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逢喜事精神爽,悶向心來瞌睡多。
韓少寧徑直回到東峪鎮后,餛飩也不捏了,燒餅也不烤了,掛起免做牌,一連三日,一個人躲在屋里喝二鍋頭,睡迷糊覺,“十萬、一分不能少、浪費時間”字字在他腦袋里徘徊,在他心底沉淀,令他頭暈腦脹,心頭滴淚。
午后,房東大爺推門走了進來,聞到屋內酒氣熏天,看到桌上亂七八糟,搖頭嘆息說道:“小伙子,你整天躲在屋里喝悶酒,挺好的生意會糟蹋的。”
“大爺,你進屋咋不敲門?”韓少寧從炕上翻身爬了起來坐下,雙眼迷離。
“我敲了好幾下,見屋內沒有反應,才進來瞅瞅。”大爺一邊解釋,一邊收拾酒瓶。
韓少寧見狀,臉紅脖子粗,清醒了許多,趕忙說道:“大爺,是我酒喝多了,沒有聽到,真不好意思,您快放下,我自己拾掇。”
他搖搖晃晃的站起來,打算奔向桌子,還沒有走兩步,就摔了一個屁股墩。
“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你說你喝這多,又是何苦!別逞強了,年輕人,快坐下休息會吧!”大爺把他扶正,將他靠在了炕邊。
韓少寧緊閉雙眼,唯恐眼淚流落。
“平時關兩天門,也許不會有人在意,可明天又是大集了,韓家莊的鄉親趕集的少不了,看到你這閉門不做生意,肯定會認為你有啥事,傳到你爸耳朵里,你爸也一定會瞎琢磨的!”大爺語重心長的說完,拎著垃圾,關上了房門。
韓少寧聞聽,心頭一酸,再也控制不住眼淚,任其順著臉頰流淌。自從上次離家出走,回來以后看到父親又平添了幾縷白發,他曾在心底暗自發誓,不管發生啥事,也絕對不會讓老爸替他擔心。
下午,韓少寧把鍋灶統統收拾了一下,把該買的東西都準備齊了。
這晚,他匆匆吃過晚飯,就早早上炕睡覺了。
次日,韓少寧起的比公雞還早,利用和面烤燒餅的時候,剁餡捏餛飩,天剛蒙蒙亮,啥都準備好了,就等著開門迎客了。
心頭有信念,就會干勁十足。
不大一會兒,做買賣的生意人陸陸續續的到了集市,占完場地搭完貨架后,三三兩兩的跑來吃餛飩。
聽到客人對燒餅贊不絕口,對餛飩好評如潮,韓少寧心底感到陣陣欣慰。
如果一個人像鐘表一樣轉起來,永不停歇,就沒空去想,也不會想些亂七八糟的事!往往是人閑的無聊,才會無事生非,杞人憂天!
日出東山,趕集的人從四面八方涌來。很多農村年輕小伙,為了趕集,都不在家吃早飯,就是為了到集上找點好吃的解解饞。
燒餅鋪的生意很火。
韓少寧進進出出,端碗收錢送客拾掇桌子忙個不停,腳底生風,額頭滿汗。
除一個空桌外,已座無虛席,韓少寧望此情景,感到十分滿意,似乎昨日憂愁已隨水漂流。
“二侄子,給我煮碗餛飩,再來三塊燒餅!”有人喊道。
韓少寧抬頭一看,見是韓瑞富,趕忙上前:“二叔!來,快點進來,這有地方!”
“剛才我就來過一遍了,看你這人太多,也沒好意思打擾,又轉了一圈,肚子實在有點餓了,就又過來了!”韓瑞富肚子里裝啥就倒出來啥。
那個年代的農村老百姓,沒有別的就是實在!
韓少寧雙眼濕潤,連忙說道:“二叔,你快坐下,先吃塊燒餅,一會兒就給你上餛飩!”
骨湯餛飩肥肉燒餅,簡直就是絕配!韓瑞富也是頭一次光顧,一邊吃,一邊忍不住點頭。
上點歲數的年紀人,都知道省吃儉用,哪怕花一塊錢下館子,也好比在心頭割肉。
“二叔,夠吃嗎?要不,我再給你添塊燒餅。”韓少寧十分誠懇的說道。
“差不多了!吃也行,不吃也行,要不,你再給我加點湯吧!這湯又鮮又香,好喝!”韓瑞富打了小個飽嗝說道。
“二叔你真有見識,這是豬骨頭湯,不僅好喝,還有營養,你想喝多少,就喝多少!”韓少寧聽了老家的人夸獎,打心底高興。
韓瑞富端起大碗,深深喝了一大口,又打了一個大飽嗝,感覺十分解饞,摸著上衣內側口袋說道:“飽了,這回真的飽了!給我算算,一共多少錢,二侄子?”
