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往前吹，沙塵密布。

蕭六還在往前走，似乎他的路沒有盡頭。

似乎也不會等待。

火云凝望著他的背影，道袍更破了。

破的不只是道袍。

“先生，你的身體。”

“沒事。”

“我們去哪兒？”

“見人。”

“人在哪兒？”

“黃昏下，老枯藤。”

黃昏在西方，老枯藤也在西方，所以人也在西方。

西方有山，叫枯藤山。

因為山上有一顆枯藤，所以叫枯藤山。

山上巨藤密布，據說整座山上的所有巨藤，是一顆巨藤樹，千萬年的巨藤。

而蕭六要去的，便是山上那唯一的一顆枯藤。

枯藤在山頂。

赤羽飛得很快，但是飛的很低，因為蕭六不飛，只能在地上走。

又是爬山。

幸好蕭六已經不喘，也不累，更不痛苦。

所以他們很快便到了山頂。

枯藤，老樹，昏鴉。

夕陽西下。

夕陽下的枯藤山有些陰森，巨藤環繞，怪聲不絕，時有亂鴉飛舞，禿鷲回巢。

夕陽下的枯藤倍感凄涼，萬千昏鴉聚集而巢，藤身枯干，多是深洞。

蕭六站在枯藤下遙望晚霞。

赤羽飛在群鴉中玩耍。

直到群鴉回巢，她才戀戀不舍的回到了蕭六的肩上。

越發的像一只鴉。

“先生，我們要見的人呢？”

“你剛才已經見過了。”

“這里并沒有人。”

“就是領著你們飛得那個。”

“那個？那不是烏鴉么？”

“你不也是烏鴉么？”

“他是和我一樣的？”

“一樣的。”

一樣的鴉身，一樣的靈魂，一樣的悲情。

蕭六還在眺望夕陽，只剩下一絲絲的夕陽。

他總是喜歡看著夕陽墜落。

最美不過夕陽紅。

一只寒鴉迎著最后一道陽光飛起，落在了蕭六的肩膀上。

另一只肩膀。

“這就是那個山上的女人？”

“對。”

“好像有點傻。”

“但是很開心。”

赤羽一直很開心，就好像已經遺忘了過去。

她并沒有因為寒鴉的話生氣，反而開心的打招呼。

扇動著翅膀。

“我叫赤羽。”

“你叫什么？”

“赤羽。”

寒鴉轉頭看著蕭六，看了很久，直到夕陽終于落盡。

蕭六轉過神來，看到了寒鴉的眼神。

“怎么了？”

“為什么她叫赤羽？”

“不為什么。”

“那為什么我叫一號？”

“也不為什么。”

“一號的后面不是二號么？”

“一號的后面是赤羽。”

“算你狠。”

“謝謝。”

赤羽很不理解寒鴉為什么生氣，她從寒鴉和蕭六的臉上看來看去，也沒看出什么。

因為寒鴉一直是一個表情。

蕭六也一直看著西方，殘留的光暈。

就像一個人最后的殘魂。

“你要把她放在我這兒？”

寒鴉張口打破了寂靜。

“她本該屬于這兒。”

“你要自己去？”

“自己去。”

“為什么。”

“因為她很傻。”

赤羽還是沒聽懂他們說的什么，但是卻感覺到離別。

“先生，你要扔下我么？”

“赤羽，不是扔下，是暫居。”

“那先生還回來么？”

“回來，終要回來。”

開始的地方，一定是結束的地方，只是路途有點遠。

蕭六不見了，老枯藤上停留著一對烏鴉，一只烏喙，一只赤喙。

夜來，天黑，枯藤上。

一雙雙紅色的眼睛。

坤州，前城。

前程是一個特異的城池。

因為有特異的城主。

巫大羅是一個特異的人。

但是他也很普通，普通到從你眼前走過，你都不會在意。

但是他又不普通，因為他可能隨時出現在你身邊，也可能隨時要你的命，哪怕他離你很遠。

據說前城也沒有守衛，每個人都各司其職，井然有序。

甚至沒有人大聲喧嘩，吵鬧爭竟。

就像一個平和的世外桃源。

蕭六就站在這個桃源門口。

城門四敞大開，無人守衛。

城內往來行人，少言寡語。

城中繁華所在，靜如鬼都。

交易者，買者拿物，賣者拿錢，互不講價。

做工者，輕言幾句，頻頻頷首，自顧無語。

蕭六站在路中央，清風四起，道袍飛揚。

破舊的道袍，卻顯得很顯眼。

不動的蕭六，卻像是這個城池唯一的顏色，周圍的一切，都是灰暗。

顯眼的人，終會被人關注。

“你覺得我這像不像世外桃源？”

