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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每當進入農忙時節,生活節奏便完全亂了套兒。大人們忙碌田里的要緊事,往往無暇顧及家務。孩子們需要承擔起家庭責任,參與力所能及的勞作,除了燒飯喂豬等日常瑣事,時常還需下地干活。他不喜歡枯燥而繁苦的農活,但只承認礙于濡熱的天氣,自己表現得不夠投入,與品性毫無關聯。他討厭彌漫空氣、燙心煮肺的悶熱勁,討厭惡毒的太陽及大得嚇人的田地。在這樣的氛圍下揮灑汗滴,他覺得自己會很快死掉,就像因失水而枯萎的花兒。

某個周末時候,家里農活忙不過來,特意請大姑回來幫忙。大人們忙碌一個上午,回家吃過中飯,便要立刻重返地頭。媽媽要求兒子收拾碗筷后趕去地里幫襯。他心中愁苦,磨磨蹭蹭不肯立刻出發。爸爸拖運滿滿一車收成回來,命令兒子打滿涼水,立刻攜往地頭。他無可推脫,遵令照辦,提起水瓶,跑在平板車的前頭。初來乍到時,他憑借一股勁氣,主動要求割麥。不過炎炎烈日蒸烤下,他只堅持割下兩行麥,便覺腰酸背痛,心悸氣短,叫苦不迭。得到允許后,他扔下鐮刀,轉去幫爸爸運送麥子。他的工作是將割下的麥稈抱至平板車邊,交由爸爸鋪裝平板車。爸爸將平板車堆得高高滿滿,用尼龍繩捆結扎牢靠。接著,爸爸需將滿車收成送回去,安排兒子在后助推。這是個可以偷閑的美差。在大多情況下,他游手事外,或拾起麥稈充當刀劍,四下抽劈,或伸手探捉停在道旁蘆葦莖葉上的蜻蜓。這幾乎不會成功,他卻樂此不疲。到了上坡的緊要時候,在爸爸的吆喝聲中,他會使出全力,幫忙推上一把。如此來回兩趟,他的怠工行為被爸爸識破了。他被立刻解除職務,新領另一份工作,還被下達任務指標。新工作是拾麥子。他挎起荊條籃子,沿著自家的運麥的路線,尋撿遺落的麥子。每有所發現,摘下穗頭便可。有時,他會偏往其它道路,探找額外的收獲。等到將及傍晚,他回到家里,身軟腿重,想要立刻躺下來。然而,他卻偷閑不得。父母與大姑還在田里,他得著手準備全家人的晚飯。

地里麥子割運回家以后,接下來需要打場脫粒。先將一堆堆穗子鼓滿的麥稈在大場上展鋪成平。爸爸借來鄰居家的拖拉機,扣上自家石磙碾,駕駛拖拉機牽引石磙碾,在大場上反復滾壓。一面碾脫是不夠的,還需將秸稈翻弄過來,如法再軋上一回。如此,便算是首功告成。這個時候,整個大場像是一張平整緊實的灰色氈毯。小伙伴們奔上前來,撲上草面,翻滾嬉鬧,滿鼻都是麥稈壓碎后的腥悶味道。要是逗留太久的話,腦袋會暈乎乎的。大人們操起鐵叉,將麥稈抖動掀開,移往場邊,堆成草垛。有空閑的鄰居偶爾會來幫忙。這項協作是相互的。起草過后,大場上留下的將全是混合雜質的麥粒。即便天色已晚,也需挑亮燈泡,將麥粒掃堆成丘,蓋上塑料,以防夜露。待到天氣晴好,風力適佳,便可以揚場了。用木鍬將麥粒鏟起,對風揚撒,麥粒與雜質兩兩分開。往往需要兩到三番重復的工作,雜質才會清除干凈。留下來的精華便是真正意義上的收成。最后的工作是曝曬。等到麥粒變得足夠干燥,便可以裝袋囤積,或選擇直接販賣。

