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古代心理學
從古到今,心理學伴隨著人類歷史發生和發展。不過,直到近代,客觀心理學才獲得發展??梢哉f,客觀心理學在早期科學的發展中,因主觀因素的影響而無法獲得發展的土壤。所以,盡管古人的著作里有很多有關心理學方面的敘述,不過卻無法將之稱為客觀心理學。這在極大程度上是由于受到了古代和中世紀特殊的時代背景的限制??梢哉f,那時候的人們往往喜歡從生物學的角度對其同類進行觀察和評價,這種情形在古代立法和生活習慣中比比皆是。不過,倘若可以找到其價值判斷的表現形式,古代人就可以對同類從形而上學的角度進行評價;此種評價源于人類靈魂所具有的永恒價值的觀念。盡管此種形而上學的評價可以被看作是有關古代心理學的有益補充,不過也無法消除其和那種生物學角度的觀點一樣有害的事實;另外,這一評價方法所包含的對人的評價,是唯一可以看作客觀心理學基礎的一點。
有很大一部分人認為,心理學能夠被提升到權威的高度,然而,客觀心理學必須以觀察和經驗為基礎,這是今天的我們都知道的。這一基礎或許是非常理想的,但事實上,科學的理想和目的在于建立法則,并非盡可能地對事物進行最精確的描述;說到精確地描述事物,最好的選擇恐怕是照相機或是留聲機式記錄儀,科學建立的法則只不過是用簡單的方式來表現多樣且相互關聯的過程罷了。這一目的以概念作為形式,所以超越了純粹的經驗性范疇。然而,雖然概念具有普遍性和有效性,但終究還是考察者的各種主觀心理產物。從某種程度上說,在建立科學理論和概念的過程中,必然要涉及眾多個人的和偶然的因素,還有一個問題也較為常見,那就是個人誤差之類的問題,這是心理學方面的問題,和生理沒有絲毫關系。我們看得見色彩卻看不見波長,此類現象在心理學中相當常見。個人誤差早在我們進行觀察時就已經開始發揮作用了。我們只看得見自己最易見到的東西,因而我們首先會做的就是“責己薄而責人厚”。毫無疑問,沒有人是十全十美的,所以我們自己身上也必然存在著很大的缺陷,且這種缺陷極有可能妨礙我們的觀察。因此,我對所謂客觀心理學中的“純粹觀察”原則是心存懷疑的,除非我們把自己完全局限于測時器、測力器,及諸如此類的“心理”器械。同時,人類可以借此手段抗衡實驗心理學的巨大成果。
然而,個人誤差會對自己的觀察和交流產生非常大的影響,更不用說其對經驗材料的闡釋和抽象所產生的影響了!一個觀察者必須和其客體相呼應,也就是說他不僅要能主觀地看,也要能客觀地看,這對心理學來說意義重大。讓一個人只是客觀地看問題幾乎是不可能的,只要他不過于主觀,就已經非常了不起了。只有當客觀事實被認為不是普遍有效的,而僅在所討論的客體領域中是有效的,且能確保主觀觀察解釋與其相符,它才可以作為解釋的真理性證據。一個人自身存在的“大缺陷”能使他看到別人身上的“小缺點”。但正如前文提到過的那樣,在此種情況下,即便一個人身上存在“大缺陷”,也不能因此而證明他人身上沒有“小缺點”。然而,假使視力受損,就會普遍產生一種理論,認為所有的“小缺點”都是“大缺陷”。
只有認真考慮和重新認識一般知識的主觀局限,尤其是心理知識的主觀局限,才有可能在評價一個與觀察主體的心理狀態不同的心理時做到科學且公正。而觀察者是否能完全了解他自己人格的界限和性質,則是驗證是否具備這一條件的標準。至于怎樣才算是完全了解自己,則要看他何時能最大限度地擺脫集體觀念和集體情感的強制性束縛,獲得對自己個性的清晰概念。
