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城外郊西4區的雜貨街，兩排高矮不一的閣樓平房百無聊賴地排列著。

街上人群三三兩兩，并不擁擠卻很繁雜：

一群剛開完工資的礦工們商量著晚上去哪喝酒；隔壁女裝店的老板娘艾達殷勤地招攬著客人；白天無事的應召女郎們坐在“茶會廳”門口搖著扇子，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路過的男人招呼；蒸汽運輸管道嗡嗡作響，街上飆車黨駕駛著小型蒸汽車呼嘯而過；不知樓上哪家掛的衣衫隨風墜落，轉眼間便被行人踩上了一個又一個的腳印......

這就是風城周邊，無聊而又酷熱的初夏。

一塊奇異的白色石頭被輕輕拋起，然后落回手中。

這是一枚罕見的礦石，不同城邦間的叫法不同，稱它為斯迪姆礦石、云石、動力石、驅動石的都有，但它同樣有著一個更廣為流傳的名字：

蒸汽石。

說起蒸汽石，這可與人類的歷史息息相關。在幾百年前，人類并不是這片土地的主人，相反只能在各種巨大的原生種和寄生種的捕食下茍且偷生。而聰明的人類，不經意間發現這片土地上隨處可見的白色石頭，一經加熱便可產生巨量的氣體。通過這種現象，他們發明了鍋爐和蒸汽機，并精簡技術，由此制造了許多運用蒸汽原理的槍炮、戰車、武器和裝甲。披上裝甲手持利刃的人類，終于可以在速度和力量上與那些恐怖的寄生種抗衡，并以此為契機一路披荊斬棘，最終建立起數座獨屬于人類的城邦，開始在這片資源匱乏氣候惡劣的土地上安身立命。

風城菲爾斯溫德的建立便是如此。

但隨著蒸汽石的不斷消耗，以及越來越多的礦場減產，最終這種礦石被裁定為不可再生資源，價格也因此水漲船高。到如今這個年代，僅僅10g的重量，就要半枚金幣。按照風城貨幣1比100的兌換比例，折合成的5000銅幣足以讓一戶人家小半年都衣食無憂。

同樣，這一小塊蒸汽石，就已經是萬事屋三個月來幾乎所有的收入了。

這是坐落在雜貨街上毫不起眼的一間二層店面，“萬事屋”的牌匾歪歪斜斜地掛著，顯然疏于打理。中門處有一方實木柜臺，顏色泛黃細痕遍布，看起來頗有年代，而上面的立牌，用世界通用的幾種文字印刷著“凡事皆可雇傭”幾字，看起來很是專業。

萬事屋的主人之一，波洛，就坐在柜臺后的木椅上，盯著手里的蒸汽石，在風城缺少蟬鳴的盛夏，小小地發了一會兒呆。

十八歲的他剛過了成人禮，也算是正式繼承了這家店鋪。他有著一頭暗紅色的頭發，臉龐還算帥氣，皮膚則被經年的風沙磨礪得有點粗糙；他的個頭不算高大，但肌肉卻很發達，而真正讓人一眼就記住這位風城小伙兒的，則是他那一雙灰色的眼睛。

灰色的，毫無生機的眼睛。

一支扳手呼嘯而來。

還在發呆的波洛卻敏銳地察覺到了身后的危險，瀟灑轉身將扳手接住，手心隱隱作痛但也逃脫了腦門開花的命運。

“你想殺了我嗎？”他嚇出了冷汗，抱怨著說道。

萬事屋柜臺后的大廳里，一個年輕人沒好氣地說道：“我都喊你三遍了，可你還像沒聽到一樣，我讓你把蒸汽石遞過來！”

年輕人有著一頭罕見的黑發，和波洛差不多的年紀，但看起來要稍微老成一些。

他叫蘇栗，是波洛最好的朋友。

此刻蘇栗正拿著一節傳動管，鐺鐺地敲著身前的工作臺。

天色還早，陽光透過窗戶照射進來，因敲擊而略有些抖動的工作臺上，一支機械的手臂反射著銅黃色的光芒。

這是一只蒸汽臂甲，以蒸汽石為動力，可以大大強化穿戴者的速度和力量，是蒸汽獵人們的標配之一。而桌上的臂甲還沒有完全成型，透過手背處裸露的方孔，可以看到里面復雜精密的機械結構，但臂甲手肘處的排氣孔還沒有完全校直，歪歪扭扭的。

