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知識產權立法體例與民法典編纂[1]

關于知識產權制度與未來民法典之關系,一直是個頗有爭議的問題。不少民法學者主張在民法典的框架內,整合一個包括知識產權在內的財產權體系,其理由是:知識產權的保護手段基本是民事性質的,應將這一權利與其他財產權等同看待,并納入民法典進行規(guī)范;國外已有民法典規(guī)定知識產權之立法例,我國《民法通則》在“民事權利”中,亦專節(jié)規(guī)定了各類知識產權,因此這一制度應成為民法典的組成部分。[2]筆者對此有不同看法,本文試以范式民法典為參照系,從歷史考察與現狀分析相結合的角度,探討知識產權立法體例與民法典編纂之關系,希冀為我國民法典體系的設計提供些許有益的思想資料。

一、失之交臂:近代民法典編纂與知識產權制度產生

知識產權制度是近代法制史上的新一頁[3],是科學技術與商品經濟發(fā)展到一定階段的產物。一般認為,英國于1623年制定世界上第一部專利法(即《壟斷法規(guī)》),1709年制定第一部著作權法(《為鼓勵知識創(chuàng)作而授予作者及購買者就其已印刷成冊的圖書在一定時期之權利法》,即《安娜法令》),法國于1857年制定第一部商標法(即《關于使用原則和不審查原則為內容的制造標記和商標的法律》),是為具有近代意義的知識產權制度的開端。

隨著資本主義制度在西方的確立,各主要資本主義國家自18、19世紀以來都先后開始了知識產權的立法活動。其中最有代表性的立法例有:美國1790年《聯(lián)邦版權法》、法國1793年《作者權法》、德國1837年《保護科學和藝術作品的所有人反對復制或仿制法》、日本1899年《著作權法》;美國于1790年、法國于1791年、德國于1877年、日本于1885年先后制定的專利法;英國于1875年、美國于1870年、德國于1874年、日本于1884年先后頒布的商標法。上述知識產權立法與近代民法典編纂都未發(fā)生歷史的機緣。

英美法系國家有著自己的法律傳統(tǒng),沒有形式意義上的民法即民法典的存在。英美學者在學術上將私法分為合同法、侵權行為法、財產法、信托法、家庭法等部分,上述規(guī)范在法律形式上以判例法或制定法的形式存在。無論在英國還是美國,知識產權法都表現為制定法的形式,歷來都是一種獨立的財產法律制度,并不涉及民法典編纂的問題。大陸法系國家承受了古羅馬法典化的傳統(tǒng)。作為近代范式民法典的法國民法與德國民法,其編纂活動分別完成于19世紀初葉與末期,他們的民法典體系取材于羅馬法的《法學階梯》或《學說匯編》;其知識產權立法早在民法典編纂之前大體就緒,且這些新興的財產權制度又多為英國的“舶來品”。因此近代歐洲大陸的范式民法典未能將知識產權制度納入其體系之中。關于其立法動因,似可從以下幾個方面加以解釋:

1.近代知識產權制度是從特權到私權嬗變的產物

近代知識產權法的孕育,經歷了封建特許權制度近三百年的長期陣痛。與保護精神產品相關的封建特許權,包括印刷專有權和產品專營權,它以敕令或令狀的形式,授予印刷商以出版獨占許可證或賦予經營者專門制造、銷售某種產品的權利。這種封建特許制度的受益者主要是印刷商、企業(yè)主以及頒發(fā)許可證的統(tǒng)治者,而不是從事智力創(chuàng)造活動的作者、發(fā)明者。這一制度不僅適應了封建統(tǒng)治者禁錮思想文化、控制經濟利益的需要[4],而且決定了原始知識產權的地域性特點。封建特許權的存在意義在于它同近代知識產權制度的產生具有某種歷史連接作用。在歐洲,出版特權或專營權授之于封建君主的有限地域,且往往有一定的期限,因而釀成了被許可人的排他的權利意識。他們認為對于印刷品、專營品應產生一種新的所有權,而不僅僅是行政庇護的特權。爾后,由于封建王朝的衰落與市民階級私權觀念的進化,他們開始主張這種印刷專有權、產品專營權不應由國王特許才產生,而應基于創(chuàng)造者“精神所有權”的轉讓而取得。“精神所有權”的理論認為,對于其創(chuàng)造者的思想以及基于思想所產生的物化產品都享有所有權,這種精神產品的權利也是所有權一種。十分明顯,“精神所有權”已具有近代知識產權的基本含義了。知識產權作為一種私人享有的無形財產權,是為法定之權而不是特許之權,直到資產階級革命時期才得以形成,1789年法國的“人權宣言”將思想作為精神財產,稱之為“自然和不可廢除的人權”,并確認自由傳達思想和意見是人類最寶貴的權利之一。近代資產階級國家立法使知識產權由公法領域進入私法領域,由特權轉變?yōu)樗綑唷7芍贫仍诎l(fā)生質的轉變的同時,也保留了某種歷史的慣性,即多數知識產權具有國家授予的特征。這種權利取得的國家授予性與權利產生的本源性并不是矛盾的。美國學者認為,創(chuàng)造性活動是知識產權產生的“源泉”(source),而國家法律規(guī)定則是知識產權成立的“依據”(origin)[5],因此知識產權是一種法定的有限制的獨占權利。知識產權制度產生的社會背景有別于傳統(tǒng)財產權法所生存的私法環(huán)境,因而近代立法者在法律體系的設計與安排方面采取了不同的方法。從特權到私權,反映了近代知識產權的屬性變化,但并非表明知識產權與其他財產權采用相同的立法形式。

2.近代知識產權制度是私權領域中財產“非物化革命”的結果

在羅馬私法體系中,財產權制度是一個物質化的權利結構體系。羅馬人基于財產的主要構成限于有體物的認識,構建了物與物權制度。他們以物為客體范疇(主要是有形的物質客體---有體物,也包括無形的制度產物,即除所有權以外的財產權利---無體物),并在此基礎上,設計出以所有權形式為核心的“物權”制度,建立了以物權、債權為主要內容的“物法”體系。隨著近代商品經濟的發(fā)展,在社會財產構成中,出現了所謂抽象化、非物質化的財產類型。以知識、技術、信息為主要內容的“知識財產”,有別于以往物質形態(tài)的動產、不動產,是不同于傳統(tǒng)意義上的另類客體。黑格爾在《法哲學原理》一書中寫道:諸如精神技能、科學知識、藝術以及發(fā)明等,都可以成為契約的對象,而與買賣中所承認的物同一視之。此類占有雖然可以像物那樣進行交易并締結契約,但它又是內部的精神的東西。[6]十分明顯,傳統(tǒng)的物化財產權結構是無法包容抽象化、非物質化的知識財產的。1804年法國民法典繼承并發(fā)展了羅馬法的傳統(tǒng),將客體物分為有體物與無體物,同時擴充了無體物的范圍。后者專指具有財產內容的權利,其中,除了民法典所規(guī)定的債權、股權外,還包括新興的知識產權。知識產權本歸為動產物,以后又被劃歸到更具重要價值的不動產類別中。[7]1896年德國民法典在繼承羅馬法傳統(tǒng)方面,形成了自己的德意志民族風格。其立法文件不承認無體物,所謂物僅涉及有體物的概念。但在學說中,知識產品可以稱為“無體物”,但它不能歸類于物權法的客體物范疇,而僅是知識產權法規(guī)范的客體。[8]

