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猶如棉花套子,已下了兩夜三天,除了白天串門和晚上打牌的,街上幾乎沒有人影,都在家圍著火盆取暖。
僅僅三天,韓少寧消瘦了很多。白天,失神望著窗外;夜晚,木訥著屋頂,除了米湯,啥也沒吃!
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三天干糧不沾唇,別說普通人受不了,更何況年輕大小伙子。
凌晨四點鐘左右,他昏昏沉沉的醒來,頓時感覺肚內(nèi)空虛,實在餓的難受,勉勉強強爬了起來,靠在了炕頭。
他拉開窗簾,習慣性的看了看窗外,發(fā)現(xiàn)大雪好像車到碼頭船靠岸,不知何時停了下來。天地之間,山頭樹梢銀裝素裹,屋頂街上雪靄茫茫,非常刺眼。
他揉了揉眼睛,深深吸入一口氣,又長長吐了出來。
連日來,他身子骨躺在炕上,基本上沒挪過窩,但腦袋瓜卻沒閑著。蘇若冰尋死覓活的狠話,一直纏繞在他的耳邊,此番的絕情使他撕心裂肺;他也不難想象蘇若冰抽泣發(fā)瘋的模樣,暗嘆昔日的纏綿已成追憶。
他又想到,無可奈何花落去,然花自飄零水自流。馬上就要過年了,日子屈指可數(shù)。過年就是團圓,一家人相聚在一起;過年就圖個高興,開開心心說說笑笑。如今自己沒黑沒白,面無表情,身體僵直,就比死人多口氣,老爹耷拉著腦袋進來,搖著頭出去,雖然一句話沒說,他心里也不好受,也不是滋味。
人,不能光顧著自個活著!想到操碎心的老爸,放假回來的三弟,哥嫂大侄子圍在一桌,他不能再躺著了,咬了咬牙,慢慢坐了起來,決定賠著家人過個好年。
此時,他感覺前心貼后心,就像兩年前離家出走,剛到縣城一樣,甚至比那時還餓!只不過,現(xiàn)在在家,不愁找不到吃的。
此刻,天寒地凍,水流成冰;冰天雪地,萬籟俱寂。
他剛想挪挪腳,下炕找點零碎,填充一下肚子,就聽到外面噼里啪啦的鞭炮聲,響徹山間莊內(nèi)。
“大早起,日頭還沒爬起來,誰有覺不睡,閑著沒事放鞭炮?難道是慶祝我又站了起來?”他真給自己臉上貼金,獨自偷偷一笑,心里也沒當回事。
他躡手捏腳下了炕,找了兩塊果子,又喝了一大杯白開水,感覺肚子有點底了,才爬回炕上,倒頭便睡。
他這一覺睡的真舒服!直到日上三竿!這兩天,他不是撒愣,就是失神,即便是合著眼睛,也是心亂如麻,壓根就沒有真正入睡。
雪后晴天。
當冬日和煦的陽光穿過窗戶,照射到屋里時,他感覺非常舒服,緩閉著雙眼,享受著上天的恩賜。
“起來”,“開心點”,“過往皆是煙云”,“就算雪再大,哪怕一直下,也有停的時候,遲早會有太陽的出頭之日”,“也許今個就會有好消息”,他獨自暗想,嘴角終于露出一絲微笑。
他內(nèi)心不停安慰自己,頓感全身充滿了力量,本打算挺身,坐起來穿衣服,就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忽然聽到東屋有人說話,“你能不能小點聲,你兄弟睡的正香,幾天來,就今早睡個好覺。這事出你的嘴,入我的口,千萬不能再提了,更不能讓他知道。”
說話聲不高,但韓少寧耳朵十分好使,比貓耳朵還靈,聽的清清楚楚。
他的心好像突然被縫衣服的細鋼針扎了一下,心里就是一翻個,暗想我爸和我大哥背著我嘀咕啥呢。
他躺在被窩里沒有動彈,用鼻子輕輕吸入一口氣,又長長呼了出去,努力讓自己保持鎮(zhèn)定和清醒,豎起耳朵傾聽。
東屋沒有人再說話,一點動靜都沒有。
韓少寧緊鎖雙眉,內(nèi)心十分失落。
“到底啥事要瞞著我?為何我爸還不讓我知道?”他思來想去,也想不出啥事。
躺在被窩里肯定無濟于事,他索性坐了起來,開始穿衣服。
他剛從炕上剛站起來,準備疊被子,就聽到小孩稚嫩的哭聲,緊接著又聽到大哥小聲說道:“爸,若水起得早,那時候家寶還在睡覺,也沒給弄吃的。她走了以后,我一個人看孩子,也沒空揍飯。現(xiàn)在又哭又鬧,八成是餓了,要不,你給孩子做點吃的,順便多做點,我肚子也空著呢。”
“你咋不早說啊?”韓瑞豐有些埋怨。
“我這不是剛來嗎?若水囑咐了,天冷,不讓我們爺倆早出來。”韓少安趕忙解釋。
“說實話,我也沒吃呢!我原本打算,等少寧醒來后,我們爺倆一起吃點肉絲面,既然你們爺倆餓了,就先給你們坐吧!”韓瑞豐笑道。
韓少寧聽得真真切切!