我們越是進一步研究歷史,就越能清楚地看到個性泯滅在集體主義的外衣之下。而且,追溯早期人類的心理,我們更會發現根本找不到絲毫個體觀念的表現。我們找到的只有集體的關系,或“神秘參與”(列維·布留爾),卻沒有個性。集體的態度會阻止我們對那些與主體心理不同的心理進行了解和評價,因為具有集體取向的心靈進行思考和感覺時只能借助投射的方式。我們所了解的“個體”心理出現在人類心靈和文化歷史中是最近的事。因此,在人類歷史的初期,對個體差異的客觀心理評價,以及對個體心理過程進行科學的客觀化思考,幾乎都被居于統治地位的集體態度完全阻止了。因為這種心理思維的缺乏,知識被“心理化”,亦即充斥著投射的心理。這樣的例子在最初人類企圖運用哲學的觀點對宇宙進行的解釋中很容易找到。個性的發展以及由此導致的人類心理的分化同客觀科學的非心理化歷程始終相伴同行。
綜合以上思考,我們就能明白客觀心理學資料的來源為何這樣少,以至于我們所拿到的從古代流傳至今的資料寥寥無幾。古代的四體質很難說是一種心理類型說,因為這些體質仍處于心理—生理的外觀范圍。但是,缺乏材料并不意味著我們不能到描述心理二元對立的古代文獻中尋找線索。
諾斯替教哲學建立了圣靈、心靈、物質三種類型。它們與思維、情感、感覺這三種基本的心理功能相對應,即圣靈和思維相對應,心靈和情感相對應,物質和感覺相對應。諾斯替教堅信知識的價值,這種精神同基督教教義截然相反,卻與對心靈的低級評價相吻合?;浇谈⒅貝叟c信仰,而這種原則排斥知識。圣靈主義者只強調靈知,因此他們在基督教信仰領域的影響力很小。
教會從很早以前就開始了對諾斯替教激烈而又惡毒的批判,只要想到這一點,你就能知道類型中存在的差異。早期占據統治地位的是基督教,其信仰無疑更具實用性。所以,當一個原本理智的人因出于本能進行反擊而卷入雄辯的論戰中時,他就很難繼續保持自己的本色。教會的統治極為嚴厲,信仰的原則也非??量?,任何獨立的活動都不允許存在。
而且,因為超越了人類現有的理智,教會的信仰顯得缺少說服力,其個別高尚的、很有實用價值的觀念對理性思想的發展造成了阻礙。理智的人比情感型的人更易受到“為理智獻身”的思想的影響。所以,假如從當前我們心智發展的情況來看,就不難理解,為何諾斯替教派的靈知在心智內容方面巨大的優越性不但沒有喪失,其價值反而越來越大,而由此我們也可以想到,它對當時教會中的理智者產生的吸引力是多么大。對理智者來說,這實際上便是塵世間的全部誘惑。尤其是幻影說,該種說法認為,基督的肉體形同虛設,他降世人間和受難都僅僅是一種象征,這種觀點飽受教會的非議。爭辯中,純粹的理智成分最終占據了支配地位,然而卻是以白白犧牲人類的情感為代價的。
有兩個非常有影響的人物在這場針對諾斯替教的爭辯中脫穎而出,他們是德爾圖良和奧利金。他們大約生活在公元2世紀末期,都具有雙重人格形象——教會領袖和普通人。舒爾茨在談到他們時這樣說:
奧利金就像一個有機體,竭盡所能地吸收著所有營養,并將這些營養和自己的本性相融;而德爾圖良卻截然不同,他很固執地拒絕這些營養,對任何一種外部表現都絕對地回絕。因此他們在本質上是對立的。他們對諾斯替教的反應不僅帶有他們的人格和生命哲學的特征,而且對當時的宗教傾向與精神生活說具有諾斯替教觀念的實質性意義。
德爾圖良于公元160年出生于迦太基。早年間,他是一個異教徒,且一度沉湎于都市的放浪形骸的生活,在35歲時才結束這種生活,成了一名基督徒。他勤于著書立說,碩果頗豐。他那種無與倫比的熱忱,昂揚的氣質以及他對宗教清晰和非凡的領悟力,都可以通過他的著作一窺端倪。為了一種可接受的真理,他常常陷入狂熱中,且能非常靈活地抱守單一的觀點;他性格暴躁,是個百戰百勝的戰斗精靈。對于自己的對手,他毫無憐憫之心,直到確認已經徹底將其打敗了才會慶賀勝利;他的言語就像一柄寒光四射的利劍,蘊藏著人類所不具有的威力;他是羅馬天主教會的創始人,該教會已經延續了一千多年,他還發明了早期基督教的概念。