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婦女理論研究
- 岳素蘭 魏國英
- 10220字
- 2020-06-04 12:24:58
在歷史唯物主義視野下重新理解性別公正
摘要:本文在梳理當代西方性別哲學邏輯演進及內(nèi)在困境的基礎上,揭示當代西方性別哲學研究以文化批判代替政治經(jīng)濟學批判的傾向。通過用階級和性別辯證統(tǒng)一的歷史唯物主義視角分析全球化背景下的性別公正和女性解放,嘗試性探索未來中國性別哲學研究的發(fā)展走向。
關鍵詞:身份政治 身體政治 歷史唯物主義 全球化 性別公正
一、當代西方性別理論的邏輯演進及性別公正訴求的困境
在當代西方性別理論中,女性主義哲學的出場一直與對流行的自由主義、公民共和主義、社群主義等觀點的批判相關,并通過與諸種政治哲學派別的論爭而發(fā)展出新的權利觀念、平等觀念、正義觀念的理解,從而給傳統(tǒng)的民主理論以及傳統(tǒng)的自由、權利、正義觀念增加了新的維度。女性主義哲學的努力一直致力于從理論上處理婦女和其他被壓迫群體的政治代表權問題以及歧視和支配的消除問題,并進一步將哲學的推理應用到由婦女經(jīng)驗和女性運動所引發(fā)的議題上,與此同時,以對婦女經(jīng)驗和女性運動的反思來重構哲學問 題本身。
女性以及女性主義哲學從開始就是多種理論訴求、爭辯叢生的一個領域,這種理論訴求的多元化根源于女性社會學角色的復雜性。在社會學意義上,女性的性別身份和其出身、血統(tǒng)、種族、所處社會階級深刻糾纏在一起,因而很難作為一種統(tǒng)一的社會角色象征。當代西方性別理論的發(fā)展大致經(jīng)歷了以下幾個邏輯階段:第一,以平等對待為正義訴求,展開對歷史上和當代的“主流”政治思想中性別歧視和性別缺失的批判。然而,在反對男性偏見和虛假普遍主義,要求獲得和男性一樣的平等對待的同時,女性自身卻不得不面對女性的性別本質(zhì)化以及普遍主義正義倫理的難題。第二,女性主義的政治需要和指導原則開始通過要求主張差異以及與之相伴的承認而實現(xiàn)社會正義的擴展,性別關系和性別分歧被明確地加以討論,差異性的立場和身份政治為女性主義所關注。然而,身份政治局限于一種對“女性身份”和“他者身份”之對立的框架,忽略了差異并不僅僅存在于女性和男性之間的事實。也就是說,女性內(nèi)部也有著差異性的背景和歷史,遭受多樣的、不同類型的從屬和歧視,她們在社會中的境況是階級關系、民族關系、種族關系以及宗教等等不同關系的復雜產(chǎn)物,因此,單一維度的對“女性”差異性身份的強調(diào)和承認必然是不充分的,可能會被指責為是另一種性別本質(zhì)論。第三,通過對婦女運動中的女性主義理論和政治行動之經(jīng)歷的反思,當代西方性別理論的發(fā)展旨在超越性別意識,在多元爭論的基礎上尋找統(tǒng)一的理論基礎,得出更為一般的政治哲學結論。[2]在這種旨趣之下呈現(xiàn)出兩種不同的發(fā)展路徑,一種是力圖找到一種兼顧差異的普遍性的身份,從而使得女性群體內(nèi)部多樣化的差異能夠統(tǒng)合在一種共同的概念之下,從而為差異叢生的女性群體尋找一條走向團結的路徑;另外一種則進一步解構女性身份,解構女性主體性,甚至解構女性概念本身。前者發(fā)展出對女性友好的公民資格觀念與公民政治,[3]后者則與 后現(xiàn)代主義合流,發(fā)展為后現(xiàn)代主義的身體政治。