概言之,知識產權制度的建立,是羅馬法以來財產權領域中一場深刻的制度創(chuàng)新與變革。無論“法學階梯體系”(法國法)還是“學說匯編體系”(德國法),都只是在羅馬法編纂基礎上的改造,知識產權這一新興財產權制度未能進入傳統(tǒng)民法典的體系范圍。

3.近代知識產權制度尚未形成一個體系化的財產權利族群

知識產權是人們基于自己的智力活動創(chuàng)造的成果和經營管理活動中的標記、信譽而依法享有的權利,是一個屬于民法范疇但又相對獨立的財產權制度體系。將一切來自知識活動領域的權利概括為“知識產權”,最早見之于17世紀中葉法國學者卡普佐夫,后為19世紀比利時法學家皮卡第所發(fā)展。皮卡第認為,知識產權是一種特殊的權利范疇,它根本不同于對物的所有權。[9]在近代法時期,以知識產權的名義實現權利制度的體系化,并未在立法活動中得以實現。換言之,“知識產權法是對專利法、商標法、著作權法等法律規(guī)范的一個總稱,這一稱法是虛設的,是一種理論概括?!?a href="#new-notef10" id="new-note10">[10]從17世紀中葉到19世紀,是近代歐洲知識產權制度興起的時期,專利法、著作權、商標法在西方國家陸續(xù)產生。毫無例外,上述法律都是以單行立法的形式出現,既沒有統(tǒng)一的知識產權法典,也沒有將各個法律進行整合而編入民法典。1804年法國民法典明確肯定商標權應與其他財產權同樣受到保護,這一規(guī)定不過是對商標權即為財產權的民法定位,并無在民法典中獨立成編的立法意義。正是在民法典這一基本法的指引下,法國于1857年頒布了具有歷史意義和國際影響的商標法。毋庸諱言,對各項知識產權進行體系化整合并作為民法典的組成部分,無疑在立法技術方面存有困難。對此,法國學者指出,“多數情況下,有形財產整體性地置于單一法律規(guī)則的體系內加以調整。例如,所有權在涉及有形不動產或動產時,總是具有同樣的內容。誠然,兩種不同財產的地位并不總是相同,但這并不能否認內容豐富的有形財產所有權的一些一般規(guī)則的存在”, “相反,無形財產具有不同性質,它們不能置于同一的法律體系而只能置于一系列獨立的、不同的體系,存在于一定的期間?!?a href="#new-notef11" id="new-note11">[11]可以說,由于民事立法技術的原因,近代立法者并未像構建物權體系那樣,將專利權、著作權、商標權整合成一個概括的、統(tǒng)一的知識產權法律體系。

近代民法典的編纂,自是“言必稱羅馬”,諸如物權、債權、繼承權等財產權都可以從羅馬私法體系中找到它的雛形,而知識產權難以在傳統(tǒng)的體系中與物質化的財產相融。基于羅馬法以來法典化的傳統(tǒng),加之立法技術的不能,知識財產終究未能以體系化的權利制度出現在近代社會的范式民法典中。

二、并非范式:現代民法典體例對知識產權制度的接納

自20世紀以來,知識產權制度有了長足的發(fā)展:基本規(guī)范不斷完善,保護范圍不斷擴大,一體化、現代化的趨勢日益明顯。與此同時,大陸法系的一些國家嘗試將知識產權制度編入本國的民法典,并在90年代興起的第二次民法典編纂運動中形成高潮。我國有的學者將其稱之為民法典編纂的巨大進步,彌補了近代范式民法典的一大缺憾。還有的學者以此立法例為范式,主張在未來的民法典中規(guī)定一個包括知識產權在內的大一統(tǒng)的財產權體系。筆者對上述觀點持有疑慮,現試就幾個“范式”立法例作出具體分析:

1.意大利民法典

1942年《意大利民法典》在大陸體系的法典化歷史中占有重要地位,它不僅成為其他歐洲大陸國家的一種參照系,而且對秘魯1984年民法典及其他美洲國家的民法典的改革方案產生了影響。在此之前的1865年《意大利民法典》主要效仿的是法國模式,1942年民法典在部分保留原法典痕跡的同時,有了新的突破和發(fā)展,規(guī)定了工業(yè)化進程中在企業(yè)和勞動關系方面出現的新問題。[12]知識產權作為一種新問題、新關系、新制度,就規(guī)定在民法典的“勞動”編中。該《法典》第六編冠名為“勞動”,實際是關于勞動關系、公司(合伙)、合作化、企業(yè)、知識產權、競爭與壟斷等規(guī)范的混合編。意大利民法典所涉及的知識產權主要為著作權、專利權、商標權、商號權。其中,標記性權利規(guī)定在名為“企業(yè)”的第八章,包括第一節(jié)“一般規(guī)定”、第二節(jié)“商號和標識”、第三節(jié)“商標”;創(chuàng)造性權利規(guī)定在題為“智力作品權和工業(yè)發(fā)明權”的第九章,包括第一節(jié)“文學作品和藝術作品著作權”、第二節(jié)“工業(yè)發(fā)明專利權”、第三節(jié)“實用新型和外觀設計專利”?!兑獯罄穹ǖ洹逢P于知識產權的規(guī)定有兩個缺陷:第一,該類規(guī)范是關于知識產權制度的原則性規(guī)定。即主要規(guī)定各類知識產權的性質、對象、內容、主體、轉讓等,即是具有私法內容的規(guī)范性條款。民法典強調有關權利的取得、行使及其存續(xù)期間由特別法加以規(guī)定。實際上,在民法典的相關規(guī)定之外,各種知識產權專門法依然存在。知識產權在民法典中的規(guī)定,是象征性、宣言性的,缺乏實際操作的意義。第二,知識產權在民法典中的制度安排,分設為“企業(yè)”與“作品權和發(fā)明權”兩章,此類體例設計無疑割裂了知識產權的完整體系。同時,現代知識產權法已成為門類眾多、權項龐雜的規(guī)范體系,民法典僅規(guī)定了四類知識產權,顯見其體系的包容性不足。由上可見,意大利1942年民法典很難說是一個關于知識產權立法的范式民法典。