如果他固守一種觀點,他就會對這種觀點的各種結論追本溯源,就像身后有數百萬來自地獄的大軍在追擊自己一樣,即便早已喪失了理智,即便所有的合理秩序都已被破壞殆盡,七零八落地呈現在他面前,他仍會一往無前。他的思維不可改變且富有激情,這使得他一次次地擯棄自己曾經為之付出過巨大心血的東西。因此,他的道德法則永遠是那么的嚴苛。他竭力追尋苦難的殉道,不允許有再婚再嫁的行為,絕對禁止女性摘下面紗。實際上,從思想和認識上來說,諾斯替教是滿懷激情的,但德爾圖良毫不留情地猛烈攻擊了它的思想及與它有密切關系的哲學和科學。
下面這句話被人們認為是他的至理名言和崇高告白——“正是因為它的不合理性我才相信它?!钡@與史實并不完全相符。他只是說:“因為上帝的兒子死了這件事是荒唐的,所以它可信;因為他從墳墓中復活了是不可能的,所以這也很合理?!?/p>
德爾圖良思維敏銳,他看穿了哲學和諾斯替教知識的貧瘠,所以對其不屑一顧。他用自己的內心世界和內在現實為論據來反駁哲學和諾斯替教的知識,在他看來,只有內心的東西才值得依賴。他在這些內在現實的形成和發展過程中創造出的抽象概念直至現在仍然包含在天主教體系中。在他看來,非理性的內在現實從本質上來說是一種動力,是他的原則,是他應對這個世界,應對集體效應和理性時所使用的科學和哲學依據。下面是我對他的原話的翻譯:
我要尋找一個新的證據;這個證據比任何公告都流傳得更廣,比任何古老的碑文都更為人所知,比任何生命體系都更值得討論,比全人類還要偉大,它是全人類的。讓我們盡力向這一證據靠近吧!我的靈魂??!如果你真的是神圣而永恒的,就像許多哲學家所相信的那樣,那恐怕你最終也會消亡,因為沒有你的立足之地,因此你也就不可能是絕對神圣的;假如你確如伊壁鳩魯所竭力爭辯的那樣,那么你更難生存——無論你是來自天國還是出自塵世,無論你是由數字組成的還是由原子組成的,無論你是自古以來就附著于肉體上還是后來才被灌進去的;你究竟是從什么演變而來的,你是用什么方法讓人變為現在這個樣子的,也就是說如何讓他們成為善于感覺和認識的合乎理性的存在的。但是,哦,靈魂,雖然你曾在學校里受過教育,對圖書館中的一切都非常熟悉,且在阿提卡的高等學府和圓柱大廳里聆聽過圣人們的高貴教誨,接受他們的熏染,但我不會因此就對你贊譽有加。哦,不,靈魂!我只想說,你是如此無知、笨拙、幼稚,且未受過教育,和那些只擁有你,其他什么也沒有的人一樣,甚至同那些市井巷陌、工棚作坊里的下等人也毫無區別。不過,你的無知恰恰是我所需要的。
在犧牲理智的過程中對自身造成的自我傷害,使得德爾圖良果斷地認可了非理性的內在現實,這就是他信仰的真正基石。他由衷地感受到了宗教過程的必要,并從“天生的基督徒之靈魂”這樣完美的概念中抓住了這種純粹感覺。由于懷有犧牲理智的理想,哲學、科學以及諾斯替教對德爾圖良來說就都沒有什么深刻的意義了。在他生命的后期,這些性格特質越發明顯地表現出來。當教會被迫向群眾做出越來越多的妥協時,他奮起反抗,之后就成了弗里吉亞的先知蒙塔尼斯的追隨者。這位先知非常瘋狂,他全盤否定這個世界,并將其徹底精神化。在這樣的影響下,德爾圖良寫了許多文字來抨擊教皇加里斯多一世的政策,言辭激烈,再加上他堅持蒙塔尼斯主義,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是游離于教會之外的。根據圣·奧古斯丁的記載,德爾圖良后來又摒棄了蒙塔尼斯主義,自己建立了新的教派。
