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經濟增長的邏輯:基于新結構經濟學視角
- 朱富強
- 10073字
- 2020-05-14 17:45:13
五、基于投資推動說的重大經濟現象解析
基于投資和分工的視角,古典經濟學強調了剩余產品和資本積累的重要性。由此,我們就可以展開一系列層次的分析:(1)勞動分工和迂回生產往往都以不斷積累的資本為基礎;(2)資本往往來自沒有消費掉的儲蓄,經濟快速增長依賴于較高的儲蓄率和投資率;(3)儲蓄率往往與社會收入分配有關,收入差距越大,儲蓄率越高;(4)剩余產品必須投入到生產中才能對生產效率和財富創造起到積極作用,而這又與生活制度和企業家精神有關?;谶@一思維邏輯,我們可以更好地理解現代主流經濟學無法解釋的一系列社會經濟現象,進而也可以理解資本主義的市場擴張為何會導致西方世界走上軍國主義和納粹主義道路。
(一)為何應該重視儲蓄而限制奢侈消費?
古典經濟學把資本視為實行勞動分工的交換經濟的必要基礎:沒有事先積累的資本,分工就無法進行;同時,隨著分工的深入,就必須有更多的資本與數量和生產率都在增加的勞動相配合。斯密就寫道:“按照事物的本性,資財的蓄積,必須在分工以前。預蓄的資財愈豐裕,分工就能按比例地愈細密,而分工愈細密,同一數量工人所能加工的材料,就能按更大的比例增加。”[39]因此,古典經濟學高度重視剩余產品,認為一定的剩余產品是財富創造和社會發展的基礎,這些剩余產品也就是社會再生產中的資本。相應地,羅斯托也指出,一個經濟要起飛,必須將生產性投資從5%或更低水平提高到占國民收入或國民生產凈值的10%以上。[40]同時,生產方式的迂回延伸也就意味著需要生產更多的生產資料(或資本品)。承襲這一思路,馬克思提出了一個生產資料生產的優先增長規律:在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在社會總資本的擴大再生產過程中,生產資料的生產會呈現優先增長的趨勢;在資本有機構成提高的條件下,增長最快的是制造生產資料的生產資料的生產,其次是制造消費資料的生產資料的生產,最后是消費資料的生產。那么,不斷積累的資本從哪兒來呢?古典經濟學認為,資本是先前的儲蓄,是節制花錢的結果。也就是說,剩余產品是生產出來而沒有被消費掉的勞動產品,它投入到社會再生產中就轉化為資本。尤其是,在早期社會,促進生產性借貸的金融中介還沒有成熟,國際資本流動更沒有普遍,一國的經濟增長往往就有賴于國民的儲蓄。為此,早期古典經濟學也就高度評價儲蓄和投資,而反對奢侈性消費和儀式性浪費。
事實上,盡管桑巴特等將資本主義的發展歸功于奢侈性消費,因為大規模的工業主義首先發生在絲綢和其他布料等奢侈品部門;但是,大量的證據表明,奢侈品需求在中國以及其他東方國家的不同階級中也存在像在歐洲人中類似的擴散。[41]為何中國等東方國家和地區沒有自發產生這類資本主義工業化呢?韋伯強調指出,資本主義發展根源于新教革命,而新教倫理的根本特征就是禁欲和苦行,這種禁欲導致了剩余產品的大量出現并投資到新的生產中去。而在宗教動力轉化為經濟動力后,西方主義世界所呈現的奢侈性消費對經濟增長的推動,很大程度上依賴于前期的資本積累以及殖民掠奪所帶來的更多資源和奴隸?;趯v史的觀察,奧地利學派的維塞爾也指出:“經濟預期面對一系列難以解決的問題。然而所有這些問題都包含著一個規則,必須保持資本儲備。那些遵從這一規則并且同時節約它們勞動能力的人,當然也能夠在未來所有時間里保持同樣的福利狀態。一個對未來很粗心的人,不能想象個人對未來的需求。”[42]更進一步地,即使在現代社會,重視儲蓄的理念也不陌生。據說哈佛大學第一堂經濟學課就教兩個概念:(1)花錢要區分“投資”行為或“消費”行為;(2)每月先儲蓄30%的工資,剩下來的才進行消費。結果,哈佛教導出來的青年人,把每月儲蓄的錢當作是一項最重要的財務目標,只準超額完成而絕不能減少,從而在后來的生活中都很富有。[43]事實上,剩余產品的大量存在意味著較高的儲蓄率,每一代人所消費掉的產品要小于其所創造的財富;只有這樣,人類社會的生產率和福利水平才能不斷提高。維塞爾寫道:“人類經濟史開始于一種剩余,這種剩余不僅僅源自未開墾土地的自然力量,同時也源自所需要的蟄伏的人類力量。”[44]海爾布隆納也指出:“在所有的社會中都存在剩余,它使得原始部落向文明社會邁進?!?a href="../Text/Chapter-4_0007.xhtml#new-notef45" id="new-note45">[45]進而,格申克龍依據經濟發展階段而探究了不同類型的主導融資方式,包括私人的商業銀行、政府的投資銀行以及國家的直接補貼等。
(二)經濟起飛時資本積累方式有何差異?
