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羅上岸后,看到碼頭一側(cè)有一隊(duì)人,正在挨個吃力地搬運(yùn)著貨物。剛?cè)胂模绲奶栔丝局蟮兀A_上岸已經(jīng)滿頭大汗。看見碼頭一側(cè)有工人歇著,手上拿著黑乎乎硬邦邦的東西,正狼吐虎咽吃力地嚼著,卻在這時,一個壯漢操著手里的鞭子就打下去,直將那工人手上的吃食打落在地,還不住呵斥道:“就知道吃,還不干活!今天不搬完這批貨,你們誰也別想吃飯!”那工人嘴里還嚼著,眼睛變得紅紅的,垂下的手攥緊了拳頭,幸好在旁的幾個工友拉住,不然就是一場仗了。
保羅看著這場景,雖然聽不太懂中國話,卻感到一陣心痛。天氣很熱,他脫下外套,搭在手臂上,并摘下帽子不停扇風(fēng)。邊走著,路上的小商小販便上前來推銷,說著吳儂軟語,他完全聽不懂。
“先生,天熱,來一碗桂花赤豆湯吧!”
“扦光嫩地梨,冰糖山楂來——”
還有孩童手拿著木頭棒冰,敲著吊在脖子上的小木箱,喊著:“美女牌棒冰哦,美女牌棒冰啦”
不遠(yuǎn)處傳來報童賣報聲,有人攔下報童要了份報紙,見買報人一身西服,帶著禮帽,坐在路旁讓人擦著皮鞋。街邊還見著賣外國牌香煙和女人擦的胭脂水粉的商販。
保羅走累了,放下兩個箱子,正想從脫下的外套口袋里拿中國使館給到的上海安置猶太難民的材料,不料這會兒跑過來一位拉黃包車的車夫,湊著保羅說,“先生,等你好久了,來,上車。”
保羅一陣驚慌,吃力地說著:“你好,but no, no, I don't want——”“先生,沒錯的,我是來接你的!”保羅不知道車夫說著什么,以為是要搶他的箱子,直抱著箱子和車夫拉扯。
這時一對女學(xué)生,一個穿著短款馬夾、修身長褲,套著皮靴、一席披肩長發(fā);另一個身著嫩綠色旗袍、踩著粗高跟白色皮鞋,跟著看熱鬧的人群過來。看見一個洋人和一個黃包車夫在拉扯一個皮箱,不遠(yuǎn)處突然傳出警哨聲,兩個黑衣警服的巡捕來了,上前盤問,車夫說是來接洋人的,而保羅卻一味說No,兩位警察不懂英文,無法,準(zhǔn)備將兩人都帶到警署問詢,不料那個穿洋馬褂的女學(xué)生邊說“等等”,邊從人群里站出來說:“為什么不分青紅皂白就抓人。”看著周圍人群漸多,兩位巡捕擔(dān)心有人趁勢鬧事兒,自己丟飯碗,急于將路邊拉扯的兩人帶到警署錄個口供就了事了,不想有人出來攪局,一位高個巡捕沒好氣兒的說:“別耽誤我們執(zhí)行公務(wù),不然連你一起抓。”
“走吧,婷婷,我可是答應(yīng)你爹不讓你惹事兒的。”
“蕓,在這兒等我——你抓人總得有個理由,大白天平白無故抓人,明天說不定,你們警署就見報了,看來你這警察是不想當(dāng)了!”
兩位巡捕看著這個女學(xué)生口氣好大,覺得似有什么來頭,突然語氣一轉(zhuǎn):“姑娘,你就別管閑事,我們這不是不懂洋文嘛,想請這位洋先生去警察局,找個翻譯幫幫忙呢。”
“找翻譯,那你們請我吧!”
巡捕聽后一愣,正想問,姑娘已經(jīng)走向黃包車處。
姜嬛聽著正入神,父親看看頭上的時鐘,已近午夜,便止了言語,讓她回房去睡,姜嬛才回過神問:“那位小姐是曾祖母嗎?”父親只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便不愿再往下說了。
這一夜姜嬛一直沒睡好,整晚夢見那個闖入中國動蕩時代里的奧地利記者,和在灰色底色的背景之下——跳脫出來那個鮮亮色彩、大膽助人的曾祖母:她簡直是個女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