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秋季賽馬盛會即將開始，上海各界權貴、名流、名媛們都興奮起來，當然也有想借此發橫財買馬票的投機者。被刀光和槍聲驚嚇了好一陣的上海灘，暫時恢復了表面上歡歌悅舞的祥和。

賽馬這天，才從“消夏”回府的蘇老爺，一臉笑意，硬是要和女兒出席這次名流權貴集聚的賽馬會。蘇婧婷坐進車里還一臉疑惑：平時這樣的場合，爹爹唯恐避之不及，今天卻如此興奮。本來還想約那個姜呆子出去郊游的，都要泡湯了。

蘇婧婷似乎從來不稀罕這些名流權貴的身份，自從留洋以來就更加覺得這些名流看似溫文爾雅、彬彬有禮，暗地里都是利益相連的偽君子，還有很多她所不齒的下流勾當，還不如普通百姓純粹自在。

就這樣，蘇婧婷滿心遺憾和滿臉疑惑，蘇老爺則談笑春風，一路行至跑馬會場。這一路，好幾個路口堵車，讓蘇婧婷心里更添堵了。車窗里還看到好多黃包車，載著穿著時新旗袍或者洋裝的太太小姐們，也有穿著西裝、戴著禮帽的青年們......街面上每一處看似歡樂的氣氛，在蘇婧婷的眼里都被濾成了俗氣和煩躁的色彩。

雖然入秋，但暑氣未消，悶熱的氣息充斥在空氣中。跑馬會場上，華服、洋裝、持槍蹬靴、碧眼金發、稱兄道弟、嬉笑吹捧的人群簇擁著。蘇婧婷穿著簡單的淺色襯衣和背帶褲，蹬著女士長靴，摻著父親，顯得過于樸素。蘇老爺雖然有些不自在，但依舊臉上堆笑，跟走過身邊的老爺太太們作揖問好。他看著周圍，不時小聲對婧婷說：“允許你今天穿洋服，你怎么穿的像個男孩子，你看看人家小姐都是裙裝?！?

“爹爹，我是聽你話穿洋裝的，我沒有裙裝的洋服啊，你早跟我說，我就提前到裁縫店定制幾件?！碧K婧婷略帶委屈地答道。

“你呀，哪一點像大家閨秀？”蘇老爺邊走，邊搖頭嘆氣。

“呀，爹爹，李伯伯也來了，我們過去打個招呼吧！”蘇婧婷眼尖，遠遠看到李蕓家的車開過來，也趁機岔開話題。

“丫頭，剛剛說了像大家閨秀，又火急火燎，等他們下了車進來會場里面，也不遲，又不是好久沒見，昨天你倆不是還黏在一起嗎？來，我們先去那邊看看?！碧K小姐覺得父親像是很久沒出家門，跟個孩子似的覺得到處都新奇一般。

蘇老爺邁著大步，朝著一群華服、洋服的老爺、紳士的人群里走去。

“喲，蘇老，多時不見，幾次想登門造訪，又怕您不愿見外客?！敝宦犚粋€穿著華服、還留著長辮子的“知命”年歲的老者給蘇老爺作揖道。

“方老，您太客氣啦，蘇某乃性情中人，自夫人故去，思念成疾，小女又出國留洋，心情郁悶，故而閉門養病，還請諸位海涵。近日，小女留洋回國，總算心中一石頭落下。小女沒見過跑馬會大場面，吵著要過來看看熱鬧，蘇某也想在此，跟許久未見的朋友敘個舊、道聲歉?！碧K老爺一番話，讓聽者都似乎生出惻隱之心，旁人聽說留洋回來的蘇小姐來跑馬會，都不經意仔細端詳了這位剛入社交圈的名媛——嫻雅大方、英姿不減，這背帶褲馬靴的著裝，仿佛是要參加賽馬的模樣，方老先生正要夸贊一番蘇小姐，沒想到旁邊的一位年輕先生倒先說話：