后現(xiàn)代女性主義者致力于性別的解構和重寫,甚至采取徹底取消性別的形式。通過取消或者解構“男性”和“女性”、“同性戀”和“異性戀”這些概念,向傳統(tǒng)的性別規(guī)范和性規(guī)范提出挑戰(zhàn)。在解構的視野下,只存在此一時的性別和彼一時的性別,或者此一時的同性間的性行為以及彼一時的異性間的性行為,甚至,不存在絕對的傳統(tǒng)意義上的男人或女人,只存在著一個個具體的,活生生的在性行為與性傾向上均具有多元可能的人。對于更寬泛的女性主義批判和后現(xiàn)代批判而言,任何“概念化”的企圖都是一種消除獨特性、局部性、特殊性以及具體的個體性的暴力:概念化就等于整體化,而整體化則被視為極權主義。[4]因此,更為具體的身體正越來越成為表述新的文化理解的首要場所。近來女性主義文化研究中最具創(chuàng)新的人之一巴特勒,她的《性別麻煩》一書中,就以這種后現(xiàn)代的身體表述取代了主體并且在基礎之上建立了一種性別和性的理論。[5]眾多的女性主義者如艾德里安娜·里奇(Adrienne Rich)、南希·哈特薩克(Nancy Hartsock)、伊麗莎白·格羅斯(ElizabethGrosz)都試圖以這種對身體的關注在當今差異紛呈的女性主義之間架起一座橋梁。在此,身體,這種女性的具體化被認為是對男權主義、理性主義的二元論的克服,正如南希·哈特薩克所指出的:“精神勞動和體力勞動的結合……來自于如下事實,即女性的身體,不像男性,她們能夠自身成為生產(chǎn)工具。”[6]由此,哈特薩克力求以其“性的可能性”和“對權力和社群的重新理解”而把一種非異化的生產(chǎn)建立在女性的“身體性的、感覺的、創(chuàng)造性的”經(jīng)驗基礎之上。[7]簡言之,身體已經(jīng)成為這樣一種擁有特權地位的非異化的、具體的、統(tǒng)一化的經(jīng)驗,社會關系的理論最終被建立在一種生物學的和性的繁殖上:建立在女性身體的月經(jīng)、懷孕、哺乳等經(jīng)驗基礎之上,似乎這些是不證自明的 、始終如一的、本質(zhì)的過程。[8]
毋庸置疑,這種從身份政治向身體政治的轉(zhuǎn)向表明西方女性主義者進一步解構性別本質(zhì)論,將差異化關懷滲透到各個層次的努力,然而與此同時,身份政治的政治解放內(nèi)涵也在這種進一步的解構中被不斷消解,淪為一種話語政治。在這種話語政治的模式下,重點在于肯定現(xiàn)存的差異而不是解釋這些差異為什么以及如何成為差異,肯定現(xiàn)存差異本身成為一種后現(xiàn)代背景下抵制男性話語霸權的有效模式,肯認女性獨特的身體經(jīng)驗被后現(xiàn)代女性主義視為實現(xiàn)性別公正的基礎。然而需要追問的是:這些差異究竟是如何從剝削體制中產(chǎn)生?如果我們想要改變這些體制以及由這些體制所造成的差異,我們是否能夠免于對這些體制的批判? 面對如下一系列事實:為了養(yǎng)活孩子而導致印度婦女出租子宮;越來越多的發(fā)展中國家的婦女成為所謂“全球化平臺”的出口加工區(qū)血汗工廠中收入微薄的工人,并越來越成為窮國中的窮人,底層中的底層,無產(chǎn)者中的無產(chǎn)者;伴隨新自由主義在全世界范圍內(nèi)削減社會福利項目而導致的經(jīng)濟地位本已低下的婦女的生活狀況雪上加霜……在這一系列事實面前,我們不得不承認我們需要的不只是“對社會差異做出解釋并且使之合法化,而是去批判社會差異從而解釋作為其基礎的社會剝削關系并且 去改變它”[9]。
通過梳理西方性別理論的邏輯進展,我們發(fā)現(xiàn),不論身份政治還是身體政治,由于缺乏一種歷史的維度以及一種階級的分析,或者陷入性別本質(zhì)論,或者淪為話語政治,失去對現(xiàn)實的政治改造,從而使性別正義的理論訴求面臨困境。在西方女性主義的當前發(fā)展中,這種后現(xiàn)代的重寫差異已經(jīng)意味著一種轉(zhuǎn)變,即從關注父權制以及性別之間的差異到關注女性范疇之內(nèi)的差異,伴隨作為歷史主體的女性的消除以及其作為欲望主體的建構,女性主義放棄了在父權制下由于其性別而被剝削的作為集體性主體的女性,從而陷入一種文本化的解構路徑,并由此失去了其作為政治主體對現(xiàn)實進行變革的能力。[10]女性主義如果不僅僅止步于從理論上瓦解種族主義的、父權制的、資本主義的壓迫,而是旨在通過變革系統(tǒng)的剝削關系從而產(chǎn)生非剝削的社會安排,就需要引入一種唯物主義的對差異的重新理解,將對差異的解釋和剝削的社會經(jīng)濟體制聯(lián)系起來,特別是將激進的話語批判和文化批判與勞動的性別分工聯(lián)系起來,特別是在當前父權制資本主義的全球性的結構變換中,這一任務顯得更加迫切。[11]在此,馬克思主義歷史唯物主義的婦女觀中所蘊含的女性主體性論述以及階級和性別的雙重分析視角將給我們提供更為有益的啟示。
