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離烈凌空而立，對張鐵道：“你說是助何道友兵解，那么……”他用手一指愿君，道，“我也可以斬下她的頭顱，說為她驅(qū)魔嘍！”

愿君正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而嚇得呆站起來，被她用手一指，瑟縮著連忙后退了兩步。

這時才發(fā)現(xiàn)，剛才還在桌邊服侍的將軍府管家與兩名美貌丫鬟，也已經(jīng)溜了開去，遠遠站著看熱鬧。

張鐵哪里容他威脅愿君，言語中再不想讓，怒道：“鐘仙長這就強詞奪理了！我助武夫人兵解一事，她本人早有安排，對武將軍也有叮囑。武將軍是知情的！昨日我去將軍府吊唁，還曾與武將軍面談，他可以為我作證！”

鐘離烈道：“你如何哄騙了武文，我不管！我只知道，何道友的親妹，在事發(fā)后派人千里報訊，請我出山為她們姐妹主持公道！”

張鐵臉色一白，道：“二小姐……”

鐘離烈道：“別的我不管，我只知道你殺人是事實，苦主求我報仇也是事實。多說無益，你趕緊自裁吧，既能留一個全尸，也免得浪費我法力。”

愿君喊道：“官府審案，還有個三推五問，唯恐冤枉了好人！哪有像你這樣蠻不講理的神仙？”

鐘離烈并不理她，沖張鐵道：“給你三息時間，速速自裁！”

張鐵臉色慘白，轉(zhuǎn)頭對愿君道：“愿君……要提前告別了……”

鐘離烈道：“三！”

“嗖！”

張鐵的身形已經(jīng)從原地消失，以快得幾乎無法用肉眼捕捉的速度，向著自己的房間沖去。

鐘離烈那里才剛剛“三”字出口，殺人兇手竟然就要從自己眼皮子底下逃走，這讓他的一番做作顯得無聊而滑稽。他冷哼一聲，手上掐了個法訣，遙遙沖著張鐵剛剛沖進的房間一指，便有一顆碗大的火球脫手而出，飛快地射落到那房間的屋瓦上！

“轟！”

火球在房頂上炸裂開來，整座房子被夷為平地，架設(shè)房屋的木料、房中的家具物事，沾染上火苗，迅速燃燒起來。

“鐵哥！”

愿君大哭著就要往火堆里撲。

韓力施展的火球術(shù)，他們之前是見過的，可是與鐘離烈如今施展的火球比起來，那真是小巫見大巫了。

火堆里人影一閃，張鐵的身影從中躥出，飛快向外奔射而去！

此時的他，身上多了一個包袱，便是之前已經(jīng)準備好的行囊，只不過在鐘離烈方才一擊之下，身上中了許多殘磚斷瓦，灰土土臉地負了一些皮外傷。另外，身上還燒著幾處火苗，被他在奔行之際騰出手來拍打熄滅，卻還冒著裊裊青煙。

這狼狽的身影，以快到不可思議的速度，躥出院門之外，消失在眾人的視野中。

在他躥出門外的剎那間，又是一顆火球從天而降，恰好他的身影一個轉(zhuǎn)折，那火球便射在院門之上，將木制大門炸得四分五裂！

愿君大哭不止，手上卻沒有閑著，抄起桌上的杯盤碗盞，向著半空中的鐘離烈擲去！那些器物之中往往還有菜肴湯水，油膩淋漓地弄了她一手一身，此時卻全顧不得了，只是哭叫著向空中懸浮的惡人不停拋擲！

她身弱力微，那些投擲出去的盤盤盞盞全部半道落下，沒有一件能夠飛近鐘離烈的身前。

不過她的干擾還是起到了作用，鐘離烈皺著眉頭，對那些遠遠躲著看熱鬧的將軍府下人喝道：“快拉住這個女瘋子！對著神君又哭又鬧，成何體統(tǒng)！”