2.荷蘭民法典

荷蘭是新民法典編纂運動的杰出代表。早期荷蘭的私法體系基本上是法國法的翻版,自19世紀末開始受到德國法的影響,至20世紀在糅合“法學階梯體系”與“潘得克吞體系”的基礎上形成了具有獨特風格的荷蘭民法典結構。1992年《荷蘭民法典》分為10編,包含傳統(tǒng)的民法、商法,以及消費權益保護法和其他私法法規(guī),并把具有重要價值的判例也編入其中。[13]該《法典》第九編是為“智力成果權”。根據立法計劃,“智力成果權”即知識產權,包括當時擬定的專利、商標、版權、商號等。其中,具有私法性質的條文納入第九編,那些具有行政、程序法和刑法性質的條文則另置他處。民法典中關于知識產權編的設計,后來由于立法技術上的困難而被取消。[14]另一重要原因是,自《馬斯特里赫條約》簽訂之后,歐盟一直致力于制定一個適用所有成員國的“歐共體法”。人們認為,“歐共體法”不是國際法,它與相關國際公約不同,是一個超國家的法。自荷蘭民法典頒布后,歐共體先后制定了統(tǒng)一商標法、專利法以及其他知識產權條例,所有的成員國需要與其保持一致,而不能進行補充和修訂。[15]荷蘭學者認為,在這種情況下,將上述法律搬到新民法典第九編是不合適的,因為它們不僅僅包含私法的內容,而且各類知識產權有不同的轉讓、設質的規(guī)則,可見知識產權已難以融于民法典體系之中。[16]

3.俄羅斯民法典

1922年《蘇俄民法典》有關財產權各編分別是所有權、債權、繼承權,沒有涉及知識產權。1961年的蘇聯(lián)民事立法綱要及后來的俄羅斯加盟共和國民法典既彌補了以往的不足,同時也帶來了新的缺憾,具言之:該民事立法綱要及民法典在第四編、第五編、第六編中分別規(guī)定了著作權、發(fā)現權和發(fā)明權,上述制度列入民法典之中的限于是調整有關平等主體的財產關系和人身非財產關系的規(guī)范。[17]這一體例設計是對1922年民法典體系的重大突破,但這三編并沒有總括為“知識產權”編,同時它將包括專利權、商標權在內的工業(yè)產權排除在外,其有限的內容也不可能概稱為知識產權。1991年的蘇聯(lián)民事立法綱要推動俄羅斯民事立法模式的發(fā)展進入一個新的階段。新民事立法綱要的基本結構是總則、物權、債權、著作權、在生產中利用發(fā)明的其他創(chuàng)作成果的權利、繼承權、國際私法規(guī)則,共7編。其中,除著作權以外的“創(chuàng)作成果的權利”包括專利權、外觀設計權、商標權、商號權、合理化建議作者權、商業(yè)秘密權、植物新品種權。[18]1994年俄羅斯聯(lián)邦民法典[19]不完整地再現了這一綱要所設計的模式,擬定的知識產權編為第五編,冠名為著作權和發(fā)明權,沒有包括專利權和商標權。事實上, 1992年9月,該國已經以特別法的形式頒布了“專利法”和“商業(yè)標記法”。這部被稱為獨聯(lián)體國家的“示范民法典”尚未完成世人關注的“知識產權編”,但其總則在“民事權利的客體”一節(jié)中已涉及知識產權的有關問題。立法者將“信息;智力活動成果,其中包括智力活動成果的專屬權(知識產權)”與物、工作和服務、非物質利益等同列為權利的客體。新的俄羅斯民法典關于知識產權的規(guī)范有兩點值得檢討:首先,總則拓寬了權利客體的范圍,一是承認作為財產權利的無體物,將知識產權本身也作為客體,二是將信息及智力活動成果作為另類客體,以區(qū)別于一般意義上的物。但是總則關于“智力活動成果,其中包括智力活動成果的專屬權(知識產權)”的規(guī)定,將兩類客體混為一談,令人費解。其次,民法典擬定的知識產權編限于是著作權和發(fā)明權,其他知識產權則以特別法形式出現,這就肢解了完整的知識產權體系,與1991年民事立法綱要的初衷相去甚遠。

4.越南民法典

1995年《越南民法典》是后社會主義國家民法典編纂運動的產物,其體系結構在相當程度上受到1991年的《蘇聯(lián)民事立法綱要》和1994年《俄羅斯民法典》的影響?!对侥厦穹ǖ洹穼>幭到y(tǒng)地規(guī)定了知識產權,在法典于1996年生效之時,同時廢止了1989年《工業(yè)所有權保護法》、1994年《著作權保護法》、1988年《引進外國技術法》。越南沒有像意大利、俄羅斯那樣采取基本法與特別法并用的方法來規(guī)定知識產權,這在世界立法例中是不多見的?!对侥厦穹ǖ洹返诹幟麨椤爸R產權和技術轉讓權”,含“著作權”、“工業(yè)所有權”、“技術轉讓”三章。其中第一章“著作權”,計35條,規(guī)定了作者與著作權人、受保護作品、著作權內容、作品使用合同、鄰接權等,幾乎是將一部著作權法移植入民法典之中。第二章“工業(yè)所有權”,規(guī)定了主要的工業(yè)產權,包括專利權、商標權、地理標記權。該章計26條,規(guī)定了工業(yè)產權的標的、工業(yè)產權的確立、工業(yè)產權的主體、對工業(yè)產權的限制、工業(yè)產權的保護。從上述規(guī)范內容來看,第二章多為工業(yè)產權的私法規(guī)范,關于專利與注冊商標的申請、審查、異議、復審、核準、管理等均未涉及。這些程序性規(guī)范顯然無法包容在民法典之中,而只能以條例、規(guī)章的形式另行加以規(guī)定。第三章“技術轉讓”,計17條,規(guī)定了技術轉讓的標的、技術轉讓權以及技術轉讓合同。專利權、商標權以及技術秘密權的轉讓,均可以適用上述規(guī)范。應該說,越南民法典在知識產權立法體例上頗具代表性,是迄今為止關于知識產權的規(guī)定最為集中與完善的一部民法典,但它的示范作用也是有限的。該法典僅僅規(guī)定了傳統(tǒng)的主要知識產權類型,而對新興的知識產權制度沒有予以回應;同時,該法典似乎像其他民法典一樣,無力解決實體法與程序法的關系問題,有關知識產權的程序性規(guī)范、行政法與刑法規(guī)范只能交由單行條例或其他法律部門來完成。[20]