“久聞蘇家小姐端莊嫻雅、又落落大方，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碧K小姐聽著父親口無遮攔，正要爭辯，沒想到旁邊一位先生這樣稱贊自己，讓自己的聽覺注意力又開始轉移，而此刻滿肚子爭辯委屈，一句贊揚也并沒讓她開心多少，倒是覺得這稱贊過于虛假。她抬頭一看，倒見一位風度翩翩的少年，身著淡藍色西裝，帶著禮帽，也同樣留著辮子。沒等父親說謝謝，蘇婧婷先說了：

“這位公子評價過了，我是落落大方，但未必端莊嫻雅，不過感謝您的贊揚。本小姐也得回敬才是，看您風流倜儻，想必花花世界肯定見識匪淺，還有您的辮子倒是格外特別，和西式服裝雖不搭，但足見您堅持中國的老傳統，如有描述不當，還請海涵?！碧K婧婷說了一通，總算心里舒暢了一些，也不理父親給她使了多少眼色。

“哈哈哈——”這從旁的幾位老的少的都笑了，這留著辮子的少年說道，“說蘇小姐落落大方恐怕都不恰當，簡直是女中豪杰，似乎還有幾分偵探頭腦，秦某不才，見笑了。”

“能讓我們的秦大才子如此夸贊的女生，蘇小姐，您可是頭一位?。　狈嚼舷壬谂杂旨恿艘痪洹?

“小女回國初來見識大場面，大家都包涵包涵——丫頭，還不謙虛點。”蘇老爺臉都紅到耳根子了。因為違背女兒心愿，帶她來這里，雖有幾分歉疚，但場面上的話，還是多少想顧及蘇家顏面。

“不要緊，蘇伯伯，秦某也是才從日本留學回來，大家都是新時代青年，不打緊。讓她發表一些自己的看法沒什么不好，蘇波波，您就別見外了。”這位秦先生倒是很會說話，說得蘇老爺心里很是舒服，但蘇小姐聽著卻極為別扭，更加不知爹爹帶她出來是不是有其他原因：爹爹不是之前總撮合她和姜呆子嗎，這會兒，干嘛又帶她來這么多青年來的跑馬會？肯定不只是看看賽馬，跟幾位老爺敘舊吧。

這秦先生倒是還想跟她說些什么，恰在此時，她瞅見之前名媛會上遇見的肖小姐，趕緊走上前對著肖小姐說：“肖小姐，肖小姐，好久不見——”

今日肖小姐打扮地更是俏麗多姿，香檳色的蕾絲洋裙甚是貼身，露著香肩，生怕人們會看不到她柳腰瘦肩的好身材，蹬著鑲著亮片的高跟涼鞋，聽到有人喊她，順勢看過來，見蘇婧婷的一張秀氣又帶著幾分英氣的臉，一時間有種錯覺，指著她竟吞吞吐吐來，“你，你，不是那個——”

“肖小姐，我們在女子學校是校友，當時您還是我們學校的?；?，我給你獻過花，您貴人多忘事啊，來，正好介紹一下，這位是從日本留學回來的——”

“秦公子，您幾時回的，哎呀，讓人家好等??！”肖小姐還沒等婧婷介紹，也不管婧婷是不是校友，就完全將注意力，拐到這位留長辮子的留日青年身上。

“肖小姐，真是好久不見，卻是更風s(ao)，哦，不，風姿綽約了——”秦先生似乎有點尷尬地回應。

“哈哈哈——”肖小姐幾乎夸張地遮著嘴大笑，笑聲讓旁的人都起雞皮疙瘩，“秦先生，真會說話，來，跟我說說您在日本都有哪些新鮮事??！”

蘇婧婷心里暗笑，這會兒可找對人了，便說：“既然是老熟人，得好好敘敘舊，你們聊，你們聊?！北阙s緊松開爹爹的胳膊，說道，“爹，我去找李蕓了，你們老友相聚多聊聊哈?！闭f著，趕緊走開，也不管蘇老爺在旁邊怎么留，也不管秦先生在旁邊說什么“都是新式青年，人越多越聊得開心”之類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