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蘇聯模式到中國道路
- 黃宗良
- 9243字
- 2020-06-04 12:25:07
為什么不能從蘇聯劇變中得出不能搞政治體制改革的結論?
蘇聯劇變的教訓是世界各社會主義國家一筆寶貴的遺產,但對這一教訓的不同理解會在實踐中造成不同的影響,中國共產黨十分重視研究這個教訓并運用到中國社會主義的改革和發展中。例如1990年春,即蘇聯動蕩和東歐劇變中,中共十三屆六中全會就通過了《關于加強黨同人民群眾聯系的決定》,表明我黨中肯地認識到黨群關系直接關系到黨和國家的盛衰興亡。1992年初,鄧小平發表了著名的南方講話,提出了要搞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里程碑式的重要理論。上述的決定和理論對推動中國二十年來的改革和發展發揮了重要的作用。但也有一些不正確的、片面的認識阻礙著改革的深入發展。比如在20世紀90年代曾經流行一種似是而非的說法:“(政治體制)不改等死,改是找死。”“不改等死”是對的;但為什么不改死路一條?“改是找死”這要看怎么改。為什么戈爾巴喬夫的政治體制改革導致蘇聯解體、蘇共垮臺?所有這些問題對中國如何看待政治體制改革問題都是十分重要的,有必要進行分析。
蘇聯在戈爾巴喬夫執政前,由于沒有對過分集權的政治體制進行改革,已經潛伏著嚴重的社會政治危機
如前文所述,蘇聯模式的政治體制存在嚴重的缺陷,或者說,“基因”有問題。這體現在其執政方略、執政方式、執政體制等各個方面。
先看其執政體制和執政方式。蘇聯實行的是共產黨一黨單獨存在、單獨執政的剛性制度,不允許其他政黨存在;社會團體則完全成了執政黨的“傳聲筒”和執政工具,不能維護其所代表的群眾的權益,實際上也發揮不了黨和政府聯系民眾的“橋梁和紐帶”的作用。蘇聯在黨政關系上則實行黨政不分、以黨代政的方式。蘇維埃作為權力機關,或者成為表決機器,或者被撇在一邊,無法代表廣大人民行使國家權力。
在人民民主受到嚴重削弱的情況下,執政黨的黨內民主同時遭到破壞,形成了以個人崇拜為思想基礎的個人集權、個人專權制度。這種執政體制造成了像全盤農業集體化和20世紀30年代大清洗這樣的影響著蘇聯政治穩定和經濟發展的全局性重大錯誤,使作為現代政治文明最主要體現的民主、法制、人權遭到嚴重破壞和踐踏。
還必須進一步指出,蘇聯政治體制的要害是普遍實行自上而下的委任制,缺乏必要的權力制衡制和監督制,在此制度下產生了官僚特權階層。這個階層或官官相護,維護其共同利益;或拉幫結伙,各成派系,爭奪和瓜分權位及既得利益。這是一個高居于社會和廣大民眾(包括普通共產黨員)之上,背離了共產黨的宗旨和理想的統治集團和權貴階層。他們從社會經濟地位、生活方式到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都同廣大民眾格格不入。他們口是心非,言行不一的表演,極大地敗壞了社會主義的名聲。
再看看蘇聯執政黨的執政方略。其中,帶有全局性影響的是蘇聯的對外戰略,即在“世界革命”的旗幟下實行對外的政治、軍事擴張和經濟、文化的封閉半封閉,與此密切相關形成了優先發展重工業(特別是優先發展軍火工業)的發展觀念和戰略,以及指令性的計劃經濟體制。這種發展戰略造成影響民生改善的畸形的經濟結構,使蘇聯社會經濟發展缺乏活力和根本動力,長期推行這種背離科學性的發展戰略必然使蘇聯制度越來越失去對民心的吸引力和凝聚力。這正是蘇聯體制的致命傷。
以上說的是蘇聯體制的“基因”缺陷;但是“基因”并不完全決定壽命的長短,問題在于是否根據時代的變化和社會發展適時進行改革。在斯大林之后,赫魯曉夫和勃列日涅夫執政的29年中,蘇共也先后對政治和經濟體制進行過一系列的改革、改良和政策調整,人民民主和黨內民主有了一些擴大和改善。但是他們的改革和改良基本上沒有打破原體制的框架。在政治體制上,黨權高于一切、不受限制的框架沒有改變;黨內外監督制度和機制薄弱的狀況沒有大的改變;普遍實行的自上而下的任命制,民主選舉流于形式的狀況沒有改變;國家安全機關越權干預社會和黨內正常的民主生活的狀況沒有根本改變;領導人的個人集權、個人專權問題沒有從制度上解決。思想意識領域中實行一元主義、文化專制、扼殺自由的情況依然存在。