二、歷史唯物主義視野下階級視角和性別分析視角的辯證法
馬克思主義是否是一種性別分析的方法曾引起廣泛爭議,例如社會主義的女性主義者海蒂·哈特曼(HeidiHartmann)就曾指出,馬克思主義的分析范疇沒有解釋為什么家庭內(nèi)外都是女人屈從于男人、而為什么不是男人屈從于女人。馬克思主義的概念范疇,就像資本本身,都是沒有社會性別視角的。[12]之所以有如此討論,源于批判者根據(jù)西方馬克思主義女性主義的觀點認為馬克思主義經(jīng)典作家對性別平等、婦女解放的專門性探討有所不足,存在著“性別盲點”,因而當然不會是一種性別分析的視角和方法。這種說法其實是一種雙重誤解,一方面是誤解了西方馬克思主義女性主義的原意,一方面是誤解了馬克思主義婦女解放理論的深刻含義。正如國內(nèi)學者分析的,西方馬克思主義女性主義質(zhì)疑的是經(jīng)典理論對于性別不平等問題的有效理論分析與解決,而非質(zhì)疑馬克思主義是一種性別分析的視角和方法。也就是說,西方馬克思主義女性主義對經(jīng)典馬克思主義的批判并不是指責經(jīng)典作家們沒有認識到性別平等、婦女解放的重要性,沒有性別分析的視角,而只是說僅僅 以這些理論來解決性別平等問題可能有一定的難度。[13]
事實上,馬克思主義經(jīng)典理論中蘊含著獨特的階級和性別的雙重分析視角,從而彌補了單純性別視角的分析所不可避免的缺陷。首先,單純性別視角的分析,容易止步于女性獲得的政治選舉權等看似平等的權利,而忽略對形式平等背后“實質(zhì)不平等”的根源進行探究。眾所周知,始于18世紀末的“第一波”女性主義浪潮伴隨女性選舉權的獲得、相關法律權利的保障而告一段落,作為這場運動的成就,婦女獲得了法律上平等的公民資格。然而,女性在這場運動中所尋求到的不過只是形式上的平等,正如米切爾所說:“在20世紀早期……選取權——一種政治權利——已經(jīng)被徹底贏得。然而,盡管資產(chǎn)階級社會形式上的法律平等得到基本的實現(xiàn),婦女的社會經(jīng)濟地位卻依然沒有得到實質(zhì)意義上的改變。選舉權帶來的更為廣泛的平等依然等于零。”[14]1885年7月5日,恩格斯在致蓋·吉·沙克的信中指出:“英國那些女斗士們爭取婦女形式上的權利,讓婦女和男子受資本家同樣厲害的剝削,她們自己多半同資產(chǎn)階級對男女勞動者的剝削有直接或間接的利害關系。”[15]在這里,恩格斯明確表示:如果婦女僅僅獲得如西方女性主義第一波浪潮后所獲得的那種形式上的平等,婦女就還遠未實現(xiàn)真正的解放,因為脫離了無產(chǎn)階級解放運動的婦女解放,必然無法真正擺脫受剝削受壓迫的根源,如此,其推動歷史進步的主體力量就仍然是被“遮蔽”的,其全面而自由的發(fā)展就仍然只能停留于 空談。
其次,單純性別視角的分析,容易導致女性陷入“平等”和“差異”的兩難吊詭,或陷入性別本質(zhì)論的泥潭,或淪為后現(xiàn)代主義無窮解構下的虛無化存在。在單純的性別視角下,女性和男性被置于一種平面的兩極對立之中,似乎女性的解放要么意味著變得“和男人一樣”,要么意味著徹底抹殺“性”和“性別”,前者要求女性按照男性模板塑造自己,從而忽視了女性的獨特特征和所需要的獨特關懷而陷入性別本質(zhì)論和事實上的不平等,后者則在抹平“性別差異”的過程中也放棄了作為統(tǒng)一政治主體的女性自身,從而淪為后現(xiàn)代主 義無窮解構下的虛無化存在。
