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走近費曼叢書·費曼手札:不休止的鼓聲
- (美)理查德·費曼
- 9313字
- 2020-05-06 18:32:37
第1部 普林斯頓|1939~1942年
為什么我要結婚?
這件事和所謂“高貴的情操”無關。
我要和阿琳結婚,因為我愛她,我要照顧她。
1939年6月,費曼從麻省理工學院畢業。他本來打算留在麻省理工學院繼續念博士,但是斯萊特(Slater)教授勸他說:“你應該到外面去看看其他的世界。”于是他轉到普林斯頓大學研究院去念博士。在這些早年的信件中,他向住在皇后區、法洛克維的雙親,報告生活狀況。這是他初次踏入無法預期的研究生生涯和教書生涯。生活里包括了罐頭食物、手頭拮據和不規律的作息。
在這段時期內,盤踞在他心里的,除了他獻身的物理學和早年參加的軍事研究計劃外,還有個美麗的年輕小姐,叫作阿琳。他們兩人在1942年6月29日結婚,就在他得到博士學位之后兩個星期。
這些早年的信件除了表達出一股年輕人熱愛生命的心聲之外,還出現了幾個有趣的特質或主題,似乎隱約貫穿了費曼的一生。首先,他非常注意細節,幾乎是明察秋毫。其次,他對自己所做的決定充滿信心。再來就是他對時間似乎有一種矛盾的復雜心態。雖然他很詳細地記下自己寫信或昨晚上床的時刻,卻經常表示“我忘了今天是幾號”或干脆略而不提。
在這段期間,費曼剛開始踏上職業生涯的起點,信中充滿了年輕人的精力與熱情。他的第一篇論文也是在這個時期發表的。很巧的是,這篇投給《物理評論》(Physics Review)的論文也是書信的格式,是他和麻省理工學院的教授瓦拉塔(Manuel S. Vallarta)共同署名的,談的是恒星對宇宙射線散射的干涉。這篇論文本身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作,但文章里的思考過程卻成為他研究工作的一種特質,也預兆了他在20世紀40年代后期的偉大論文。
費曼致母親盧西莉(Lucille)|1939年10月11日星期二
費曼這年21歲,剛到離家100多千米的新澤西去就讀普林斯頓大學。
親愛的老媽:
我很喜歡你說的“什么時候跑來看我”這個主意。你何不在某個星期天的早晨跳上火車?我會在這里的車站接你。不必管老爸跟不跟來,你只要注意他有沒有飯館可以去吃飯就行了。當然,我不是不喜歡和老爸碰面,不過他還不是常常自顧自地跑去出差?你只要為自己準備一次花小錢的出游就可以了。哪個星期天都行,只要事先通知我,好讓我抽出空來陪你。其實,如果你擔心花錢,兒子我可以請客。一定很好玩的。
雨衣收到了,很好看。不過我覺得做雨衣的人都很笨。下雨的時候,褲子下面全濕透了。我現在穿雨衣的時候,覺得它熱得要命。尤其當雨停了、太陽出來的時候,更是難受。
昨天晚上,惠勒(John Wheeler,1911~2008,費曼的指導教授)教授忽然有事離開學校,我只好替他上今天力學的課。我昨夜花了一整晚的時間,準備今天的課程。上課過程順利,相當平靜,是一次很不錯的教學經驗。我猜以后會有很多教書的機會。
一切太平無事。前兩次劃船我都沒有再掉進水里。我想我已經掌握到劃船的要領,以后應該不會再落水了。這么說是因為我的確掉下去過。
等我回家時,再把所有的趣事詳細告訴你。
愛你
理查德·費曼

費曼,1939年攝于普林斯頓大學圖書館

費曼女友阿琳,攝于1939年
費曼致母親盧西莉|1939年11月,某個星期一
親愛的老媽:
有件最好的消息要告訴你們,可惜你已經知道了。阿琳到學校來看我。天氣很糟糕,但我們度過了一段美好時光。
老媽,你一定要來看看我。雖然你在這里一再表示,很想找個機會過來。但以我對你的了解,或許這份了解很膚淺,我知道如果不一直催促你,你是一定找不出適當的機會的。我們來約個日子如何?在下封信里,就寫個確定的日期。
我學校的事很平常,沒有什么特別值得寫的東西。
不過雖然我上星期過得很順利,現在卻碰上一個數學上的難題。我要么解決它,或者躲開它,或是找個不同的辦法。但這些措施都要耗掉我很多時間。不過我忙是忙,心里卻很快樂。這些正是我喜歡做的事情。我從來沒想過會有一個問題要花我這么多的時間。如果一點進展也沒有,我會相當懊惱。好在我已經有一些進展,其實應該說有相當進展,至少惠勒教授覺得很滿意。不過到現在為止,問題還沒有完全解決。我現在正開始估算,到什么時候才能把它收拾掉,并且考慮該怎么做。(上面提到的數學難題,好像一直隱隱約約地出現在我面前。)真棒!