20世紀以來,幾個有代表性的民法典對傳統(tǒng)的財產權體系進行了改造與突破,以不同的體例和方式規(guī)定了知識產權編,這無疑是民法典編纂活動中的一種制度創(chuàng)新。這一變革緣于人們對知識產權本質屬性的認識。在歷史上,知識產權經歷了一個“封建特許權-精神所有權-無形財產權”的發(fā)展過程;在今天,知識產權則已成為世界各國所普遍承認的私權,一種新型的民事權利。[21]筆者以為,知識產權是民法對知識形態(tài)的無形財產予以權利化、制度化的產權形態(tài)??腕w的非物質性是知識產權的本質特性,但其私權的基本屬性與物權、債權等并無實質性差別。在這個意義上說,立法者將知識產權與其他民事權利同置于民法典,其動因是無可厚非的。問題是,由于知識產權的自身特性和立法技術的諸多困難,民法典難以將知識產權制度融入其體系之中。上述民法典的起草者采取了兩種方式:一是將知識產權的相關規(guī)則全部納入民法典,這無疑是法律規(guī)范的位置平移。由于涉及諸多公法規(guī)范的處理,這一方式難以適用于所有的知識產權制度(如越南法)。二是從各類知識產權抽象出共同適用規(guī)則和若干重要制度規(guī)定在民法典中,但同時保留各專門法。此類方式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私權立法的純潔性與形式美,但其實質意義不大,且在適用中多有不便(如意大利法)??傮w說來,現代民法典對知識產權制度的接納,是具有歷史意義的,但卻是不足效法的。

三、民事特別法:當代知識產權立法的通行體例

單行立法是目前世界上絕大多數國家知識產權立法的通行做法,這一體例在英美法系國家是以專門法律制度的形式出現的,在大陸法系國家則是民事基本法之下的民事特別法。

20世紀末,采取知識產權單行立法傳統(tǒng)的法國將23個與知識產權有關的單行法律法規(guī)整理匯編成統(tǒng)一的法典,這即是1992年《法國知識產權法典》。有學者認為,該法典是世界上知識產權保護領域的第一部法典,有可能成為21世紀知識產權法與民法普遍分立之典型。[22]法國知識產權法典既是法國大革命以來二百多年相關立法經驗之結晶,也是回應當代經濟、技術發(fā)展進行制度創(chuàng)新之成果,其立法成就是值得重視的。但是,該法典并沒有改變其作為民事特別法的基本地位和本質屬性,其理由可從以下兩個方面分析:

第一,在法國,知識產權法與民法、商法依然是基本法與特別法的關系?!斗▏R產權法典》的譯者黃暉博士對此寫道:1804年法國民法典頒布時,知識產權的重要性沒有現在這么突出,民法典也沒有針對知識產權的專門規(guī)定。因此,法國決定對知識產權采取單獨立法的方式后,十分注重處理其與民法、商法等一般法的關系問題,并取得較好的效果。例如,知識產權是一種無形財產權,民法典關于有形財產權的很多規(guī)定不能直接適用于知識產權;為保護作者權益免遭損害,對契約自由進行大量限制;有關智力創(chuàng)作的勞動合同不影響作者享有精神權利和思想權利;有關著作權與婚姻和繼承的關系也存在不同于一般法的特別規(guī)定。除上述例外規(guī)定外,作為民法典的基本法所規(guī)定的普遍原則仍然是適用的。[23]這說明,《法國知識產權法典》與《法國民法典》是體系分立的兩部法典,但并非是地位平行的兩部法典,它們仍是一種基本法與特別法的關系。在私法多元體制中,民法典是作為民事普通法或基本法存在的,它規(guī)定的是私權的一般問題;而知識產權法典則屬于特別法,它對知識財產的特別問題作出專門規(guī)定。將兩部法典作出上述區(qū)分的意義在于:在知識財產問題的法律適用方面,知識產權法典的適用應優(yōu)先于民法典。前者有專門規(guī)定的,應優(yōu)先適用其規(guī)范;無特別規(guī)定的,則應適用基本法規(guī)范??梢哉f,知識產權法典雖冠名為法典,但并沒有改變其民事特別法的基本地位。

第二,《法國知識產權法典》是專門法規(guī)系統(tǒng)化的特殊形式。一般意義的法典,不是已有規(guī)范性文件的簡單匯總,而是在原有法律規(guī)范基礎上經過加工、整理而成的系統(tǒng)化的法律文件。法國立法者將知識產權的各種單行立法進行整合、編修,實現了法典編纂的基本要求。法國知識產權法典在立法技術上有兩個優(yōu)點:一是體系完整。該《法典》共分三個部分,第一部分為文學和藝術產權,規(guī)定有著作權、鄰接權、數據庫作者權等;第二部分為工業(yè)產權,規(guī)定有外觀設計權、發(fā)明專利權、技術秘密權、集成電路布圖設計權、植物新品種權、商標權以及其他標記權等;第三部分為在海外領地及馬約爾屬地的適用。就其基本制度來說,法典幾乎囊括了現代知識產權的全部內容。二是內容諧調。該法典較好地處理各項知識產權制度的內部關系,避免了原單行立法出現的各種沖突。例如,計算機程序應受著作權保護而不得授予專利;對數據庫制作者的保護獨立于著作權對數據庫或其組成部分的保護;植物新品種不受專利保護而取得專門權利;有關著作權、外觀設計權、人身權、地理標記權、商號權等在先權利的標記不得作為商標使用注冊等。但是法國知識產權法典顯然遺漏了法典編纂的一個要素,即缺乏各項知識產權制度共同適用的原則和規(guī)則,立法者未能也許不可能設計出一個與民法典相同的總則。正如譯者黃暉博士所指出的那樣,“1992年頒布法典時只是將當時的知識產權各部門法匯集到一起,體例上仍然保持相互獨立, 1994年為加強反假冒力度修改法典時也只有遵循這一體例。”[24]由此可見,在立法技術上,法國知識產權法典是各類法律法規(guī)的匯集,是專門法的系統(tǒng)化,它沒有改變知識產權制度作為民事特別法的根本屬性。