這種制度和體制的狀況同外部世界的民主化進步潮流,同包括知識分子在內的蘇聯廣大民眾要求民主、民富的愿望極不適應。這說明,蘇聯面臨的是體制、模式轉型的客觀要求。但蘇聯在20世紀70年代就喪失了進行重大改革的時機,甚至連“改革”的詞句也不提了。他們琢磨出一套新的“理論”,叫做蘇聯已建成了“發達的社會主義社會”,又稱“成熟的社會主義”。而“成熟”一方面意味著在舊體制下的社會矛盾得到某種程度的純化和緩沖,又意味著黨和國家對社會、對民眾控制精致化了,增強了。因此,它在掩飾和純化著矛盾的同時,就已孕育著新的矛盾、潛伏著新的危機。
“發達社會主義”的理論是官僚特權階層壓制和扼殺改革的理論。這個階層同高度集權的政治經濟體制利益攸關。為了維護既得利益,他們不思改革、反對改革,在“穩定”和“完善”社會主義制度的旗號下壓制社會發展和進步的要求。
到了70年代下半期,蘇聯對外軍事擴張到了頂峰;但此時也是貌似強大的蘇聯帝國迅速走向衰落的開始。蘇聯體制就像其最高執政者一樣,老態龍鐘,百病叢生,活力喪失,潛力用盡。經濟增長速度的持續下降就是最主要的癥狀,不過還不是唯一的癥狀。從社會政治的角度看,最為嚴重的是廣大民眾同執政黨已經離心離德了。有民意調查表明,80年代,蘇聯工人有一半對自己生活不滿意,知識分子對自己生活“很不滿意、不完全滿意、不滿意”者占2/3。[1]而其突出的政治表現是在勃列日涅夫執政時期出現了“持不同政見者運動”。這個運動包括幾支分流:要求民族自主權、甚至要求脫離蘇聯而獨立的民族主義運動;要求信教自由的宗教運動;要求擺脫共產黨領導的獨立工會運動;共產黨內要求“徹底批判斯大林主義”,擴大黨內外民主和自由的社會民主主義改革運動;要求實行西方式的自由、民主、人權和多黨制的“西方派”運動(又稱人權運動)等等。“不同政見者運動”在一定意義上反映了蘇聯廣大人民群眾對政治現狀、對執政黨和政府的不滿和反抗以及對改革的迫切要求,說明蘇聯體制積弊甚重,政治體制改革已是刻不容緩了,不改革蘇聯的體制的確是死路一條了。
戈爾巴喬夫的政治體制改革是如何導致蘇聯劇變、蘇共喪權的?
從道理上和后來其他社會主義國家改革的實踐來看,不改革是等死,但改革不能說是“找死”。改革是振興社會主義、恢復黨的生機活力的必由之路,然而改革確實難度極大。這不是小修小補的改革,因為“成熟”本身就說明在蘇聯舊的體制內已沒有多少改革的余地了。這必須是體制和模式轉換的重大變革,因而并非易事。它既要同國際社會接軌,糾正偏離人類文明發展大道的差錯,又要維護社會主義的基本價值觀和基本制度;既要改變蘇共一黨“壟斷”全部社會權力的不正常狀況,又要在改善黨的領導中維護共產黨的領導地位和執政地位:如何把握好其中的結合點和度,的確需要有極高的理論水平和高超的領導藝術、豐富的實踐經驗。特別是如何做到既要逐步消除官僚特權階層——因為不解決這個問題,就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建立黨和民眾的緊密聯系問題——又要組織起支持社會主義體制改革的骨干隊伍,這幾乎是社會主義的世紀性難題。
不解決上述“事后諸葛亮”提出的一系列難題,作為振興社會主義的體制改革就不能說是成功的。但是,即使作為“事后諸葛亮”,我們現在也很難為蘇聯政治體制改革的成功設計一套令人信服的方案。比較現實的辦法是,從戈爾巴喬夫的政治體制改革到底為什么導致蘇共喪權、蘇聯劇變的,從中去體會正確的做法應該是什么。
我們來看看戈爾巴喬夫推行“民主化”和“多元化”是如何導致蘇共喪失執政地位的。