在馬克思和恩格斯的視野中,性別問題從來不是非此即彼的男女兩極對立的問題,而是和階級、種族、民族等因素縱橫交錯的多維復雜體系。事實上,在女性—男性這種表面的兩極對立關系中,潛藏著的是更為深刻的階級關系、支配關系。在馬克思和恩格斯看來,人總是生活在一定的社會關系中,總是實踐著的、活生生的、現(xiàn)實的人,即社會的人。因此,在分析婦女問題產(chǎn)生的根源時,一方面要看到男女兩性間的自然差異,要承認兩性間的生理和性別差異,避免將男女平等視為抽象的絕對的平等,甚至應給予女性以差異化的關懷和對待。[16]不僅如此,更要進一步看到男女兩性的社會差異,即因性別差異而導致的性別歧視,并探究造成這種性別歧視的歷史根源。也就是說,離開婦女問題賴以產(chǎn)生的社會歷史條件,脫離對婦女問題的階級分析,婦女解 放只能停留于表面。
綜上所述,與西方性別理論從對性別差異的關注轉(zhuǎn)向?qū)Σ町惢纳眢w體驗的關注不同,馬克思主義在承認性別差異的同時,進一步洞悉到性別問題和階級問題的內(nèi)在復雜纏繞。在歷史唯物主義的視域中,馬克思主義關于階級解放、婦女解放相一致道路的分析恰恰呈現(xiàn)出階級、性別問題的內(nèi)在關聯(lián)。雖然性別壓迫并不等于階級壓迫或種族壓迫,婦女解放也不能因而歸結為階級解放或民族解放,但是,離開了階級壓迫、種族壓迫,也就無法深刻洞悉到性別壓迫的復雜性,換言之,離開了階級解放、民族解放,真正的婦女解放也是根本不可能的。后現(xiàn)代的西方性別理論在從身份政治到身體政治的轉(zhuǎn)變過程中止步不前,也引起女性主義理論家內(nèi)部的反思,有些后現(xiàn)代的女性主義理論家如特里薩·艾伯特(TeresaL.Ebert)逐漸認識到全球化背景下馬克思主義階級分析方法的意義,并指出當前情勢下,需要把歷史唯物主義視角帶入到關于性別的文化分析之中。[17]從深層邏輯分析,性別關系是階級關系在兩性領域里的體現(xiàn),在經(jīng)濟全球化時代,資本主義跨越民族邊界去壓迫和剝削其他民族的人民,不僅階級關系和民族關系糾纏在一起,父權制、性別關系也糾纏于其中。因此如果我們把經(jīng)典馬克思主義的“階級”基本分析范疇擴展為“父權制”“性別”“民族”,我們就可以看到,全球化背景下,階級關系、父權制、性別關系和民族關系日益跨地域地糾纏在一起,階級壓迫、父權制、 民族壓迫和性別壓迫相互連鎖、相互強化,從而形成三維的壓迫體系。
首先,父權制和性別壓迫內(nèi)在相關,從而使得女性成為父權制剝削和壓迫結構中的相同主體。作為一個剝削的體制,父權制在建構非對稱的、不平等的勞動劃分以及對社會、經(jīng)濟和文化資源的不公平獲取過程中產(chǎn)生并強化性別差異,它不僅從意識形態(tài)和文化傳統(tǒng)中保證并強化著一個性別(男性)對另一個性別(女性)的特權,而且在這種對“他者”性別的征服和剝削中不斷積累財富并更加強化父權制的統(tǒng)治力量和地位。全球化背景下,這種性別剝削的不平等體制不僅成為世界上大多數(shù)社會經(jīng)濟體制存在和繁榮所“必需的”體制 ,而且成為對于全球化擴張和資本主義殖民化而言根本必要的體制。
其次,階級壓迫和父權制相互適應、彼此勾連。父權制是一套使男人控制女人的權力關系,這種權力按男人在社會中不同階級的等級模式來劃分婦女,把婦女定位為與下層階級同樣地位的群體,并進一步形成對婦女的壓迫。在此,性別壓迫和階級壓迫呈現(xiàn)出相似的壓迫模式。父權制和階級關系都有其在社會歷史中的發(fā)展變遷,但正是因為其相似的壓迫模式,二者在發(fā)展中相互適應,彼此勾連,特別是在資本主義制度下,資本利用父權制,把無產(chǎn)階級婦女定位為比無產(chǎn)階級男性報酬更低、更少被雇用的弱勢群體,當資本主義經(jīng)濟需要時,就把她們吸納進來,不需要時她們比無產(chǎn)階級男性更早、更容易失業(yè)、更貧困。而無產(chǎn)階級婦女在經(jīng)濟上的不利和從屬地位又進一步加劇了其在家庭中的從屬地位,并反過來強化了父權制。此外,婦女在勞動力市場上的不利又會損害男性無產(chǎn)階級的利益,由此造成階級壓迫的不斷加劇 。
