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婧婷換了中式女兒裝,嬉皮笑臉走進廳堂,討好似地在父親面前撒起嬌來。
“爹爹,按您的吩咐,我換回您前日給女兒做的衣服了。爹爹,您看——”蘇婧婷知道織造起家的父親始終看重中國的布匹衣服,也知道為自己早早準備傳統服的用意。雖然穿洋裝不代表丟掉祖訓,雖然穿洋裝讓她不自覺感受著留學時代碰到那些熱血青年的活力與神氣,可她是不愿違背蘇家的規矩,來傷父親的心。
“來,婷婷,讓爹仔細瞧瞧——轉個身,哎,你也長得太快了,個兒都這么高了,給你做的裙子都短了。”蘇老爺說著不禁感傷得抹抹眼睛。
“爹,沒有,您看,不是很合身嗎?”蘇婧婷也紅了眼圈,忙安慰父親。
“嗯,到底是長大了,翅膀硬了,蘇宅都關不住你了,成天外面亂跑。”
“爹——”蘇婧婷沒想到父親轉臉又談到自己溜出家門的事兒,趕緊使出撒嬌的本事。
“罷了,罷了,你以后出門,都跟我說一聲,也好讓司機開車載你,你知道現在外面有多亂嗎?”
“好,好,爹,我這不是很久不在家,想看看上海都有哪些變化啊,再說今天蕓約我,留洋前我還答應給她帶禮物來著。”
“幸好,你還沒忘了讓你的好姐妹給爹通報一聲,還算沒白養你。”蘇老爺氣鼓鼓的臉馬上松弛了下來,露出了一臉沒柰何的笑。
“好了,爹,今天那位姜先生真的救過你嗎?”蘇婧婷瞅著爹爹笑了,趕緊轉移話題。
“是啊,你看人家年輕有為,現在還是洋行經理!”蘇老爺邊搖頭邊吹吹茶杯里的茶葉,喝了口茶,“怎么同樣花錢,你怎么就沒讓我省省心呢?”
“我這不是趕緊畢業就回來了嗎,明天就去找工作,保證不沾親帶故靠你的面子掙錢。”
“哼,說得好聽,一點兒女兒家的模樣都沒有。”
“好了,爹——那位姜先生剛到上海,就來拜訪您,不會就是光拜訪完事兒了吧?”
蘇老爺只管喝茶,并不接話。
“爹,又在這裝糊涂。”蘇婧婷心里明白為什么家里客人在母親去世后,就越來越少,而且父親也總不愿多見客,這一次還是這么多年頭一次看見父親留外客這么久。
“婷婷,你也大了,爹之前囑咐你只管好好讀書,現在回來了,也該替你操心你的大事了。”
“爹,你這話什么意思,什么大事?”蘇婧婷聽了,心下一沉,一臉緊張。
“你覺得今天那個姜凌峰怎么樣?”
“什么怎么樣,我看著不過是個愣頭愣腦的傻小子。”
“哼,他傻,就當不了洋行經理了。等下次他有空,我請他來家里多坐坐,你多了解了解他。”
“爹,女兒還沒到談婚論嫁的年紀,還想多伺候您呢!回國沒多久,我還得找工作鍛煉自己,您怎么就把我往家外趕,剛剛您還說外面亂呢!”蘇婧婷急了,說了一大堆理由,試圖打斷父親這般急切嫁女的想法。
“就是因為亂才想讓你找個好人家,爹又不能永遠陪著你。”蘇老爺說著又慢慢起身,轉身看了看那副松鶴圖,恍惚間又聽見亡妻在病榻上囑咐他的話:
“老爺,希望您常常看看那副松鶴圖,您一定要健健康康,活得長長久久,替妾身好好照顧我們唯一的女兒啊!”
“爹,爹——”
“婷婷,聽話,爹都跟你打算好了,過幾天——”
“不,不要,我就不嫁,你看看那些留法的中國學生,個個都有理想,青春是要奮斗的,夢想才會實現——”
“理想,奮斗,你都在法國學的是這個嗎?”蘇老爺聽著這些詞,不覺毛骨悚然,“從明天開始你哪兒也不許去,直到你出嫁那天!”
“爹,你太不講理了,女兒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腐朽沒落的清王朝都被推翻了,青年人也有更多選擇的自由。”
“自由,聽聽,你這話往外面說,是要被判成亂黨的!”蘇老爺急了,忙喚管家,“來福,把小姐帶回房,明天起,一日三餐送進房間,不許她出房門半步!”
“爹,爹,我就是不嫁,你關我多久都不嫁!”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從也得從!”蘇老爺厲聲說道,見蘇婧婷被管家拉走,再仰頭看那副畫時,不禁有點頭暈目眩,趕緊扶著桌子坐下,喝口茶,定了定神,不住得嘆氣和搖頭,嘴里叨叨著:“婉兒,婉兒,我們怎么生了這么個女兒!”
管家來福送蘇小姐進房,好心勸說她:“小姐,你這是不懂老爺的苦心啊!”
“爹也不懂我,這哪兒是為我著想,留洋回來就是為了嫁人嗎?太不可理喻了!”
“小姐,外面世道太亂,老爺年紀大了,想找一個人能長久保護你,不是很好嘛?”
“來福,我知道你一向對我們家忠心耿耿,你也看著我長大的,難道你就不能勸勸爹收回成命嘛?”蘇婧婷倒是想順嘴和管家建立聯盟。沒想到管家卻說:
“小姐,來福沒見過什么大世面,不過覺著今天上門拜訪的姜少爺倒是一表人才,年輕有為,值得托付!”
“來福,你看上啦?”
“不是,小姐,這跟來福看不看上沒什么關系?”
“那個姓姜的給你打了多少賞錢?”
“小姐,天地良心,來福自小就老實,老爺小姐待小的恩重如山,小的——小的只是覺得那姜少爺”
“行,行,行,從今天開始,不,從現在開始,不許跟我提那個姓姜的,關門,我要睡了,晚飯不吃了。”蘇婧婷還一肚子委屈呢,倒床就蒙上被子。
“好吧,好吧,小姐你好好休息。”來福小心翼翼鎖了房門,走了。蘇婧婷聽著動靜,又從床上坐起來,一臉牢騷:“什么姜少爺,爹爹和來福怎么都向著這個傻帽,希望他馬上瘸了、病了、走不得路,下不了床,再不上我們家了!”
夏夜,一抹上弦月的倩影映在蘇宅的荷塘里,微風拂過,荷葉和荷花都無精打采得動了動,幾絲微風拂過,可也解不了盛夏的暑氣,蛙鳴蟬噪是今晚蘇宅唯一的聲響。蘇老爺在蘇婧婷臥房外站了站,又回到他的書房,燈亮到后半夜才熄;蘇婧婷那晚翻來覆去:今天一整天發生的事都始料未及,正為做了件好事而沾沾自喜之時,沒想到卻被父親逼婚推到心情谷底,而這一切都要歸咎于那個姓姜的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