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惟真的嘴角大大彎起，立馬小碎步跑到他身后，僅從腳步聲，陳弦松就聽得出這小姑娘的雀躍。他抬起頭，一眼看到，一輪彎月已升上枝頭，清瑩瑩的照耀著。

飯廳就在院子一角，四四方方的小房間，旁邊柜子里整整齊齊堆著柴米油鹽，還有些菜。四面木格素色紙窗大開，一張木色小方桌，幾個(gè)小馬扎，桌上放著四菜一湯。雖然簡單，別有樸實(shí)溫馨之意。

兩人走進(jìn)飯廳時(shí)，林靜邊正好端著個(gè)大碗走出來，碗里堆起老高一碗飯菜，他笑容可掬說：“我去前面看店，你們慢慢吃。”

陳弦松看他一眼，說：“關(guān)店了去湖邊跑30圈。”

林靜邊步子一僵，飛快走了。

陸惟真看著陳弦松，這是懲罰？因?yàn)榱朱o邊留她吃飯？還是因?yàn)榱朱o邊故意避開？他對徒弟還真是毫不心慈手軟。

兩人相對坐下，林靜邊連飯都替他們盛好放桌上了。安靜吃了一會兒，陸惟真想了想，問：“我剛才看到，你背上，好幾道疤，是捉妖留下的嗎？”

“是的。”

“我一直想問——你是，有那種……類似于異能、超能力嗎？”她盯著他。陳弦松看一眼她那亮澄澄的眼睛，答：“沒有，我是個(gè)徹頭徹尾的普通人。”

“那你怎么做到的……”她思索道，“是因?yàn)槟莻€(gè)腰包？”她看了眼他空空如也的腰間，今天沒掛著。看來他在家里是不隨身帶的。

“嗯。”

“可你從我家窗戶跳了下去，還有你當(dāng)時(shí)落在妖怪的車頂上，感覺……武功？很高的樣子。”

“那是因?yàn)槲覐男〗邮苡?xùn)練，一日不斷。”他說。

陸惟真睜大眼：“誰……訓(xùn)練你呢？”

“我父親。”

“他也是捉妖師？”

“嗯。”

果然是祖業(yè)。

“那你徒弟……知道你的事嗎？”陸惟真把聲音壓得非常低。

她過于謹(jǐn)慎的表情，令陳弦松笑了，答：“知道，他是我徒弟。”

陸惟真明白了，這個(gè)徒弟，就不是木匠徒弟的意思了。不過……呵，今天他可終于笑了。

“你上次說，一年大概就捉一兩回妖，那……今年還有業(yè)務(wù)嗎？”她又問。

陳弦松靜了靜，答：“還不清楚，今年情況有點(diǎn)特殊，異動比較多。”

陸惟真好奇：“什么異動？”

他卻不說了，夾菜。

陸惟真已經(jīng)習(xí)慣他這樣了，但到底都能夠登堂入室在他家蹭飯了，忍不住低聲嚷道：“你真是夠了！”

陳弦松慢慢笑了。

從剛踏入院子時(shí)的僵持，到現(xiàn)在的樣子，陸惟真也覺得心情輕快起來，于是也有心情去品嘗面前的菜色，不嘗不知道，一嘗……還真不怎么樣。看著清清爽爽的幾道菜，原來林靜邊不過把它們做熟而已。難怪陳弦松會說她點(diǎn)的外賣好吃。

“你們每天都是自己做飯嗎？”陸惟真問。

“徒弟做。”

“真難吃。”

“嗯。”

陸惟真想了想，有了個(gè)主意，笑而不語。

飯吃完，陸惟真站起來：“我去洗碗吧。”

陳弦松：“不用，靜邊跑完步回來會做。”

陸惟真忍不住又笑了一下，低頭看時(shí)間已經(jīng)八點(diǎn)多了，說：“謝謝今天的飯，我回去了。”

“嗯。”

陸惟真便往外走，他隔了幾步跟著，兩人到了前店，林靜邊抬頭笑：“陸小姐要走了？”

陸惟真也沖他笑：“今天麻煩你了。”

林靜邊：“客氣什么。”看一眼外頭天色，露出深深憂慮的表情：“天好黑了，這邊晚上人少，師父你要不要開車送一下？”

陳弦松看他一眼，林靜邊立刻低頭算賬。

陸惟真忙說：“不用了，我坐公交，直達(dá)到家。”說完看一眼陳弦松：“再見。”

陳弦松卻走出店門：“我送你去車站。”

林靜邊悶頭笑了，陸惟真一愣，忙跟上去。

一路無話。

路燈幽幽，樹影覆蓋。兩人中間隔著一人寬的距離，并肩走著。陸惟真看著地上的影子，他比她長一截。

很快到了公交車站，很快車來了，車上空空蕩蕩的。陸惟真跑上車，站在車門里，對他揮揮手。陳弦松輕輕點(diǎn)了一下頭。車子發(fā)動。

夜色籠罩著四周，公交車轟隆而去。陳弦松雙手插褲兜里，站在空無一人的車站，望著駛離的公交，神色有剎那寂寥。

誰知模糊的光線里，就見有個(gè)人影“噔噔噔”跑到了車子的最后排，趴在座椅上，看著他，突然露出了個(gè)大大的笑容，然后沖他揮了揮手，很有勁頭的樣子，唇語也清晰可辨：“陳弦松，再見——”

陳弦松看著她的一舉一動，一直沒動，也沒什么表情，直至公交轉(zhuǎn)彎，不見了。然后他一個(gè)人，慢慢走回店里。林靜邊看他回來得這么快，還失落了一下，瞅他臉色好像也沒有生氣，大著膽子說：“師父，你想送就送，為什么要回來呢？”

陳弦松：“你怎么還沒去跑圈？”

林靜邊：“……”

吾師殘暴如斯！

關(guān)了店，林靜邊去跑圈，耳邊終于清凈了。陳弦松先去沖了個(gè)澡，沖去一身汗污木屑味兒，當(dāng)冰涼的水沿著脊椎淌下時(shí)，他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身體上，大大小小，深深淺淺的傷痕。他的嘴角忽然泛起一絲自嘲的笑。

一句從小到大接受訓(xùn)練，她可知道，自己度過的，是常人無法想象的童年，面臨的，也是無人可知的人生。關(guān)掉水，拿浴巾擦干一身水珠，他回到房間，取下掛在墻上的腰包，開始一樣樣例行擦拭那些法器。

正擦到葫蘆的時(shí)候，旁邊的手機(jī)響了一下，他拿起一看，是新的添加好友申請。

陸惟真。

他盯著看了好一會兒，點(diǎn)了通過，然后把手機(jī)往旁邊一丟。聽著它又響了一下，陳弦松沒動，繼續(xù)擦。直至把葫蘆擦的沉亮干凈，沒有半點(diǎn)灰塵，才裝回腰包里。手在空中停了停，沒有拿下一個(gè)寶貝，而是拿起手機(jī)。

陸惟真：“我到家了。”

靜默片刻，他回：“知道了。”

她發(fā)了個(gè)笑臉。

陳弦松放下手機(jī)，他是坐在地上的，也沒站起來，雙臂搭在膝蓋上，抬頭，看著窗外高懸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