田里的麥子收妥以后,閑置已久的抽水站開始發動,將大河溝的水抽調上來,分流進四通八達的灌溉水渠,引淌至重新翻墾過的田間地頭。

這天一大早,自家地頭遲遲放不上水,爸爸媽媽都去大姑家幫忙拔秧苗。他吃完午飯,悠閑無事,往隔壁莊找朋友玩耍。朋友倆稍一合計,偕出門來,很快糾集一群小伙伴。有個小伙伴提議上大堆弄好吃的。眾人轟然響應。一行人翻過大石橋,拐上北向大堆。行不到一里路,斜坡上的一圈柵欄出現在眼前。里面圍住的可是好東西,那是一片綠油油的瓜田。偷瓜賊們躡下河溝,蹲伏前進,快速貼近欄桿。坡頂小窩棚子內斜伸出一只大黑腳,看瓜老頭正在午寐。小偷們小心撥弄籬笆枝條,掏出數個豁口,正欲分頭往瓜田里鉆拱,對岸的玉米地里閃出一個扎麻花辮的小女孩兒。眾人認識這小女孩,與主人家沒什么親戚關系。她不叫喊卻也不離開,只是兩眼盯盯地打量他們。盜賊們不大放心,作勢弄色,欲唬退對方。女孩卻像癡傻一般,毫無反應。小偷們奈何不得,不再管她,捷先者撅著屁股,鉆進瓜田,正欲動手盜瓜,小女孩忽然揚聲叫嚷:“有人偷西瓜了!”竊賊們嚇丟了魂兒,倉皇奔竄而去。

離石子大路路南不遠的河岸上有個抽水站,在路口便可以聽到隱約傳來的轟鳴聲。抽水站主體建筑是間立在大河溝坡坂上的小房子,兩壁伸出兩條大水泥管子,大約水桶粗細,下抵大河溝,上接灌溉引水渠。小伙伴們走上前去,靠得越近,響動越大,當站在緊閉的房門前,宏聲已是震耳。眾人貼住布滿灰塵的窗戶玻璃,向內窺看。房間里無人值守,中間一臺大機器正在發動,幾根粗壯的皮帶接連發動機,機輪飛轉,快得可怕。接著,人們一齊兒趴在水池邊上。抽水站共有兩個出水口,其一黑黝黝的,深不見底,好似可以訪幽探勝的寶藏洞穴;另一個不停向外噴水,水流粗壯湍急,像游走的銀色巨蟒,躍扎數米下的混凝土水池中,撞出驚心動魄的聲響。池中水花四下激射,有的飛濺在小伙伴們的臉上,滿鼻都是濃重的魚腥味兒。水面上偶爾會有活魚躍動的身影,也有被打殘的碎片,隨流浮閃,轉眼便不見蹤跡。

有個小伙伴提議,上北面蘆葦蕩掏鳥窩。眾小伙伴轟然響應。張振安想到不久前發生的慘事,心里疙疙瘩瘩的。他的朋友安慰他:“安哥你別怕,哥練成通天大仙,專門抓老鬼的!”

一行人離開抽水站,穿過路口,沿大堆向北急步而行。一個女孩子騎車迎面而來。此人卻是個熟人,正是趙茵茵。葉華強雙手叉腰,堵住道路。女生穿越不過,只得剎車停下來。只見她臉色蒸紅,卷著褲腳,小腿上還殘有些許污泥,似乎剛剛還在田里干活兒。

“嘿,一起玩玩去啊!”小個男生一臉的不正經。

女生微皺眉頭,欲繞行而去,而對方左遮右擋,不令如愿。她只得開口解釋:“才才登大姑家家拔秧的,現在我要家去。”

“那現在不沒得事了?掏鳥蛋去啊!”葉華強發出邀請。

“我家里有事呢!還要寫作業。”

“給她回去啵!”他知道女生不會參加男孩們的集體活動,于是勸道。

“你作業都做好了?”女孩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這讓他有些不好意思,“還剩些個。”

一個男人騎車靠近,見眾小伙伴堵塞道路,一邊猛按鈴鐺,一邊急聲吆喝。小伙伴們紛紛躲讓。女孩搬起自行車,避至大堆一邊,待大人破開道路,欲隨在后面離開。

葉華強卻跳插進來,繼續阻擋去路,“別不合人嘛。”

一個小伙伴非常好奇,問:“她是哪個啊?”