當我說“真棒”的時候,我是認真的。不要認為我只是在安慰你們。
告訴老爸,我已經排出一個進度表來有效分配我的時間。而且我將盡可能地照表操作。不過這個進度表里有很多時段,我并沒有硬性規定自己要做什么。我會利用這些時段,做我認為最必要或者最有興趣的事,不管是惠勒教授給的題目,還是閱讀氣體動力論。
當你和老爸說時,順便把這個長除法的問題告訴他。式子里的每一點,代表某個數字(任意數字),而A則代表相同的數字(例如3)。沒有一個點所代表的數字是和A一樣的,也就是說,如果A是3,則沒有一個點會是3。看他能不能解得出來。
愛你們
理查德·費曼
費曼致母親盧西莉|1940年10月
親愛的老媽:
我以前從來不會這么久沒有寫信的。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不過我以后不會再這樣子了。
非常感謝你們回我的電報。我會在星期二登記投票——星期三有征兵的投票。
“貓咪”明天會來看我。(米歇爾注:貓咪是阿琳的昵稱。)
我最近選了一門生物系開的生理學課程,研究生命的過程。它是一門為研究生開的課。但我沒有上過大學里的相關課程,只在假期看了一些生理學的書,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吸收了多少。和我一起上課的其他三位同學在這方面都比我知道得多。但我可以聽得懂上課所教的東西,而且毫不費力就跟得上進度。
你回去的那天晚上,有個同學來看我,我們把你留下來的糯米布丁和大部分的葡萄都吃了。第二天早上,我把剩下的葡萄全吃光了。
幾天后的一個晚上,有兩位數學家來拜訪我。我們吃了一些脆餅干、花生醬、果凍,又喝了一些鳳梨汁。在開罐頭的時候,我費了一番手腳。因為我缺一把很好用的開罐器。

隔天,兩位數學家就送了我一件禮物,居然就是一把很棒的開罐器。我覺得這是很實用的貼心禮物。
前天晚上有個朋友來拜訪。我們喝了些茶,又吃了一點餅干。我現在燒開水很方便了,因為我買了一個鍋蓋。
有趣的事還真不少。
好啦!我得回去工作了。
愛你們
理查德·費曼
阿琳寫給費曼|1941年6月3日
理查德甜心,我愛你。我對你的愛比我說出口的要多很多。或許我們可以規劃一個更快樂的生活計劃。除了我的快樂之外,也應該考慮到你的立場。我們對于類似棋局的生命游戲,可以學習的地方還很多呢。而我不要你為我犧牲任何東西。
明天,特維士醫生要來看我,和我談談。根據伍迪醫生的說法,特維士有些消息要告訴我。我懷疑他是不是想說那個腺體熱的老故事。記得你好像提過,伍迪以前本來打算對我說的。其實我已經認命,預備接受我的病情了。但南恩寫信來,說我有權利另外指定醫生來看診斷結果,而且一定要他看看切片檢查的報告。南恩也推薦了一位醫生。在你這個周末回家之前,我會研究這件事。我們可以一起去看他。
我知道你正為即將提送的論文拼命工作,同時還有很多別的瑣事也需要打理。對于你即將有什么東西可以發表,我開心得要命。你的努力得到應有的承認,對我是一種很特別的刺激。我希望你繼續努力,對全世界和科學界全力付出。如果我是個藝術家,我也會為藝術竭盡所能地付出一切。可惜我現在只能畫些小品。
親親,我愛你。如果有人批評你,記得每個人都喜歡和別人有點不同。但我永遠全心全意地支持你。你的快樂對我非常重要,就像我的快樂對你也很重要一樣。我們所面對的問題,連亞里士多德都會感到困惑——“人類最主要的‘善’是什么?”