韓少寧呵呵一笑:“咱們家里人開的小店,還要啥錢,況且二叔能到小店光顧,那是給我長臉。”
韓瑞富聞聽,也不推辭,大大咧咧的說道:“那我就不客氣了!”
“跟侄子客氣啥,再說別的,那就是見外了。以后趕集早來會,在家也別吃早飯了,就來我這,熱乎乎的燒餅和餛飩管夠!”韓少寧大大方方的說道。
韓瑞富口頭說好,心想老吃哪好意思。
他站起來向外走出兩步,韓少寧剛要說“二叔慢走”,韓瑞富似乎想到了啥事,原地猶豫了一會兒,又轉身回來了。
韓瑞富把韓少寧拉到里屋,表情有些異樣。
韓少寧心頭一怔,不禁說道:“二叔,有事?”
“我是有點事,就是不知道該說不該說。”韓瑞富十分難為情的說道。
“都是家里人,二叔你有啥事,就痛痛快快的說吧!”韓少寧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
“那好,我就說了!要是不跟你說,我心里忒難受,肯定會憋出毛病。”韓瑞富深深吸了一口氣,感覺終于戰勝了自己。
韓少寧心想,會不會是關于蘇若冰的事。要是她的事,自己可早就知道了。
“前兩天晚上我去你家串門,看到你爸躺在炕上,嘴上挺熱情,但身子卻一動不動,我就感覺有些不大對勁,問咋回事,你爸……”韓瑞富看了一眼韓少寧,話好像卡在了嗓子眼。
韓少寧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臉色十分嚴肅,非常焦急的問道:“我爸咋了,二叔你快說啊!”
“其實也沒有咋地,就是腳脖子歪了!”韓瑞富不緊不慢回道。
“腳脖子歪了?嚴重嗎?咋歪的?”韓少寧急切問道。
“這不,過些日子又該種地了,老百姓都在地頭撂荒田間收拾。你也知道,圍山轉是你爸的命根子,天天去拾掇,一天不下三趟,圍山轉坎太多,道太陡,一不小心就把腳脖子歪了,說來也不算啥稀奇事。只不過,你爸,就是我大哥,那是個鐵打的硬漢子,腳脖子腫的比饅頭高,色比蘿卜芯還紫,也不去看看赤腳醫生,他說在家用涼水激激就好了!后來,我才知道,那不是舍不得花錢,那是不想讓人知道!你說,他這是何苦,這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嗎!他不讓跟人說,我也就沒敢告訴你哥!你哥吧,我說點啥好,就是頭笨牛,一天到晚就知道給他丈人家扛活,也沒空看你爸,我碰到他兩次,張嘴想說又咽了回去。兩天來,這點事擱在心里,翻來覆去,越想越不得勁,最后在被窩里跟你二嬸說了,還是你二嬸有主意,讓我趁著今個趕集,還是跟你說說吧!你好長時間也不回家了,就當是探親回家看望你老爸。我也看到了,你這生意忙,挺掙錢,不過,錢這東西,就像海水,咋淘也淘不干!”韓瑞富不再有顧慮,一股腦都掏了出來。
誰心里有事憋著,也堵得慌。一旦說出來,出氣都會勻和。
韓瑞富說完,眼神滿是期待。
“二叔,你放心吧!等會吃飯的人少了,我把店里東西拾掇一下,就回家看我爸去!”韓少寧雙眼轉淚。
韓瑞富點了點頭,拍了拍韓少寧的肩膀,邁著輕松的腳步,轉身走了出去,很快消失在集群。
血濃于水。
當韓少寧得知父親腳脖子腫了,行動不便的時候,心如刀割,剛才跑里跑外的熱情也蕩然無存,他只想集市早點退去,吃飯的早點離開。
他本想早早收攤,但事與愿違。今天,燒餅鋪生意出奇的好,直至集散,還有人接二連三跑來吃飯。
他已沒有心情做買賣,但也沒有立即關門,他深知,招牌做起來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只要有人來,他就得招待。
最后一個客人離開,已是午后。韓少寧草草收拾桌碗,匆匆關上了門。他在供銷社買了點橘子和雜果罐頭,又去藥房買了跌打止痛活血化瘀的藥,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估摸班車該來了,趕忙上了大道。
很快,班車來了。路上無話,但韓少寧的心很沉。
大街無人,當院更靜。
“爸,你在家嗎?我回來了!”韓少寧走進當院,故意高聲喊道。
按照韓瑞富的意思,韓少寧假裝并不知情,而是專程抓空回來看望老爸。
沒有人回應。
韓少寧的心更沉,三步并作兩步,快步走進屋里。
屋里無人,炕頭有個方桌,桌上有把暖壺,壺旁有水半碗,碗邊是三根僵硬的白薯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