再次,父權制、階級壓迫和種族壓迫彼此相聯(lián),造成經(jīng)濟全球化時代第三世界婦女更加不利的處境和地位。在經(jīng)濟全球化時代,發(fā)達資本主義國家資產(chǎn)階級對其他種族的壓迫、對第三世界下層階級的階級壓迫和對第三世界婦女的性別壓迫跨地域地彼此關聯(lián)在一起。在跨國生產(chǎn)中,國際勞動分工和性別分工的普遍存在,正是性別壓迫、階級壓迫和民族文化壓迫彼此相聯(lián)的新形式。第三世界的下層無產(chǎn)階級婦女,她們處于多重壓迫系統(tǒng)的最底層,不僅遭受到國際勞動分工中來自第一世界資產(chǎn)階級的種族壓迫、經(jīng)濟剝削、階級壓迫,遭受到來自本民族內(nèi)部父權制的壓迫,而且還要遭受國際分工下性別分工帶來的壓迫。在跨國公司的勞動密集型企業(yè)中如縫紉和組裝等工作中,第三世界無產(chǎn)階級婦女從事比男性無產(chǎn)階級更低層次的工作,獲得更低的報酬,受到更多失業(yè)的困擾,成為跨國資本生產(chǎn)的流動工、季節(jié)工和勞動后備軍 。
綜上所述,在經(jīng)濟全球化的國際背景下,廣大第三世界婦女不但沒有享受到經(jīng)濟全球化帶來的福利,反而成為經(jīng)濟全球化進程中受害最大的群體之一。因此,在分析全球化背景下的性別公正和女性解放問題時,必須綜合運用以階級分析為主,兼顧民族的、階層的、性別的分析方法。伴隨著階級關系的改變,婦女問題既不表現(xiàn)為尖銳對立的階級關系,同時,婦女也不是一個抽象的、沒有差別的群體,我們不是在“階級”和“性別、種族、性”等之間進行非此即彼的選擇,而是正如布魯斯·布勞恩(BruceBraun)所言,階級的議題沒有被性別遮蓋,對種族壓迫的關注也并不排除反對經(jīng)濟剝削的斗爭。漸進的政治必須是有關階級和性別(以及種族等等)的,我們應盡可能地強調(diào)它們彼此連接的方式,而不是簡單的對立或合并。[18]
三、全球化背景下的性別公正與女性解放
西方后現(xiàn)代主義、后結構主義強調(diào)性別視角,差異化、多樣化身份訴求,卻有分解和消散女性作為權利斗爭主體的危險,階級和性別的雙重視角是把全球化背景下分散化的女性解放斗爭重新聯(lián)合起來的唯一路徑。如果說性別的視角在女性反抗父權制壓迫,爭取男女平等的過程中發(fā)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那么,階級的視角更是一把利器,直指全球化背景下女性不平等地位問題的根源和中心。如果說階級的視角曾經(jīng)遮蓋了性別視角下獨特的社會不正義及其表征,那么,今天的后現(xiàn)代主義、后結構主義對階級分析視角的放棄則等于放棄了作為集體的女性進一步尋求自身徹底解放的有力工具,從根本上無益于促進性別公正和社會變革。[19]與西方性別理論不同,馬克思主義性別理論的特色正在于深入到階級關系當中去探究性別壓迫的根源,其階級分析的方法啟發(fā)了全球化背景下婦女研究中的階層分析、地域分析,并為全球正義 和女性解放提供一條現(xiàn)世的路徑。
一種唯物主義的社會分析,絕不僅僅止步于差異性身份的承認以及對差異性身體體驗的迷戀,而是把性別分析重新放置到社會經(jīng)濟、政治關系中,放置到作為一種剝削體制的父權制的機制中,把性別、性和勞動、勞動的性別分工聯(lián)系起來加以考察。拋棄了性別概念的唯物主義的和歷史的建構,拋棄了對現(xiàn)存社會經(jīng)濟政治關系的分析,拋棄了對剝削體制和父權制的批判,女性解放將淪為概念的游戲、話語的呻吟。正如特里薩·艾伯特所指出的,在歷史唯物主義的視域中,性別與階級、民族、種族相互纏繞,是一種剝削的社會經(jīng)濟體制即父權制的歷史的和意識形態(tài)的后果,并且特別是一種勞動的性別劃分的后果。它與日常生活的經(jīng)濟現(xiàn)實緊密相連,特別是與婦女的勞動以及她們在勞動中的地位、角色、分工緊密相連。從一種歷史唯物主義的框架出發(fā),任何對性別剝削和性別壓迫的理解總是無法脫離基于剝削體制之上的社會沖突,因此,女性要想獲得自身解放,就必須首先揭露種種隱藏的權力運作,揭露潛在的剝削體制和父權制的全球聯(lián)系是如何產(chǎn)生了性別、性、種族和階級的差異。