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簡平安遠遠朝著城門小跑過去，沖著跛六喊道：

“祁老弟，祁老弟，你怎么在這里啊，可讓老哥哥我找的好苦啊...”

城門口踞坐的跛六本沒當一回事，已經有很多年沒人喊他本家姓氏了，想來那人是沖著城門中哪個閑人叫嚷的，沒成想那鼻毛漢子一路小跑就跑到了他跛六面前，也不認生，一屁股坐在他的條凳上，屁股還擠了擠他，擠出了個位置坐了下來，站立的兵丁和城門附近的閑漢都把目光投了過來，這時候天色還早，又沒什么事，大家都等著看熱鬧，不知道是不是看到跛六發達了，來打秋風的角色，要知道這跛六可不是個善茬，以往來打秋風的老弟兄可都沒落得好臉色。

簡平安擠了擠坐在跛六的身側，十分親熱地抓住了跛六的手，像是失散多年的親人一樣，感慨激動地神情溢于言表，那話語一個勁往外蹦，都容不得旁人打斷：

“祁老弟啊，這幾年你都到哪里去了啊，可是讓老哥我好找啊，自從那年在碼頭上咱們把酒言歡之后，這都多少年不見了，你可是一點都沒有清減啊，好啊！！今天我入城辦事，不成想還能在有生之年遇到祁老弟你，還看到祁老弟你高升發達，這真是老天保佑，自有福報啊，來來來，今日咱們兄弟相遇，必須要一醉方休！！”

跛六見來人直沖自己，還毫不見外就坐在了身邊，臉色本就一變，雙眉倒豎，就要發作，倒要讓來人看看，老虎不發威你還把我當喵喵呀，緊接著，來人緊握跛六的左手，跛六還心道：“嘿嘿，正好，吃灑家一記老僧撞鐘，”這邊膝蓋還沒有抬起來，頓覺左邊身體軟軟發不了力，左手掌心還被塞了一塊東西，低眼一掃，再用手指用力一捏，不錯，足有小二兩的銀角子。這下提起來的右腿就更是掃不出去了，順勢只能把腿落下來，坐端正了身子。

被來人一大堆啰嗦話說了半天，跛六也沒弄明白來人是哪個，但是既然被塞了銀子，那必然是有事要求到自己，這送上門的財神，沒道理要趕走啊，就順著話茬答應了兩句，城門處的閑人看到二人有來有往聊了起來，就只當真是舊相識相見，沒了熱鬧可看，都紛紛各忙各的取了。

此時簡平安才附耳小聲說了一句：“跛六，大買賣，干不干？”

跛六眼光狐疑地看著簡平安，簡平安卻又大聲說道：

“祁老弟，那邊正好有個酒簾子，我們去那處邊吃酒邊聊，可好？”

城門不遠處還真有個棚子，掛著一個大大的酒字，跛六心里盤算了一下，對那兩個兵丁吆喝了一聲，

“舊日的老弟兄找上門來了，灑家去招呼一下，就在那處不遠，若是有什么變故，你二人大喊一聲，灑家頃刻就來。”本來這城門官是不能在值司期間離了崗位的，但現在軍紀散亂，這跛六又是江湖人混上的這差事，本也沒將什么軍紀多放在心上，于是二人就勾肩搭背地朝那酒肆走去。

跛六挑了一處好座位，卻是在酒肆門口擺的靠邊的一張案子，坐在這邊正好可以望見城門的動靜，建平那招呼打酒的老板來了兩碗酒，幾個下酒菜，坐下也不裝腔作勢了，直入主題道：

“跛六，離了江湖，江湖買賣還做不做得了？”

跛六雖是潑皮出身，但人畢竟不傻，知道這送上門的財神，可不見得是什么善財，況且江湖人等，三教九流，哪里有什么到處送銀子的散財童子，更多的都是刀口舔血的索命閻王，跛六聽完話語，臉色不見有什么變化，卻是端起酒碗，沖著簡平安示意：

“這位兄弟，跛六雖吃了幾年江湖飯，但是江湖上也沒混出什么名堂，如今能落得個吃飯的差事也是不易，要是兄弟有意在這勉縣開山立柜，那兄弟我也幫不上什么忙，要是兄弟只是有什么貨物進出城門，那只要你不是想帶兄弟過來劫掠縣城，那今日這銀錢就足夠了，灑家有多大的肚子，自家心里有數，兄弟的大買賣灑家就當是沒聽見過，可否？”

這番話一說，簡平安倒是對這個絡腮胡子另眼相看了，這世上貪財的人多得是，但是明白自己能貪多少財的人，那就鳳毛麟角了，難怪此人跟了幾個老大，最后老大都火并掛了，他倒是落得個全身而退，看來還是個明白人。

