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作賞析

隆中對[1]

陳壽

亮躬耕隴畝[2]，好為[3]《梁父吟》[4]。身長八尺，每自比于管仲[5]、樂毅[6]，時人莫之許[7]也。惟[8]博陵崔州平、潁川徐庶元直與亮友善，謂為信然[9]。

時先主屯[10]新野[11]。徐庶見先主，先主器[12]之，謂[13]先主曰：“諸葛孔明者，臥龍也，將軍豈[14]愿見之[15]乎？”先主曰：“君與俱來[16]。”庶曰：“此人可就見[17]，不可屈致[18]也。將軍宜枉駕[19]顧[20]之。”

由是先主遂[21]詣[22]亮，凡三往，乃見[23]。因屏[24]人曰：“漢室傾頹[25]，奸臣竊命[26]，主上蒙塵[27]。孤[28]不度德量力[29]，欲信[30]大義于天下，而智術淺短，遂用猖蹶[31]，至于今日。然志猶未已，君謂[32]計將安出[33]? ”

亮答曰：“自董卓已[34]來，豪杰并起，跨[35]州連郡者不可勝數。曹操比于[36]袁紹，則名微而眾寡[37]，然操遂能克[38]紹，以弱為強者，非惟[39]天時，抑[40]亦人謀也。今操已擁百萬之眾，挾[41]天子而令諸侯[42]，此誠[43]不可與爭鋒[44]。孫權據有江東，已歷三世，國險而民附[45]，賢能為[46]之用，此可以為援[47]而不可圖[48]也。荊州北據漢、沔，利盡[49]南海，東連吳會，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國[50]，而其主不能守，此殆[51]天所以[52]資將軍，將軍豈有意乎？益州險塞[53]，沃野千里，天府之土[54]，高祖[55]因[56]之以成帝業。劉璋暗弱[57]，張魯在北，民殷國富而[58]不知存恤[59]，智能之士思得明君。將軍既帝室之胄[60]，信義[61]著[62]于四海，總攬[63]英雄，思賢如渴，若跨有荊、益，保其巖阻[64]，西和諸戎[65]，南撫夷越[66]，外結好孫權，內修[67]政理[68]；天下有變，則命一上將將[69]荊州之軍以向宛、洛[70]，將軍身[71]率益州之眾出于秦川，百姓孰敢不簞食壺漿[72]以迎將軍者乎？誠如是，則霸業可成，漢室可興矣。”