從唯物主義女性主義批判的立場出發(fā),西方女性主義性別、性以及身體理論中最為嚴重的和最有害的盲點就是對勞動的避而不談,特別是沒有把身體、性和性別作為不公平的勞動分工的后果,因而具有不可回避的階級盲視。事實上,性別和性不僅僅是建基于身體之上的話語實踐或意義實踐的結果,更為重要的,它們還是勞動分工的后果,這種分工是根據(jù)身體、在身體之上、以及通過身體而進行的,這是一種根據(jù)勞動分工和不平等地使用經(jīng)濟和社會資源的歷史分工。[20]畢竟,文化的批判不能代替現(xiàn)實的斗爭,只有女性真正擁有在公共生活中的經(jīng)濟權利,其政治權利和文化權利才能真正落實 。
眾所周知,資本主義全球化的發(fā)展,在帶來國與國之間、階級之間、種族之間新的不平等的同時,也造就了新的性別上的不平等,全球資本主義通過新的國際分工和分配體制對全世界尤其是發(fā)展中國家落后地區(qū)貧困婦女進行剝削和壓迫,把她們置于層層盤剝和重壓之下。全球資本主義不僅沒有消除或減輕兩性差別,反而產(chǎn)生了新的矛盾和問題。因此,全球化背景之下,對婦女勞動的剝削仍然廣泛存在(不論是在公共領域還是在私人領域),而其根源仍在于性別的勞動劃分。全球化背景下的女性正處于國家、階級、種族、性別等各種壓迫的交叉點上,成為各種歧視和不平等對待的最大受害者。[21]然而,西方后現(xiàn)代的女性主義在將話語實踐作為解釋性別和性得以產(chǎn)生的基礎時,卻 對性別和性剝削的社會經(jīng)濟關系視而不見。
因此,我們需要在全球化背景下重構性別理論。首先,馬克思主義經(jīng)典理論揭示了性別不平等的起源,指出性別不平等的發(fā)生是客觀歷史的產(chǎn)物,性別關系受制于客觀歷史等歷史唯物主義基本原理,并構成性別問題上一個最基本的信念:“婦女受壓迫并不是個人蓄意行動的結果,而是個人生活于其中的政治、社會和經(jīng)濟制度的產(chǎn)物。”[22]因此,婦女的社會地位是隨著社會、經(jīng)濟、政治的變化而變化的,必須對婦女現(xiàn)實的生存和發(fā)展境況進行歷史的、動態(tài)的分析和考察。女性處在多元化的歷史現(xiàn)實中,女性經(jīng)驗是獨特且多樣化的。全球化進程是一個多元文化、不同種族、多種宗教交織在一起的進程,再加上各國、各地區(qū)經(jīng)濟發(fā)展不平衡,導致不同地區(qū)的女性遭受不同程度的剝削和壓迫,又由于經(jīng)濟發(fā)展程度和經(jīng)濟模式的不同,女性所遭受的壓迫和剝削方式也存在差異。基于女性經(jīng)驗的多樣性,全球化背景下的性別理論建構一開始就具有多元性和多重含義。不同文化、種族和語言決定了全球化背景下的性別哲學必然是多元對話的哲學,必然呈現(xiàn)百家爭鳴的局面。然而,無論如何,性別從來不是與所在的文化及社會關系剝離開來的獨立的領域,全球化背景下,我們需要進一步將父權制影響和殖民主義等不平等關系結合起來進行考量,從而探究種族、性別、民族和跨民族的要素在性別壓迫和性別剝削中 所起的作用。
其次,馬克思主義是一個開放的理論體系,馬克思主義歷史唯物主義認為,在婦女解放與社會解放的關系上要堅持普遍性和特殊性的統(tǒng)一:一方面,婦女解放具有人類解放的普遍特點,受制于一定的社會生產(chǎn)力和生產(chǎn)關系;另一方面,婦女解放又有一些特殊性,特殊性在于:除階級、民族、階層等種種社會關系之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關系,即性別關系。它滲透到所有社會關系里,深入到社會結構制度的各個層面,因此,性別視角有助于更好地解釋為什么經(jīng)濟、社會的發(fā)展等不同于婦女發(fā)展的問題。在當前全球化時代,我們更需要突出存在于女性主體之間那種跨國跨種族的廣泛聯(lián)系,把性別因素置于一種更為廣闊的跨文化和國際化的背景之下,突破本質(zhì)主義的二元論和過于強調(diào)差異性的局限,為重新確定性別觀念指出方法和道路。重新確定性別觀念,就是不僅僅要從區(qū)域本土和民族文化角度,同時也要在跨文化、跨種族和跨民族的全球化進程中來審視女性,在家庭、工作、學術界、甚至教會等各個特 殊領域中考察女性。