“跛六兄弟既然把話說的這么明白，那我也就不藏著掖著的了，我看著勉縣外的水路碼頭雖然不算是太繁華，但是里面魚龍混雜，英雄倒是很多，不知道跛六兄弟是否有意立個碼頭呢？”

這話說的就有點交淺言深了，就似乎路邊有人忽然說認識你，請你吃飯，然后馬上說那邊有個上市公司，你想不想去做董事長一樣。但是簡平安也有自己的苦衷，他根本就在這勉縣待不了幾天，他不想走，小六叔也會催他走，可是勉縣這個地方非常特殊，這是距離小山谷最近的一個縣城，簡平安盤算的計劃中，這里是第一步，必須要扎一個釘子進去，對此地有所掌控，既然沒有多少時間去潤物細無聲地悄然安排，那就橫刀立馬，直接車翻了全部洗牌重來，所以問這個跛六也是絲毫不想試探，因為如果這跛六沒什么心思，那也簡單，直接去碼頭再隨便找個小頭目立個傀儡好了，至于傀儡怎么控制，想多了吧，簡家人用毒不能說天下無敵，至少也算另辟蹊徑獨樹一幟了好么？

跛六聽到簡平安的這話，手中的酒碗就是一抖，本來以為是外來的過山風，撈一把就走的，沒想到這位心這么大，這是準備一統碼頭做大掌柜么？這可不是什么強龍壓不壓地頭蛇了，這完全就是這強龍想趴下來想上了這地頭蛇了，這種事情太邪門了。跛六立刻打哈哈道：

“哈哈哈哈，兄弟壯志凌云啊，灑家佩服，今日認識兄弟本是想結個善緣，沒想到兄弟這立刻就挖坑整備埋了老弟啊，這樣可好，兄弟再給灑家五兩銀子，灑家明天就收拾細軟跑路去也，也不耽誤兄弟的大事。”

說罷此話，一碗酒一口飲盡，把手放在刀柄上，看來是準備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了。跛六腦子轉的飛快，這人平白無故和自己攀下了交情，放膽說這些大話，要么就是想嚇住自己，騙自己錢財，要么就是真想做下大案子，留自己做替死鬼，這哪一條都不是什么好路數啊，反正自己爛命一條，打不過跑就是了，其實還收拾什么細軟，他跛六哪來的細軟，連家都沒有的人，隨時都能跑路。

簡平安也不急，緩緩咪了一小口酒，好寡淡，這哪里是酒，分明是一碗水滴了兩滴酒，難怪武松十八碗喝完還能打虎，也虧得武松腎好，打虎的時候沒有尿急。心里吐槽完著水酒，手里卻掏出兩個銀角子丟向跛六。

跛六正在鼓足氣勢，準備不行就干一架，這就在城門口，還能招呼那兩個馬仔過來幫忙，咱可是兵，對方可不見得有這個膽子和朝廷明刀明槍地干吧。忽然看對面又丟過來兩顆銀子，跛六慌忙把刀撒開接住銀子，這氣勢就瞬間毀地一干二凈，用手捏了捏，再用袖子擦擦，真銀子，隨即揣進懷里，有銀子還干什么架啊

“謝過兄弟，這酒也吃完了，灑家走了。”

“不忙，跛六，你不須害怕，我給你銀子就問你一句話，如果碼頭亂了，你可有本事在碼頭上立住旗子？”

跛六已經站起身，此時也不坐回來，抬頭看著遠處天際，語氣淡然地回了一句：

“江湖事，哪有成不成的，只有敢不敢！！”

這滄桑事故的話可不是跛六能說出來的，這是跛六跟的最后一個老大座頭鱉的口頭禪，跛六覺得非常有氣勢，就學了下來，連說話的姿勢都學了個十足十。

跛六撂下這句牛掰就撩開大步，朝城門口一溜煙竄了過去。邊走邊心驚，今天這是真的撞了邪了吧，還是真遇到過江強龍了，反正不管怎樣，這兩天辦差把小寡婦給做的那雙鞋揣懷里，情勢不對，立刻就進山跑路，對了，今晚去小寡婦那里，給她丟一顆銀子，也算對得起她了。想著這些，跛六也就不覺得有多險惡了，起碼銀子還在自己懷里，做這個城門官可沒什么大油水，尤其他這種沒有背景后臺的，除了孝敬的錢財之外，自己也就能落個吃飯穿衣的錢，眼下這約莫十兩銀子到手，這就是將近一年的進項啊，這種外財來者不拒啊。

簡平安就這么看著跛六一溜煙跑回了城門口，坐回那條凳上，依舊擺出一副龍盤虎踞的姿勢，就覺得好笑，江湖這碗飯不好吃啊。

和酒肆老板招了招手，會了帳，也踢踢踏踏地朝碼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