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不確定的人生
- 嶺七
- 8779字
- 2020-06-01 13:46:15
早上起來,院子里已經鋪滿了厚厚一層的雪,雪還在下。劉強吃完早飯后又回了房間,蓋著被子躺在床上。天氣太冷了,他哪都不想去,從床邊的小桌子上拿起一本小說,讀了起來。
下午的時候,雪停了,太陽出來了,但是感覺不到一絲溫暖。劉強拿著掃帚開始打掃院子里的積雪,打掃完院子之后,身上已經冒出了汗。
他想出去走走,于是他換了件厚厚的棉大衣就出門了。
到處都是一片潔白,麥地里的麥苗全被覆蓋了,他想到了小時候學過的俗語‘冬天麥蓋三層被,來年枕著饅頭睡’,如此看來,幾個月后又是一次好的收成。想到這,他倒希望可以多下幾次大雪了。
路兩旁的樹上也積滿了雪,偶爾有風吹來,會聽到一塊雪從樹上落下的聲音。小時候的劉強可是很喜歡下雪的,他可以和村里的小伙伴一起堆雪人,打雪仗,有的時候還會躺在雪地里打滾,每次把衣服弄濕后,回家都難免被母親打一頓,然后母親再心急的給他換上一套干的衣服,并把濕衣服拿去火堆旁烤。
童年的回憶真是太美好了。
他走到一顆小樹下,用手去晃動樹干,樹上的雪紛紛落下,他沒有躲開,反而享受著雪花落到身上的感覺。他用手弄了弄頭發上的雪,然后抖了抖身子,把衣服上的雪抖落。
路上全是雪,雪上有雜亂的腳印,若隱若現的車轍印。劉強漫無目的的走著,沉溺在這銀裝素裹的世界,想象著自己活在某個童話里,前方更值得他去看一看。
風不停地把雪從樹上吹落,吹到他的衣服上,他的頭發上,他的臉上,冷冰冰的。他身上的汗也涼了,他緊了緊衣服,還是回家吧!
回家的路上,劉強用腳在路上印出各種各樣的圖案,他開心的像個孩子。要是能永遠像個孩子一樣該有多好啊!
新年在身后越來越遠,同村的人大都開始外出打工。學校也快開學了,劉強提前兩天去了縣城。母親在幾天后隨著父親去了外地,她想多賺點錢,因為以后劉強會需要的。
在新學期啟動會議上,校長對本學期做了詳細的規劃,形勢一片大好。
劉強對學校流程已經有了深深的了解,所以他的工作越做越好,越做越簡單。這樣下去的話,他對未來的憧憬總算可以慢慢實現了。
補習班的學生越來越多,比劉強剛來時翻了一倍多。學校也招了幾個新老師,讓他最開心的就是新老師中有兩個數學老師是男的,而且年齡相仿。在此之前,學校只有他一個年輕的男老師,還有一個四十多歲教語文的男老師。
劉強和新來的兩個男老師很快就熟悉起來了,私下里經常一起出去吃飯喝酒,或者一起去打球,偶爾也會結伴去不遠的地方旅游。
五一的時候,劉強回了市里,他約了幾個大學室友一起回母校看看。
雖然是放假,學校還是有很多學生,幾個人走在學校里,穿過教學樓,穿過圖書館和人工湖,來到了操場。幾個人借了個籃球玩了一會,然后一起坐在草坪上聊天。
幾個人聊了大學的回憶和現在的工作。不過最感興趣的還是誰找了女朋友,誰快要結婚了,結果是都還單身。
最后要離開的時候,幾個人又來到了曾經的宿舍樓,他們站在樓下,望著四樓,最終決定還是不上去了。晚上幾個人又聚在一起吃了頓飯,但是都沒多喝酒。
五月份發工資的時候,劉強得到的薪水并沒有想象的那么多,他有點不解,去了校長辦公室。
劉強敲了敲校長辦公室的門。
“請進。”辦公室里傳來侯校長的聲音。
劉強推門進去,坐在了侯校長對面的椅子上。
“怎么了,劉強?”