女性主義從身份政治到身體政治的轉(zhuǎn)向彰顯了西方女性主義對女性性別、性差異的關懷和重視,強調(diào)女性群體乃至具有獨特身體體驗的女性個體的特殊性權利,這無疑有利于男女平等的政治文化目標的實現(xiàn),然而,這種對差異的強調(diào)如果脫離了對剝削的經(jīng)濟體制的批判,脫離了對父權制影響和殖民主義等不平等關系的考量,必然無法從容應對全球化背景下女性解放與發(fā)展所 面臨的新挑戰(zhàn)。
在階級和性別的雙重視域中,在歷史唯物主義的理論框架下, 性別正義并非僅僅是基于男性和女性之性別機械劃分基礎之上的非此即彼二元對立思維范疇內(nèi)的公正訴求,也不應該僅僅止步于基于多元差異身份之劃分基礎之上的碎片化的話語公正訴求,而應該是基于處于特定社會經(jīng)濟、政治關系之中,置身于特定的性別勞動分工框架之中的現(xiàn)實的“人”的公正訴求。也正是這種意義上的公正訴求才使得女性有可能既充分認識、尊重自身之差異性特征,又能夠逃脫自身性別、身份的束縛,真正以一個真實的、有血有肉的、充滿女性特質(zhì)但同時又是一個大寫的“人”來反觀自身,反觀兩性之間的關系,反觀世界。從此理解出發(fā),女性解放的步伐與人的解放的步伐是相一致的,全面而自由發(fā)展的人也必然是女性解放的最終目標。
[1] 宋建麗,女,廈門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副教授。本文為2013年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規(guī)劃基金項目“南茜·弗雷澤反規(guī)范的正義理論研究”(13YJA710038)和2013年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yè)務費項目“當代資本主義正義批判理論前沿”(2013221019)階段性成果。
[2] Diemut Bubeck,F(xiàn)eminism in Political Philosophy:Women's Difference[A]。in Miranda Fricker and Jennifer Hornsby(ed.),F(xiàn)eminism in Phillosophy[C]。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0。pp.186—187。
[3] 關于這一發(fā)展趨勢及潮流作者已在其他文章中有所論述,本文主要對第二種發(fā)展趨勢即后現(xiàn)代主義的身體政治進行討論。
[4] Teresa L.Ebert,Ludic Feminism,the Body,Performance,and Labor:Bringing“Materialism”Back into Feminist Cultural Studies,Cultural Critique,No.23(Winter,1992—1993),P7。
[5] Ibid.,P22。
[6] Nancy Hartsock,Money,Sex and Power:Towarda Feminist HistoricalMaterialism,Boston:Northeastern UP,1985。P.243。
[7] Ibid.,P.257。
[8] Teresa L.Ebert,Ludic Feminism,the Body,Performance,and Labor:Bringing“Materialism”Back into Feminist Cultural Studies,Cultural Critique,No.23(Winter,1992—1993),P.24。