有人說話，聲音卻直接出現在腦海。

“不像。”

蕭六一動未動，任風吹拂。

“為何不像？”

“因為世外桃源雖是世外，卻是人家。”

“這里也是人家。”

“人家是有顏色的。”

“這里也有顏色。”

“人家是彩色的，這里只有灰色。”

“灰色也是顏色，彩色反而紛雜，容易混亂，人不需要混亂。”

“有混亂，才有世界。”

“你是來搗亂的？”

“不是。”

“你不是我桃源之人，應該離去。”

“我不是，有人是。”

“什么人？”

“世外桃源的人。”

“這里就是世外桃源。”

“這里不是，那里才是。”

“那里是哪里？”

“那里是山里。”

“什么山？”

“巫神山。”

巫神山很漂亮，青松翠柏，鳥語花香。

巫神山有人家，炊煙渺渺，小溪孱孱。

五顏六色，歡聲笑語。

蕭六就在巫神山，就在人家外。

有幾個小童歡快的追逐，從他身邊跑過。

卻沒有人和他說話。

就像沒有人看見他一樣。

但是蕭六卻看得見他們，看得見所有人，男人，女人，一個老人。

老人就在最遠的人家門前，坐在竹椅上，穿一身五顏六色的衣服，帶著包頭帽，手里拿著一根竹筒煙袋。

他正對著蕭六，他正看著蕭六，看著蕭六向他走來。

蕭六來了，來到他面前。

“沒想到你竟然能進來。”

“沒想到你竟然讓我進來。”

蕭六雙手抄在袖中，山中有風，道袍揚起。

老人還是坐著竹椅上，看著蕭六的破舊道袍。

很多的口子。

“那你覺得這里是不是世外桃源？”

“以前是。”

“你知道以前？”

“我知道。”

“以前是什么樣子？”

“以前沒有你。”

“以前也沒有你，你卻知道？”

“因為以前的人，告訴過我。”

“你認識以前的人？”

“認識不少。”

“你為他們而來？”

“你本來也是為了他們。”

“你認識我？”

“前城城主，巫大羅。”

誰也不會想到，巫大羅是這樣一個老人，誰也不會想到，他一直藏在這個山里人家。

“你知道的不少？”

“當然不少。”

“你還知道什么？”

“我還知道，你是漢人，覬覦巫族秘術，偽裝巫族混入其中，最后為了得到秘術，吞噬了整個巫族所有的人，囚禁了他們所有的靈魂，藏在了這個巫神秘境。”

“是巫樹告訴你的？”

“不錯。”

“他也去了往死山？”

“去了。”

“那他沒告訴你，巫神秘境，進的來，出不去？”

老人吐了一口煙，煙霧彌漫，一瞬間充斥了整個秘境，一下子所有的東西都已不見。

煙霧很好聞，是香的，也是毒的。

聞到香味，聽到聲音。

“小子，世上多煩憂，何不來我桃源世界，你很痛苦，這里沒有痛苦，這里是永恒。”

“你終將是我前城子民。”

聲音悠悠揚揚，來自四面八方。

蕭六好像已經迷失了神，眼睛慢慢的閉上，身上的顏色也在黯淡，淡的就像是煙霧的灰。

“有沒有人告訴你，往死山的人，就不怕煙霧。”

蕭六不怕煙霧，他有風。

風起霧散。

散去的不光是霧，還是整個秘境。

因為蕭六不光有風，風里還有巫樹的靈魂。

他本就是這個秘境的主人。

他本也是巫族的族長。

煙霧散盡。

蕭六還在城中，不過眼前卻有了一棵樹，樹下坐著一個老人。

沒有竹椅。

前城還是那個前城，依稀有了顏色，不過沒有了人。

樹的葉子枯黃。

蕭六抬頭看著樹，樹葉搖動。

“你是誰？”

“我是巫神樹。”

“巫神樹？”

“巫族祭拜的巫神，就在我的樹下。”

“你是真正的巫神？”

“我不是，沒有巫神，我只是一個千年的樹妖，與巫族有了聯系，做了巫神秘境的本體。”

“現在秘境已散。”

“我知道，我也將散。”

“因為巫大羅。”

巫大羅已經奄奄一息。

“不錯，他吞噬了巫樹，我便被他控制，助紂為虐，悔不當初。”

“我可以讓你不散。”

“如何不散？”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沒有名字。”

“那，三號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