“沒什么,就是,我的……我的工資問題,我感覺……應該會多點的。”劉強并沒有表現的理直氣壯,他不知道該怎么和校長談這個問題。
“哦,學校最近資金周轉有點困難,房租水電等費用一直在漲,不過你放心,等熬過這段時間,我給你多漲點工資,你看你現在在這做的也挺好,希望你可以為學校考慮,大家一起堅持下去……”侯校長說了很多,但劉強認為這些都是借口而已。
劉強走出了校長辦公室,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很多問題他想不通。明明學校收了更多的學生,為什么問題卻變成了資金困難?都說人越有錢越摳門,看來是真的吧。當感情之間摻雜了金錢的時候,利益就變成了最搶手的。
工資減少還是讓劉強難以接受,最終他選擇了辭職。他走的時候,校長很是不舍,希望他可以留下來,不過還是以學校有難為由。劉強不喜歡別人為自己的未來畫大餅,更不喜歡被克扣本來就屬于自己的東西,但他沒有表現的太過明顯,而是說自己家里有事。最后侯校長只得祝福他可以有更好的以后,不過看得出來她對劉強的離開并無太大的觸動。
五月底的時候,劉強退了租的房子,收拾了自己的東西回了趟老家。他坐在班車上,熟悉的道路映入眼簾,越走越遠。路兩旁田里的小麥已經由碧綠變成金黃。這幾天正是農忙時節,太陽正大,農民在田里收割,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劉強想起了自己小時候,每次到收麥的季節,母親都會在天剛蒙蒙亮就起床,拎著鐮刀去自己的田里收割。劉強起床后就會去田里找母親,順便帶一些水和吃的。父親照例是不會在農忙季節來家的,每年都是舅舅一家來幫忙。
那段日子是他記憶里最開心的,無憂無慮,大人忙的時候,自己在地頭玩。
家里的地并不多,不過收完這些小麥卻要很多天。麥子大都被割完的時候,劉強會挽著一個小籃子,到別人家的地里去撿麥穗,然后用來換西瓜吃。
小麥被收割完之后,大家會選一個同樣的時間,把麥秸稈在地里燒掉。每到燒秸稈的時候,地里到處都是人,大家拿著鐵叉在地頭做著防護工作,以免出現意外。濃濃的煙不停往上升起,天空被燒的紅彤彤一片,有時候還會在地里撿到被燒死的小野兔。
而現在農忙,很少有人工割麥的了,都換了機器,國家政策下,也不能再焚燒秸稈了。但到處還是飄著碎碎的麥麩,讓人呼吸難受。
兩天后,劉強買了火車票去了上海。火車站人很多,大都是來家收麥或者已經收完麥回城的人,大家討論的話題都是自家小麥的收成。
父親和母親住在建筑工地里的毛坯房,五樓,三室一廳,沒有水,只有電,用水需要自己到樓下去提。父母去上班的時候,他會幫父母做點家務,有時候在外面買點菜回來,在父母下班前把飯做好。
無聊的時候,劉強會乘坐公交車去東海,因為東海離住的建筑工地不太遠。那是他第一次看到海,沙灘上人并不多,他脫掉鞋走過海灘,走到海水里,水涼涼的,海浪越過他的小腿,他感受著浪的力量。
一望無際的海面,劉強在想海的對岸是哪里呢?遠處的輪船越駛越遠,他閉上眼,聽風的聲音。
約莫十幾分鐘后,海水沒過了小沙灘。劉強穿上鞋子,走在海岸的小路上,遠處的風車轉輪不停的轉著。他坐在路邊,呼吸著新鮮的空氣,看著海面上的海鷗飛來飛去。他想著接下來自己要去做點什么,他迷茫了。
父親是一名工地上的水電工,他干這行已經幾十年了。母親今年也加入了建筑工作,跟在母親后面做個小工。
劉強不想荒廢自己的生活,他向父親表明自己想先在這工作兩個月,等新學期快開始的時候再回老家上班。他知道他不屬于這里,早晚有一天要回去的。
起初,母親并不同意劉強去工地工作,她認為自己的兒子做不了這些,而且工地里的活太重太累。
劉強堅持要在工地工作,他要去鍛煉一下自己,更要沉淀一下自己的心境。母親執拗不過,只能同意。
六月底的時候,劉強去了工地。在父親的介紹下,胖工頭答應讓劉強在這工作一段時間,并交代了他一些注意事項。
第二天一大早,他跟著一個中年男子身后,進了施工大樓。
中年男子也是一名水電工,劉強主要負責幫他遞送一些工具,做些簡單的工作。第一天的新工作并沒有讓劉強感到興奮,在未竣工的大樓里,他感到很壓抑。
中年男子在一格衛生間里裝好水管,讓劉強去把水管上的螺絲擰緊,以便固定結實。劉強在狹小的空間里,沒一會兒,他的上衣已經濕了大半。不知道是昨晚沒有睡好,還是他沒做過這些工作,他感到一陣困意襲來,隨后他躺在客廳中央的一大塊泡沫磚上睡著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中年男子把他喊醒,帶到樓上繼續去擰螺絲去了。
劉強揉揉眼睛,繼續按吩咐做事。
“孩子,沒在工地做過活吧?”中年男子看著困倦的劉強問到。
“第一次。”劉強用力擰了擰螺絲,并用手推了推看是否固定好。
“也難怪,看你也沒多大歲數,怎么想到來工地干活啊?”
