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最美的回憶在于遺憾。
我內心一顫。
總有些孩子年紀尚小,卻能夠明白這個世間最晦澀陰暗的一面。
新秋看著我,麥芒色的臉上綻開笑容,像是沐浴著光芒,純粹明亮。
“最美的回憶在于遺憾?!蔽壹毤氉聊ニf的這句話,蟬鳴聲聲入耳,炎熱下我忽然很想吃根冰棍。
“如果回憶太美好了,可能我們并不會記得它,只有不夠完美才會耿耿于懷念念不忘?!彼p手不停地在掰玉米,但口中的話讓人覺得她是位出世的老者。在滿地苞谷之中,談論著她半輩子的經歷。
“這個人世間的很多事情都很難去計較,比如你對他們付出了多少,他們又給了你有多少回報?!?
我笑著說。
人呀,總會為不完美的事情耿耿于懷,為不高興的事情在心底不斷推斷。
如果當時我那樣做就不會是現在這樣了。
這是陳述句,并不是反問句。
大家都喜歡這樣推斷,如果我當時怎么怎么做,也許結局會和現在截然相反??赡隳軌蛴涀∵@件事情本身就是因為它的不完美,越是耿耿于懷,越是刻骨銘心。
盧奶奶很快給我鋪好了床,帶著我去看,床單用著上個世紀傳下來的粉色牡丹花開富貴,架子床旁的墻壁上貼著兩張某位四字歌手的海報,書桌上放滿了初中的課業,以及唯一的一本小說。
“你也愛看這名作者寫的書?”
我興致勃勃的走過去,拿起書翻看。
新秋在我身旁,盯著那本小說,目光灼灼。
“嗯,很喜歡。喜歡她筆下描繪出的一幅山河畫卷,更喜歡她賦予每個人物的靈魂。他們素來恣意隨性,相見相知,又相忘于江湖。她的每本書我都會看?!?
我點點頭,笑道:“最愛這一本?”
“是的。”
少女時期總向往一些光怪陸離的世界,心中幻想著言情片段,企圖用這些去了解這整個人世間。他們純粹、真實、勇敢。
鮮衣怒馬,意氣風發。
這是我最喜歡的用以描寫少年人的詞語。
晚上七點準時吃夜飯,因為這個時候電視機里放著中央廣播電視總臺的新聞聯播。一家人圍著餐桌,電視機里響起主持人熟悉的聲音。
小時候就是這樣的呀!
外公準時打開電視機,外婆正在炒菜,我坐在灶邊,望著跳躍的火光,聞著菜香,聽著屋外的蟬鳴以及電視里的聲音。夏日的暑氣漸緩,鄉村夜間的風尚有幾分涼意。
每當天氣預報的前奏曲響起時,外公外婆總會端著飯碗站在電視機前聚精會神,當聽到明日有雨時露出放心的微笑。
“明天咱們去看看屋后山頭的田,晴了這么些天,可算下雨了?!?
農村人看天吃飯,靠地為生。
而那時的我,將會被外婆喊去洗澡。
偶爾能夠跟著大人去外面的院子里乘涼,鄉下的夜空繁星滿天……無盡的懷念,更無以言表。
新秋今晚吃的很快,米飯澆點絲瓜湯,和些酸豆角在其中,她飛快就吃了碗米飯,之后坐在院中乘涼。
夜幕悄然降臨,路邊夏蟬鳴叫,夏日的炎熱暑氣在這個時候仍然叫囂著,出發前盧奶奶拿了把蒲扇給我。
“熱,拿著還能驅蚊子?!?
我笑著接過,和新秋一起出了門。
我們走在鄉間的小路上,她手上拿著一根拇指粗的竹棍,看到路邊長的最高的野草,總要一棍子抽斷。
我忍俊不禁,心想這動作究竟是怎么做到全國統一的。
也更加驚喜于新秋身上藏在骨子里的童真。
月色清亮,灑在這個人世間,遠處山巒綿延不斷,像極了披著輕紗,帶著朦朧的光芒。月色下,一條水泥鋪就的馬路仿佛縈繞著月光的綢緞。
蟬鳴聲聲,月色撩人。
“真好看?!蔽也唤袊@。
新秋在前面回頭,忽然咧嘴一笑:“如果喜歡,大姐姐可以時常來玩兒,春夏秋冬都是不一樣的景色。但我們這里的人大多只見過冬天的村子,一片片干枯枯的樹枝,蕭條的很,不像現在?!?
她的話讓我想起很多年前,因為清明祭祖,我回了老家,望著老家旁邊的山發出的感嘆。
彼時是我印象中第一次見到山花爛漫的景象,以及老樹抽新芽,翠綠的葉子煥發著無限的生機。
當時我說:“沒能想,這么好看。”
其實在我很小的時候,故鄉的四季都與我有關,可不知從何時起,記憶里的故鄉就只剩下冬天里的白雪皚皚。
新秋不知道我在想這些,她踏著月光走在前頭,不時轉身過來看我走到哪里了,或者催促我去晚了可就沒位置了。
“你們村子里通常放哪樣的電影呀?”
我在她身后問道。
“什么都放,放的多的是劉三姐,村子里的老人喜歡看?!?
“劉三姐,很經典。”
我說。
“大姐姐,城市里的人平日有什么消遣嗎?”
“我也不知道?!?
“那你平時喜歡做些什么?”
我笑了笑,說:“我平時呀,留在店里聽聽歌,看看書什么的。偶爾會看一些電視劇。”
因為城市的枯燥無味,所以就只能寄情于虛幻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