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蘇聯模式到中國道路
- 黃宗良
- 4917字
- 2020-06-04 12:25:06
實踐是最權威的評價——從斯大林模式到中國模式是世界社會主義發展史上的大飛躍
中國的發展和改革正處在關鍵時期。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在取得舉世公認的歷史性成就的同時,在發展中出現了收入分配差距過大且繼續擴大和少數官員腐敗嚴重,且得不到有效遏制兩大問題。
產生這兩大問題除實踐經驗不足,制度和體制、機制還不夠健全和完善的原因之外,還有思想理論上的原因。有兩種以一定的社會勢力為基礎的社會思潮,從不同方面影響著中國改革開放的歷史進程:一種是把斯大林模式那種一黨高度集權、個人專權視為唯一正宗的社會主義;另一種是把西方式的自由市場經濟視為經濟運行常規,把貧富懸殊、兩極分化、社會不公視為社會發展的常態。不管人們自覺不自覺,這兩種貌似對立的社會思潮在少數權貴維護其既得利益的需要上形成了結合點,成了他們的工具。
不用體現于改革開放以來黨的歷次代表大會報告和決議、相關的中央全會決定的主流意識形態和執政理念,逐步地削弱和消除上述兩種社會思潮的影響和干擾,就不能執行黨的“一個中心,兩個基本點”的基本路線,不能貫徹落實科學發展觀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
《斯大林評價的歷史與現實》一書,在描述俄羅斯“重新評價斯大林高潮”中,以一種不少人熟悉、但并不喜歡的文風斷定,“中國在21世紀初發生了一小股反斯大林的雜音和噪音。他們和中國共產黨一貫堅持的對斯大林的評價唱反調,力圖把蘇聯已經發生的慘痛教訓在中國重演”,“使中國走上蘇聯解體、東歐劇變的道路”。[1]作者提醒人們,“這是關系中國向何處去的一場重大政治斗爭”。[2]
評價斯大林就是評價其功過。功也好,過也好,集中的體現還是體制問題。書中就是把斯大林作為“一種制度的象征”,“共產主義理想信念的化身”。[3]
中國共產黨人對之怎么評價?作者說,有一個“中國共產黨一貫對斯大林的評價”[4],但引用和附錄的卻是中共中央在20世紀五六十年代的幾篇文章和毛澤東同志這個時期的一部分批語。作者應該想到,以半個多世紀以前的部分論斷可以代表中共的“一貫”評價嗎?
書中附錄的毛澤東同志的幾段批語能體現我黨“評價”的“一貫”、哪怕是毛澤東同志本人“評價”的“一貫”嗎?就是書中引用的《論十大關系》的講話,毛澤東同志在批評赫魯曉夫把斯大林“貶到地下九千丈”的同時,也批評斯大林打倒一切,把其他黨派都搞光,對“反革命”抓一個殺一個,“把農民挖得很苦”等都并非枝節問題上的錯誤,該不該算到這個“一貫”中呢?
正是這個時期,毛澤東同志提出“以蘇聯為鑒”,提出處理社會經濟政治建設中各種關系有別于蘇聯的方針政策,標志著我黨在對待斯大林模式問題上方針性的態度。但是從1957年反右斗爭、批判“赫魯曉夫修正主義”開始,到60年代在國內搞“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抓“睡在我們身邊”的“中國赫魯曉夫”的“文化大革命”,在建設社會主義的根本途徑上(是以階級斗爭為綱還是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在對待“個人崇拜”問題上,毛澤東比斯大林、中國比蘇聯走得更遠,也更加理論化了?!拔幕蟾锩笔?,中國國民經濟走到了崩潰的邊緣,這正是斯大林模式的惡性發展和破產,對這段歷史經驗教訓的總結,該不該算到這個“一貫”中呢?
書中提到,“文化大革命”結束后,在我黨制定《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時,鄧小平同志說,“我們不會像赫魯曉夫對斯大林那樣對待毛主席”,這是符合歷史實際的重要總結。而正是這個歷史性決議,深刻地總結了“曾使中國革命幾乎陷于絕境”的我們黨內曾經盛行的“把馬克思主義教條化、把共產國際決議和蘇聯經驗神圣化的錯誤傾向”的教訓,并指出“毛澤東思想是在同這種錯誤傾向作斗爭并深刻總結這方面的歷史經驗的過程中逐漸形成和發展起來的”[5]。這個歷史性結論該不該算到這個“一貫”中呢?