第一,思想、文化、意識形態的“多元化”。破除蘇共原來的輿論一律、文化專制、思想禁錮的制度本來沒有錯,思想、文化、意識形態的“多元”應是社會主義社會的“常態”,問題是如何在改革中保持馬克思主義的主導地位。“多樣化”也應有“主旋律”,但戈爾巴喬夫采取的是對新聞、輿論工具完全“開禁”的自由化方針。廢止用“武器的批判”去代替“批判的武器”是對的;誰來拿起“批判的武器”去同各種非馬克思主義和“反馬克思主義”作戰呢?長期唱慣教條主義高調的蘇共“御用文人”還能有市場嗎?思想文化領域還不失控嗎?歷來聽慣一種聲音的蘇共黨員干部,此時無所適從,更何況他們中的許多人對脫離實際的說教早已聽膩了。思想的失控必然導致社會、政治、組織、經濟的全面失控。
第二,“一切權力歸蘇維埃”。如何把堅持蘇共的領導與改變蘇維埃的“橡皮圖章”的形象,賦予其權力機關的地位,即把堅持黨的領導同人民群眾當家作主結合起來,是一項改變黨獨攬全部權力、發展社會主義民主的根本性措施,是真正的社會主義體制改革繞不開的難題。把改革重心轉移到政治體制方面的蘇共第十九次代表會議把布爾什維克黨在十月武裝起義決定前的這一口號重新提了出來,意在把國家權力重心從蘇共黨的系統轉移到蘇維埃。這實際上是使蘇共失去對國家的權力控制權的關鍵步驟。在政治多元化的條件下,在葉利欽建立了跨地區議員團之后,最高蘇維埃實際成了西方式的議會。形形色色的政治派別代表人物、各種社會勢力都通過國家各級權力機關進行角逐,各種“議會黨團”紛紛出現,重大問題議而不決,蘇維埃實際上無法擔負起權力中心的任務,而黨已無權按原來的機制運轉整個國家機器了。
第三,從蘇聯式的一黨制轉向西方式的多黨制,是蘇共喪失權力的決定性步驟。在“民主化”“多元化”的口號下,蘇聯社會出現了大批“非正式組織”,至1990年8月,具有政黨性質的這種組織就有900多個。它們大多主張實行多黨制和議會民主制。在黨內外反對派的強大壓力下,戈爾巴喬夫后退了,承認這種現實了。1990年2月,蘇共全會宣布黨將“放棄壟斷地位”,準備實行多黨制。3月,非常人民代表大會決定從憲法中刪去蘇共領導地位的條文。7月,蘇共二十八大重申蘇共“堅決放棄政治上和意識形態上的壟斷主義”,在多黨制條件下,同其他黨派平等競爭,通過競選爭取政治領導權和社會的先鋒隊地位。
此時的蘇共能夠做到這一點嗎?它在“反思”潮中形象不佳,骨干隊伍在戈爾巴喬夫掃除“障礙機制”中被搞得七零八落,黨內派別林立,組織渙散,在“平等競爭”中的結局便可想而知了。
第四,淡化民主集中制造成黨內派別化、黨的聯邦化,使黨的瓦解和國家的解體更難避免。民主集中制是共產黨的組織制度,在實踐中出現權力過度集中的問題,這使黨內民主制度的建設成為黨恢復生機活力的重大問題。戈爾巴喬夫沒有把握好民主與集中的結合點,造成兩大致命的惡果。一是黨內派別化。黨內派別林立,各有綱領和組織,斗爭激化。戈爾巴喬夫為代表的“主流派”無力整合各個派別。1991年“8·19”事件之后,葉利欽為首的“激進派”主導蘇聯政局,蘇共瓦解趨勢已難逆轉。另一個惡果便是黨的聯邦化。蘇共原來是高度中央集權的黨,這同主張地方自主權形成長期的矛盾。蘇共靠的是統一集中領導、下級絕對服從上級的民主集中制來維系多民族的聯盟國家。蘇共二十八大強調“各加盟共和國共產黨的獨立”等于砍斷了民主集中制這根維系國家統一的繩索,各加盟共和國黨的領導人再也不必聽命于蘇共中央了。在民族分立大潮的沖擊下,他們各自忙于尋找自己在所在加盟共和國中的政治位置和政治出路,各加盟共和國共產黨紛紛宣布脫離蘇共而獨立。1990年8月,歷史上沒有自己的黨中央的俄羅斯聯邦黨組織也成立了自己的黨中央,黨的聯邦化事實上完成了。蘇共已經完全處于分崩離析之中,蘇聯的解體已是時間問題了。
當然,蘇聯劇變、蘇共喪權還有一系列的非政治因素,其中最為重要的是讓蘇聯民眾對執政黨完全失望了的政治動蕩中的經濟危機。由于整個改革的重心轉到政治體制,加上經濟改革和發展的失誤,蘇聯經濟連年滑坡。1990年出現了和平時期的第一次經濟負增長,商品奇缺,在1200多種基本消費品中,95%以上的商品供應經常短缺。筆者當時正在蘇聯訪學,親歷其境,看到的是商店貨架空空;貨源充足的就是俄羅斯傳統工藝品“小套人”。這些“小套人”一排排站著,以憂郁的目光望著待購商品的長長的隊伍……蘇聯媒體普遍認為“蘇聯經濟陷入深刻的危機”,政府領導人公開警告,“國民經濟正在加速崩潰”。戈爾巴喬夫執政初期對改革寄予厚望的蘇聯民眾完全失望了。
