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個制錢，就是六十枚銅錢，大明的銅錢除開國之初還算可以外，大部分時間普遍質(zhì)量不行，一千個制錢串成一串就是一貫，一貫銅錢按照現(xiàn)在的比價大概能換一兩銀子。

這樣算，六十個銅錢就是六分銀子，雇兩個轎夫抬一趟轎子也就是這個價錢罷了。

楊淵看著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心情愈發(fā)悲哀，這哪里是在賣女兒，分明就是在甩包袱。

“你叫什么名字？”

“嗚嗚…奴婢叫招弟……奴婢喚作蘭兒……”

楊淵也聽得明白。

招弟大概是這個小女孩的本名，顧名思義，就是生下個閨女，指望下一胎能有個兒子。蘭兒應(yīng)該是入了楊府之后附庸風(fēng)雅取得名字。

這是個連自己本應(yīng)有名字都沒有的女孩啊。

“我房中缺個使喚的丫頭，你若是愿意，可以到我房里來?！?

楊淵看著小姑娘：“也沒有什么重活，不過是幫我打掃一下屋子，整理整理書架”

小姑娘低下頭沒有說話。

“蘭兒這個名字我不喜歡，”楊淵念了一句張九齡的詩：“蘭葉春葳蕤，桂華秋皎潔。你原本叫蘭兒，以后改作秋皎吧?！?

張九齡的那句詩，小姑娘一個字都沒有聽明白，不過她還是慢慢地點了點頭。

楊淵看著她心頭忽然一樂，自己即便改變不了明朝的命運，至少也可以讓這個小姑娘先有個快樂的童年。

“你很喜歡棗泥酥嗎？”

楊淵忽然問道。

“啊，奴婢……奴婢……”

“以后你每日都有一個棗泥酥吃?！?

兩人正說話間，一個老頭戴著六合一統(tǒng)帽，身上穿著件棉袍匆匆忙忙地跑進了后花園之中。

“哎呦，我的三公子，可算讓我找著了?！?

老頭面目生得十分倉促，似乎是天工造化的時候有些著急，舍不得下什么功夫。他瞇著一對老花眼，急匆匆地從外頭跑了進來。

“胡總管，什么事這么著急？”

這人就是楊家此處宅院的管事，整個宅門上下，一共有三位管事，胡總管便是其中一位。

“江家兄弟發(fā)下了帖子，要請您去他們那赴宴，江二公子親自來的，人現(xiàn)在就在堂上坐。大伙找不著您，都著急呢。”

楊淵指著旁邊的小姑娘說了一句：“有個事倒是要拜托一下胡總管，我屋子里缺個使喚的伶俐人，她以后就去我那里了?！?

胡管事擦了擦腦門上的汗：“公子您這說得什么話，您讓她跟我說一聲就得了。哪還用親自吩咐？”

楊淵笑了笑，對著小姑娘說了一句：“好好收拾收拾?！?

然后又給了胡管事一個眼神，便往中堂的方向走去了。

等到這位三少爺走后，胡管事冷漠地瞥了小姑娘一眼。

“你倒是交了好運了，入了三公子的眼，不過咱們丑話說在前頭，別整天心里想那些有的沒的，不然早晚要吃虧。我在楊家前后小四十年，什么事都見過，你算不得什么稀罕?！?

“奴婢……記得胡總管的大恩大德?！?

小姑娘學(xué)著母親教過的話，低下頭哼唧著。

老胡忽然臉上一轉(zhuǎn)，笑得好似菊花開得燦爛。

“哎呦，行啦，以后您可算是飛上高枝了，往后就指著您照顧了，還說這些干嘛?！?

楊淵腳步匆忙，直奔外邊而去。

洋縣的幾大家族，除去因官而富貴的楊家，便數(shù)因茶馬而富的江家。

茶馬貿(mào)易起源于唐代，茶葉本生中國，后來向四周傳播，周圍各國各民族或多或少都有了飲茶的習(xí)慣。有了這個習(xí)慣也就制造了新的市場，茶馬貿(mào)易便是這種情況下因應(yīng)而生。

青海產(chǎn)馬，四川等地產(chǎn)茶，以茶易馬，這里面藏著巨大的利潤。

唐宋舊制，茶馬貿(mào)易由官方壟斷，明朝開國之后也因襲這一政策。朱元璋作為馬上天子，更是關(guān)注茶馬貿(mào)易對國防的積極作用，嚴(yán)格控制權(quán)貴私人插手其中。駙馬歐陽倫借巡視陜西之機私下走私茶葉，直接被朱元璋賜死。

李景隆后來曾經(jīng)一次以五十萬斤茶葉換得一萬三千多匹戰(zhàn)馬，不到四十斤茶葉便可換馬一匹，這里面的利潤可想而知。

就是因為這種高額利潤，官方想獨占茶馬貿(mào)易變得幾乎不可能，走私層出不窮。弘治年間，朝廷反思政策，順手改變了政策，開放茶禁，改官為私。

而江家就是在此背景下發(fā)家的，江家的馬隊，每年來往兩次青海漢中，販賣茶葉、絲綢、紙張等青藏不產(chǎn)的貨物，換得金銀馬匹，而后又購買土地，開辦工坊。

若以勢論，楊家自然是洋縣第一門戶，但要說財力，兩家其實不相上下。

到了楊世祿這一代，江家跟楊家算是有志一同，彼此都有些互相靠攏的意味，楊淵跟江家的那對兄弟，更是知交好友。

“三哥倒是叫人好等?！?

等楊淵走到了中堂，江畑那邊手里的茶已經(jīng)續(xù)過兩次了。

江畑一副福貴公子模樣，長得頗為俊秀，身上穿了件月白色的長衫，頭上插著一枚玉簪，手里捧著一個青花瓷茶盞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

“有沒有短了你的茶喝，怎么今天想起來請我?！?

“我家那哥哥得了幾件寶貝，今天想在三哥面前獻個寶。正好大家許久沒有在一起做過，就在倚翠樓起了一個局。”

倚翠樓，楊淵想起那個地方就有些頭疼。

“也不挑個好點的地方。”

楊淵坐在他旁邊，打開來帖子，里面盡是江煌那廝的筆記。

“正好我也有點事情，咱們正好敘一敘?！?

“好說，好說?！?

跟江煌寒暄之后，楊淵便命人牽過馬來，跟著江畑奔倚翠樓而去。

所謂倚紅偎翠，這倚翠樓也算是洋縣中第一等不正經(jīng)的所在，不過楊淵他們聚會卻多半選在這里。

原因無他，第一就是這里的菜色著實不錯，第二便是這里樂器齊全，姐兒們又都有一副好嗓子。

現(xiàn)在的文士子弟都愛組織社團，比如復(fù)社，就是好幾十個文士社團集合而成。楊淵與江煌、江畑兄弟等人也組了一個社。

不過不同于那個要學(xué)術(shù)上“興復(fù)古學(xué)”政治上要“后繼東林”的復(fù)社，楊淵他們的這個社團，主業(yè)是民樂，玩民族樂器。

平日里就是哥幾個聚在一起吹拉彈唱罷了，因為當(dāng)年孔子曾經(jīng)學(xué)琴于師曠，所以名頭叫曠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