德爾圖良是古代內傾型人物的代表。他經過不斷思考敏銳地發展起來的理性,受到了來自感性的強烈威脅。為了這種基督徒式的心理發展過程,他付出的代價是巨大的,甚至失去了最有價值的功能——蘊含在上帝之子偉大而又堪稱典范的犧牲這一象征中的神話觀念。在他的器官中,最有價值的是理智,以及由此產生的清晰的洞察力。純理智的發展道路已然成了一條死路,因為理智已經成了犧牲品,這就迫使他將靈魂中的非理性原動力當成自己存在的根據。作為靈魂動力現象所賦予的特有的理性標志,還有諾斯替教的理智,在他看來都是讓人厭惡的東西,因為這二者正是他為了情感而被迫放棄的東西。
奧利金在很多方面都與德爾圖良截然不同,他大約于公元185年出生于亞歷山大港,他的父親是一個基督教殉道者。他在一種獨特的精神氛圍中長大,當時的亞歷山大港群英薈萃,人才云集,是一個匯聚東西方文化的熔爐。這為奧利金學習新知識提供了良好的契機。帶著強烈的求知欲,他如饑似渴地汲取著對他來說有價值的知識,無論是基督徒的、猶太人的、希臘人的,還是埃及人的觀點,他都一一接受。他在一家宗教傳道士開辦的學校里執教期間逐漸嶄露頭角。異教哲學家波菲利是普羅提諾的學生,他在談到奧利金時說:“從他的外在生活來看,他就像是一個基督徒,與法律水火不容;但他對物質和神明的看法卻是希臘式的,并用它們代替外來的神話?!?/p>
早在公元211年,奧利金就閹割了自己。我們雖能猜想到他這樣做的動機,但假使從歷史角度看,我們會發現自己的猜測或許并不切合實際。奧利金的影響很大,他的語言很有感染力,所以總有許多學生圍在他身邊。學生們將他的話語認真地記錄了下來,從中我們可以找出很多精彩的句子。他不僅是一位教師,一位多產的作家,還擁有其他身份,在安提俄克,他給皇帝的母親瑪瑪耶舉辦過神學講座,在凱撒利亞,他還是一個流派的領袖。他講的課因為他云游四方而總是時斷時續的。他知識淵博,且具有洞察蘊含在一般事物中的深奧含義的能力。他捜集到了古老的《圣經》手稿,這使他在《圣經》文本的評論上占據著特殊地位。哈納克這樣評價他:“一個偉大的學者,古代教會中唯一真正的學者。”奧利金與德爾圖良不同,他不但不排斥諾斯替教的思想,甚至還把諾斯替教中一些激進的東西進行弱化處理后運用到自己的教會中。如果對他的思想和觀點進行仔細研究,那么幾乎可以將其說成是一個基督教的諾斯替教徒。而如果說到他在信仰和知識上的立場,我們就必須提到一段頗具心理學意義的話,這是哈納克說的:
《圣經》對于信仰、知識是必不可少的。通過《圣經》,信徒們獲得了他們需要的事實和訓誡,通過研究和闡釋《圣經》中的思想,學者找到了熱愛上帝的力量——由此,似乎所有物質的東西都通過精神的闡釋被融匯到觀念的宇宙中去了,最后,所有的一切都在這種“提升”中被看成永遠晉升的階石而被超越,只有上帝與其所創造的一切受造之物的靈魂之間的那種幸福和永恒的關系(愛和神靈顯圣)被保留了下來。
在神學上,奧利金與德爾圖良有著本質的區別,這種區別是哲學性的。奧利金的神學無法擺脫新柏拉圖派哲學的框架。在奧利金的身上,希臘哲學和諾斯替教的觀念世界同基督教世界的觀念世界竟然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然而他這種看似寬廣的胸懷非但沒有博得教會的歡迎,反而受到了質疑。當然,對他的譴責發生在他死后,不過在此之前,在他已經滿頭白發時,他就受到了德西烏斯長期的迫害,在痛苦的折磨下,很快就與世長辭了。公元399年,教皇阿納斯塔修斯一世正式宣布譴責奧利金;公元543年,査士丁尼召開宗教會議審判奧利金的觀點學說,并通過后來的多次會議對這一審判結果進行了確認。