1989年5月,戈爾巴喬夫訪華,鄧小平同志在同其談話中,提出了“結束過去,開辟未來”的重要方針,提出“經過二十多年的實踐,回過頭來看”,在中蘇大論戰中,“雙方都講了許多空話”,還以沉重的口吻談到斯大林時期在領土問題上“極大地損害了中國的利益”[6]。這個歷史性談話該不該算到這個“一貫”中呢?
……
可見,以黨和個別領導人某一時期的部分論斷代表我黨“一貫”的“評價”,是非歷史的,是不科學的。
實際上,我黨及其領導人在這個問題上的評價,在不同時期、不同的情景,依據新的歷史經驗,說法是有區別的,這是很正常的現象。真正的“科學的”“正確的”評價,內容比這本書敘述的要廣泛得多,豐富得多,全面、系統得多。
那么,依據什么作為“評價”的科學性和正確性的標準呢?唯一的標準不是“言論”,而是“實踐”,是集中體現在社會主義制度、體制的發展變化的社會主義建設的實踐。離開半個多世紀社會主義建設和改革的經驗、教訓去談“評價”,是無法得出合乎實際、合乎道理的結論的。
30年來中國的改革開放是社會主義史上規模最大、影響最大、最受世界矚目的體制改革。在改革開放中創立和形成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繼承了改革開放前30年毛澤東同志為首的第一代中央領導集體奠定的“根本政治前提和制度基礎”,又徹底地否定了毛澤東同志的晚年錯誤,即“‘以階級斗爭為綱’的錯誤理論和實踐”。中國的改革開放,也可以說是革除斯大林模式的弊端的改革。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命題本身就表明:它是社會主義,而不是資本主義;它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而不是斯大林模式的社會主義。早在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前幾個月,鄧小平就明確指出,我國的體制“基本上是從蘇聯來的,是一種落后的東西”[7],要重新思考體制問題。在蘇聯解體前夕,鄧小平又說:“我國過去搞社會主義照搬蘇聯社會主義的模式,帶有很多問題……我們現在要解決好這個問題。我們要建設的是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a href="#new-notef8" id="new-note8">[8]這里把蘇聯模式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同改革開放的關系說得清清楚楚。中國的改革開放、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確立,可以說就是中國共產黨人最權威的“評價”。
從斯大林模式、蘇聯模式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中國模式社會主義是世界社會主義發展史上的巨大飛躍。后者相對前者,其特色和優點主要是:
在經濟建設和經濟體制上,第一,中國模式放棄了斯大林的通過“殘酷的階級斗爭”強化無產階級專政來推動社會發展和進步,消滅階級和國家、實現社會主義的違背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的烏托邦理念和道路,擺正了社會主義建設中政治和意識形態與經濟基礎的關系,實實在在地把“發展”當成“硬道理”和“第一要務”,發展又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經濟建設又以改善民生為重點,同時重視政治的保證作用和意識形態的指導作用。第二,從單一的公有制、且越大越公越好轉向以公有制為主體、多種經濟成分共同發展,不搞私有化。第三,從指令性的計劃經濟轉向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同時防止“市場萬能主義”的影響,重視“看得見的手”的宏觀調控作用。
在政治建設和政治體制上,中國既不搞西方式的多黨制和三權分立,也不搞蘇聯式的一黨制以及名義上的聯邦制實際上的單一制,而是共產黨領導的多黨合作政治協商制度、國家結構單一制和民族區域自治、人民代表大會制度以及新時期出現的基層自治制度。進入新世紀以來,中共先后在黨的權威文獻上莊嚴申明“黨內民主是黨的生命”,黨員是黨組織的主體;“人民民主是社會主義的生命”,人民群眾是社會主義社會的主體;把“以人為本”作為科學發展觀的靈魂;把尊重和保護人權寫進國家憲法,強調人的尊嚴和體面生活;把政治文明建設放到突出地位。這些正是社會主義史上的巨大進步,表明中國共產黨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同斯大林體制下曾經發生的無視人權、踐踏民主、漠視法制,甚至濫殺無辜的不文明理念、行為、體制劃清了界限。社會主義實踐的教訓告訴我們:人類社會的發展和進步,絕不能用千百萬人的尸體來鋪路;用人的頭蓋骨作酒杯,喝下的不可能是人類文明的美酒,而只能是苦酒和毒酒。