以法典形式出現的法國知識產權制度,在相關立法體例上并沒有走出多遠,從世界范圍來說,民事特別法仍然是大陸法系國家知識產權立法的首選模式。筆者以為,作出以上選擇,主要是出于以下幾點理由:

第一,現代知識產權法是一個綜合性的法律規(guī)范體系。知識產權制度從其產生之初,即是以綜合性法律規(guī)范、多樣性法律制裁措施為其主要特征的專門法律,它與作為民法典的民事基本法有著顯著的差別。知識產權制度本為保護創(chuàng)造者權利之實體法,但在立法中一般規(guī)定有權利取得程序、權利變動程序、權利管理程序、權利救濟程序等,即在實體法中規(guī)定了程序法的內容,程序法依附實體法而存在;知識產權制度本為規(guī)范個人知識財產權利之私法,但在立法中多設有行政管理、行政處罰及刑事制裁等公法規(guī)范[25],在立法技術上具有私法與公法規(guī)范相結合的特點。誠然,知識產權法律規(guī)范的特殊性,并不影響其作為民法體系組成部分的本質屬性,但是從知識產權規(guī)范的特殊性出發(fā),則需要在民法典之外對這種綜合性法律單獨立法。[26]如果將知識產權制度全部納入民法典,則大量存在的程序性規(guī)范和公法規(guī)范將會使民法典在體系上難以協(xié)調,相關條文在性質上將難以兼容,民法典也就無法實現其形式上的“審美要求”;如果將知識產權制度根據其規(guī)范性質不同,分別納入民法典和進行單獨立法,則會造成同一法律制度被人為割裂的狀況,徒增法律運用的不便。

第二,現代知識產權法是一個開放式的法律規(guī)范體系。與近代法所涵蓋的著作權、專利權、商標權相比,現代知識產權已是一個十分龐大的法律體系,借用《成立世界知識產權組織公約》的規(guī)定來表述,它是一切在工業(yè)、科學、文學或藝術領域由于智力活動所產生的權利制度的總和。[27]自新技術革命從20世紀中葉興起,知識經濟不僅孕育了“知識=財富”的新的財產觀,而且促生了新的知識財產制度。這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邊緣保護法”,即采用專利權和著作權的若干規(guī)則,創(chuàng)設了一種新的制度即“工業(yè)版權”,集成電路布圖設計專有權即屬此類。二是“單獨保護法”,即為特殊的知識產品設定“準專利”或類似其他知識產權的保護。植物新品種權與域名權即屬此類。在新的知識產權制度繼續(xù)出現的同時,舊的相關制度也逐漸演變成為知識產權法律體系的新成員,其中最具意義的就是商業(yè)秘密與反不正當競爭。商業(yè)秘密是一種無形的信息財產,它與專利技術不同,其權利不具有嚴格意義上的獨立性,也不受地域和時間的限制,權利的效力完全取決于商業(yè)秘密的保密程度。正是由于這一特性,大陸法系國家長期采取合同法或侵權法的保護方法,商業(yè)秘密不包括在傳統(tǒng)的知識產權體系之中。自20世紀60年代以來,國際商會(ICC)率先賦予商業(yè)秘密以產權屬性,世界知識產權組織在其成立公約中亦暗示商業(yè)秘密可以包括在知識產權之中。至20世紀90年代,《知識產權協(xié)定》專門規(guī)定“未公開信息”的保護問題,確認商業(yè)秘密屬于知識產權范疇。此外,反不正當競爭亦與知識產權有密切關系。最初,競爭法對于知識產權僅是一種補充保護,意在為各類知識產權制度的交叉領域或真空地帶提供兜底保護。而在現代社會,反不正當競爭已歸類于知識產權法領域?!侗Wo工業(yè)產權巴黎公約》1967年斯德哥爾摩文本將專利技術、經營標記與制止不正當競爭同列為工業(yè)產權的對象,1967年《成立世界知識產權組織公約》將反不正當競爭的權利納入知識產權范圍,1993年《知識產權協(xié)定》強調締約方遵守《巴黎公約》的有關條款,即確認反不當競爭作為知識產權組成部分的規(guī)定。上述情況表明,現代知識產權法正處于不斷發(fā)展、變革的過程之中,其權利制度是一個動態(tài)的、開放的法律體系。如將這種頻頻變動的法律置于一個需要相對穩(wěn)定的民法典,顯然是不合時宜的。

第三,現代知識產權是一個不斷創(chuàng)新的法律規(guī)范體系?,F代化、一體化是知識產權立法的兩大趨勢,前者動因于現代科學技術的發(fā)展,后者受制于新國際經濟秩序的形成。知識產權法從其興起到現在具有三四百年的時間,基于科技革命而生,由于科技革命而變,其制度史本身就是一個科技創(chuàng)新與制度創(chuàng)新相互作用、相互促進的過程。在這個意義上說,知識產權制度無疑是“制度文明的典范”[28]。自20世紀下半葉至今相繼出現的新技術革命與信息革命(或稱為知識革命),使得現代知識產權法總是處于劇烈變動的狀態(tài)。著作權法告別19世紀的“印刷版權”時代,走過20世紀的“電子版權”時期,繼而開始“網絡版權”的新紀元。這一進程使得傳統(tǒng)的著作權保護范圍在不斷擴大,新的著作權權項陸續(xù)產生,著作權效力在虛擬空間逐步拓展;專利法大大縮小非專利對象的范圍,著力保護化學物質和藥品專利,增加微生物品種及方法專利。這一最具“科技含量”的法律制度,在實現立法現代化的目標之后,又面臨著21世紀基因技術專利問題的挑戰(zhàn);商標法在網絡空間里,不僅涉及傳統(tǒng)商標制度的變革(例如商標權地域性與因特網國際性的沖突、商標分類保護與網上商標權排他性效力的矛盾、網上商標侵權形式的變化與侵權責任的認定等),而且必須考慮域名保護制度的創(chuàng)新(例如域名的登記與審查、域名權的性質與內容、域名權與其他在先權利的沖突、域名權的保護與域名糾紛的處理等)。知識產權法不僅要通過制度創(chuàng)新實現立法現代化,而且要在全球范圍建立新的知識產權保護機制,即通過制度改革實現立法的一體化。在國際社會里,知識產權保護與國際經濟、貿易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通過烏拉圭回合的一攬子談判,在世界貿易組織框架內形成了《貨物貿易協(xié)議》、《服務貿易協(xié)議》與《知識產權協(xié)定》三大主體制度。由于世界貿易組織與上述公約的有效運作,知識產權保護現已成為國際經貿體制的組成部分。從國際范圍看,知識產權制度進入了一個統(tǒng)一標準的新階段。在這一背景下,各國立法者不得不“修綱變法”,按照國際公約的相關要求重新審視本國知識產權制度。正是基于上述情況,自20世紀70年代以來,知識產權法處于頻頻修訂之中。據資料記載,發(fā)達國家的著作權法平均不到10年即修改一次。[29]《法國知識產權法典》頒布后的6年間先后12次進行修改和增補。[30]中國商標法、專利法自制定后分別于90年代初和新千年伊始進行兩次重大修改。需要說明的是,這些法律修改活動都是在專門法的形式下完成的,而具有系統(tǒng)化、穩(wěn)定性特征的民法典,則不具備上述便利。

