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洛從鋼琴的殘骸中站起。

而被他從二樓擊中直砸到一樓大廳的男人則被鑲嵌在地板中。

此刻他竟然還沒失去意識，雖然單片眼鏡不知道飛去了哪里，但臉上竟然還帶著微笑。

波洛皺眉就想給他致命一擊，雖然他從來沒有殺過人，但聯想到剛才二樓室內的場景，殺了這個人，他一點心理負擔也沒有。

但對方卻說道：“如果你想知道是不是還有其他的女孩沒有死去，我建議你現在別殺我。”

波洛已經半舉的臂甲停了下來。

只見男人單手從碎屑堆里爬開，并在一個稍遠的位置站了起來。

一樓的大廳并沒有點燃油燈，因此十分昏暗，但借著窗外不時亮起的閃電，波洛還是能依稀分辨對方沒有逃跑的動作。

“我有幾個問題。”男人的語氣中依舊保持著禮貌，并沒有因被波洛突如其來的一拳而有絲毫憤怒，“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愛德華.波頓。”波洛沒有語氣地說道，“如果你能更謹慎一點，每次給人郵寄殘肢不是用你自己做的手提箱，那我們根本找不到這里。”

愛德華點頭道：“但作為一個皮具工匠，用別人做的皮具的話，太失禮了。”

他接著說：“第二個問題，你是獵人嗎？”

“還不是。”波洛回答，他抬眼看向對方，并不明白這個問題的意義。

愛德華笑了笑，然后道：“謝謝你的配合，作為交換我會告訴你兩件事情。”

“第一，除了樓上那個女孩，所有其他的女孩都被我做成了手提包，作為我妻子的禮物。”他顫抖著用左手扶住了右肩上厚重寬大的斗篷。

“第二，我更希望你是個獵人。”斗篷被他摘去。

閃電恰好在此時亮起！

慘白的亮光中，波洛赫然發現，愛德華竟在瞬息間就已經欺近他的身前！而原本還算儒雅的男人，此刻卻是青筋郁結，眼球突出，仿佛徹底換了一張臉！

而更讓波洛近乎于恐懼的，則是愛德華原本斗用篷掩蓋，此刻已經揚起的“右手”！

那是一只傳動軸從肌肉中穿出，各種齒輪和履帶聯合運轉，肩膀處銜接極不自然，五只裁刀般的指甲猙獰張開的“右手”！

相比于人類的手掌和自己的蒸氣臂甲，波洛瞬間就響起了另外更適合它的稱呼。

寄生種的爪子！

樓上，房間里。

蘇栗給吉安娜松開了綁住她手的繩子，將她放了下來。而后者幾乎是一瞬間就撲到蘇栗的懷里放聲痛哭，這個女孩可真是嚇壞了。

感受到懷里的溫熱與柔軟，蘇栗暗暗想著，這就是后勤工作的福利啊！

好不容易安撫好吉安娜的情緒，蘇栗在一個柜子里找到吉安娜的衣物，放在她面前，然后背過身去，聽吉安娜悉悉索索地穿上。

預想中因為手抖而求他幫忙的事情并沒有發生，吉安娜已經顫抖著站到了蘇栗的面前。

少女的臉色依舊蒼白，加之胳膊上的傷口還沒止血，所幸愛德華下手不重，在這種危機的時刻，也沒時間處理。

和吉安娜解釋了他和波洛是如何發現兇手的線索并前來救援，蘇栗又詢問了少女之前經歷的事情。

聽過之后，蘇栗走到工作臺邊，發現羊皮紙上的蠟燭早已被風吹滅，但上面用鮮血寫就的字體卻依然清晰。

是一種蘇栗不認識的文字。

算是精通川內和北部聯邦兩種語言的蘇栗猜測這可能是格林之森那邊的字體，但根據字節的長度，蘇栗判斷這應該是吉安娜所說的向邪神獻祭的句子。

至于到底是哪個邪神，還是留給治安管理所那邊的語言專家去煩惱吧。

不過這個叫愛德華.波頓的皮具匠人，究竟是受誰蠱惑而信奉這個邪神的？這種剝少女皮，切割某部分身體部位并寄回其父母的行為，可比之前黃昏隱士會那個詭異多了。

蘇栗一邊想著，一邊翻看著桌上的各種筆記資料圖紙，直到他翻到一張奇異的信紙，上面簡短寫著：如果想擁有寄生種般的機械軀體，務必獻祭9位少女的鮮血給我們的神。

沒有開頭也沒有落款，像是在強行解釋著什么。蘇栗拿著信紙皺著眉思考，但轉瞬意識到，相比于信紙的來源，信紙的內容此刻應該更為重要——

寄生種般的機械軀體......

再聯想到之前波洛形容，兇手是個在大熱天還披著斗篷的奇怪男人。

蘇栗雖然仍覺得不可思議，但還是在心里暗叫一聲不好。

......

