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徒四人手持木劍,來到片綠松林里。
王先生揮了揮木劍正色道,“我們家的劍法重氣不重勢...”
王先生年輕時曾化身隱士白不染,在終南山苦修十年,這十年他不僅修得上乘功法“紫金訣”,而且從易經中悟到了一套劍法“紫白十劍”。
此劍法不同于其他門派,是以氣貫劍體,以氣御劍,觸之如電,慢之如徐,身形換位快慢之間隨劍而動。
劍法由三吉三兇三悔一吝,共十式組成。
須做到此三重境界:手劍合一,運劍如指掌,隨心所欲;身劍合一,身隨劍進退為一體,心劍合一,心無旁騖知劍善劍化為劍,氣隨心動,劍隨心發,以劍悟道。
王先生講完劍理,玉瑩三人聽得玄之又玄,皆是滿臉茫然。
王先生哈哈一笑,“一層功夫一層理,從基礎開始,等練熟就懂了”
說完就教三人如何持劍握劍收劍,刺,劈,撩,掛,點,崩等十幾路基礎招式。
玉離曾與裴琳兒學過一些,一時覺得沒什么新意,嘟嘴道,“老王,這樣練太枯燥乏味了,你能不能給我展示一下你的功夫”
青林拍手叫好,王先生一愣,倘若是旁人這么說,他早就一棍子打過去了,可誰讓是玉離呢。
王先生和顏悅色道,“好,那你們看好了,我就練這么一遍”
聽聞此言,玉瑩也停下手中的動作,三人忙站在一旁,屏氣凝神,靜待王先生演示劍法。
只見王先生持木劍靜立,身上的氣流動蕩,連帶衣襟隨之飄搖。
更令三人驚訝的是,那柄木劍竟發出嗡嗡劍鳴。
王先生大喝一聲“威臨不利”,人已在空中,運劍如虹,蕩起一股氣流,樹叢禁不住晃動起來。
“拔茹從匯”,劍尖震蕩,橫掃而過,雜草枯枝隨風而起,在空中飄蕩成一團,自覺地堆成一個一個柴堆。
“天佑有情”,劍身一轉,化作無數把戒尺,拍在地上石屑翻飛。
王先生不做停留,身形來回翻轉,喝道“迷復不明,剝床以膚,無魚之怒”。
“嘭,嘭,嘭”接連三聲,三顆粗大松樹已然斷成數節,咕嚕嚕滾落在一旁。
“亢龍有悔,失羊在田,革言三就”王先生動作慢下來,輕盈柔美,似乎有所悔恨,一招一式中盡留情面。
最后一式“君子用罔”,他身形向后一閃,猛然收劍,一顆大樹的粗枝緩緩滑落,蕩起塵土,良久才恢復平靜。
青林三人看得目瞪口呆,他們頭發上沾滿了剛剛氣流掃落的松針,模樣頗為狼狽。
王先生轉身對三人道,“這就是三吉三兇三悔一吝”
“三吉,吉中帶兇,尚留情面,三兇則對手難活,三悔乃是得饒人處且饒人,一吝則斷其肢體,留其性命”
青林看得心驚,茫然間點點頭,似有所悟,玉離則跑過去撿起兩段樹枝。
只見一段被剝光了樹皮,露出滑溜溜的白樹干,另一段則帶著樹皮,可惜樹干已經被震碎。
“老王...爹...這...”玉離不自覺地叫了聲爹,王先生聽了欣喜萬分,忙擦擦激動的淚花,解釋道,“剝了皮的是被‘剝床以膚’傷的”
“外表完好,里面震碎的是被‘無魚之怒’傷的”
玉瑩拿過樹枝細看了看,點頭若有所悟,豁然間她靈動舞起,照貓畫虎地來一招“剝床以膚”,那劍尖跳動震蕩,在一根樹枝上劃動。
喝一聲“著”,那樹枝已被斬斷,落在劍尺上,眾人忙過來看,卻見那樹皮被剝去五分。
青林撿起樹枝,驚道,“師姐你真厲害”,玉瑩盈盈一笑,“我以前偷偷學過”
王先生一怔,隨即哈哈大笑,“我這點能耐,遲早都要教給你們的”
看到玉瑩的進步,青林和玉離也不肯示弱,兩人勤奮地練起來。
不知不覺過去半月,三人的劍法雖已精熟,可惜內力不濟,勉強發揮兩成的威力。
這一日王先生坐臥不寧,幾次拿起茶碗又放下,待再拿起去喝時,才發現是個空碗。
一拍腦袋怨道,“哎呀,這票號的考試僅剩七天了,再耽誤下去,要誤事”
裴琳兒早就看出他這幾日的焦慮,端著茶壺給他倒滿一杯水,柔聲道,“那我們就回吧”
畢竟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再親的親人,都有分離的時候。
王先生聽了這話,不無感動。
于是二人將這個決定通報了傅季遠和裴穎兒(傅夫人),他們本還想阻攔,但怕耽誤這幾個孩子的學業,也就允了。
翌日清晨,王先生一家五口與傅家道別,傅夫人拉著裴琳兒的手,久久不肯放開。
傅季遠只得拉開妻子,“夫人,妹妹也有家了,讓她回吧”
姐妹二人灑淚相別,此番別離,天各一方。
車馬慢,路途遙,再相見的機會渺茫茫...
傅溪德拉著青林,“青林,你留下吧,將來跟我去晉陽干事...”