不論何時、何地,我永遠愛你。
你的
貓咪
費曼致母親盧西莉|1942年3月3日
在回信的首頁上,有張小紙條,是從他母親的來信上撕下來的。上面的記載是:你寫著,我有60元
付洗衣費18元和2
付會費13元和3
母親來訪10元
結余19元
唉!理查德,你愈來愈來差勁了!我怎么算,結余都是14元。到底怎么回事?誰算術不行?
親愛的老媽:
我來告訴你怎么回事。
如果你仔細看我的信,會發現我寫的意思是:“我得到收入60元。花費的第1項是洗衣費18元,和第2項的會費13元,和第3項的母親來訪開銷10元。”其中的2和3只是項次的數目,并不是開銷,不必加上去。
我的265元已經入賬。(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花了20分鐘去計算,要怎么存這筆錢,才能得到最多利息。依據計算,我最多能得到53分錢的利息。但是有趣的是,在最糟糕的情況下,我也有45分錢的利息。我認為我的時間應該不只這個價碼,20分鐘才多賺4分錢。(要證明我的計算能力并沒有問題,我要進一步解釋4分錢這個數值是怎么來的。如果我沒有做任何計算就隨意存入這筆錢,結果不一定最好,但也不一定最差。隨機處理最可能得到的結果,是最高和最低的平均值,也就是53分錢和45分錢的平均值。因此,我最可能得到的利息是49分錢,和我花了20分鐘計算所得的53分錢,相差只有4分錢。這是機遇定律的說法,8分錢變成4分錢。)
我在普林斯頓,每星期工作48小時,每20分鐘大概可以賺10分錢。(好吧,說得精確些,應該是10512分錢。若是20分鐘只賺10分錢,那每星期得工作50小時。)
我想,你現在可以安心地關門睡覺了。其他就沒有什么事好說了。除了老爸的來信,你知道信上說的是什么事,我今天會回信給他。
愛你的
理查德
附筆:祝你結婚周年紀念日快樂,也預祝老妹瓊恩生日快樂。我怕到時候給忘了。

費曼,攝于1942年
費曼致父親梅爾維爾(Melville)|1942年6月5日
親愛的老爸:
如你所建議,我跑去請教史邁斯(Henry De Wolf Smyth,1898~1986)教授,看看結婚對我的學術生涯會有什么影響。他表示所能想到的,只是可能有人會因為我結了婚而不想雇用我。因為他們可能認為我有了負擔,就無法全心全意投入工作。不過他也表示,這對他來說完全沒有任何影響。因為他尊重每個人的隱私權,盡可能地公私分明,不讓個人的私生活影響到公事。他認為我結婚與否,對其他人來說可能也不會有什么差別。
不過我特別指出,阿琳罹患的是結核病,因此我接觸的對象,是個活動性結核病患者,他是不是會覺得,我這種情形可能不適合教書,因為這或許有機會影響到學生。他說,他倒是沒有想到這件事。但是他對結核病這種病所知有限,他會去問問大學的校醫,也就是約克醫師。
后來他告訴我,他去請教了約克醫師。對方告訴他,只要那個女孩子是待在療養院里,就沒有什么問題,我和我的學生都沒有被傳染的危險。他說約克醫師很想和我談談。因此,我今天就去見了約克醫師。
醫師告訴我,他聽說我有些困擾,因此他想告訴我幾件事情,他告訴我結核病患者最重要的事,就是心情放松,不能太過憂慮。他說這是所謂的情緒治療。我告訴他,這個我知道,而這也是我打算結婚的原因之一。如果我娶了阿琳,和現在比起來,她的憂愁會少得多。
接著他問我,知不知道結核病的患者不能懷孕?如果她懷孕,對病情非常不利。我說我知道,這件事不會發生,不必擔心。