葉華強瞪眼看他,大大咧咧地說:“沒得眼色東西!我家對象也認不得?”

此言一出,群情嘩然,大言者卻樂得哈哈大笑。女孩一下子變了臉色,強行破開束縛,匆匆而去。

經過西瓜地時,看田老頭正在巡視,見到眾人,遙遙戟指,破口大罵,又作探覓狀,似在尋找稱手兇器。小伙伴們情知失理,不敢聲張,狂奔里許路,不見有人追上來,這才緩下步子。大堆東側坡下展開一塊廣大田地,正是下秧的時候,所見水茫茫一大片,大人們勞作其間,三四臺拖拉機在遠近數處緩緩移動。在田地的盡頭處,舊大隊部與小學校的紅磚墻和褐瓦頂在樹木的掩映下依稀可辨。正快步走著,天色微微發暗下來,一帶灰色陰影隔開明晃晃的地面,向前快速掠動。那是正在移動的云影。小伙伴們亂哄哄地追隨片刻,終是趕不上它。

一條狹窄小徑附接大堆,下坡延伸而去。坡下有條淺狹的灌溉水溝,溝上橫著一座小橋。說是小橋,其實僅是泥土覆蓋混凝土水管而已。小橋旁淹有一汪較深的小水潭,潭水清碧,細流潺潺,幾條小鲹子悠然游弋其內。幾個小伙伴捷足先登,“撲通撲通”地跳下水,將小潭擠得滿滿當當。其它人失去先機,便留在岸上指揮觀望。捕手們在水里胡捉亂摸一陣,攪渾潭水,卻是一無所獲。等到爬上岸來,幾乎每個人腿上或腳面都粘著螞蟥。失落的人們將怨氣撒在這些丑陋的黑色吸血蟲身上,將其扯下,摔在地上,猶不解氣,將其用力蹂踏進泥土,這才甘心作罷。

小伙伴們繞進小村莊,來到莊后蘆葦蕩前。這是一片非常闊大的蘆葦蕩。每年秋末時候,生產隊便會組織收割蘆葦,往往需要花上數天時間,才能將蘆葦蕩割理干凈。這時,習習涼風攪動蘆葦蕩上數不清的穗子,發出陣陣和緩、如訴如吟的輕響。蘆葦蕩南面僅有一個入口,靠近一戶人家屋后陰涼潮濕的樹蔭。這幾棵大榆樹枝繁葉茂,樹下綠苔遍地,數米外便是通往蘆葦蕩中心的狹窄水道。小伙伴們在樹蔭下稍作逗留,紛紛脫下鞋子,有的將鞋子用鞋帶扣連然后掛在脖子上,沒有鞋帶的只能將鞋子套拿在手里。一行人小心趟過泥濕的水岸,魚貫滑入狹窄的水道。大水蕩蘆葦高密,遮光蔽日,氣溫較外面明顯要低上一些。渾濁的水面上漂浮陳年的枯草爛葉,潮濕的空氣中充斥腐臭及魚腥的味道,陣陣陰風從深邃幽暗的通道深處涌吹出來,探險的旅程在剛開始便充滿令人不安的危險氣息。稍稍令人感到鼓舞的是,四下里或遠或近地傳來彼起此伏的鳥鳴聲。越靠近蘆葦蕩中心,走道里的水便越深,漸至淹及膝蓋。突然,一個蘆葦叢湊的陰暗處驚起一只灰色的大鳥兒。小伙伴們審看過去,很快發現深處水面上浮著的碩大鳥窩。“鳥蛋!”一個眼尖的小伙伴歡喜道說。于是,人們一齊兒離開水道,向鳥窩涉水過去。一個又矮又小的男孩尤為生猛,蹚在隊伍最前方,即便水面很快淹沒大腿根部,也全然不顧。眼見偌大鳥窩懸在那里,近在數米之外,其中隱約可見白色鳥蛋,小孩越發踴躍,不料腳下失穩,“嘩啦”一聲,竟是跌倒在水里。在同伴們的嘲笑聲中,小矮個子越發奮勇,撲在水里,鳧游過去,率先夠到鳥窩。捷足者掏出數枚鳥蛋,上舉胳膊,恍若搶占灘頭的勇士,水淋淋的臉上寫滿驕傲與快樂。