作為第一把手,戈爾巴喬夫對蘇共喪權負有直接的關鍵的責任。籠統地說,就戈爾巴喬夫個人的基本素質、政治意志、執政經驗、領導能力等方面,均不足以擔當領導蘇聯實行模式轉型的改革的歷史重任。那些年,俄羅斯人常說,我們就是缺少一個像鄧小平這樣的領導人。這有一定道理。但蘇聯此時為什么沒有像鄧小平這樣的領導人呢?那就有深刻的歷史和體制的原因了。
我們應該從蘇聯此時社會力量的對比來思考蘇共喪權的原因。
學界一般認為,蘇聯解體是戈爾巴喬夫人道的民主社會主義的破產,即曾是蘇聯社會“主流派”(也稱中派)的失敗。為什么其推行的人道的民主社會主義不能贏得這場改革,不能拯救蘇聯社會主義的命運?因為蘇共黨內尚未形成持此“主義”的、比較成熟的、占優勢的政治力量。蘇聯的實踐說明,完全成熟了的蘇聯官僚特權階層,既不滿足于在高度集權體制下的既得利益,要掙脫“社會主義”框架的限制和羈絆;也不喜歡傾向于社會公平正義的西方的民主社會主義。從俄國社會轉軌的全過程看,他們更喜歡的是拋棄社會公平正義的新自由主義。因為這種“主義”使他們可以置廣大中下層民眾于不顧而明火執仗地成為新權貴。
按理說,擁護社會公平正義在民眾和執政黨內普通黨員和干部中應該是占大多數的。但按人口的比例去估量政治力量的大小就把政治問題看得太簡單了,官僚特權階層只占人口中很小的一部分,但他們掌握著強大的和豐厚的社會政治和經濟資源,權力在握;而高度集權的蘇聯政治體制長期不給廣大民眾形成有組織的擁護真正的社會主義的政治勢力的政治民主自由權利,這就是全部現實的社會主義問題的癥結所在!值得真正的馬克思主義和社會主義信仰者深思猛省!社會主義的深厚資源和潛力,在于民眾之間。真正執政為民的執政黨,必須秉持社會公平正義的理念,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改善民生、發展人民民主上。
中國的實踐說明,只有積極穩妥地推進以發展黨內民主和人民民主為方向的政治體制改革,才能使社會主義充滿生機活力
三十年來中國的改革和發展的歷程和今天中國的社會現實說明,在黨的領導下,積極穩妥地、有步驟有規劃地推進以民主化為方向的政治體制改革,不僅不是“找死”,而是振興社會主義,使其充滿生機活力,從而保證經濟發展和社會進步的必由之路;反之,如果拒絕進行政治體制改革,或者讓這種改革長期嚴重滯后于社會經濟發展,就會窒息社會主義的活力生機,使執政黨陷于困境。
第一,中國的改革是從解決高層政治權力、組織問題和思想路線開始啟動的。
有一種說法至今仍有一定市場,即蘇聯的改革是從政治體制開始的,而中國則相反,中國是從經濟體制改革起步的。這都不符合兩個國家改革的歷史事實。恰恰相反,蘇聯的改革是從經濟體制改革開始的。1985年3月,戈爾巴喬夫上臺執政,4月,他代表蘇共中央提出以“加速戰略”為核心的施政綱領,開始對經濟管理體制進行改革,但未見成效。他們認為這是由于官僚特權階層阻撓的結果,于是在1988年,即戈爾巴喬夫執政3年之后才將改革的重心轉向政治領域的。中國則相反,中國的改革是從政治、組織、思想領域啟動的。這段歷史,四五十歲以上的中國人都是熟悉的。沒有華國鋒、葉劍英等同志果斷地解決“四人幫”問題,剝奪他們的政治權力,而后平反冤假錯案,落實干部政策,使鄧小平復出,胡耀邦、萬里等同志先后進入高層領導核心,中國的改革就無從談起;沒有糾正“兩個凡是”的錯誤,重新確立實事求是的思想路線,確立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也無法啟動中國的經濟改革。
第二,中國三十年來的政治體制改革和民主政治的建設取得了重大成就,已經站在一個新的起點上。