奧利金是古代外傾型人物的典型代表。他的基本取向是朝向客體的,這在他對客觀事實的慎思明辨上清楚地表現出來;而且他那至高無上的原則——“愛和神靈顯圣”也顯示了這一點?;浇痰陌l展歷程在奧利金身上展現了一個以客體間關系為出發點的類型,并且這種關系往往通過人的性欲象征性地表達出來。通過這一點,我們就能知道為何如今一些心理學理論總是將某些心理的基本功能都歸于性欲。因此,閹割是唯一能充分體現出對最有價值的功能所做的犧牲。從這方面來說,德爾圖良與奧利金都是非常典型的例子,但德爾圖良表現出來的是理智的犧牲,而奧利金卻是陽物的犧牲,因為基督教的發展過程要求人們將與客體的感官聯系完全切斷,也就是說犧牲掉在人看來最有價值的東西、最寶貴的財富、最基本的本能。此類犧牲從生物學角度來說服務于馴化的目的,但從心理學上來說,它卻將舊的束縛打破,從而打開了新的可能性發展的大門。
德爾圖良為何要犧牲理智?因為理智會用世俗的一切緊緊束縛住他。他又為何會攻擊諾斯替教?因為諾斯替教在他眼里正走向理智的歧途,而且還包含著肉欲。與此相應,我們在現實中也確實發現諾斯替教分成了兩個派別:其中一派追求超越所有限制的精神性,而另一派則迷失在倫理的無政府主義旋渦中,放浪形骸,且不知收斂。我們必須明確地區分這兩派——禁欲派和反秩序法律派。反秩序法律派有時會故意觸犯法律,盡情放縱自己,為的就是服從某些教義、遵循某些所謂的信條。這一派的典型和代表包括尼哥拉黨人、古雅典執政官等,他們被形象地稱為野蠻人。雅典執政官的例子表明了兩種對立的事物是如何緊密地聯系在一起不可分割的,因為同一個宗派被分成兩個派系——禁欲派與反秩序法律派,而兩派又都能符合邏輯且一貫地追求其共同的目標。只需研究一下諾斯替教的道德史,你就會知道,將唯理智論發展到極致,并將其倫理在大范圍內施行會產生怎樣的后果。你會徹底理解理智犧牲是怎樣的。這些諾斯替教教徒的觀念與實踐是如此一致,以至于他們在生活中也盡情地實踐著這些瘋狂的觀念,甚至達到荒唐的程度。
因為自我閹割,奧利金犧牲了塵世感官的快樂。理智在他眼中是一種特殊的危險,更是一種使他迷戀客體的情感和感覺。肉欲將他同諾斯替教聯系在了一起,而他通過閹割將其擺脫了;此后,他便可以無所畏懼地沉浸于諾斯替教的思想之中。而德爾圖良恰恰與奧利金截然相反,他犧牲了理智,這就同諾斯替教分道揚鑣了,但他也因此獲得了一種奧利金身上所欠缺的深度的宗教情感。舒爾茨在談到德爾圖良時說:“在某一方面他比奧利金要高明,因為在靈魂的最深處,他總是以生命踐行著自己所說的每一句話;假如說是理性使奧利金深受感動,那么,使德爾圖良深受感動的便是心靈。而從另一方面來說,他又遠遠落后于奧利金,因為他雖然是一個富有激情的思想家,卻斷然拒絕接受任何知識,他攻擊諾斯替教的言論可以說是對全人類的思想的否定?!?/p>
通過觀察基督教的發展歷程,我們會發現,最初的類型在現實中都恰恰相反:奧利金是一個充滿理性的學者,但他原本應是一個感性的人;而德爾圖良是一個情感豐富的人,他本該是一個有深度的思想家。當然,如從邏輯上來看,將上述情況反過來說就非常容易了,比如奧利金一直充滿理性,而德爾圖良原本就是一個感情豐富的人。可就算是這樣,類型的差異仍然存在,并未消失;此外,這也無法解釋為什么奧利金看到了性欲是他最危險的方面,而德爾圖良看到理智則是他最危險的方面。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我們說,通過討論我們能夠確定,他們用自己最終的命運告訴我們:他們全都被騙了。如果確實如此,那么我們就會理所當然地推斷得出這樣的結論,他們所犧牲的東西根本無關緊要,他們與命運進行了不公正的交易。從原則上來講,對這種觀點的有效性我們予以認可。這樣的例子在原始社會中也存在,那些狡猾的家伙手拎一只黑母雞,來到要祭拜的偶像面前,“看,這就是我要孝敬您的,一頭漂亮的黑豬?!彪m然很多人能通過貶低在人們看來非常崇高的偶像獲得快感,然而在我看來,這種貶斥性的解釋方法雖然看似同“生物學”的觀點非常相符,但這并不代表它無論何時都是正確的。在精神領域中,單單看我們目前所知的這兩位偉人的經歷,我們就完全可以說他們整體的性格都極為真誠,因此他們皈依基督教的行為絕非欺詐,也并非虛偽,都是真實且具體的。
