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氏的世系與階層
上文我們說過,漢武帝元鼎年間(前116—前111年),揚雄的祖先揚季擔任廬江郡(郡治大致在安徽省廬江縣西二十里處)的太守,得罪了人,為了避仇,沿長江而上,來到岷山南面的郫,也就是現在的成都市郫都區定居。
因避仇而遷居在漢朝好像很普遍。王莽的曾祖父王翁孺原籍東平陵(治所在今山東章丘西),與當地豪族終氏為怨,遷徙到了魏郡元城委粟里(約在今河北大名縣大街鄉大街村一帶)。東漢時王充原籍會稽陽亭,其祖父為避仇而遷居錢塘縣,以商販為生;其伯父、父親又與丁姓豪門結仇,只得再次遷居浙江上虞。到晉朝時,類似現象仍未絕跡。如著名的文學家、竹林七賢之一的嵇康原籍會稽上虞(今紹興市上虞區),因避仇而徙居譙國铚縣。這種現象說明地方政府在行政司法等方面軟弱無力,地方上的實際統治權力操縱在當地豪門手中。因避仇而需遷居,也說明揚季一家在當地并非是首屈一指的大戶。
我們在上文也說過,郫縣處于成都平原的核心地區,是肥沃之地。不過,揚季一家所居的地方,卻“左鄰崇山,右接曠野”(《逐貧賦》),似乎并非沃壤。擁有田地也并不太多,據《漢書》本傳中揚雄的自述:“有田一廛(一廛就是一百畝),有宅一區,世世以農桑為業。”
百畝之家屬于典型的小自耕農。戰國時的李悝曾經給小自耕農算過一筆賬:一般農戶一個男勞力負擔五口人,耕種一百畝田,一年每畝收糧食按一石半米計算,合計收糧食一百五十石,除掉十分之一的稅收計十五石,余下一百三十五石。口糧,每人每月一石半,全家五口一年的口糧是九十石,扣除后剩四十五石。每石糧食賣錢三十,共計得錢一千三百五十,除掉社閭春秋祭祀社神攤派錢三百,尚余錢一千零五十。添置衣服大概每人每年花錢三百,五口人一年就要一千五百錢,光這筆開支就短少錢四百五十。若不幸有疾病喪葬的費用,還有完納賦稅的開支,那就需要舉債度日(見《漢書·食貨志》)。李悝所說的是戰國到漢初的一般情形。景帝時期,晁錯曾經這樣描述五口之家農民的生活狀況:
一個五口之家,家里可以參加勞作的不少于二人;能夠耕種的土地不超過百畝;百畝的收成,不超過百石。他們春天耕地,夏天耘田,秋天收獲,冬天儲藏;還得砍木柴,修理官府的房舍,服勞役。春天不能避風塵,夏天不能避暑熱,秋天不能避陰雨,冬天不能避寒凍,一年四季,沒有一天休息。還要交際往來,吊唁死者,看望病人,撫養孤老,養育幼兒,一切費用都要從農業收入中開支。農民如此辛苦,有時還要遭受水旱災害,官府又要急征暴斂,隨時攤派,早晨發命令,晚上就要交納。交賦稅的時候,有糧食的人,半價賤賣后完稅;沒有糧食的人,只好以加倍的利息借債納稅。于是就出現了賣田地房屋、賣子孫來還債的事情。
(據《漢書·食貨志》)
自耕農居住的房屋很簡陋,泥土墻,茅蓬頂,普遍都是一堂二內。窗門很小,或編蓬為戶,以破甕做窗戶,以草繩做門軸,上漏下濕。更窮的或住在土窟里面。宅前有個庭,宅后即是園圃。二三十戶人家住在一個“里”里面,共同出錢雇用一個監看里門的人。他們很少穿得起繒帛,多半夏天穿一件麻葛制的褐衣,腰上一條韋帶,頭上一幅巾或一頂笠,腳下一雙草履。日子一久便“衣敝履空”了。冬天穿一件羊裘或鹿裘,或破敗的缊袍。貧窮的人夜晚沒有被子,只蓋床麻席。他們很難天天吃上米面,酒肉更是稀罕。手里的好糧食多半賣了出去,只能吃粗劣的飯菜,有時只能“含菽飲水”。飲食的器皿也都是粗糙的瓦器。為了如此的衣食,他們還得終年勞碌,沒有休息的時候,生活對于他們是一種煎熬。
所以,揚雄在《逐貧賦》中說:“人皆文繡,余褐不完;人皆稻粱,我獨藜飧。貧無寶玩,何以接歡?宗室之燕,為樂不盤。徒行負笈,出處易衣。身服百役,手足胼胝。或耘或耔,沾體露肌。”意思是別人穿著繡著花紋的錦衣,而我連粗麻織就的衣服都不完整;別人都吃精米,我卻只能吃粗劣的飯菜。因為貧窮,沒有珍寶與玩物,怎么歡會?宗室的宴席上,無法享樂。每天徒行負重,平日衣衫太襤褸,出門需要專門換衣裳。什么活都干,手腳都磨出了老繭。整日在田地里赤著膊,不是耕種就是培土。這應該就是自耕農的真實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