經濟界、學術界有一個看法:中國的政治體制改革滯后了。這種看法不是沒有根據的。同時我們也不能否認:中國在重點改革經濟體制的同時,對原來過分集權的政治體制的改革和改善也一直進行著。和改革前相比,我國的政治體制也是站在一個新的歷史起點上。例如:
——在堅持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多黨合作、政治協商和人民代表大會制度這些基本政治制度的前提下,黨的領導得到加強和改善,黨的執政能力有了顯著提高,執政方略進一步完善、執政體制進一步健全、執政方式更為科學、執政基礎更為鞏固。
——社會主義法治國家取得重要進展,基本形成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律體系,依法治國的基本方略得到實施。
——最高權力的交接走向制度化、正常化,最高領導核心中改變了第一把手個人說了算的個人專權狀況,集體領導制度正在形成。
——我國政治體制的關鍵環節——干部制度的改革取得了重要進展。干部選任制度、管理制度中的民主因素有了加強。
——對權力的監督和制約制度正在不斷健全和完善。
——尊重和保護人權有了重大進展,特別是把“國家尊重和保護人權”寫進了新修改的憲法中。
——在社會信息化、互聯網化的推動下,公共權力的社會化在發展、人民的知情、選舉、監督和參與管理等基本的自由民主權利得到強調,新聞、出版、言論自由有了一定的提高。“文化大革命”中走過來的人幾乎都會說,其中有的進步確實是改革前連想都不敢想的。
上述中國政治體制的重大進步和變化保證了中國30年來政局的總體穩定和經濟的高速發展。這說明“改必找死”是缺乏根據的,問題在于改什么、怎么改。
中國的政治體制改革當然屬于漸進式的改革,而且現在還不能說我們已經取得了這方面的“攻堅戰”的勝利。
第三,我們又必須清醒地看到,中國政治體制改革同經濟體制改革尚不協調,存在著“滯后”的現象。正是這個“滯后”,成為導致中國目前黨政官場存在嚴重腐敗的狀況的重要原因。
改革開放以來,我們在正確地去人治、倡法治,不搞政治運動,加強制度建設的同時,人民群眾在社會中的主體地位、黨員在黨內的主體地位體現得很不夠。仔細了解和分析多年來一系列的腐敗案件和腐敗現象就可以看到,其中一個共同的原因便是民主的體制和機制缺失或不健全,黨內民主和人民民主不充分或被違背,廣大黨員和民眾的知情權、選舉權、參與權、監督權等民主權利還沒有得到切實的保障。
為什么官員腐敗下水“前仆后繼”?因為民眾和黨員民主選舉的權利還沒有得到充分的尊重。我們現有的制度、條例、規章還不足以落實中央一再主張的選任干部的標準要“德才兼備,以德為先”,要貫徹“群眾公認”的原則。一個干部的政治素質、品德作風、工作能力、清廉還是腐濁,其周圍群眾、黨員心里最清楚。組織部門在考察和選任干部中是否重用群眾心中那桿秤呢?一些單位的民主選舉、民主推薦、民主評議實際上是“官選”“官評”“官定”。一些在民眾中口碑不佳者為什么能夠官運亨通,一些“帶病官員”為何一再得到提拔?一些中高層當權者和各級領導部門中的權勢人物為何能夠平步青云?因為他們早已離開了“地氣”,基層組織和廣大黨員群眾早已“管不著”了,群眾怎么“公認”?堅決整治跑官要官、買官賣官有什么措施?普通黨員群眾反映、舉報,真起作用嗎?為什么不少人敢于“頂風作案”?“黨管干部”與“群眾公認”怎么結合?以什么為基礎?我們制度似未細到這一步。
為什么出現那么多的如黨的十七屆四中全會決定所指出的那些勞民傷財的“形象工程”和沽名釣譽的“政績工程”?那可能是向社會公開,認真吸取相關黨員和群眾意見后形成的決策嗎?一哄而起的、后來多數被撤銷的“開發區”[2]、互相攀比的超標超豪華型的辦公樓、培訓中心、休閑中心以及不顧客觀條件的大廣場、大草坪等等,有多少是“民心工程”?決策失誤和腐敗是怎么產生的?糟蹋了多少國家和社會財富、人民的血汗、納稅人的錢?沒有民主,能有正確的、科學的決策嗎?