后來,他說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必須告訴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仔細想過了,事實上,結核病患者不一定都治得好。他要了解我是不是考慮過這種最壞的情況,能不能夠負起責任。
接下來,我們討論了各種情況,如何照顧阿琳,她可能有多少時間……之類的問題。我們也談到應該把她放在哪里,而他也提醒我,不要送到私人的療養院去,因為太貴了。他問我,雙方家長的意見如何。我告訴他,阿琳的父母倒是沒有反對。但是我爸媽很擔心我被傳染,或者會把結核病菌帶出來,傳染給別人。為了這個和一些其他的理由,他們不贊成我和阿琳結婚。
他說,我應該知道,結核病雖然是一種傳染病,但卻不是那種很容易蔓延開來的傳染病。(我問他,這是什么意思?他的意思大概是說,結核病菌并不會在空氣中到處彌漫,而你也不會只因為和病人接觸,就染上結核病,等等。我沒有辦法說得很清楚,顯然是傳染的難易有程度上的不同。)他告訴我,在療養院里拜訪阿琳,比走在大街上得結核病的機會還低。因為在療養院里,他們會很小心地處理患者的唾液,而患者的廢棄物都經過焚化處理。但街上很多人都漫不經心地隨地吐痰。我覺得他的說法有些夸張。不過我還是覺得你們不必替我擔心。這樁婚姻,不會讓我和我的朋友處在很大的危險當中。
愛你
理查德·費曼
費曼致母親盧西莉|1942年6月,日期不詳
下面這封信是費曼給母親的一封回信。在給兒子的信中,盧西莉表達出對兒子的愛,但還是列出她對費曼想娶阿琳這件事,擔心的問題點。她怕阿琳的病會賠上兒子的健康與前程。她也擔心阿琳的醫療費用昂貴,非兒子所能負擔(例如氧氣、醫師、看護等)。盧西莉認為費曼想結婚,根源在于想討好自己所摯愛的人(“就像你以前偶然肯吃些菠菜來討好媽咪”)。因此建議兩人何不保持在“訂婚”狀態?費曼正式寫了回信,簽名的時候不但用了正式的寫法,還在名字后面加上剛得到的博士銜,表示自己認真的態度。
親愛的老媽:
我應該早點給你回信的。但近來幾天,我都在忙著處理幾個物理問題。現在,我剛好給卡住了,沒有辦法再進行下去,正好可以抽空給你回信。
我把你寄來的信也附在里面,這樣一來,你就知道你擔心的是什么事,而我回復的是哪一點了。
關于來信提到的第一點和第二點,我已經依照老爸的建議,去請教了史邁斯教授,另外也見了學校的校醫約克醫師。醫師告訴我,我在療養院里看望阿琳的時候,得結核病的概率,比走在街上還要小。我認為他有點言過其實了(詳細的過程我寫在那封給老爸的回信里,相信你也看得到,我就不重述了)。他說結核病雖然有傳染性,但并不會輕易傳染給別人。我也不太了解他的意思,就去請教沙羅醫師。他告訴我,在療養院里,患者的唾液都經過審慎的消毒處理,傳染病菌的機會反而很小。但在大街上,人們往往不經意地隨地吐痰。等痰液干了以后,病菌就飄在空氣里。而他提到,在療養院里,空氣中反而沒有結核病菌。他說近25年來,尤其是最近10年,我們對結核病這種病癥的了解,已經大為增多。我一定不會危害到我的學生。史邁斯教授表示,以他個人的觀點,即使我太太生病,對我的職業生涯也應該不會有任何影響。至少他就不在乎。

費曼1942年6月16日從普林斯頓大學獲得博士學位
第三點是醫療費用的問題。假如沒有人能付得起醫療費用,我怎么能夠賺到足夠的錢來支付呢?以后誰還有資格生病?要多少錢才足夠?要估計這筆費用,有些地方是假設性的,我也假定我會賺到足夠支付醫療費用的錢。你認為要多少錢才會足夠?