“我失業了,在這做兩個月就回家找工作了,我是個老師。”劉強說這話的時候有點不好意思。
在成年人的世界里,錢是最重要的,錢是衡量一個人工作的標準,不管你是坐在辦公室里吹空調,還是頂著大太陽搬磚。
“當老師好啊,風吹不到雨淋不到的,我的一個孩子也是老師。”
……
劉強和中年男子你一句我一句的聊著,他的困意全消了,眼看著中午要到了,劉強收拾好工具,放在包里,隨著中年男子一起下樓去了。
中午吃飯的空檔,劉強和父親說了自己睡覺的事。父親認為中年男子會向胖工頭舉報,但父親并沒有罵他,只對他說:“如果干不了就回去吧”。
下午臨上班的時候,劉強去胖工頭那報道并拿工具。去的路上,他碰到了上午的中年男子,兩人相視一笑,匆匆而過。胖工頭把劉強喊了過去,問他是否在上班睡覺。
是的,劉強被舉報了。
劉強只得承認自己睡覺的事情。
胖工頭也沒再說什么,遞給他一把錘子,換了個人帶他進了工地。
下午的工作比上午累的些,他要用錘子去錘掉一些擋著預留水管口的水泥。
和他一起的那個人,比他大了幾歲,是胖工頭的同鄉,姓毛,劉強便喊他毛哥,不過他對劉強愛搭不理。
劉強熟悉工作流程之后,毛哥告訴他今天要干完幾層樓的工作量,并且和他五五劃分,之后毛哥便走向了自己要工作的那幾層。
沒過多大會,劉強的衣服濕透了,他站在七層高的毛坯房里,脫掉自己的上衣,風吹進來,揚起沙子,吹到了他身上,吹到他的臉上。
看來生活比自己想象的還要苦,他想著父親就是在這樣的地方過了大半輩子。
他蹲下身子,掄起錘子,繼續干活。
臨下班前,他做完了被安排的工作,抽了根煙后,獨自拎著錘子下了樓。
晚飯的時候,母親注意到了他的右手。
劉強是第一次用錘子這么長時間,手上被磨的都是水泡,有的已經破了,有的還在鼓起。
母親拉過他的手,心疼的說:“不行就別干了。”
父親在一旁什么都沒說,他端起酒杯喝著酒,吃著菜。
飯后,父親教劉強如何去使用錘子。最后他說了句:“你就是一個書生,看著人高馬大的,這里的活你真不一定干得了。實在不行就回去吧。”
父親說的沒錯,劉強就是一個讀書人,百無一用是書生,他就只能待在學校,他的手是執筆的,不是掄錘的。
劉強在工地做了一個星期,見識了各種各樣的雜活,看遍了別人的臉色,就算他沒做錯什么。
一個星期后,劉強說自己不想繼續在這個工地了,他受別人欺負,比別人多受累,他不知道為什么。父親沒說什么,因為母親一直都說讓他在家休息一段時間,然后回老家繼續找個老師的工作。母親不想看他太累,認為工地不是他待的地方。
由于只做了一個星期,胖工頭不愿意先結工資,說要至少一個月才可以。最終在父親的據理力爭之下,劉強從胖工頭那得到了600塊錢。
不用工作的劉強還是如平時一樣起床很早,他吃過早飯后會去外面走走,工地外面不遠處就是地鐵站,他看著地鐵從地下鉆出來,幾分鐘后又鉆到地下。
生活又恢復成了從前的樣子,無所事事,虛度年華。
幾天后,劉強的舅舅來了。
舅舅和父親喝酒聊天。他問了劉強的近況。劉強自嘲說自己現在是無業游民,舅舅說自己在換新的建筑工地去工作,問他愿不愿意跟自己去鍛煉一段時間。舅舅是在另一處工地。
劉強答應了。他跟著舅舅去了別處。
劉強隨著舅舅來到了新工地,找到工地的住處時,已經是傍晚了。太陽已經落到了西邊,天上的云彩被映的通紅,空氣里彌漫著一種熱浪的氣息。
第二天早上六點鐘要開始工作,劉強和舅舅簡單吃了點晚飯,便躺在了床上。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沒有書可以看,沒有人陪自己聊天,想出去走走也沒人陪,想拿出手機給別人打個電話來聊聊近況,又不知道該打給誰。夜里下了小雨,雨點淅淅瀝瀝落在移動板房的鐵皮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劉強在雨聲中睡著了。