四、我國立法選擇:民法典一般性規(guī)定與民事特別法專門規(guī)定

我國民法典草案目前正處于法案草擬、專家認證階段,對知識產權制度如何處理,當是不容回避之重大問題。民法典是否接納知識產權制度,贊成派與反對派的意見各執(zhí)一端。在過去較長的時間里,筆者與一些民法學者、知識產權學者反對將知識產權制度納入民法典。比較各國立法例,本人得出以下結論:凡是范式民法典都無知識產權編,凡是編入知識產權的民法典都不是范式。為此,我以《知識產權制度不宜編入我國民法典》為題在2002年9月29日的《法制日報》闡述了自己的觀點。[31]同年10月,筆者參加了全國人大法工委召開的民法典草案的專家討論會,聆聽了起草者及各位學者的意見,進而調整了我對這一問題的立場。從最初提交討論的民法典草案來看,知識產權已被列為專門一編,含有一般規(guī)定、各項權利規(guī)定、其他規(guī)定共100多條款項??梢哉f,該類法律制度是平行移植到民法典而成為“知識產權編”。在這次會議上,本人對此提出異議(其理由參見本文第二、三部分),但同時提出修正案,即民法典僅對知識產權制度作一般規(guī)定,其單行法依然保留。筆者作出上述修正,主要是出于以下考慮:第一,知識產權是私權。對此世界貿易組織的《知識產權協(xié)定》在其前言中已作明確宣示。知識產權雖是知識類無形財產的權利形態(tài),但其基本屬性與財產所有權無異,都應歸類于民事權利的范疇。將無形財產權在民法典中反映出來,有助于與有形財產權形成完整的、豐富的財產權利體系。第二,知識產權是受民法典保護的權利。知識產權法雖含有若干程序法、公法性的規(guī)定,但依然是以實體法為基礎的私法制度,隸屬于民法這一法律部門。民法典作為民事基本法,在法律分類上具有更高的位階和權威。在民法典中對知識產權進行明確定位,有助于維系這一權利的神圣不可侵犯性。第三,知識產權已在我國民事基本法中作出原則規(guī)定。1986年《民法通則》第五章第三節(jié)專門規(guī)定了知識產權,僅為著作權、商標權、專利權及其他科技成果權的列舉性、宣示性條款,無其他實體性規(guī)定內容。《民法通則》集中而概括地描述了知識產權基本制度,并將其與其他財產權及人身權合為民事權利專章,在當時被稱為是民事立法上的創(chuàng)舉??紤]到立法體例的傳承性,未來中國民法典對知識產權作出一般性規(guī)定,并無不可。

關于知識產權的新的立法體例,即民法典作一般規(guī)定和特別法作專門規(guī)定之立法方法,與他國民法典的知識產權編是有所不同的。意大利民法將各種知識產權制度的私法規(guī)范編入法典,但相關專門法律照樣存在,徒增法律適用之不便;越南民法將知識產權法律規(guī)范全部納入法典,但其權利種類顧此失彼,公法規(guī)范不能進入,更難言有可取之處。日前在上海舉行的中國知識產權論壇上,來自世界知識產權組織(WIPO)的權威人士稱:WIPO并不贊成在民法典中詳細規(guī)定知識產權問題,作出此類立法例的國家如意大利、俄羅斯、越南等正在反思這個問題。但是WIPO認為,在民法典中就知識產權問題作出一般規(guī)定是可以的,也是有益的。

民法典中的“知識產權編”,僅是一般性規(guī)定,其相關條款的規(guī)定應考慮遵循以下規(guī)則:首先,民法典所規(guī)定的基本原則與一般制度,應適用于各項權利制度,包括知識產權制度?;谏鲜鲆?guī)范的普遍適用性,“知識產權編”不另作規(guī)定。其次,“知識產權編”所規(guī)定的一般性條款,應是從各項知識產權制度中抽象出來且共同適用的,該編并不影響相關民事特別法的獨立存在。再次,“知識產權編”著力描述的應是該類制度與其他民事權利制度的不同之處,即基于知識產權制度特性所體現的一般性規(guī)范。具體說來,可包括知識產權的性質、范圍、效力、利用、保護等。

筆者試擬條款如下:

第一條 [知識產權的性質]

知識產權屬于民事權利。

說明:本條旨在闡明知識產權的本質屬性。知識產權是民法對知識形態(tài)財產進行法律調整的結果,是從傳統(tǒng)所有權中分離出來的新的獨立的財產形態(tài)。盡管知識產權具有自身的法律特征,但是在“私權”這一本質屬性方面,與其他民事權利并無二致。這一條款是對《知識產權協(xié)定》關于“知識產權為私權”的立法回應,是對知識產權在私法領域中地位的明確肯定。

第二條 [知識產權的范圍]

知識產權包括以下權利:

(一)著作權和與著作權有關的權利;

(二)專利權;

(三)商標權;

(四)商號權;

(五)原產地標記權;

(六)商業(yè)秘密權;

(七)集成電路布圖設計權;

(八)植物新品種權;

(九)反不正當競爭權;