第四點,我再也不滿意所謂的訂婚狀態了。我要結婚,像個男子漢一樣承擔責任。
第五點,這件事對我一點都不困難。近來我忽然發現自己中午外出吃飯的時候,或等人回特倫頓大樓的時候,都會不自覺地哼起歌來。我知道這是因為我正在籌辦婚禮,所以心情愉快。我認為,這是因為我現在安排的事,會使兩人生活在一起,所以才格外開心。阿琳生病前,我們就經常談起,以后一起去按門鈴找結婚新居,共同安排婚禮的事。我當時就對這事充滿了期待。我想,現在正是這種心情。
我并不擔心阿琳的父母親。如果他們認為我不會善待他們的女兒,讓他們現在去說吧。如果他們以后才懊惱我做的錯事,那是以后的事了,我一點也不會覺得困擾。你說我對第四點的事情沒有經驗,這點我承認。倒是沒有什么話好說的。
第六點,這里所提的花費數字,只是一種猜測。但我愿意賭一賭。我認為我會賺到足夠開銷的錢。如果辦不到,我也知道自己將會很慘,但我認了。
第七點,明年我在普林斯頓必定會有一份工作。如果我必須到別的地方去,我會到最需要我的地方去。
第八點,我要結婚,而且我要讓心愛的人達成心愿。這樣,在為別人達成心愿的同時,我也達成我的心愿。這是多么神圣美妙的事。你怎么能用吃菠菜來類比?另外,你也誤會我小時候吃菠菜的動機了。我只是怕你對我發怒,我可一點也不愛吃菠菜。
第九點,這一項我們已經討論過了,就是結婚會不會比訂婚更糟糕。我當然不以為然。
第十點,我很抱歉這件事讓你感到難過。但我想你很快會釋懷的。
為什么我要結婚?
這件事和所謂“高貴的情操”無關。我也不覺得這件事是這個時候唯一正確、誠實和體面的事情。我也不是為了在乎5年前的誓言,而不愿意反悔。其實情況正好相反。這些想法都是很荒謬的。這5年來所發生的事情,如果不是我喜歡且甘之如飴的話,我早就逃之夭夭了,才不在乎有沒有海誓山盟呢。速度之快,恐怕會讓你扭到脖子。我不會蠢到讓一個過去的誓言綁住,把未來所有的生活都賠上去。情形正好相反。
要結婚這個決定,是現在的決定,而不是5年前的決定。
我要和阿琳結婚,因為我愛她,也就是說,我要照顧她。事情就是這么簡單。我愛她,我要照顧她。
我顧慮的事情是,為了照顧自己心愛的姑娘,到底有多重的責任,有什么不確定因素?
