haas)的《全球環境管治:當代環境研究的基礎》(2006)[9],等等。相比而言,該領域也是中國學者關注較多的議題領域之一,但卻存在著明顯的碎片化和“去政治化”傾向。[10]
[1] 郇慶治:“21世紀以來的西方生態資本主義理論”, 《馬克思主義與現實》2013年第2期,第108—128頁。
[2] 比如,我們在Amazon圖書網站搜索“sustainable development”,得到的結果是56159條。
[3] 郇慶治:“重聚可持續發展的全球共識”, 《鄱陽湖學刊》2012年第3期,第5—25頁;范春萍:“面對失控的世界人類必須做出抉擇”, 《中國地質大學學報(社科版)》2012年第2期,第1—9頁;馮仿婭:“可持續發展理論研究綜述”, 《現代哲學》1996年第3期,第106—108頁。
[4] David Toke, Ecological Modernisation and Renewable Energy(London:Palgrave Macmillan,2011);Shahpar Selim, Ecological Modernisation and Environmental Compliance:The Garments Industry in Bangladesh (New Delhi:Routledge,2011); Arthur Mol, David Sonnenfeld and Gert Spaargaren(eds. ), The Ecological Modernisation Reader:Environmental Reform in Theory and Practice(London:Routledge,2009).
[5] 馬克·史密斯和皮亞·龐薩帕:《環境與公民權:整合正義、責任與公民參與》,侯艷芳、楊曉燕譯,山東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
[6] 郇慶治:《環境政治國際比較》,山東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55—72頁;蘇紅:“公民環境權相關問題探討”, 《前沿》2004年第3期,第126—128頁;徐祥民:“對公民環境權的幾點疑問”, 《中國法學》2004年第2期,第109—116頁。
[7] Derek Wall, No-Nonsense Guide to Green Politics(London:Between the Lines,2010); Hal Logan, Beyond the Crash:Building an Economic and Ecological Democracy(Charleston, South Carolina:BookSurge Publishing,2009); Mathew Humphrey, Ecological Politics and Democratic Theory:The Challenge to the Deliberative Ideal(London:Routledge,2007).
[8] 羅賓·艾克斯利:《綠色國家:重思民主與主權》,郇慶治譯,山東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
[9] Louis Kotze, Global Environmental Governance(Northampton, MA:Edward Elgar Publications, 2013); Frank Biermann and Philipp Pattberg(eds. ), Global Environmental Governance Reconsidered(Cambridge:MIT Press,2012); Richard E. Saunier and Richard A. Meganck, Dictionary and Introduction to Global Environmental Governance(London:Routledge,2009); James G. Speth and Peter Haas, Global Environmental Governance:Foundations of Contemporary Environmental Studies(Washington D. C. :Island Press, 2006).
[10] 李創:“國內外環境管制問題研究綜述”, 《資源開發與市場》2011年第9期,第819—822頁;莊大昌、董明輝:“資源與環境經濟學國內外研究綜述”, 《湖南文理學院學報》2005年第1期,第52—56頁;趙景來:“‘新公共管理’若干問題研究綜述”, 《國家行政學院學報》2001年第5期,第72—7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