這一覺劉強睡到第二天五點半,起床洗漱之后,在工地的小食堂買了個包子,就跟著舅舅進了工地。
這是一個新開工沒多久的工地,還在修建地下室,一個三層的地下室。
陽光灑到地下室里,照在生了繡的鋼管支架上。劉強的新工作主要是用小塑料袋子把碎鋸末包裝好,然后卡在預留好的一個個方形小洞里。這個工作并不難,劉強上手很快。
中午的時候,劉強和舅舅一起吃了盒飯,盒飯味道并不怎么樣,不過他還是吃的一干二凈。
下午的時候,劉強沒有下到地下室。他被安排在上面和別人一起去搬運鋼管。鋼管被太陽曬了大半天,很是燙手,他沒有手套,不過還是扛起一根根鋼管,放到肩上。鋼管被搬運完之后,他的上衣肩膀上滿是銹跡。劉強看其他人都找了個陰涼處坐了下來,他也在旁邊坐下,抽出一根煙點上,給其他幾人也各發了一根。幾個人操著一口聽不懂的口音聊著,劉強就那樣坐著,不說一句話。
最后幾個人說著不太標準的普通話和劉強聊天,劉強聽得懂他們的話了,但是也沒什么共同語言。他們便打趣喊他小家伙,劉強只是笑笑。
“小家伙,你多大了?”
“小家伙,哪里人啊?”
“小家伙,是不是還在讀書?”
“小家伙,這里的活干不干得了?”
……
所有的問題劉強都如實回答。
三點鐘左右的時候,一個工人有點犯惡心頭暈,工友都說是中暑了。幾個人扶著他來到了工地上的倉庫,倉庫也是一個移動板房,很小,里面很熱,沒有空調或者風扇之類的東西,仿佛蒸籠一般。看倉庫的老頭在倉庫一面的陰影處坐著,看有人被攙扶著過來,急忙起身迎了過去。
得知情況之后,老頭從倉庫里拿出一支口服液,工友都說這口服液是“正氣水”。關于正氣水,劉強聽父親說過,那是一種解暑的藥,夏天的時候,如果感覺不舒服,那就要來一支,立馬神清氣爽。中暑的工友喝了一支后,慢慢清醒過來。
劉強從沒喝過正氣水,只聽說味道很難聞,一般人根本喝不了。但接下來的日子里,劉強見很多工友都是一口氣喝下去,然后擦擦嘴,像喝白開水一樣。
第一天的工作在輕松的環境中結束了。晚飯后,劉強給母親打了電話,告訴她自己在這邊一切都好,不要擔心。
母親還是那句話:“干不了就別干了”。
天色尚早,劉強一個人在工地外走動。他坐在路邊的草坪上,看著旁邊的高樓大廈。這就是大城市,一個夢想中的地方。他又何嘗不想在這生活呢?可是一個月三五千的工資,一平方兩萬多的房價,他放棄了這個夢想。風一陣陣的吹過來,劉強看著天色漸漸黑下去,像他的夢想一樣,掉入了一個黑洞。
接下來的一周,劉強還是做著簡單的工作,不過他和身邊幾位工友慢慢熟悉了起來,這讓他很欣慰,自己不再那么孤單了。
一個陰天,溫度不算太高,但讓人感覺很煩躁。
劉強在地下室里和其他人一樣忙活,潮濕昏暗的地下室,到處都是木板,鋼管和小泥坑。旁邊的機器在鉆著墻,劉強此時只能聽到轟隆隆的機器運轉聲,腦子要炸了。
他仔細地找著預留的洞口,然后去用鋸末塞好。
劉強在生銹的鋼管中穿梭著,地面有點滑,在這陰暗的環境中,他每一步都走的非常小心。
“啊!”劉強一聲嚎叫,把右腳快速的往上抬,然后蹲了下去。
他立馬脫掉鞋,血液染透了腳后跟的襪子,還在往腳心那里蔓延著。他脫掉了襪子,從褲子的口袋里拿出衛生紙,放在被鐵釘穿過的傷口那里。十幾秒之后,血液從衛生紙里滲出來,劉強還是在用力的按壓著。一個工友看到了,跑了過來,把劉強扶到一邊坐下。
劉強撥通了舅舅的電話號碼,舅舅趕到后著急的問是怎么回事。然后攙扶著劉強要把他送回住的地方,劉強一瘸一拐的走著,十分鐘的路程硬生生地走了半個多小時。
劉強躺在床上,像個病人一樣。舅舅去找來了紗布和一些消毒的東西,給他包扎好之后,腳已經不流血了。一切弄好之后,已經快五點鐘了,舅舅沒再去工地干活,而是在住的地方陪著劉強。
“強子,在這干活累不累?沒在學校舒服吧?”