一般地,經濟越是落后,勞動力越是充足;相應地,資本與收入比β就越小,儲蓄率s對經濟增長率g的影響也就越大。事實上,任何社會為了推動經濟起飛,都以獲得足夠的剩余產品為前提,資本主義國家的興起就經歷了一個原始資本積累時期。按照彭慕蘭的分析,西歐在工業革命之前所積累的資本并不比亞洲或其他地區更多,在19世紀之前,中國的人均收入不僅高于整個歐洲,甚至也領先于西歐。[46]那么,它又是如何積累起原始資本的呢?一般地,這有兩大來源,并且都與暴力相伴隨:一是對內開展類似“羊吃人”的圈地運動,二是對外則進行殖民擴張和金銀掠奪。一方面,西方諸國在工業革命時期實行“強制性儲蓄”政策促進經濟的迅猛發展,這種政策要求國家對低收入群體征收高額稅費,通過榨取足夠的稅收投資于工業化。例如,英國政府就利用間接累退稅向大金融投資商支付高額利息,而這些間接稅主要來自低收入階層。霍布森的分析表明,英國政府所支付的利息款約有80%直接給了倫敦的金融投資商,而通過累退稅低收入階層支付了50%—60%的利息款,在1715—1850年期間,大約有5%的國民收入從貧窮的工人階層或中低消費階層轉移到了富裕的金融投資商身上,在拿破侖戰爭期間這種再分配的資金總額幾乎占到了國民收入的9%。[47]另一方面,工業革命時期歐洲的最低收入往往比其他地方更高,因而西方社會的資本結余根本無法滿足投資的需要;于是,西方又積極開展殖民政策,不僅從美洲以及其他地區掠奪了大量的貨幣以滿足生產投資的需要,而且還借助奴隸貿易等在美洲生產大量的廉價產品供歐洲消費。據統計,從1500年到1800年,歐洲殖民掠奪了總值為10億英鎊金幣,其中英國僅在1750年到1800年間就從印度掠奪了1億到1.5億英鎊金幣。[48]貨幣的流入大大降低了投資成本:英國的利率在17世紀90年代是12%,到1694年英格蘭銀行建立時為8%,而到1732年已經下降到了3%;相應地,英國公債的利率在17世紀90年代為7%—14%,到1704—1714年間為6%—7%,到18世紀30年代為5%,到1750年則進一步下降到3%。[49]
與此不同,由于社會主義國家多誕生于不發達的國家,為了快速實現資本積累過程,社會主義國家主要實行價格差和利率差等政策,以促使資本從農業大量流向工業。譬如,正是通過價格差和利率差,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后儲蓄率和資本形成率都有了大幅度的提升:儲蓄占國內生產總值的比重由1957年的約20%率上升到1970年的約1/3,資本形成占國內生產總值的比重則從1933年的5%提高到了1978年的約25%;相應地,1952—1975年全部工業年平均增長速度保持在10%左右。[50]同時,為了彌補工業生產中極度稀缺的資本,社會主義國家還采用科爾奈所指的三種方式——犧牲、延期和忽視消費——來最大限度地供給剩余產品(見表1-2)。所謂犧牲,即永遠放棄了一種不會積累的需求的滿足,以現時較少的消費代之以較多的投資,如少吃黃油以增加出口,換回外匯購買機器。延期是指,放棄了應屬于現在的存貨形式(通常是消費資本形成),但并沒有徹底放棄,行為只是被延期,將問題留給了下一代。忽視是指,以這樣的一種方式放棄現在的消費(流量)或現在消費資本的形成(存貨形式),這種方式不僅意味著未來的負擔,而且直接導致損失,如忽視教育。正是基于這三種方式,社會主義國家的生產資料產量的增長速度往往要遠快于生活資料產量的增長速度,這在強調“既無外債也無內債”的五六十年代中國社會尤其明顯。當然,科爾奈也同時指出,上述三種戰略對經濟的長遠發展所造成的影響是不同的:通過犧牲(減少消費黃油),我們放棄了自己的某些要求,而下一代卻在這方面安然無恙;通過延期(如推遲公共設施建設),就會給下一代造成巨大的負擔,但公共設施等可以在將來不造成損失的情況下建立起來;但由于忽視,如在10年或20年內沒有培養足夠數量的教師,社會文化將遭受不可彌補的傷害。