當然,我對這個世界還是有別的期望與目標,并不是只有阿琳一個人而已。我要貢獻全部心力,為物理學付出。這件事在我心中的分量,甚至超過我對阿琳的愛。
很幸運的是,在我看來,這兩件事并沒有什么沖突,我應該可以同時做得很好。和阿琳結婚對我以后的主要工作,應該沒有影響。如果有,也一定是很輕微的。很可能由于快樂的婚姻,以及在妻子持續的鼓勵與包容下,我會有更大的學術成就也說不定。不過有鑒于阿琳以前對我的物理工作并沒有什么影響,我想將來也不會有太大的幫助就是了。
我覺得既可以繼續從事喜歡的工作,又能享受著照顧愛侶的喜悅,一定心滿意足。因此我準備近日內就結婚。
我是不是把所有事情都說清楚、講明白了?
你兒子
理查德·費曼博士
附筆:有一點我應該特別提出來。我知道自己的結婚是一場冒險,有可能讓我陷入許多不同的困境里。我和貓咪談過很多情況,覺得我們陷入重大危機的機會很小,但得到的喜悅卻大得多。當然,這只是我們討論過的那些情況。我們也曾仔細分析過每個情況的程度,只是細節太瑣碎了,我沒有告訴你們,只把評估的結論說出來,就是我們認為碰到麻煩的機會很低。但是你們都覺得我碰上大麻煩的機會很高。因此我衷心地期盼,你們能夠把想到的陷阱說出來告訴我,因為有些東西掛一漏萬,我也生怕自己忽略了哪個重要因素。你已寫出一些我以前沒想到的事。不過仔細思索之后,我們還是覺得值得冒這個風險。我們母子間的差異在于,我們的背景、經驗和觀點都不一樣。你別擔心因為清楚地表達立場,會使我們母子之間愈來愈疏遠。你不會的。我只希望自己不顧你們的反對,執意要結婚,不會傷害我們的母子之情。老實說,你和我對這件事的判斷差異很大,但我覺得你的判斷是錯的。我誠摯地相信,貓咪和我婚后會很快樂,而沒有人受到傷害。
理查德·費曼
費曼致羅賓斯(Dan Robbins)|1942年6月24日
羅賓斯是費曼在大學的兄弟會認識的弟兄。信里談到的計劃,是早期制造原子彈的競賽。在此之前,費曼接到一封由芝加哥大學的研究團隊寄來的信,邀請他參加一個不能明說的研究計劃,只描述這個計劃是“一種新軍事應用的研究發展工作”。不過他們保證,這個計劃對第二次世界大戰有決定性的影響。后來費曼回憶,威爾遜(Robert Wilson,1914~2000)教授如何跑到他在普林斯頓的辦公室來,鼓勵他參加這個計劃。不久之后他就簽名加入了。(請參閱《別逗了,費曼先生!》的《原子彈外傳》一章。)
親愛的丹尼:
我最近寫了一封信給兄弟會,打聽你的下落。我也打電話到你家去找你。我和伯母說了話,她告訴我,你已經在麻省理工學院,為一項防御性的計劃工作。
我之所以不厭其煩地一再找你,是因為在我們普林斯頓的研究團隊里,有一項工作對你非常適合。
但有個很令人困擾的問題是,我不能對你詳細描述這項工作的細節,也不能說明白為什么需要你。因此我很難解釋為什么它對你是個好機會。我只能含糊其詞地,用一些很平常的語句。
(以上的詞句,是我從另一封原來預備寄給你的信上節錄過來的。我沒有把那封信寄出去,因為我在信上把工作描述得太清楚了。看到信的人很可能間接猜出他們在做什么,而且八九不離十。我不想重新寫一封信,怕自己不小心又犯了同樣的錯。)
我只能說,我現在找到一件非常令人興奮的工作,而且研究結果會有非常重大的影響。你真的會覺得自己是站在正義的一邊,而且你希望自己的研究成果能及時派上用場。所謂的及時,就是比對方先做出成果來。
我做的,大部分是理論計算工作。在各種不同的情況下,會發生什么事,以及這部分或那部分,要怎么做效果最好。我不知道你比較喜歡理論工作還是實驗工作,但你一定能在這個計劃里發揮所長。我們也會重視你所有的想法,以及所有的能力。在這里,我們需要更多的想法。我非常希望你能來。
但是在做決定的時候,我看得出來你有許多問題要考慮,因為你已經在為一項防御計劃工作。我想說的是,應該做那些自己覺得對戰爭最有影響、最重要的事。我聽你母親說,好像你對麻省理工的工作環境已經感到很厭倦。或許你會比較喜歡這里。我很希望見到你,和你一起工作。不過我不認為這種私人情誼應該列入考慮。重要的是你的專長應該要能發揮得淋漓盡致。我知道你一定很難決定,因為我既不能告訴你這里做的是什么事,你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服務最能有貢獻。如果你有興趣,覺得換換環境也不錯,那我們可以稍做安排,找一個熟悉兩邊工作的人給你,讓你聽聽他的意見。
你近來的生活情況如何?