眾人返回原路,沿通道繼續向深處挺進。過了片刻,一行人來到蘆葦蕩中間的小高地。這片小高地面積不大,地形坑洼,雜草叢生,連接三條通向外面的小道,其中一條為旱道。隊伍被分成四個小組,約定各計收成。張振安與葉華強合為一組,帶著隊伍里年紀最小的小男孩。朋友自領先鋒,趕在小隊前面。不想剛蹚出十來米遠,尚未有所發現,卻負痛叫了起來。他提心吊膽地貼近探問。朋友抱起左腳查看,原是腳底被什么東西給戳破了。被害人伸手在水里摸索一陣,找出肇事兇手,原是一塊破碎的碗片兒。小隊方欲再進,另一個方向傳來其它成員的驚叫聲。他們覺得不好,只得暫時退回高地。在連聲呼喚下,其它小隊陸續返回。有異狀的兩人小隊最后抵達。其中一個面有不平之色,另一個卻是驚魂未定的模樣。受驚小伙伴表示撞見了邪門,他的同伴卻認為這完全是大驚小怪。受驚小伙伴繪聲繪色地描述,兩條蛇連在一起,關鍵是活的,還能在水上翻滾游走。有人認為這是不祥之兆,有的則不以為然,聲稱以前也曾見過。這時,忽有一陣勁風吹來,蘆葦蕩里四下窸窣作響。有個小伙伴指向路口,失聲問:“什么東西?”人們都看過去,只見一個黃色影子倏地一閃,隱沒入了茂密的草叢。不知誰喊了一聲:“鬼啊!”隊伍頓時方寸大亂。人們你爭我搶,蹚過一小塊淺水區域,沖向東邊離開蘆葦蕩的旱道。離開蘆葦蕩后,眾人沿著田間土埂,繼續奔命,直到站在離蘆葦蕩百米開外、被陽光曬得滾燙的鄉間小道上,這才稍稍找回了魂兒。不過,人們依然心有余悸。有人將腳底展示給同伴們看,已被尖銳的草根給扎破了。一個小伙伴最為不幸,中途摔了一跤,不慎弄丟了鞋子。可憐的家伙哭喪著臉,央求陪著回去找鞋。沒人膽敢應承。有人率先拔腿回走,別人紛紛跟上。丟鞋的小伙伴抹著眼睛,光著腳丫,跟在隊伍后面。靠近路口時,這小伙伴的爺爺迎面而來。老頭騎車往地里運送秧苗,見孫子哭訴丟鞋,勃然大怒,拍出兩個巴掌,打得孫子哇哇大哭。最后,爺孫倆一起往蘆葦蕩找鞋。

他隨朋友回到家里,心里盤算待會兒再回去。不想剛進院門,葉媽媽便劈頭蓋臉地喝罵兒子。原是瓜田主人家來家里告了狀。葉華強爭辯數句,悶悶不樂地躺回床上,拿起了小人書。他心里頗不自在,提出告辭。他的朋友一句話也沒說,甚至拒絕挪動一下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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