(十)其他知識產權。

說明:本條旨在概括知識產權的體系范圍。以我國參加的《成立世界知識產權組織公約》、《知識產權協(xié)定》等主要國際公約為基礎,以我國現行知識產權制度為依據,將知識產權體系界定為著作權、專利權、商標權三大主體制度和其他知識產權制度。特別需要說明的是:第一,有關商事主體的名稱權宜稱之為商號權,企業(yè)名稱權的說法有失精確。在國際公約中,商事主體的名稱,多稱為商號或廠商名稱。我國相關立法文件習稱為企業(yè)名稱。其實,企業(yè)不是生產經營者的唯一主體形式。《民法通則》規(guī)定:“法人、個體商戶、個人合伙享有名稱權?!币虼耍烫枡嗍且磺猩淌轮黧w所享有的專用標記權,較之企業(yè)名稱權有更大的包容性。第二,發(fā)明權、發(fā)現權不是具有私權性質的知識產權,該類權利只是取得榮譽及獲取獎勵的權利,相關智力成果的權利是為國家所有,即歸屬于公有產權。除《成立世界知識產權組織公約》及少數公有制國家外,絕大多數國家的法律與國際公約都沒有承認發(fā)現權、發(fā)明權的私法性質。該項制度似可歸類科技法,“知識產權編”不宜規(guī)定。[32]第三,《保護工業(yè)產權巴黎公約》斯德哥爾摩文本與《成立世界知識產權組織公約》均將反不正當競爭的權利納入知識產權的范圍?!吨R產權協(xié)定》強調締約方應遵守《巴黎公約》的有關條款,應理解為承認反不正當競爭的知識產權屬性。“知識產權編”作出相應規(guī)定,有助于對各知識產權制度之間產生的交叉部分、空白地帶給予補充保護,如對商品假冒、欺騙性宣傳、商業(yè)誹謗、濫用工業(yè)產權專有權等行為進行制裁。第四,“其他知識產權”是一個“兜底條款”,以彌補上述權利列舉性規(guī)定之不足。鑒于知識產權體系的開放性、動態(tài)性特征,作出這一規(guī)定是適宜的。諸如傳統(tǒng)知識的保護、數據庫的保護、生物多樣化的保護、網絡域名的保護等,相關權利制度的建立正在探討之中,倘若有關單行立法正式出臺,依照該項條款亦可納入“知識產權編”中。

第三條 [知識產權的效力]

知識產權的權利內容及其限制和例外、保護期限、地域效力等根據有關法律、法規(guī)確定。

說明:本條旨在界定知識產權的效力范圍。這是與財產所有權的主要區(qū)別所在,有必要專門規(guī)定。知識產權的效力包括權項內容及權利限制兩大部分。前者涉及知識產權的使用權、禁止權等權利行使問題,后者涉及權能限定、時間限定、地域限定等權利限制問題,其具體內容由專門法律、法規(guī)加以規(guī)定。

第四條 [知識產權的利用]

知識產權的權利人可以轉讓或者許可他人使用其知識產權,法律、行政法規(guī)另有規(guī)定的除外。

知識產權的轉讓或者許可使用,除法律或合同另有規(guī)定之外,不意味著相關信息的有體介質(載體)所有權的轉移。反之亦然。

說明:本條旨在說明知識產權的利用方式及法律后果。第一款說明知識產權的利用方式,主要是轉讓與許可使用。轉讓意味著知識產權的財產權利的全部讓渡,即知識產權主體的變更。許可使用只是表明知識產權中的一個或幾個權項的有條件利用,即形成同一客體為不同主體同時使用的情形。這是與有形財產使用的不同之處。第二款說明知識產權利用的法律后果,即在轉讓與使用中知識產權與所有權的關系。換言之,智力成果所體現的知識產權與智力成果之有形載體所體現的所有權,是兩種不同的財產權利,除有特別規(guī)定或者約定之外,轉讓或者許可使用其中一種權利,并不意味涉及另外一種權利。

第五條 [與在先權利的關系]

從事智力創(chuàng)造活動,享有及行使知識產權不得侵犯他人的在先權利。

說明:本條旨在說明知識產權與在先權利的關系。在先權利是指先行合法存在并得到保護的其他民事權利。相對某一知識產權來說,在先權利可以是其他知識產權,也可以是其他民事權利。知識產權不得對抗在先存在的其他民事權利。關于各項知識產權及與相關權利的沖突,國際公約及國內立法都規(guī)定有尊重在先權利的基本原則,知識產權不得對抗在先存在的其他民事權利,例如,不得擅自將他人的美術作品用作申請外觀設計專利、不得將他人的肖像、姓名作為注冊商標的標記等。這一規(guī)則是其他民事權利制度所不具有的,“知識產權編”應特別作出規(guī)定。

第六條 [知識產權的保護]

國家保護依照法律、法規(guī)取得的知識產權。

侵犯知識產權的,應當依法承擔損害賠償等民事責任。

侵犯知識產權構成對行政管理秩序侵害的,應當依法承擔行政責任;構成犯罪的,應當依法承擔刑事責任。

說明:本條旨在規(guī)定知識產權的法律保護及侵權責任。在各類知識產權中,除著作權、商業(yè)秘密權外,大多數知識產權須經國家機關的確認。盡管創(chuàng)造性活動是知識產權產生的本源,但國家機關的授權行為是該項權利得以成立的必經程序。國家法律保護的是依法取得的知識產權。侵犯知識產權的法律責任主要是包括損害賠償在內的民事責任,但在侵權行為構成對行為管理秩序侵害或情節(jié)嚴重、構成犯罪時,還須承擔行政責任或者刑事責任。

第七條 [禁止知識產權濫用]

知識產權權利人不得濫用其知識產權損害社會公共利益和競爭者的合法利益。

濫用知識產權損害社會公共利益的,國家有關行政機關可依法給予行政處罰,給競爭者造成損害的,應承擔損害賠償或者其他民事責任。

說明:本條旨在規(guī)定知識產權濫用的禁止及其法律后果。“權利不得濫用”本為民法的一項基本原則,本條的規(guī)定使得該項基本原則得以具體化,同時與《知識產權協(xié)定》的原則精神相一致。[33]

第八條 [與民事特別法的關系]

本編涉及知識產權的其他具體規(guī)范由特別法規(guī)定。

說明:本條旨在說明民法典“知識產權編”與相關民事特別法的關系,即知識產權立法采取民法典作一般規(guī)定、特別法作具體規(guī)定的體例。在各項知識產權法有具體規(guī)定時,得適用該特別法,該法律、法規(guī)無規(guī)定時,則可直接適用民法典的有關規(guī)定。

結語

立法體例的選擇,不僅是一種法律傳統(tǒng)、法律文化的偏好,而且涉及立法技巧、立法規(guī)則的運用,進而言之,還應受制于一定社會政治、經濟、科技等因素的影響。基于以上歷史考察與現狀分析,筆者有理由認為,我國的知識產權制度,宜在民法典作原則規(guī)定,但同時保留民事特別法的體例。

[1] 原載《中國法學》2003年第1期。

[2] 有關觀點參見翟云嶺等《中國法學會民法經濟法研究會1999年年會綜述》,載《中國法學》1999年第6期;趙中孚等:《1999年民商法研究的回顧與展望》,載《法學家》2000年第1期。

[3] 段瑞春:《關于知識產權的幾點認識》,載《求是》1999年第4期。

[4] 參見〔美〕安守廉:《知識產權還是思想控制:對中國古代法的文化透視》,引自梁治平編:《法律的文化解釋》,三聯(lián)書店1994年版;〔日〕阿部浩二:《各國著作權法的異同及其原因》,載《法學譯叢》1992年第1期。

[5] See L. Ray Patterson, Stanley W. Lindberg, The Nature of Copyright:A Law of Users'Right, The University of Georgia Press,1991.

