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經濟情操論:亞當·斯密、孔多塞與啟蒙運動(修訂版)(思想會系列)
- (英)艾瑪·羅斯柴爾德
- 2105字
- 2020-05-11 14:34:39
一種內部的震顫
對于經濟改革的反對者而言,個人獨立思考是最可怕的場景。對于杜爾哥在御前會議上的最主要的對手——法律總顧問安東尼-路易斯·塞吉爾(Antoine-Louis Séguier)而言,廢除行會制將意味著“為了一個不確定的未來而放棄現在的確定性”。這將威脅到商業與人們認識自己的方式:“每個制造商、工匠和勞動者都會將自己看成孤立的存在,僅僅依賴自己,并將自由地徜徉在不合規矩的扭曲想象中,所有的從屬關系都將被破壞。”塞吉爾說過,“這種自由只不過是一種真正的獨立”,而“獨立性在政治體制中是一個弊病”;“這種自由會很快轉變為放任……這樣的財富原則將會成為破壞的原則,而破壞是動亂之源”。正如拿破侖的宗教部長J.-E.-M.波塔利斯(J.-E.-M.Portalis)在一篇給塞吉爾的頌詞中所寫的那樣,杜爾哥改革的那個時期是這樣一個時代:商人們“非常了解自己的獨立性與實力”,“雖然工業很發達,但是人們依然憂慮不安”。“討論與批判的精神”具有“不可思議的作用”,而且“只有萬物是永恒變化著的這一事實是恒久不變的”。
在御前會議中,最后一句沉痛的話是國王說的:“我絕非想要打破人們的階層。我只希望通過公正與法律來實行統治。”
為了反對杜爾哥的經濟政策和普遍啟蒙的期望,雅克·內克爾(Jacques Necker)在御前會議前幾個月就曾寫過,人們只有“一種單一的情操”。他寫道,“養活人們的面包、撫慰人們的宗教,這些是人們的唯一信念”;“只有通過辛苦勞作,他們才與社會發生聯系,而且在被稱為未來的廣大空間里,他們也只看到了明天”。在這樣的情況下,內克爾懷疑“啟蒙思想增加”的益處;在地主們對財產權感興趣,商人們對自由權感興趣時,人們的興趣只會集中于人性。相比之下,孔多塞認為,窮人也對自由與財產安全極為關心。他在1775年給內克爾的信中假想了一個來自皮卡迪(Picardy)的勞工。他寫道,“你夸大了人們的愚昧”。普通大眾也想擁有財產權、公正以及個人安全保障。他們想要的不是“救濟金”,而是好的法律。孔多塞認為,在杜爾哥的經濟改革之前,“還尚未有人屑于將大眾視為一個理性的群體”。
托克維爾認為,18世紀中期法國的“社會經濟”的特征是“一種內部的震顫”,其中,“每個人在他的境況下都是焦慮而激動的,并且要試圖改變這種狀況”。在《舊制度與大革命》中,托克維爾的旅行隨著“已不存在的法蘭西”進了墳墓。他關注“這一古老政權的行政史與財政史”的“細節”。他的目的是從法國大革命所摧毀了的古老社會的“情操、習俗、信念”中了解1789年法國大革命的根源。他尤其想要弄清楚,為什么在18世紀七八十年代,這場“幾乎橫跨了整個歐洲大陸”進行準備的革命會在法國爆發,而不是在別處。與孔多塞一樣,他對數百萬民眾的情操的政治史感興趣:“商業經營、真正運行的制度以及人與人之間準確的階級定位仍未能讓世人了解他們的境況與情操。”
在托克維爾關于18世紀情操的歷史描述中,有兩個偉大的景象,而且它們都展示出了政治與經濟生活的細節。托克維爾認為,個人意向的改革,或者法國經濟的“新精神”,都與18世紀后半期新的“公共繁榮”聯系在一起。“統治者與被統治者的精神”發生了轉變。人們變得“更加勤奮、更加進取、更富有創造性”。與此同時,公眾的不滿更加嚴重,人們似乎更加不安與焦慮,而且“針對所有舊風俗的憎恨”越來越強烈。但是,這種新精神最終也成為歐洲其余大多數國家的特征。托克維爾在其《舊制度與大革命》中的注釋中寫道,“在德國,尤其是在德國最為商業化的城市,如漢堡、呂貝克(Lübeck)、但澤(Dantzig)”,法國大革命之前的大繁榮時期同樣也是一個“奇怪的社會動蕩”時期。那時出現了一次不明確的“人類思維的公開辯論”;一個“無須搜尋就在所有人心里出現的變革的共同信念產生了,盡管還尚未有人知道如何變革”。
另一個偉大景象——或可被稱作托克維爾的關于18世紀六七十年代的“第一次”法國革命,它是帶有法國特質的。它是政治生活中的規則和管理的一次轉變,也是一次在經濟關系上的轉變。它受托克維爾所說的“政治語言”的影響。這種語言即指由孔多塞提倡的、與人權有關的路易十六改革法令中的“危險的語言”,以及查禁行會的相關法令中的“危險的”語句。正如我們已經看到的那樣,它也受到那一時代的思想家與經濟學家的理論的影響,還受到啟蒙思想一派的理論的影響。
托克維爾認為,伴隨“強烈的致富欲望”和“強烈的改變自己境況的欲望”,個人意向的緩慢革命為這些危險而又專橫的學說做了思想準備。在托克維爾看來,18世紀晚期的劇變的確是一場關于意義的論戰,還是新的普遍啟蒙意向的結果。“改善全體境況的欲望”同時也是改變個人境況的欲望,而亞當·斯密認為這種欲望是“統一的、不變的、不間斷的”,或者說是“共同的、持續的、不間斷的”。它是人類思維的共同原則,也是激勵節約與進取的原則。
但是在某種環境下,它也是一個政治劇變的原則。在杜邦·德·內穆爾(Dupont de Nemours)關于杜爾哥的著作的一條注釋中,托克維爾寫道,革命不是由18世紀中期的繁榮引起的。但是,“將會產生大革命的精神”也是商業繁榮的激勵因素:“這種活躍的、不安分的、充滿才智而又有雄心的精神,這種新社會的民主精神,開始賦予萬物以活力,而且在推翻這個社會的某一時刻到來之前,它就已經足以動搖并推動社會向前發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