樓下，黑暗的大廳中。

波洛攤倒在墻邊，看著右手臂甲上凹陷下去的爪痕，心里隱隱有些后怕。

要不是他反應速度異于常人，剛才的那次襲擊，就能讓他瞬間斃命！

而面目猙獰的愛德華，此時正站在波洛原本的位置，弓著腰，驚悚地用近乎凸出的眼球看著波洛。而他的右臂，或者說是右爪，已經完全暴露在波洛灰色的視線之中。

這完全可以說成是寄生種的爪子，只不過原本五指的位置被替換成了切割皮料的裁刀，在時不時亮起的閃電中寒光凜凜。

波洛從來沒有聽過，甚至想過，有人類可以擁有寄生種一樣的肢體，就算是和寄生種爭斗了幾百年的獵人們，用的也不過是通過蒸汽石驅動的外置臂甲。

而眼前的男人，愛德華，就好像完全顛覆了波洛的常識，讓波洛陷入了一種比被擊退更為可怕的震驚之中！

看著愛德華肩膀處，金屬和肌肉不自然的銜接，波洛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十多年前獸潮里的那只寄生沙蜥。他的腦子混亂著，眼前的男人究竟是人還是寄生種，如果是人，他為什么擁有著寄生種一樣的機械右臂？如果是寄生種，他剛才明明還在和自己交談？

一些約定俗成，或者被認為真理的東西，在波洛的腦子里轟然崩塌！

看著波洛震驚的樣子，愛德華仿佛很是享受，他伸出舌頭舔了舔右“手”上的工具刀，問波洛道：“怎么樣，很不錯的工具吧。”

波洛這才意識到，現在不是想這些東西的時候，如果能活著離開這里，以后有都是機會去查資料或者討論，而此刻還在戰斗中，絲毫的分心都會讓自己喪命。

波洛搖搖頭，將所有其他的念頭從腦海中揮去，然后雙眼緊盯著愛德華，用左手拄著讓自己站起。

“是不是很震驚？”愛德華看著波洛，并沒有選擇在這個過程中攻擊對方，“這都要感謝神啊！不對，應該是感謝命運！”

而波洛則趁機按下蒸汽臂甲手心處的開關，等那嗡嗡聲響起，他猛然沖向愛德華，蒸汽的白霧中一拳向其頭部打去！

“我感謝你*******！”

這一拳速度極快，原本波洛的力量就很不錯，此時更是有了臂甲的加持，轉瞬間他的拳頭就到了愛德華的眼前！

但后者同樣注意到了波洛的異動，沒有絲毫慌亂彎腰往后一仰，輕而易舉就避過了這一拳，而后順勢伸出“右手”，五只裁刀就抓向波洛的腹部！

眼瞅著就要被開膛破肚。

危急之間，波洛只能雙腿用力跳起，借著臂甲的推進讓自己短暫滯空，并在空中極力調整身形，但仍舊被愛德華的“指甲”劃破了女裝的裙擺。

因為有裙撐的存在，刺啦的切割聲中，波洛并沒有受傷。但一時間他再也來不及控制臂甲，關閉反應爐之前，還是一拳擊中了兩米外的負責舉起橫梁的承重柱。

轟！

后者應聲而斷，而被其托舉的吊頂也嘩啦啦地墜落下來，恰好阻斷了愛德華的追擊。

黑暗的大廳中塵霾漸起，窗外閃電依然。

“你對蒸汽臂甲的控制非常生疏，是剛剛得到嗎？”愛德華在煙塵中說道。

“......”被對方猜中了，但波洛還是強硬道：“關你屁事。”

但他心中也對愛德華有了一個初步的了解。

身手非常靈活，應該受過格斗訓練，對那只寄生右臂的驅使也遠強于我對蒸汽臂甲的操控，如果最開始在樓上不是自己出其不意，估計連將他擊落到一層都很困難，那樣的話，吉安娜就危險了。

真是意料之外的難纏對手......

波洛重新站起，想著再難纏也要打過，否則放任其不管的話，又會有多少無辜少女命喪其手？

這時的波洛，還是個嘴里說著自己成熟冷漠，但其實虛妄的正義感還遠未磨滅的少年。

愛德華的聲音再次響起：“不是獵人又不是少女的話，我對殺你不是很感興趣呢。”并在吊頂的殘骸中向波洛走來。

波洛則是一咬牙，按下臂甲的開關，又是全力的一拳打去。

“我對殺你很感興趣！”