“累,不過我干得了,我不能在家閑著啊!”劉強一臉倔強,他知道舅舅會說和母親一樣的話——干不了就回去吧!
舅舅讓劉強好好休息,然后就出去了。
大約二十多分鐘,舅舅回來了,帶著兩個人的晚餐。
“我和你媽說了你腳受傷的事,她讓你回去。”舅舅吃著菜,沒抬頭。
“我不回去,等下我給他打電話。”劉強也沒抬頭。
舅舅知道自己勸不了劉強,也沒多說什么了。
晚上劉強瘸著腿走出房間,給母親打了電話。
“媽,我今天踩到鐵釘上了。”劉強沒有絲毫隱瞞。
“你舅舅已經和我說過了,強子,不行就回來我這吧,過幾天回老家找個工作。”母親有點著急。
“媽,沒事的,我現在都已經好了,都可以走路了,不過要休息兩天才能上班了。”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劉強知道了有些事可以說,有些事不可以說,他不能再像孩子一樣,受了傷去尋求安慰,有點痛只能自己扛著,不能讓父母為自己擔心。也許他真的長大了吧!
“你有沒有去打破傷風針,生銹的鐵釘扎到肉里,會感染的。”母親的語氣有點擔心。
“沒事的媽,鐵釘是新的,沒生銹。”劉強話里帶著笑聲,像在敘述別人的故事。他不想讓母親因為自己而晚上睡不好覺,他也知道打針是需要錢的。
劉強和母親又聊了聊一些家常,就掛了電話,回屋里睡覺去了。
接下來的幾天,劉強都是一個人在移動板房里度過,舅舅很早就去工地了,有時候加班會到天黑了才回來。
到了第三天,劉強走路已經沒有太大影響了,他起了個大早,準備和舅舅一起去工地。舅舅起初不讓,在劉強的堅持下,他妥協了,就這樣,劉強跛著腳又回到了現場。
最下層的鋼筋已經鋪好了,晚上要開始灌混凝土,所以今天要加班。
下午六點鐘的時候,劉強和工友們一起吃了盒飯,又回到了工地現場。天已經黑了,地下室里亮著工人自己扯的電燈。
裝著混凝土的車已經到了工地,開始往鋼筋上澆灌,這個時候,劉強是幫不了什么忙的,只能在旁邊做點零碎的事情,不過也很累。
大家中途一起休息的間隙,一個老頭坐在了劉強的旁邊。
“小家伙,剛來的吧?之前好像沒見過。”老頭看著劉強說到。
“來了十多天了。”
“看你沒多大年紀,打工掙學費啊?”
“我已經畢業了,還沒找到合適的工作,在家閑著沒事情做,來這掙點錢。”
“哦,那你大學是學什么的啊?”
“我學的教育專業,是個小老師,大爺你在工地干了多少年了啊?”劉強望著眼前的大爺,燈光下他的臉很模糊。
“我在工地干了一輩子了,五十多歲了,再過一兩年就干不動了。”
“五十多歲了,怎么還在工地呢?你應該在家養老啊。”劉強有點不解。
“我有三個兒子,兒子也都有了孩子,我老伴走的早,我要多掙點錢幫孩子分擔下。不然在家也是他們的負擔。”大爺說完嘆了口氣,似乎已看淡生活,看透了自己的結局。
劉強掏出一根煙遞給大爺,自己也點了一根。
都說養兒能防老,不過劉強知道,這句話在農村并沒有很好的提現出來。他想繼續和大爺聊聊天,但不知道該說什么。
大爺又開口了:“孩子,人活在這個世界上,不能只考慮自己,要多為別人著想,不然活著有什么意思呢?”