先主曰：“善！”于是與亮情好日[73]密。關羽、張飛等不悅，先主解之[74]曰：“孤之[75]有孔明，猶[76]魚之有水也。愿諸君勿復言。”羽、飛乃止。

注釋：

[1]《隆中對》節選自《三國志·蜀書·諸葛亮傳》，標題是后人添加。隆中，地名，一說位于今湖北襄樊，一說位于今河南安陽。對，回答、應對。

[2]躬耕：親自耕種。隴畝：田地。

[3]好（hào）：喜愛。為：唱。

[4]《梁父（fǔ）吟》：又作《梁甫吟》，古曲名。傳說諸葛亮曾經寫過一首《梁父吟》曲詞。

[5]管仲：名夷吾，春秋時齊國的相，幫助齊桓公建立霸業。

[6]樂（yuè）毅：戰國時燕昭王的名將，曾率領燕、趙、韓、魏、楚五國攻齊，連陷七十余城。

[7]莫之許：就是“莫許之”。莫，沒有人。之，代詞，指諸葛亮“自比于管仲、樂毅”。許，承認，同意。

[8]惟：只有。

[9]信然：確實這樣。

[10]先主：指劉備。屯：駐扎。

[11]新野：今河南新野。

[12]器：器重、重視。

[13]謂：對……說，告訴。

[14]豈：大概，是否。

[15]之：代詞，代諸葛亮。

[16]與俱來：與（之）俱來，和（他）一起來。

[17]就見：意思是到諸葛亮那里去拜訪。就，接近、趨向。

[18]屈致：委屈（他），召（他上門）來。致，招致、引來。

[19]枉（wǎng）駕：屈尊。枉，委屈。

[20]顧：拜訪。

[21]遂：于是，就。

[22]詣：去，到。這里是拜訪的意思。

[23]乃見：才見到。

[24]因：于是，就。屏：這里是命人退避的意思。

[25]漢室傾頹：指東漢統治崩潰、衰敗。

[26]奸臣：指董卓、曹操等。竊命：盜用皇帝的政令。

[27]蒙塵：蒙受風塵，專指皇帝遭難出奔。

[28]孤：古代王侯的自稱。這里是劉備自稱。

[29]度（duó）德量力：衡量（自己的）德行（能否服人），估計（自己的）力量（能否勝人）。

[30]信：通“伸”，伸張。

[31]猖蹶：這里是失敗的意思。

[32]謂：認為。

[33]安：疑問代詞，怎么。出：產生。

[34]已：通“以”，表時間。

[35]跨：占據。

[36]比于：同，相比。

[37]眾寡：人少，意思是兵力薄弱。

[38]克：戰勝。

[39]非惟：不僅。

[40]抑：而且。

[41]挾：挾持，控制。

[42]諸侯：這里指當時割據一方的軍閥。

[43]誠：的確。

[44]爭鋒：爭強，爭勝。

[45]國險而民附：地勢險要，民眾歸附。

[46]為：被。

[47]援：外援。

[48]圖：謀取。

[49]盡：全部取得。

[50]此用武之國：這是用兵之地。國，地方。

[51]殆：大概。

[52]所以：用來。

[53]險塞：險峻的要塞。

[54]天府之土：指自然條件優越，物產豐饒，形勢險固的地方。

[55]高祖：指劉邦。

[56]因：依靠，憑。

[57]劉璋暗弱：劉璋（當時任益州牧）昏庸懦弱。

[58]而：但是。

[59]存恤：愛撫、愛惜。

[60]胄：后代。劉備是中山靖王劉勝（漢景帝劉啟的兒子）的后代，所以稱他“帝室之胄”。

[61]信義：信用道義。

[62]著：聞名。

[63]總攬：廣泛地羅致。攬，這里有招致的意思。

[64]巖阻：險阻，指形勢險要的地方。

[65]西和諸戎：向西和中國西部各族和好。

[66]南撫夷越：向南安撫中國南部各族。

[67]修：治理。

[68]政理：政治。

[69]將：率領。

[70]宛、洛：河南南陽和洛陽，這里泛指中原一帶。

[71]身：親自。

[72]簞食壺漿：形容人民群眾熱情迎接和款待自己所愛戴的軍隊。

[73]日：一天天。

[74]之：代詞，代與諸葛亮關系變好這件事。

[75]之：主謂之間，取消句子的獨立性。

[76]猶：好像。

譯文：

諸葛亮親自耕種田地，喜愛吟唱《梁父吟》，他身高八尺，常常把自己比作管仲、樂毅，當時人們都不承認。只有博陵（今河北蠡縣一帶）的崔均，潁川（今河南禹州）的徐庶與諸葛亮關系甚好，說他確實如此。

當時劉備駐扎在新野。徐庶拜見劉備，劉備很器重他，徐庶對劉備說：“諸葛孔明這個人是人間臥伏著的龍啊，將軍可愿意去見他？”劉備說：“您和他一起來吧。”徐庶說：“這個人只能您去拜訪，不可以委屈他，召他上門來，將軍您應該屈尊親自去拜訪他。”

因此劉備就去隆中拜訪諸葛亮，總共去了三次，才見到諸葛亮。劉備叫旁邊的人退下，說：“漢朝的統治已經崩潰，奸邪的臣子竊取政權，皇上蒙難外逃。我不能衡量自己的德行能否服人、估計自己的力量能否勝任，但想要為天下人伸張大義，然而我才智與謀略短淺，因此失敗，弄到今天這個局面。但是我的決心到現在還沒有消失，您認為該采取怎樣的辦法呢？”