黑暗中這一拳速度極快，伴隨著剛才還沒散去的蒸汽，又有著一些隱蔽的效果。

但愛德華仿佛未卜先知，在波洛的臂甲將將就要擊中他的時候，伸出右爪，奮力一抬，就將這拳招架開去。

然而，雖然操縱臂甲還稍有生疏，但格斗經驗豐富的波洛早就想好了戰術，其實這次，拳擊只是虛招，真正的殺招則是他抬起的膝蓋。

膝襲！

這是波洛最擅長的招式。

眼看著這一記膝襲就要擊中愛德華的腹部，卻見后者的右爪借著格擋波洛臂甲的力，仿佛算計好了一樣，五爪成刀，狠狠地切向波洛的膝蓋。

同樣是精通格斗的反擊，而且更加毒辣！

好在波洛多年嚴格的訓練拯救了他，間不容發之際，他還能勉強收腿，避過了這一爪的絕大部分，但還是不可避免地被其爪上的裁刀在左腿上割出五道傷痕！

波洛翻滾站定，大腿上鮮血涓涓流出。

而愛德華則轉過身看向他，露出玩味的微笑。

太厲害了！波洛忍著劇痛，但心里卻越發冷靜下來。

兩次交鋒之下，他就已經負傷，這是波洛十五歲后再也沒有經歷過的事情。眼前舉重若輕的男人，確實是波洛目前以來，遇到的最為危險的對手。

他身材高大，但身體卻極為靈活，懂得借力打力，還能根據經驗或者其他什么預測自己的動作。

更重要的是，自己雖然有過練習，但對臂甲的操控還遠不算熟練，反觀愛德華對他那只右“手”卻如臂指使......然后波洛就想到，那確實就是他的手臂啊......

用左手按住傷口稍微止血，波洛謹慎地盯著不遠處的愛德華，思考著制勝之法。

他一向是能力敵絕不智取的類型，但此刻也不得不開始判斷周圍有著什么可以利用的東西或者環境，可以對愛德華造成打擊。

然后波洛就發現，相比于這些，自己還是更擅長使用拳頭。

作為從小就長在有著垃圾區之稱的北9區以撿垃圾為生的孤兒，波洛最不缺乏的就是毅力，一次沒翻到有用的東西我就翻一天，一拳打不到你我就再來一百拳。

回憶著平時的練習，波洛蹲下身體扎了個馬步，臂甲向前遙舉。

愛德華看著少年的架勢，咧嘴一笑，右爪向后伸展，務求輪出一道最具美感的半圓，然后急速向波洛襲來！

一樓黑暗的大廳中響起了各種金屬與金屬、肉體與肉體、金屬與肉體的碰撞聲，各種家具、墻壁都被兩人的攻擊砸得細碎。而隨著波洛臂甲的不斷開動，越來越多的蒸汽充斥起這片黑暗的空間，到最后甚至能遮擋住雙方快速移動的身形，而兩人也根據蒸氣不規則的涌動判斷對方的所在！

算不上棋逢對手，波洛終究還是第一經歷這種穿著臂甲和“寄生種”的戰斗，多次交鋒后，已經負傷的他還是落入了下風。

加上之前左腿上的傷口，波洛的胸口，下肋多處都被愛德華抓傷，如果不是他盡可能地避開頭部，此刻估計離身首異處也已經不遠了。

波洛大口喘著氣，不斷涌出的鮮血讓他的體力飛速地流逝，但感受著白霧中時隱時現的攻擊，波洛還是咬著牙，不斷按下臂甲的開關。

終于，在一次招架過后，熟悉的嗡嗡聲并沒有傳來，早已灼熱的臂甲排氣孔也沒有蒸氣涌出。

還沒等波洛開始質疑蘇栗的技術水平，被招架到不遠處的愛德華一眼就看出了問題所在。

“怎么？蒸汽石耗盡了？”他笑著說道，但凸起的眼球、破碎的上衣、以及扭曲的左手——這是波洛為數不多的戰果——都讓他看起來更像是一只寄生種。

波洛無語，他從沒有考慮過在戰斗中會出現這種狀況，而要憑借著血肉之軀與這種怪物戰斗，根本毫無勝算！波洛近乎絕望了，而這種情緒也放大了他身體上的疲憊，一陣眩暈感襲來。

愛德華緩緩地走近波洛，殘酷的笑容中，在閃電亮起時舉起了磨損嚴重的右爪，準備給他最后一擊！

而此時波洛也沒有了任何躲避的力氣。

但愛德華的爪子并沒有落下來，他反而一個側滾就翻到了一邊。

槍聲這才響起，愛德華原本所在的地面，濺起了無數地板的碎片。

二樓被波洛擊穿的墻洞中，昏暗的油燈光芒亮起，蘇栗保持著舉槍偷襲的姿勢。

“長見識了，真的有這種怪物嗎？”蘇栗移動槍口，指向愛德華，雖然他也知道，這種射速緩慢的燧發火槍對這種“怪物”來說，只有擊中要害才能算作不致命的威脅，但此時此刻偷襲不成，拿槍指著對方也算是約定俗成的后續動作。

波洛則是從絕望的海洋中稍稍找回了點希望。

之前說自己不善智取，這回，最擅智取的家伙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