劉強點了點頭,大爺起身走了。看著他的背影,劉強仿佛看到了十年后的父親。
混凝土澆灌一直持續到夜里十一點鐘。劉強拖著疲憊的身子跟在舅舅的后面,回到住處后,他去公共浴室沖了個涼水澡。說是公共浴室,不過是一個很大的公共廁所而已。
劉強躺在床上想著大爺今天說的話。如果父親老了,還會在工地干活嗎?還干得動嗎?他不敢多想,他內心慌亂,想著要多賺點錢,以后讓父母在家安享晚年。
又過了幾天,劉強的腳已經全好了,他還在做著一些簡單的工作。他突然想通了,在這里無論多久,掙的都是自己出力的錢,自己讀了這么多年書就是為了靠力氣來賺錢嗎?況且自己還沒多大力氣。
劉強開始打算另謀生路,他的工作應該是做一名老師,他應該多學習來提升自己,而不應該為了一時的利益浪費大好的年華。
劉強在工地里到處走著,找著自己能做的事情。當他拉著電箱從一個大石柱子旁走過的時候,從上面掉下一個電箱,砸在了他的頭上,好在他帶著安全帽,不過頭還是暈暈的,他坐在了地上。
原來是上面的人沒看到下面有人,這些都是無心之舉,不過兩個人都被嚇壞了。這一幕被舅舅看到了。
舅舅跑過來后,那個人也從上面下來了,他一直在道歉,然后三個人去了工地外的經理辦公室。
往下放電箱的是經理的人,經理了解緣由之后,沒多說什么,便讓他繼續回去干活。
經理問劉強有沒有感到頭暈或者惡心想吐什么的,劉強回答說沒有。經理拿下劉強的安全帽,用手敲了敲,然后大夸這款安全帽的質量,解釋說這些安全帽在使用前全是經過質量檢測的,一般的情況不會有任何問題。然后又開始假設如果沒帶安全帽,后果會多么嚴重。
經理讓劉強回去休息下,這天的工資照發。劉強準備離開時,舅舅開口了,說要去醫院檢查。
一番爭執之后,經理雖不情愿,卻還是安排人開車帶著劉強去了醫院。劉強做了頭部的檢查,檢查結果出來后,他舒了口氣,沒有任何異常。他早該知道沒有事的,畢竟頭部已經沒有任何感覺了。回去的路上,司機和劉強簡單聊了幾句,關于安全帽,司機和經理的說法一致。
也是這天晚上,劉強被辭退了。晚上的時候,舅舅帶來了兩千塊錢,說是工資。劉強有點意外,但也感覺正常,自己在這干不了什么重要的活,累的也干不動,完全沒什么用,又隨時可能會給老板帶來意外。
劉強接受了這個結果,她給母親打了電話,說第二天回母親那。
第二天一大早,劉強收拾好東西,剛走出門,路邊停了一輛車,是昨天送自己去醫院的那輛。司機搖下車窗,喊劉強上車,說是送劉強去地鐵站。
車子發動后兩人聊了起來。
“孩子,關于讓你離開這件事,沒什么別的意思,這里不適合你。”司機想向劉強解釋下這件事。
“我知道,我還是回老家做一個小老師吧!”劉強沒有任何怨言,語氣很平淡,他已經接受了。
“你的情況我都知道,我和你舅舅認識很久了。做老師多好啊,像我這種沒什么文化的,只能在這,風吹日曬,都要忍受。如果可以重來,我一定會好好讀書,可能你認為我比你有點錢,可是這些年在外打拼實在不容易。”
人生有哪個階段是容易的呢?每個階段都有該做的事和該吃的苦,堅持下去,人生才有無限可能。
劉強來到地鐵口,和司機揮手告別。
劉強決定不在工地干活了,要回老家去做老師,母親很高興,給他做了一桌子菜。
劉強陪著父親喝了點酒,父親的臉紅紅的,他說出了自己這些年在外有多么不容易。父親之所以讓劉強好好讀書,就是不想讓他重復自己的路,哪怕最后沒有走出農村,至少不會被別人笑話文盲,也擁有了出去打拼的資格。
父親說著說著哽咽了,劉強喝了杯中最后一點酒,起身抱了抱父親,這是他記事后第一次抱父親。
“我過兩天就回老家!”劉強向父母承諾后就去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