[9] Teresa L.Ebert,Ludic Feminism,the Body,Performance,and Labor:Bringing“Materialism”Back into Feminist Cultural Studies,Cultural Critique,No.23(Winter,1992—1993),P.8。
[10] Ibid.,P.15。
[11] Ibid.,P.42。
[12] Heidi I.Hartmann,The Unhappy Marriage of Marxism and Feminism:Towards a More Progressive Union,Lydia Sargent(ed.),Women and Revolution:A Discussion of the Unhappy Marriage ofMarxism and Feminism,Boston:South End Press,1981,PP.1—41。
[13] 參見王宏維:《論西方馬克思主義在社會性別視域中的演進與拓展》,《馬克思主義研究》2006年第8期。
[14] Juliet Mitchell,Woman's Estate,New York:Vintage Books,1971,p.120。
[15]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452—453頁。
[16] 比如恩格斯在致蓋·吉·沙克的信中強調(diào)女權主義是爭取形式上平等的資產(chǎn)階級運動這一性質(zhì)時尖銳地指出,勞動婦女“由于她們的特殊生理機能,需要特別的保護,來對付資本主義的剝削”。參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452—453頁。
[17] Teresa L.Ebert,Ludic Feminism,the Body,Performance,and Labor:Bringing“Materialism”Back into Feminist Cultural Studies,Cultural Critique,No.23(Winter,1992—1993),P42。
[18] Bruce Braun,Review:A Politics of Possibility without the Possibility of Politics?Thoughts on Harvey's Troubles with Difference,Annals ofthe Association ofAmericanGeographers,Vol.88,No.4(Dec.,1998),P.715。
[19] Mike Cole,A Marxist Critique of Claims for Postmodernism and Poststructuralism as Forces for Social Change and Social Justice,British Journal of Sociology of Education,Vol.24,No.4(Sep.,2003),P.495。
[20] Teresa L.Ebert,Ludic Feminism,the Body,Performance,and Labor:Bringing“Materialism”Back into Feminist Cultural Studies,Cultural Critique,No.23(Winter,1992—1993),pp.38—40。
[21] 參見李丹:《女性在全球化中的地位及其反全球化的理論與實踐》,《福建論壇》2007年第2期。
[22] 〔美〕羅斯瑪麗·帕特南·童:《女性主義思潮導論》,武漢: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14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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