在社會主義國家的對外關系上,蘇聯模式的經濟關系,在斯大林的“一國社會主義”“兩個平行市場”的理論指導下,不同世界接軌;文化上更是要緊鎖國門,“御敵于國門之外”;但軍事上和政治上則是搞對外擴張,直至爭霸世界。所謂“政治上擴張”,指的是在世界革命的旗號下把蘇聯的社會制度和發展模式強加于人。
中國模式的對外關系是一種閃爍著中華傳統優秀文化光輝的對外關系,它在世界大國中獨樹一幟,是深得人心的對外關系。它堅持的是獨立自主的方針、和平發展的道路,同世界各國和平共處、互利互贏,共同構建和諧世界。在這種總方針之下,中國在文化上尊重文明的多樣性,注重吸取國外文明成果;在經濟上通過參加WTO同世界經濟接軌;在軍事上一貫誠懇向世界宣布,中國永遠不稱霸,不做超級大國;在政治上不僅不把自己的社會制度、社會發展道路、意識形態強加于人,而且一再坦誠忠告把中國當成榜樣的第三世界國家領導人,搞現代化一定要從本國國情出發,切不可照搬別國做法。這里體現的不光是政策、策略,不僅是一個文明大國的風范,而且是一種科學的世界觀。
在文化建設和文化管理體制上,中國模式從斯大林模式的以個人崇拜為主要特征、以書報檢查制度為主要手段的文化一元主義、思想壟斷主義轉向倡導主旋律、提倡多樣性,又不同于西方的自由主義、多元主義;從“斗爭哲學”轉向“和諧哲學”。
在思想文化建設中,中共強調在馬克思主義指導下建設社會主義先進文化。這個“馬克思主義”是帶著鮮明的時代特征的中國化、大眾化的馬克思主義。據筆者觀察,這種社會主義先進文化的根基是中華傳統優秀文化,其精粹是“和而不同”,是“中庸”(中—“不偏不倚”、不走極端,庸—“平?!保?,是講“平衡”,即注重協調、整合、統籌兼顧社會各方面利益。其主要體現是中共近年來提出的建設社會主義和諧社會,建設和諧文化,“全面協調可持續發展”,走和平發展道路等一系列的對內對外方針政策。
上述觀點最主要的依據是中共十七大報告和胡錦濤紀念改革開放30周年的講話對改革開放經驗“十個結合”的總結[9],而“十個結合”的中心是把社會主義基本制度同市場經濟體制結合起來。
中國改革開放取得的偉大成就,從一定意義上說,就是革除斯大林模式的弊端取得的。我們這么說,并不是否定斯大林模式曾經取得的成就;我們只是不贊成把它當成唯一的社會主義模式,把任何對這個體制、模式的改革視為“反馬”“非馬”“雜音”“噪音”“是想重演蘇聯劇變的悲劇”。實際上,蘇聯悲劇的發生,既是戈爾巴喬夫錯誤的改革思維、方針、政策造成的,也是其前幾任的體制改良始終沒有實現模式轉變的結果。這才是蘇聯的歷史事實。
任何體制和模式都不可能是完美無缺的,也不可能是一成不變,無論時間、條件和地點普遍適用的。“中國模式”還不能說已經成熟,其中一些理念提出的時間還不長,理論、原則與實際還有距離。中國的發展和改革正處在十字路口,任重道遠。從世界社會主義發展史看,我們要繼續解決的一系列重大問題,正是十月革命后開始的不發達國家搞社會主義力圖解決但沒有很好解決的問題。這主要是處理好四對關系(矛盾),即統籌好國內國際兩個大局、統籌好城鄉關系、工農關系協調發展、有效遏制貧富差距繼續擴大的勢頭,解決好干群關系、官民關系,用黨內民主和人民民主推動反腐倡廉建設,有力抑制、逐步清除腐敗現象。我們只有處理好這幾對關系,才能真正完成從斯大林模式向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轉變。但能否實現這個根本轉變的決定性因素還是在發展和穩定的基礎上,繼續推進政治民主化、消除斯大林模式的痼疾,切實保障廣大黨員、民眾的知情權、選舉權、參與權、監督權等民主權利。今天的中國,已經具備了實現這些民主的良好條件。
(原文載《探索與爭鳴》2010年第7期。)
[1] 劉書林等:《斯大林評價的歷史與現實》,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9年版,第2頁、第5頁。
[2] 同上書,第4頁。
[3] 同上書,第3頁。
[4] 同上書,第7頁。
[5] 參見《中共中央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
[6] 《鄧小平文選》第3卷,第291頁、第293頁。
[7] 《鄧小平年譜(1975—1997)》,中央文獻出版社1998年版,第77頁。
[8] 《鄧小平文選》第3卷,第261頁。
[9] 參見胡錦濤:《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為奪取全面建設小康社會新勝利而奮斗》,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10—11頁;胡錦濤:《在紀念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30周年大會上的講話》,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13—3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