所以,羅茲曼等人也指出:“中國共產黨政府在配置更多的資源以增加工農業生產方面,是成功的。但中國政府在做到這一點的時候,人民吃了很大的苦頭,但同時也造成驚人的資源浪費?!?a href="../Text/Chapter-4_0007.xhtml#new-notef51" id="new-note51">[51]格申克龍則根據發達國家的經驗而提出,發展中國家必須采取更為強有力的制度手段來尋求工業融資。
表1-2 突進增長的三種方法[52]

(三)經濟快速發展與收入差距拉大為何相伴隨?
一般地,經濟高速發展時期,大致也就是收入差距不斷拉大的時期。這已經為各國經濟發展史所證實。究其原因,經濟高速發展所需要的資本投入依賴于高儲蓄率,而較高的儲蓄率有兩大基本來源:(1)全民較高的儲蓄傾向,這與社會文化和風俗有關,如注重家庭的儒家社會就有較高的儲蓄傾向;(2)收入集中在少數人手中,財富愈集中,往往使得社會儲蓄率越高。顯然,在儲蓄率相對穩定的同一社會中,儲蓄率的高低就與收入差距有關。加爾布雷思就指出,貧富不均對于資本的形成具有重要意義,“如果收入被廣泛地分配,它就有可能被消耗,但如果收入能夠集中流入富人的腰包,那么其中一部分就可能作為積蓄,并作為投資”。[53]譬如,在西方資本主義起飛和經濟大發展時期,我們就可以看到一系列有助于勞動收入分配而提高儲蓄率的制度安排和政府行為:(1)西歐社會長期實行長子繼承制,這一方面有助于財富的繼承和積累,另一方面也有助于其他子孫努力開創新的事業;(2)工業革命所推行的“圈地運動”則不僅為工業發展提供勞動力,而且還進一步造成整個社會的收入分化;(3)西方列強為爭奪殖民地和世界市場而發展的戰爭也會導致收入差距擴大進而有利于資本積累,因為它把財富交到了特別有可能為了最大利益而進行再投資的富人手中。同樣,這種情形也在20世紀90年代以來的中國社會得到鮮明呈現:一方面是經濟的迅猛增長,另一方面則是收入差距的持續拉大;很大程度上,這反映出經濟快速增長的無序性,而收入分配不公則是無序性經濟增長的一個重要特征。
事實上,在一個國家的收入中,資本利潤(企業主所得)占有的比重越高,勞動工資份額就越低,從而就會有越高的財富積累率。為此,無論是李嘉圖還是馬爾薩斯都不主張工人獲取國民收入的更大份額,其理由是,工人們將會花光所有的收入,從而導致投資和經濟增長的下降。在實踐上,從重商主義直到古典主義早期,西方諸國的勞動工資都非常低,資本積累率則相應很高,從而有力地促進了工業革命的持續推進?;谶@一現實,馬克思經濟學也指出,隨著社會財富越來越多地集中到富有的具有較高儲蓄偏好的資本家手中,資本主義的儲蓄率就會不斷上升;相應地,這就導致了資本有機構成的提高,進而進一步引入機器設備和技術發明而進行擴大再生產。相應地,皮凱蒂寫道:“工業革命初期(1800—1860年)資本收入比重無疑是升高的。我們擁有英國的最完整數據,現有的歷史研究成果,尤其是羅伯特·艾倫(他把工資的長期停滯命名為‘恩格斯停頓’)的研究成果,表明資本占國民收入的比重從18世紀末、19世紀初的35%—40%增加了10個百分點,達到19世紀中期的45%—50%——當時馬克思撰寫了《共產黨宣言》,并著手寫作《資本論》?!?a href="../Text/Chapter-4_0007.xhtml#new-notef54" id="new-note54">[54]同樣,盡管最近幾年中國的儲蓄率在50%左右,但居民儲蓄率只是20%左右。[55]這也意味著,中國社會的儲蓄主要來自政府和企業而非居民。當然,收入差距也應該被控制在一定限度內,否則就會導致有效需求不足的擴大,最終必然會引發經濟危機。[56]
(四)相似收入差距下的經濟發展速度何以不同?