諸葛亮答道：“自董卓掌權作亂以來，各地豪杰同時起兵，占據州、郡的人不可計數。曹操與袁紹相比，聲望較低，然而曹操最終能打敗袁紹，憑借弱小的力量戰勝強大的原因，不僅依靠的是天時優勢，而且也是人為謀劃得當。現在曹操已擁有百萬大軍，挾持皇帝來號令諸侯，確實不能與他較量爭強。孫權占據江東，孫家已經經歷三代人了，江東地勢險要，民眾歸附，又任用有才能的人，可以把孫權作為外援，但是不可謀取他。荊州北靠漢水、沔水，到南海的物資都能得到，東面和吳郡、會稽郡相連，西邊和巴郡、蜀郡相通，這是大家都要爭奪的地方，但是它的主人刺史劉表卻沒有能力守住它，這大概是上天用它來資助將軍的，將軍可有攻取它的意思呢？益州地勢險要，土地廣闊肥沃，自然條件優越，高祖劉邦憑借它建立了帝業。劉璋昏庸懦弱，張魯在北面占據漢中威脅著劉璋，益州殷實富裕，物產豐饒，劉璋卻不懂得愛惜。有才能的人都渴望得到賢明的君主，將軍既是皇室的后代，又聲望很高，聞名天下，廣羅天下英雄，思慕賢才之心如饑似渴，如果能占據荊、益兩州，守住險要的地方，和西邊的各個民族交好，又安撫南邊的少數民族，對外聯合孫權，對內革新政治，一旦天下形勢發生了變化，就派一員上將率領荊州的軍隊直指中原一帶，將軍您親自率領益州的軍隊從秦川出擊，老百姓誰敢不用竹籃盛著飯食，用壺裝著酒來歡迎將軍您呢？如果您真能這樣做，那么稱霸的事業就可以成功，漢朝就可以復興了。”

劉備說：“太好了！”從此與諸葛亮之間感情一天天親密深厚起來。關羽、張飛等人不高興了，劉備勸解他們說：“我有了孔明，就像魚兒得到水一樣。希望你們不要再說什么了。”關羽、張飛這才作罷。

作者簡介：

陳壽（233—297年），字承祚，安漢（今四川省南充）人。三國時蜀漢及西晉時著名史學家，被譽為“良史”。少時在蜀師事名士譙周，曾任觀閣令史等職，因不附宦官黃皓，屢遭貶黜。魏滅蜀后，被薦為佐著作郎，出補平陽侯相，轉著作郎、治書侍御史等職。太康年間，集合三國時官私著作，撰寫《三國志》六十五篇，該書脈絡分明，文筆精煉，以紀傳體例分記魏、蜀、吳三國史事。

蜀相[1]

杜甫

丞相祠堂[2]何處尋，錦官城[3]外柏森森。

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鸝空好音[4]。

三顧頻煩天下計[5]，兩朝開濟[6]老臣心。

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7]。

注釋：

[1]蜀相：三國蜀漢丞相，指諸葛亮。

[2]丞相祠堂：即諸葛武侯祠，位于今成都市武侯區。

[3]錦官城：成都的別名。

[4]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鸝空好音：這兩句寫祠內景物。杜甫極推重諸葛亮，他此來并非為了賞玩美景，“自”“空”二字含情，是說碧草映階，不過自為春色；黃鸝隔葉，亦不過空作好音，他并無心賞玩、傾聽，因為他所景仰的人物已不可得見。空，白白地。

[5]三顧頻煩天下計：意思是劉備為統一天下而三顧茅廬，問計于諸葛亮，這是在贊美諸葛亮在對策中所表現的天才預見。頻煩，猶“頻繁”，多次。

[6]兩朝開濟：指諸葛亮輔助劉備開創帝業，后又輔佐劉禪。兩朝，劉備、劉禪父子兩代。開，開創。濟，扶助。

[7]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jīn）：出師還沒有取得最后的勝利就先去世了，常使后世的英雄淚滿衣襟。指諸葛亮多次出師伐魏，未能取勝，至蜀建興十二年（234年）卒于五丈原軍中。出師，出兵。

譯文：

去哪里尋找蜀漢丞相諸葛亮的祠堂？在成都城外柏樹蔥郁茂密的地方。

碧草照映著臺階自成一片春色，樹上的黃鸝在枝葉間空有婉轉鳴唱。

定奪天下的先主曾三顧茅廬拜訪，輔佐開國與繼業兩朝君主衷心赤誠。

可惜出師伐魏未捷而病亡軍中，常使歷代英雄們對此感慨淚濕衣襟！

作者簡介：

杜甫（712—770年），字子美，自號少陵野老，河南鞏縣（今河南鞏義西南）人。唐朝偉大的現實主義詩人，與李白合稱“李杜”。杜甫在中國古典詩歌中的影響非常深遠，被后人稱為“詩圣”，他的詩作被稱為“詩史”。后世稱其杜拾遺、杜工部，也稱他杜少陵、杜草堂。著有《杜工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