便有兩個丫鬟，畏畏縮縮地過來，半勸半拉地將愿君攔住了。

鐘離烈卻不急著追殺張鐵，轉(zhuǎn)頭對將軍府的管家道：“代本尊轉(zhuǎn)告二小姐，準備好奪朱劍，我一會兒帶了張鐵的頭顱，來取許諾給我的報酬！”

身上呼啦一聲騰起更盛大的火光，整個人淹沒在一片火紅之中，卻是使出了火遁之術(shù)，眨眼間便飛出去兩條街巷。

空中遠遠飄來一聲話語。

“咦，那小子的速度提升了不少，看來是用上了符箓！這下要多費點力氣了……”

張鐵身上的確貼了符箓，在鐘離烈的追擊下一路狂奔。

起初還是沿著街巷拐彎抹角，很快發(fā)現(xiàn)這種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的前進方式大為不便，讓空中走直線的鐘離烈拉近了不少距離。情急之下，他像野豬一般橫沖直撞，遇見擋路的墻壁便護住頭臉直直撞將過去，連續(xù)撞穿了十幾條街巷后，終于將雙方的差距穩(wěn)定在一個合適的距離。

快些！再快些！

等到跑出城外就好了！

鐘離烈在半空中駕馭火光緊追不舍，時不時射下一發(fā)火球，卻沒有一發(fā)能夠命中目標。張鐵穿行的墻壁與房舍成了很好的掩體，而鐘離烈多少也要顧忌無辜凡人，并不能在城市之中放肆施為。

快些！再快些！

等到跑出城外就好動手了！

兩人不約而同地向往著城外，一個想的是出了城之后海闊憑魚躍，另一個想的是可以毫無顧忌地大展身手。

終于跑到了城墻邊上，厚厚的城墻卻不是張鐵可以撞穿的目標，如果逾墻而走，翻越四丈的高度也要浪費不少的時間，在逃命的當下也不是明智之舉。

張鐵的大腦飛快做出了判斷，在城墻根兒下一個轉(zhuǎn)折，沿著城墻向城門方向奔去！

如今正是中午，定遠城的城門照例應(yīng)該是開放的。

鐘離烈自空中趕來，見他在空曠的城墻下毫無遮蔽地直線前進，心中不禁一喜，雙手掐著法訣，自空中不斷砸下火球！

張鐵身體的敏捷度卻遠超鐘離烈的想象，耳邊聽著火球自空中襲來，根本無需回頭觀察，僅憑著呼嘯而來的風聲，便能準確躲開火球射落的方位。

一路左閃右避，兩人之間的距離拉近了不少，好在終于跑到城門所在的位置，張鐵腳下加速，一頭便扎進了城門洞里！

在張鐵的身影躥入城門洞的瞬間，半空中的鐘離烈距離他已經(jīng)只有五丈的距離。

正午的陽光直射而下，曬得人睜不開眼睛。陽光普照大地，處處皆是生機。

唯有張鐵剛剛逃入的城門洞不同。深達數(shù)丈的距離，成了陽光無法觸及的地帶，里面的陰森仿佛亙古存在的黑暗，讓每一個自陽光下進入的人都會忍不住打個哆嗦。

鐘離烈沒有貿(mào)然追進去。

即使以他的目力，暫時也無法適應(yīng)驟命驟暗的光線變化，他不確定那個身子像羚羊一樣靈活的年輕人，會不會埋伏在城門洞的暗影里，變成一只致命的獵豹，對自己突施一記殺招。

這一猶豫的功夫，他的身形漸漸拔高，自半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從城樓頂上飛躍了過去。

來到外側(cè)城門，鐘離烈降下身形，瞇著眼睛向門洞內(nèi)望去。

門洞里空蕩蕩的，透過它可以看見遠處城內(nèi)的街道和街道上零散的行人。

唯獨沒有那個高大顯眼的身影！

把守城門的兩名士兵，像看怪物一樣地看著這個從天而降的中年人，在他們那怪詫多于恭敬的眼神里，鐘離烈感受到了冒犯。

糟了！

他羞惱地想，難道就在方才自己飛躍城門洞的瞬間，那頭狡猾的獵豹已經(jīng)翻身返回，反其道行之，逃回了城內(nèi)？

他再次騰空飛躍城樓，高懸于看空中，俯視著城內(nèi)的街頭巷尾。

仍然沒有找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更羞惱的預(yù)感涌上心頭！那個狡詐的對手該不會在剛才的瞬間，穿越城門洞向城外逃去了吧？