古典經濟學認為,一個社會要取得經濟快速增長,關鍵是要有足夠的剩余產品和較高的資本積累率。進一步地,剩余產品要轉化為資本并對生產起到積極的推動作用,根本上還在于投入到生產和再生產之中。穆勒就寫道:“無需直接對勞動者的食物做任何事情,只要有人將其一部分財產(不論是哪類財產)從非生產性用途轉變為生產性用途,就會使生產性勞動者消費的食物增加。由此可見,‘資本’與‘非資本’之間的區別并不在于商品的種類,而是取決于資本家的意向,看他將其用于何種目的;任何一種財產,不論多么不適合于勞動者使用,但只要這種財產或得自這種財產的價值用于生產性再投資,它就是資本的一部分。由各個所有者指定用于生產性再投資的全部價值總和構成了國家的資本?!?a href="../Text/Chapter-4_0007.xhtml#new-notef57" id="new-note57">[57]由此,我們就可以理解這一現象:在封建時代,收入差距往往非常之大,但為何沒有促進經濟的快速增長呢?可行的解釋就是:收入分配差距較大并不是經濟增長的充分條件,因為富人可能會將大量財富用于奢侈性消費,從而也就形成不了很高的資本積累。海爾布隆納就比較了早期朝貢社會中的剩余與資本主義社會的剩余,前者呈現出“物質財富”和“使用價值”的屬性,主要被用于奢侈消費、維護和部署軍隊,建造宗教大廈或者僅僅用于炫耀,后者則被當作為聚積更多財富的工具。[58]就古代中國而言,盡管黜奢崇儉一直是古代中國的理論教條,但上層統治階層卻常常過著醉生夢死的浮華奢侈生活,這導致大量的財富被少數人消費掉,乃至17世紀到19世紀大量白銀從世界各地流入中國也沒有被用于生產領域。同樣,在印度這樣盛行禁欲主義的國度,盡管人們傾向于節制目前的享樂,甚至以極大的自我犧牲而積累出巨額款項,但是,他們將這些儲蓄主要也不是用于生產領域而是婚喪之類的排場上,這類似于古代中國社會。馬歇爾就曾指出:“他們只是為不久的將來做間歇的準備,而對遙遠的將來,卻不作任何研究的準備;巨大的公共工程使他們的生產資源有很大的增加,但這些工程主要是由克己力差得多的英國人的資本來舉辦的?!?a href="../Text/Chapter-4_0007.xhtml#new-notef59" id="new-note59">[59]由此推之,剩余產品能夠在多大程度上推動社會經濟的發展,關鍵在于這些剩余產品的投向。
事實上,在現代社會中,我們也可以看到同樣存在嚴重的收入分配不公,但經濟發展狀況卻出現截然不同的情形:一些國家促進了經濟的高速增長,就在于它將剩余產品投放到了再生產之中;相反,另一些國家卻并沒有取得高速經濟增長,也就在于富裕階級將大量財富用于奢侈性消費。譬如,在中國取得高速經濟增長的同時,拉美諸國和菲律賓等國的經濟卻停滯不前,盡管它們的收入分配也存在嚴重不公,特權階層占據了大量財富。為什么會出現這種差異呢?古典經濟學的簡單回答就是:剩余產品的投向存在很大差異。鮑爾斯等寫道:“剩余產品這個概念是一個強有力的透鏡,可以幫助我們理解社會是如何運作的。比如說,為什么中國經濟在20世紀的最后20年里迅速增長,極大地改善了大部分中國人的生活水平,而與此同時菲律賓的經濟則停滯不前,導致大部分菲律賓人處于赤貧之中?簡單的回答是中國的剩余產品投向了新工廠、新設備和更多的教育,而在菲律賓,富人則把大部分剩余產品用在了奢侈性的消費中。”[60]同樣,我們也可以審視歐洲國家在地理大發現過程中的不同發展路徑:西班牙和葡萄牙等國最早從美洲新大陸掠奪了大量財產而致富,卻沒有走上持續的經濟增長之路。