假如我們能借此契機來嘗試掌握這種天性的本能過程的分裂——基督徒做出犧牲的過程的顯現——的心理學含義,那我們就能避免再次誤入歧途。綜合上面所說我們可以知道,皈依即代表著過渡到另一種態度。同時也使我們明白,什么才是他們皈依基督教的強烈動機,從哪種程度上來說德爾圖良所說的靈魂“天性上就是基督徒”是正確的。本能的自然過程同天性中的其他任何一種東西一樣,也遵循著最小阻抗的原則。一些人在這方面天賦異稟,而另一些人在其他方面有突出的表現;在對童年早期的環境的適應上,一些人相對來說對抑制和內省有更多的要求,而另一些人則相對地對同情和參與有更多的要求,這或許是因為父母情況和環境的特征的不同而產生的差異。因此就自動形成了具有某種偏向的態度,而不同的類型也就此產生了。
每個人都是一個相對穩定的存在,具有所有基本的心理功能。如果他想充分地適應環境,就必須在運用這些功能時一視同仁。至于為何會有很多不同的心理適應方式,有一種解釋顯得非常順理成章:顯然,僅僅從一個方面來解釋這種現象是行不通的,舉例來說,當客體純粹被思考或被感覺時,我們好像只能部分地理解它。單一的(類型化的)態度會導致心理適應的缺陷,如果對這種缺陷在生命的歷程中的不斷累積放任不管,那么,導致的結果終將是適應的紊亂,且使主體被迫趨向于補償作用。但是,如果想獲得補償,那就必須將到現在為止所有的片面態度都消除(犧牲)。而這樣做就使得能量先是聚積,然后就會流向雖然早就無意識地存在,但過去從未被有意識地使用的一些渠道中去。于是,適應的缺陷便能有效地解釋皈依過程,而模糊的不滿足感則是主體對此的感覺。這種情形在我們這個時代的轉折中更為常見,以至于全人類都希望能得到救贖,而且,古羅馬所有狂熱崇拜,無論是可能的還是不可能的,都因救贖需求而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另外,那些有著充分理論依據的“生命的完滿存在”的代表們,雖然對生物學一無所知,卻也能在為自己辯護時使用一些有著科學依據的論據。我們無法從他們身上推斷出為何人類會如此貧乏,和我們當今的科學相比,只有那時的因果論才較少地受到限制;他們所謂的“尋覓過去”指的是追溯宇宙發生論的根源,而不是回憶兒時情景,他們設計了眾多體系來暗示古老蠻荒時代的種種事件,在他們看來,這些事件正是人類遭受巨大不幸的根源。
德爾圖良和奧利金所處的時代的精神完全是具體化的,因此他們所施行的犧牲與那個時代的精神是極為相符的,但對我們來說,卻委實太過偏激了。正因如此,諾斯替教信徒才認為他們的心靈是絕對真實的,而且與現實直接相關。對德爾圖良來說,他情感的現實性是客觀且有效的。諾斯替教認為主觀態度轉變為內在知覺的過程類似于一種宇宙發生系統的形式,并對其心理形象的真實性深信不疑。
我在我的著作《無意識心理學》中,將所有問題都歸結為欲力在基督教信徒心理過程中的流轉問題,我認為,欲力可以劃分成兩部分,且這兩部分彼此沖突。此觀點的形成立足于心理態度的單一性,而這種單一性過于極端,往往使得無意識的補償作用變得特別迫切。無意識的補償作用在基督教早期的諾斯替教運動中,表現得尤為明顯。基督教本身就意味著古代知識文化及價值的犧牲和毀滅,也就是說古典態度的滅亡。至于目前的問題,無論我們談論的是兩千年前的時代還是如今的這個時代,區別都不是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