肉絲早已切好,白菜也已洗凈,不大一會兒,就聽到了豬油肉絲白菜熗鍋的響聲。
韓少寧提著鼻子一聞,頓感香氣撲人,三下不出二就疊好了被子,趿拉著鞋,跑了出去。
“爸,多加兩個雞蛋。”韓少寧站在窗戶地,笑著說道。
韓瑞豐微笑點頭,一點也不吃驚。
一個人若想吃的,那就是天大的好事!表明他有胃口,有心情!
父子天性!其實,不光韓少寧三個晚上沒睡好覺,老爹韓瑞豐也是如此,即便是閉著眼睛,耳朵也閑不著。他唯恐兒子一時想不開,頭腦一熱做出傻事。可以這樣說,兒子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監(jiān)視之中,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早起韓少寧下炕尋摸果子喝水,睡回籠覺,韓瑞豐不用眼睛看,都能猜到。當他聽到兒子均勻而又熟悉的鼾聲,他一顆整日整夜提心吊膽的心終于落了下來!因此,他看到兒子站起跟前,想吃荷包蛋,并不感到意外。然而,他萬萬沒有想到,他和大兒子的對話,還是讓韓少寧偷聽到了后半截!
做飯對于韓瑞豐來說,已習以為常,可以說手到擒來。也就是韓少寧洗臉的空兒,一盆熱氣騰騰的肉絲面上桌了。
“少寧!吃飯了!”韓瑞豐樂呵呵的喊道。
話音剛落,韓少寧就笑嘻嘻的來到東屋。
“大哥!你咋來了?我嫂子呢?”韓少寧連問安帶問事。
韓少寧嗓音洪亮,容顏精神,韓少安眼睛瞪的老大,足有一分鐘沒言語。
“你大嫂有事出門了,他們爺倆呆著沒事,就過來了。”韓瑞豐趕忙說道。
韓少寧“哦”了一聲,臉上毫無表情,伸手就要盛面條。
“等等,過年了,咱也加點香油!”韓瑞豐把珍藏多年的香油,從棒柜里掏了出來。
油花灑在面湯之上,晶瑩剔透,說不出的誘人。
韓瑞豐掌勺,先給韓少寧盛了一大碗,外加一個大荷包蛋。家寶看到雞蛋,擺著桌子,直往前夠。
“大孫子,別著急,爺爺馬上給你盛,還有好幾個雞蛋呢!”韓瑞豐一邊微笑,一邊盛湯。
韓少寧本想在飯桌上問個明白,但看到老爸和顏悅色的忙活,臉一紅,耷拉著腦袋無精打采的吃面。
湯面很香很香,滿滿一大盆,此刻已底朝天,連稀湯都干光了,韓少安一個人足足吃了三大碗!
韓少寧僅僅吃了一碗!雖然他肚子很餓,但心里裝著事,就算面條再香,也食之無味。
韓瑞豐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他獨自在窗戶地下洗刷碗筷,兩眼濕潤。
韓少寧把桌子抹完,規(guī)規(guī)矩矩放到炕的東頭。
韓少安一邊看孩子,一邊不時瞅瞅韓少寧。
“大哥,你是不是有話,想對我說?”韓少寧冰雪聰明,一本正經(jīng)的問道。
“我……我……”韓少安臉紅脖子粗,支支吾吾,欲言又止,想說又不敢說。
“大哥,你是個老實人,從不會撒謊,你能不能告訴我,大嫂到底去干嘛了?”韓少寧眉頭微皺。
“到縣城喝喜酒去了!”韓少安低頭回道。
“誰成親?”韓少寧突然想起了早晨清脆的鞭炮聲,脫口問道。
“二丫頭!”韓少安小聲說道。
“你說誰?”韓少寧心都立起來了,以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
“蘇若冰!”韓少安扯著嗓子喊道。
老爸韓瑞豐的話猶言在耳,可惜韓少安是個直腸子,如果現(xiàn)在不告訴兄弟,他心里比誰都難受!
“蘇若冰”三個字猶如晴天劈裂,韓少寧聞聽,雙眼一閉,晃了兩晃,搖了三搖,好懸摔倒在地。
韓瑞豐在外面聽得一清二楚,他也沒有上前阻攔。
他在洗碗的時候,思索了良久:白紙里總包不住火,若冰出嫁的事,兒子遲早也得知道,既然窗戶紙早晚有捅漏的一天,那就長痛不如短痛!
韓瑞豐看到韓少寧身子晃悠,趕緊跑到里屋,攙扶出兒子到了炕頭,面色憂戚。
“兄弟,你沒事吧!都怪大哥嘴快,怪我嘴沒有把門的!”韓少安以手觸炕,飛快爬到少寧面前,一邊扇著自己嘴巴,一邊傷心哭道。
韓少寧微微睜開了雙眼,一把抓住了韓少安的手,強打精神說道:“大哥,我沒事,就是有點頭暈。你能如實告訴我,謝你還來不及,咋能怪你呢!”
韓瑞豐見兄弟情深,長嘆一聲,老淚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