為什么呢?一個重要原因就在于,這些國家依然沿襲傳統的生產、生活和消費方式:西班牙人將獲得的財富用于購買消費品,用于支付軍人和武器費用,而不是投資生產,以致財富的增加往往只是招致更大規模的腐化和矯飾。為此,蘭德斯就強調,“財富不會比工作好,富裕莫過于勞動所得”,“因為西班牙有了太多的錢,它變得貧窮,或者說保持了貧窮”。[61]此外,在現代社會中我們也可以看到另一種情形:挪威等北歐國家的收入分配顯得非常均等,但經濟增長勢頭也一直不錯。為什么呢?就在于良好的社會關系使得這些國家同樣擁有很高的資本形成率,從而就為經濟增長夯實了基礎。
(五)經濟快速發展的地區為何會出現大量出超?
各國經濟發展史表明,經濟高速發展的國家往往呈現出國際收支出超而不是入超,20世紀80年代的日本如此,目前中國也是如此。這種現象與現代主流經濟學理論是相悖的,因為根據后者,經濟發展需要大量的資本、機器和技術等,從而必然是收支入超。那么,如何理解這一現象呢?很大程度上,主流經濟學的論斷是對應于依靠國外援助進行工業化發展的情形。譬如,20世紀六七十年代拉美諸國的經濟發展資金很大一部分就來源于外債:(1)外債往往被用于進口機器設備等,從而就會造成入超;(2)生產獲取的利潤往往因還債而被匯出,從而嚴重制約了資本的積累;(3)大量的入超還嚴重制約了還債能力,甚至陷入了嚴重的債務危機。也就是說,盡管大量運用外援資本可以在短期內啟動經濟發展,但也很可能制約經濟的持續發展。與此不同,如果依靠國內儲蓄和內源資本來發展經濟,盡管短期內可能面臨艱苦挑戰,包括涉及前面所講的消費的犧牲、延期和忽視,但卻可能為經濟的持續發展打下堅實的基礎,并且在經受消費的犧牲、延期和忽視后,在國際貿易中往往也會有較大的收支出超。我們可以從必要性和可能性兩方面作一審視。第一,從必要性看。如果較高的儲蓄率源于較大的收入分配差距,那么,隨著剩余產品的擴大和累積性生產的持續,消費就必然會越來越跟不上生產的增速,從而產生相對生產過剩。既然內部需求不足,經濟高速發展的國家就只能求助于外部需求。第二,從可能性看。與社會收入差距不斷拉大相關聯的就是收入分配不公:企業主的利潤瓜分了大部分勞動價值,而工人只取得非常低微的工資。顯然,勞動成本低使得該國商品具有較強的國際競爭力,并得以持續向國際市場傾銷其廉價商品,從而就會出現大量的國際貿易盈余。這也正如當前中國社會所顯示的。
同時,大量出超也意味著,經濟快速增長往往依賴不斷拓展的海外市場。事實上,日本和東亞“四小龍”的崛起,就是充分利用了發達國家對中國等的經濟封鎖以及社會主義國家的自我閉關所造成的市場空間。同樣,中國經濟的快速增長,很大程度上也是充分利用了海外市場:2002—2011年十年間除2009年外,出口平均增速保持在25%以上;中國出口在全球占比從2000年的3.5%上升到2010年的9.2%,2013年超過美國成為世界最大進出口貿易國。在歷史上,那些率先進入工業化的國家無論是在重商主義時期實行保護政策還是在古典主義時期推行自由貿易政策,目的都在于擴大海外市場。李斯特就寫道:“任何國家,如果依靠保護關稅與海運限制政策,在工業和海運事業上達到了這樣的高度,因此在自由競爭下已經再沒有別的國家能同它相抗,當這個時候,代它設想,最聰明的辦法莫過于把它爬上高枝時所用的梯子扔掉,然后向別的國家苦口宣傳自由貿易的好處。”