[6] 〔德〕黑格爾著:《法哲學原理》,范揚、張企泰譯,商務印書館1982年版,第43節(jié)附譯。

[7] 尹田著:《法國物權法》,法律出版社1998年版,第71-72頁。

[8] 參見〔德〕迪特爾·梅迪庫斯著:《德國民法總論》,邵建東譯,法律出版社2000年版,第875-876頁;孫憲忠著:《德國當代物權法》,法律出版社1997年版,第2頁。

[9] 〔蘇〕B. A.鮑加特赫等著:《資本主義國家和發(fā)展中國家的專利法》,中國科學技術情報所專利館編譯,載《國外專利法介紹》,知識出版社1980年版,第12頁。

[10] 黃勤南主編:《新編知識產權法教程》,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5年版,第263頁。

[11] 尹田著:《法國物權法》,法律出版社1998年版,第65-66頁。

[12] 〔意〕桑德羅·斯奇巴尼為意大利民法典中譯本所作的前言。引自《意大利民法典》,費安玲、丁玫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

[13] 〔荷蘭〕亞瑟·S.哈特坎普:《荷蘭民法典的修訂:1947-1992》,湯欣譯,載《外國法譯評》1998年第1期。

[14] 徐國棟:《民法典草案的基本結構》,載《法學研究》2000年第1期。

[15] 參見吳漢東等著:《西方諸國著作權制度研究》,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333-335頁。

[16] 〔荷蘭〕亞瑟·S.哈特坎普:《荷蘭民法典的修訂:1947-1992》,湯欣譯,載《外國法譯評》1998年第1期。

[17] 〔蘇〕B. Ⅱ.格里巴諾夫等主編:《蘇聯(lián)民法》(下),中國社會科學院法學研究所民法經濟法研究室譯,法律出版社1986年版,第449頁。

[18] 參見余先予主編:《俄羅斯民商法與沖突法》,世界圖書出版公司1995年版,第124頁。

[19] 俄羅斯聯(lián)邦民法典第一部分1994年通過,1995年生效;第二部分1996年通過,同年生效。第三部分涉及知識產權,正在起草之中。

[20] 有關越南民法典的規(guī)范及越南立法概況,可參見《越南民法典》,米良譯,云南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徐中起主編:《越南法研究》,云南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

[21] 有關知識產權在民事權利體系中的地位,可參見謝懷栻:《論民事權利體系》,載《法學研究》1996年第2期。

[22] 參見鄭成思為法國知識產權法典中譯本所著的“序”。引自《法國知識產權法典》(法律部分),黃暉譯,商務印書館1999年版。

[23] 參見黃暉為法國知識產權法典中譯本所著的“譯者序”。引自《法國知識產權法典》(法律部分),黃暉譯,商務印書館1999年版。

[24] 參見黃暉為法國知識產權法典法中譯本所著的“譯者序”。引自《法國知識產權法典》(法律部分),黃暉譯,商務印書館1999年版。

[25] 參見劉春茂主編:《知識產權》,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13頁。

[26] 在立法通例中,單行法往往含有多種類型的法律規(guī)范。例如我國《專利法》(2000年修正案)第三章、第四章、第七章(部分條款)以及附則,基本上屬于程序性以及行政法、刑法規(guī)范,約占全部條款的三分之一以上。我國《商標法》(2001年修正案)第二章、第三章、第五章、第六章以及第七章的部分條款,即近二分之一的條款,都不是私法意義上的規(guī)范內容。

[27] 幾個主要國際公約對知識產權的范圍有不同表述。概括起來,可以分為兩類:一是創(chuàng)造性成果權,包括著作權、鄰接權、數據庫作者權、專利權、外觀設計權、集成電路布圖設計權、商業(yè)秘密權、植物新品種權;二是經營性標記權,包括商標權、商號權、地理標記權、域名權。此外,反不正當競爭、商譽權、商品化形象權也被歸類于知識產權范疇。至于發(fā)明權、發(fā)現權是否屬于知識產權,我國學術界尚有爭議。

[28] 劉春田主編:《知識產權法》,高等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19頁。

[29] 參見吳漢東等著:《西方諸國著作權制度研究》,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27頁。

[30] 參見黃暉為《法國知識產權法典》中譯本所作的“譯者序”,引自《法國知識產權法典》(法律部分),黃暉譯,商務印書館1999年版。

[31] 相同觀點還可參見吳漢東主編:《知識產權法》(高等政法院校法學主干課程教材),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吳漢東主編:《知識產權法學》(21世紀法學系列教材),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

[32] 有關論述,可參見劉春田主編:《知識產權法教程》,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5年版,第3頁;吳漢東主編:《知識產權法》(修訂版),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2頁;張玉敏主編:《知識產權法教程》,西南政法大學2001年發(fā)行,第14頁。

[33] 《知識產權協(xié)定》第8條規(guī)定:(1)在制定或者修改法律規(guī)則時,成員可以采取必要措施保護公共健康和營養(yǎng),以及促進對其社會經濟和技術進步至關緊要的部門的公共利益,但此類措施應當與本協(xié)議的規(guī)定相一致。(2)只要與本協(xié)議的規(guī)定相一致,為防止權利人濫用知識產權,對采取不合理地限制貿易或者對國際轉讓造成不利影響的行為,在必要時可以采取適當的措施。

主站蜘蛛池模板: 三明市| 姚安县| 台中县| 昭通市| 福海县| 廉江市| 荣昌县| 永修县| 彭泽县| 乌鲁木齐县| 临城县| 长治县| 扶绥县| 莱州市| 靖安县| 新密市| 陆川县| 改则县| 保定市| 和林格尔县| 高唐县| 建湖县| 琼中| 隆安县| 乌兰察布市| 宜兰市| 武宣县| 兴城市| 宜州市| 班戈县| 彰化市| 丰宁| 象山县| 象州县| 合川市| 南丰县| 乐山市| 深水埗区| 巴林左旗| 蓬莱市| 萍乡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