我最近幾天內,就要和青梅竹馬的阿琳結婚了。我也剛得到博士學位。另外,我得到威斯康星大學訪問助理教授的一年聘書,并且獲準無薪借調軍方一年,參加他們的軍事研究計劃。聽起來似乎多此一舉,不過一旦軍方的工作突然中斷,我至少還有威斯康星大學可待。
你能否盡早回信?
好兄弟
費曼
※米歇爾注:羅賓斯后來沒有接受這項工作邀請。他接受了美國海軍的一項任務。
費曼致母親盧西莉|1942年,日期不明
寄信地址是普林斯頓大學帕爾默物理實驗室(Palmer Physical Laboratory)。
親愛的老媽:
我沒有空寫很長的信。阿琳要我寫信給你和她母親,為她這星期沒有回你們的信致歉。她最近身體很不舒服。你能不能為我們打電話給她媽媽,致意并轉達一下?
你要我在信里,談談自己和工作的情況。我直到目前為止,寫信的內容不就是你要的東西嗎?至少我的感覺是如此。其他的時間里,生活都乏善可陳。
不過這個星期不太一樣。我們的計劃里有個特別重要的問題要解決,而這些問題又非常有意思,因此我做得很賣力。我在一夜好睡之后,大約是在上午10點30分醒來,然后工作到深夜12點30分或1點,然后回到床上去睡覺。當然,中間會花2小時左右的時間去用餐。我不吃早餐,但在上床之前會吃點宵夜。我這樣子持續干活已經有四五天了。通常我不會像最近這么拼命工作,每天的工作時間都超過8小時。
每天日子的唯一不同之處是,有時候我出去吃午飯的時候,會帶些衣服送去洗。而在另一天我吃完午飯回來的時候,會把洗好的衣服帶回來。如此而已。
看到我這么晚睡,我猜你們一定會嘀咕我。但你們別忘了法蘭西絲表姐在我們家里,你們曾搞到凌晨4點才回來的事。記得以前我只要和阿琳約會,稍微晚點回家,你(或至少是老爸,我記不得你們兩個人是誰搬出一堆大道理來訓我)常說,不認為阿琳的父母會允許女兒在外面待到這么晚。但是當表姐來紐約做客的時候,她不也是你們的責任嗎?也許我不該對你們提法蘭西絲的事,免得你們或她生氣。
老妹應該會是下一個,我猜她以后一定會常常天快亮才回家。你可不能數落她,她只是對天文學特別有興趣。白天又沒有什么星星可以看,她只好多利用晚上來觀察星星。哪天等你也去當紅十字會的夜間護士或夜班助理時,就會知道有很多人是必須深夜工作的。
到時候全家唯一早睡早起、能在白天欣賞青山綠水的,只剩老爸一個人。等他哪個周六想回家休息時,發現全家晚上都要出去忙,一定很有趣。他很可能也會跑出去,睡在海灘上呢。
我最好在此停筆,現在已經凌晨1點45分了。
愛你們每個人。

1942年6月29日,費曼博士和阿琳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