[62]事實上,重商主義時期的歐洲各國,一方面授予外貿公司壟斷特許權,并控制國內商業活動的自由進入以限制競爭;另一方面則施行殖民化和殖民地貿易壟斷政策,限制殖民地與其他國家的貿易。此外,歐洲各國還大力發展航運事業來保障殖民地對宗主國原材料的低價供給,并嚴格限制原材料出口。同時,源自英國的古典政治經濟學之所以致力于宣揚國際自由貿易,根本上就是與英國的經濟地位相適應的:自從英國取得世界經濟的領先地位之后,在國際貿易中也就處于優勢地位。更為甚者,英國國際競爭力的提升源自技術進步和生產率提升,而技術進步和生產率提升又是隨著海外市場的拓展而獲得規模經濟的結果。所以,賈根良等說:“自由貿易不是英國強大的原因而是其結果?!?a href="../Text/Chapter-4_0007.xhtml#new-notef63" id="new-note63">[63]
(六)如何理解武力是西方資本主義發展的后盾?
從歷史上看,經濟快速增長的國家主要采取兩種方式來爭奪和開拓海外市場:(1)通過武力脅迫打開外部市場,以國家力量為經濟擴張服務,顯然,這是霍布森所謂帝國主義的經濟根源,并充分表現在重商主義時期;(2)通過主導的自由貿易體系開拓市場,以談判和軟實力來打破貿易壁壘,顯然,這有利于生產率較高的發達國家傾銷其廉價商品,并主要發生在古典經濟學時期和新古典經濟學時期。歐美經濟發展史表明,為了獲得海外市場,率先發展起來的歐洲列強,都曾在經濟手段之外積極發展軍事力量,以武力為后盾來為商業和貿易開路。尤其是,在整個重商主義時期,西歐各國都試圖爭奪和控制殖民地和其他海外市場,為此,建立龐大的艦隊和大型商船隊,并且,取得殖民地以及航運的控制權最終都是依賴戰場上的勝負。譬如,很大程度上正是在建立了當時世界上最強大的海軍并為其工商業發展保駕護航后,英國的工業才得以取得飛速發展,發展到18世紀中葉就在商業和制造業方面都居世界第一位;在這種背景下,英國的工商業也就不僅可以而且需要擺脫國家保護,政府的行為反而束縛了自身的競爭靈活性。所以,彭慕蘭說:“現代歐洲早期的政治經濟——特別是代價高昂的長期軍事競爭——在造成歐洲獨有的海外商業擴張中起的作用可能大于企業家才干,或是大于對異國商品的好奇心本身。”[64]
很大程度上,西歐列強開拓海外市場就是因勢利導地依靠軍事實力和自由貿易兩種方式,而且,這兩種方式就是相輔相成的,這集中體現在與中國的近代交往過程中。面對中國龐大的潛在市場,當自由貿易無法獲得期望的利益時,西方列強就決意憑借武力打開市場壁壘。事實上,至少直到19世紀初,中國一直都是世界經濟的中心,中國的生產工藝和技術水平都更先進。西方世界得以興起的根本原因就是,通過強迫美洲人給他們開采白銀,進而通過向美洲人銷售歐洲制造的低質產品而獲得更多白銀,然后用白銀來購買亞洲尤其是中國的高檔制造品。有學者就寫道:“對遠東貿易的一般方式是,用開往中國的商船轉運歐洲或墨西哥出口的白銀……在中國用白銀交換黃金和商品,然后再把這些東西輸入到印度,用這種收入再購買運回歐洲的貨物?!?a href="../Text/Chapter-4_0007.xhtml#new-notef65" id="new-note65">[65]同時,由于特殊的生活習慣,中國人往往更青睞傳統手工業品而不需要西方的機械制造品。譬如,大多數中國底層勞動者不喜歡穿洋布而穿土布,因為土布更不容易穿破,而且在冬天更暖和。[66]這樣,在中國與世界各地尤其是西歐的國際貿易中,中國長期處于順差狀態,而且順差之數非常巨大,當時美洲新大陸全部白銀的三分之一到一半左右最終都流入了中國。