青林抹抹淚,“傅叔叔,我現在有師父師姐照顧,我的劍法還沒學好呢,等我學好了再去看你”
傅溪德點點頭,抓住青林,硬塞了張五十兩的銀票給他。
青林不肯要,傅溪德只得勸道,“不是給你的,拿著給我那兩個表妹買胭脂水粉”
青林一聽此言,傻乎乎“奧,謝謝傅叔叔”收下了銀票。
“一路平安”侯云娘揮手與親戚們道別,眾人招手回應,越來越遠,慢慢的消失在她的視線里。
傅溪德見爹娘抹淚回屋了,環抱住侯云娘道,“真希望姨姨與姨夫能幸福啊”
侯云娘望著遠去的車馬,“哎!”嘆了口氣,待回過神來,才發現傅溪德抱著自己。
忙拍拍他手道,“松開松開,大白天的,讓人看見多不好”
“咳咳”,站在二人身后的侯老漢,不好意思的咳嗽一聲,傅溪德聽聞急急松開妻子,夫妻二人紅著臉等著老漢訓話。
老漢則拉住二人的手,深情道,“爹住了這么久,福也享夠了,也該回石門鎮”
二人一聽爹要走,忙勸道,“爹,這就是你的家”,“云娘在哪你就在哪”。
侯老漢搖搖頭道,“我在石門生活了一輩子,習慣了”
他頓了頓,抹把眼淚又道,“賢婿呀,我把云兒交給你...”
“爹!可是狗剩二虎的學業怎么辦,他們還在識字呢”侯云娘擦淚嗔道。
侯老漢搖搖頭,“莊戶人,隨他們的愿,想跟我回就回去上私塾,不想回去,就你們教吧”
狗剩二虎從門內跑過來,兩個孩子喊道,“爹,我要跟你回家”,“舅舅,我也是”
侯云娘正自心里發酸,傅夫人不知何時來了,她善解人意道,“德兒,明日你就帶云兒陪岳丈回石門鎮住一段時間吧”
眾人一聽,拍手皆稱好。
青林一行人回到莊里,在路上用去了兩天時間,此時距票號的考試時間只剩五天。
這五天王先生擰著耳朵教他如何說官話,手把手教寫正楷,幸好算盤玉瑩教會了,不然時間根本不夠用。
五天時間,飛一般就過去了,開考是在祁縣城里的三晉會館舉行。
當天王先生拽著青林,擠過人群,在會館門口出示了推薦信,擔保書,以及參加考試的紅票。
兩個先生查驗完畢,才放青林進去。
玉瑩玉離等與王先生一道被攔在會館門外。
此時會館門前已是人山人海,有送孩子考試的,有看熱鬧的,還有賣煙卷做小買賣的,不一而足。
“青林穩住”,玉瑩喊了一聲,聲音早被鼎沸的人聲給遮蓋住了。
青林似乎聽見了,他轉身沖玉瑩點點頭,邁步走進院子。
玉瑩忽然鼻子一酸,正待要擦淚,卻陡然發現那天用內力暗算青林的老頭也在人群中觀望。
玉瑩忙扯了扯王先生,正要指給他看,那老頭一閃不見了蹤影,惹得玉瑩一陣茫然。
青林進了院子,院子里站滿了人,打眼望過去,都是年齡十四歲左右的男孩子,人數在三百人開外。
來應試的學子一入院內,便有專人負責引導尋座位,并在座位上放下該生員的肖像,籍貫,擔保人證書等。
青林剛剛找到桌子,不敢貿然落座,跟大伙一塊站著等考官訓話。
一個身著黑色錦緞,頭戴小帽的中年掌柜的高喊,“諸生員落座,海選第一題,珠算”
身著黑衣的護院嘩啦啦從四面涌來,每個考生身前站定一名,負責監考。
待一切就緒,掌柜的高喊,“發卷!”,護院們拿出算盤考卷,放到自己負責的考生面前。
隨著掌柜的一聲令下,院子里爆出“噼里啪啦”的算珠聲,好似放鞭炮一般,震耳發簣。
青林快速撥弄算盤,心里對玉瑩道了聲“謝謝”,要不是師姐逼著自己學,現在指不定亂成什么樣。
待最后一顆算珠撥下,青林忙提筆寫下答案,此時額頭上已滲出細汗來。
待青林寫完了答案,尚有很多人還在撥弄算盤,“噼里啪啦”之聲不絕于耳。
片刻之后,掌柜的高喊,“停!收算盤”,諸護院連忙奪了那些還沒算完的學子的算盤。
有人已經“嗚嗚”哭出聲了,估計就差一步吧。
掌柜的高喊,“未算完,算錯者離場”,護院們押著那些沒算完算錯的人出了門去,人群里哭聲一片。
青林自然沒有算錯,有幸留到第二關,他抬頭偷偷看下周圍,竟然有將近一百人被淘汰了。
掌柜的繼續報題,“第二題習小楷,以論語‘逝者如斯夫’作文三千言”
護院發下卷子,青林拿到卷才知道為什么師父讓自己背文心雕龍了。
可惜自己只背了兩篇,無奈咬著筆頭發愁,心念一動干脆默寫出來得了。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夫作者曰圣,述者曰明。陶鑄性情,功在上哲。夫子文章,可得而聞...”
青林洋洋灑灑,將這文心雕龍默寫了大半篇,后來想想不對,還得加上些自己的見解。
于是又添些“圣人教化,世人當惜時愛時,若以月量之則以月珍惜,以日量之則以日珍惜,不若以時量之,時時珍之愛之...”一陣揮灑終于寫完了文章。
這回閱卷的是十個舉人,舉人們一人分得二十份文章,運筆如飛很快判完,“字跡丑陋不合楷體者落選,文不達意者落選,未作完者落選。”
這場又有一百來人被領出去,考場外傳來考生“嗚嗚”的痛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