他干脆升向半空，觀察著城外道路的動靜，時不時又扭頭察看城內(nèi)的街道。

沒有，都沒有！

額頭上開始冒汗，臉上開始發(fā)燙，自從得道之后闊別數(shù)百年的挫敗感涌上心頭。

再也沒有絲毫顧忌，即便被對方打個埋伏，也要進城門洞探查一下了！如今已經(jīng)不僅僅是為了那把一直垂涎的奪朱劍，更多地，是為了自己的面子！

駕馭著紅色的火光，他一頭扎進城門洞里，嚇得門洞兩邊值守的士兵連聲驚呼。

沒有！

城門洞里同樣沒有！

……

定遠城南的一片樹林里，張鐵正在疾速穿行。

避開鐘離烈逃出城門洞之后，張鐵果斷放棄各條南行的大道與小路，一頭扎進樹林里掩藏身形。他不時觀察半空中的動靜，已經(jīng)不再片面追求前進的呃速度，反倒是哪棵大樹枝葉繁盛就往哪棵樹下跑，哪里林草茂密就往哪里哪叢草里鉆，終于得以成功甩掉敵人的追蹤。

危險一去，感慨便涌上心頭。

沒有想到，自己最后竟然以這種方式離開定遠，如此狼狽地與愿君告別。

這一次離開，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來。

昨夜與愿君的對話，又回響在耳邊：

“愿君，何必做這么多菜呢，吃不了又要吃剩菜。”

“不要吃剩菜。吃不了就倒掉，我再給你做新的。”

“太浪費了。不過這還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你太辛苦了！”

“再辛苦，又能辛苦幾天呢？”

“嗯？”

“鐵哥，我不會跟你走的。你自己走吧。”

“什么？我們已經(jīng)有了婚約，你是我的娘子，當然我去哪里，你就要跟去哪里。”

“鐵哥說的，是那普通人家的夫妻。你是普通人嗎？當然不是。鐵哥這一去，肯定要拿了武夫人所贈的薦書，拜入那家精研符箓之道的修仙門派吧？從此青云直上，仙途遠大。我只不過是一介凡人，只是一個累贅……”

“又開始胡說！我是會嫌棄你的人嗎？你既然嫁了我，我自然會愛你護你，一生一世！”

“可是我不想，我不想你愛我護我。你修習仙道，我?guī)筒簧厦ΑＤ闩c人斗法，我只能成為累贅，成為礙事的包袱。若有仇家挾持了我，你該當如何？”

“愿君，你怎么會有這么多古怪心思？”

“我自幼在邊城長大，聽慣了思婦與戍卒的故事。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打起黃鶯兒，莫教枝上啼。啼時驚妾夢，不得到遼西。這些說書先生口里常常提到的詩句，都說明一個道理。作女人的，在丈夫出征時當然要在家伺候公婆、撫養(yǎng)子女，哪有上前線給夫君添亂的？”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我又不是去打仗！”

“你還不如去打仗！打仗還有歸期，修行可無歲月。說書先生總是說，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哪個說書先生這么嘴欠！”

“你走吧。我要守著我們李家的祖宅，給你守著這個家。以后如果你在外面累了、倦了、乏了，那就回來。至少，還有我給你守著這個家。”

……

張鐵在一棵樹下略作喘息，從包袱里摸索半天，掏出何清清替自己寫得薦書看了看，心中略定，又把它塞進包袱里層放好。

他之前面對鐘離烈的追殺還要冒死進屋取包袱，主要就是為了這封薦書。

哼！鐘離烈，早晚跟你算這筆賬！

張鐵重新把包袱背好，眼光望向群山起伏的遠方。

長長呼出一口氣。

修仙界，我來了！

定遠城，愿君，我還會回來的！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