白銀通過世界貿易大規模地流向中國,這對西歐的經濟發展帶來了雙重效應:一方面,中國對白銀的大量吸收,保障了歐洲各國在新大陸礦業的高額利潤,進而維持西歐各國的運行;另一方面,白銀通貨源源不斷地流向中國,也導致西方世界最終出現了白銀短缺和物價高漲,進而嚴重制約了工業革命下的生產投資,乃至引起整個西方世界的緊張和不安。正在西方世界為此坐立不安之際,卻發現很多中國人有吃鴉片的嗜好;于是,不顧西方原本對鴉片貿易的法律禁令和道德抨擊,英國政府決定在印度大量種植鴉片,再賣到中國以換回白銀通貨。這樣,當時的世界貿易就形成了大小層次的兩個三角循環(見圖1-2),其中,實線表示商品流動,虛線表示白銀(貨幣)流動。當清政府發現鴉片對人們身心的嚴重危害而決定打擊和禁止這種鴉片貿易時,西歐列強為了獲取金銀通貨就致力于維護這種不道德交易,甚至不惜訴諸鴉片戰爭,以武力打開中國龐大的內地市場。

圖1-2 19世紀上半葉世界貿易的商品和白銀流動
可見,資本積累以及市場開拓對一國經濟的快速起飛和增長具有根本性意義,而這往往有賴于一個強有力的政府。從歐美經濟發展史看,那些率先工業化的國家具有兩大明顯的特征:(1)通過人口移民以及殖民掠奪而迅速提高資本積累尤其是人均資本,從而得以擴大生產規模;(2)采取軍事和商業雙重力量來開拓海外市場,從而有效吸納本國的過剩產品。同時,這些又很大程度上依賴于先發工業國家的“有為”政府:先壯大國家實力,進而以國家力量來維護國民利益,從而很好地實現了國強和民富的統一。戈德斯通通過對歐洲各國稅收史的考察就指出:“英國經濟的一個重要問題不在于其稅收和關稅的水平,而在于他們是怎樣使用這些稅收收入的。在1688年以后,英國的議會以及議會為解決皇家債務而建立的銀行已經可以確保這些財政收入不會被花在宮廷和皇帝、皇后的玩樂之上,而被直接用于支付政府赤字和皇家海軍的開支。高稅收以及稅收被用于償還支付赤字這兩點保障了英國政府能夠得到相當于英國經濟規模而言非常巨額的借款,主要用于在戰場上打敗英國那些敵人。皇家海軍迅速膨脹為全世界規模最大和戰斗力最強的海軍力量,于是又可以保護英國的船只航運,使得英國商人在全世界能夠暢通無阻。其結果產生了一個不斷自我增強的良性循環,從貿易活動上征收的稅收被用于海軍建設和軍費開支,這又為商人的貿易活動開辟了更為安全和廣闊的航路。”[67]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近代中國社會:(1)人口的不斷且迅速增加降低了人均資源,從而就缺乏擴大再生產的社會資源;(2)整個19世紀戰爭的接連失敗,使得中國社會不僅無力開拓海外市場,而且國內市場也逐漸萎縮。同樣,這又與腐敗無為的政府有關:一方面,中國政府根本就沒有興趣為其臣民的海外貿易和市場擴張提供直接的軍事和政治援助,這導致中國的海外商人周期性地遭受“土著”的掠奪乃至屠殺,最終遭到后來的西方殖民者的征服;另一方面,近代政府的海關收入、貿易收入以及財政收入不是用于經濟建設和國力提升,而是主要用于皇室的揮霍消費,乃至在甲午戰爭中使用的大多是填充砂土的炮彈。例如,清代的海關監督就不是由戶部委任的代表而是由內務府控制,并且負責把廣州每年海關稅收多達855 000兩的現銀運往王室的私庫。[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