為什么中國行政開支占財政開支的比重遠比其他很多國家為高?[3]“公務”用車、公款“招待”、出國“考察”的“三公消費”為何長期居高不降?“公仆”們怎么花錢?作為“主人”的廣大民眾何從知曉?這是一個普遍性的體制性問題。由此引起是教育、公共衛生、社會保障的投入嚴重不足。[4]“三公消費”高估的是9000億元,一般估計是6000億元。不唱高調,一年省2000億元是完全可以做到的。2000億元是什么概念?浩大的三峽工程自開工建設至2009年,總投資也就是1863億元。按一年省2000億元計算,省5年可以抵上1993—2003年全國財政對教育的欠賬——9391億元;省4年就相當于2009—2011年三年的醫改的投入(預計為8500億元);省1年就夠全國農村1億老人三年的養老金(每人每年660元)!民主監督對民生、廉政意義何等重大。而沒有民主監督,一些“公仆”就會成為敗家子,“主人”則只能當破落戶。
為什么黨員和民眾難以履行民主權利?關鍵是黨務政務的公開性和可見度仍然不高,腐敗者往往是專權者,習慣于獨斷專行,暗箱操作,壟斷信息,懼怕陽光,拒絕提高政務可見度。一些“問題官員”正是在不透氣、不透光的舞臺上干著不光明正大、不敢示人的壞事,步步走向犯罪的泥潭。
正如中共十六大、十七大先后指出的,黨內民主是黨的生命,人民民主是社會主義的生命。以上情況說明,腐敗得不到有效遏制,一個主要原因是廣大黨員和民眾的知情權、選舉權、參與權、監督權沒有充分的切實的保障,這正是政治體制改革和民主政治建設的根本任務。
新世紀以來,中國共產黨對上述腐敗問題越來越警覺,并采取一系列措施來遏制腐敗。但反腐倡廉本身就是一場長期的劇烈的斗爭,不是一帆風順。最為突出的是:得到廣大民眾支持的、在國外被當作最有效的反腐倡廉武器的官員財產公開制度,在中國受到相當一部分官員的質疑和抵制而難以實施。這不能不使人對中國社會主義的命運和中國共產黨的執政前景深感憂慮。
不更加堅決積極地通過政治體制改革、民主政治建設來遏制腐敗,逐步消除特權,就會重蹈蘇共黨變質、國家制度改變性質的覆轍,那真是“死路一條”!
近年來,胡錦濤總書記一再強調,黨的先進性和執政地位都不是一勞永逸、一成不變的。過去擁有,不等于現在擁有;現在擁有,不等于永遠擁有。什么東西關系黨的生死存亡呢?這就是腐敗。所以中共十六大的報告中指出,“不堅決懲治腐敗,黨同人民群眾的血肉聯系就會受到嚴重損害,黨的執政地位就有喪失的危險,黨就有可能走向自我毀滅”。[5]十七大報告又進一步強調,反腐倡廉“關系人心向背和黨的生死存亡,必須把它“放在更加突出的位置,旗幟鮮明地反對腐敗”[6]。
[原文載陸南泉等主編:《蘇聯真相》(下),新華出版社2010年版。]
[1] 參見黃立弗:《蘇聯人為何“不珍惜”蘇聯》,《南風窗》2008年第16期。
[2] 截止到2005年,開發區70%被撤銷。
[3] 2003年日本行政開支占財政開支為2.38%,美國比較高,也只是9.9%,我國是19.03%。此后大約在20%—25%之間。
[4] 在國外,公共衛生政府的投入在70%—55%之間,我國在2000年為39.4%,2003年降至17%,教育投入占GDP的比例,發達國家約6%,發展中國家約4%,我國在2003年、2004年均不到3%。
[5] 江澤民:《全面建設小康社會,開創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新局面》,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55頁。
[6] 胡錦濤:《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為奪取全面建設小康社會新勝利而奮斗》,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5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