波洛抓著前額的頭發：“那你大點聲說啊，剛才要是我反應慢一點被你這扳手砸中，前些天剛舉辦完成人禮，明天你就可以為我籌備葬禮了。”一邊把拇指大小的蒸汽石遞了過去。

“那正好。”蘇栗沒好氣地道：“從此我就是這萬事屋唯一的繼承人。”

他輕巧地接過蒸汽石，又拿著另一把扳手在臂甲里捅咕了半天，把蒸汽石謹慎地放進臂甲手背處的小型反應缸里，咔地一聲，合上了頂蓋。

“可以了。”蘇栗拍著手上的金屬碎屑，“大功告成！”

波洛看向工作臺上的蒸汽臂甲，這是他和蘇栗二人組努力了五年的結果，從無到有，每一顆螺絲鉚釘，每一段傳動管履帶，都凝聚著他倆的心血。此時臂甲已經接近完工，造型古樸色澤銅黃，很符合波洛心里的定位，而如果他們不說，絕不會有人察覺這出自一個平民機械師之手。

但波洛還是習慣性地質疑了一下：“確認沒有問題吧？”

“我很確定！除了沒裝上蒸汽石實機啟動，其他方面我都檢查不下十遍了。”蘇栗自信滿滿，將扳手插回自己的腰帶。

波洛點頭，其實他對蘇栗的技術很有信心，質疑的則是他不靠譜的個性。

他拿起工作臺上的臂甲，扭動手腕處的齒輪，咔咔聲中，臂甲主體拆分成數個甲片，沿著龍骨依次敞開。波洛將右手伸了進去，每個手指都嚴絲合縫，這正是按照他手型打造的。

整個臂甲十分輕盈，因為方便造型，所以用的是銅鐵合金，它的硬度要勝過市面上絕大部分民用金屬，可以在不影響靈活度的情況下，抵擋各種刃器乃至燧發火槍的攻擊。

波洛依次將甲片扣合，再擰動齒輪，整個臂甲就已經完全附著在他的右臂之上了。

陽光下，臂甲銅黃色的外表熠熠生輝，波洛嘗試握拳，在臂甲內部零件的聯動下，幾乎沒有任何阻礙感。

“厲害啊！”波洛不得不夸蘇栗一句。

“這可是我兩年的心血！”蘇栗捏著下巴自豪道：“如果沒有其他問題，按照同樣的機械構造，制造左手的臂甲都用不上三個月，然后是腿甲和聯動器，不出一年，你就可以去試試參加獵人執照的考試了。”

“只不過蒸汽武器可能要麻煩點。”他補充道。

波洛心下有些感動，又無以言表，只能用附著臂甲的右手狠狠地拍了拍蘇栗的肩膀以示謝意。后者一個趔趄，差點沒被拍到地板上。

菲莉西亞走后，只留給他和蘇栗這一間萬事屋。平時他倆以承接附近居民的委托賺取傭金為生，雖然算不上富有，但在西4區這片以礦場工人為主的人類聚集地來說，也算是富足。

兩個人原本的人生軌跡，或許就是到了年齡，找一份更穩定的工作，娶妻生子匆忙一生。但直到有一天波洛對蘇栗說：“我想成為蒸汽獵人。”

蘇栗震驚于伙伴的突發奇想，但看到那雙異常堅定的灰色眼眸，他只是沉默了一會兒，崩出個好字。

于是平時遠算不上勤勞認真的蘇栗突然認真起來，他雖然受過教育，但對風城這邊的文字并不熟悉，于是開始自學風城語的同時又搞來一大堆機械結構和蒸汽原理方面的書籍，一一研讀。

要知道每一位蒸汽獵人的誕生，都少不了機械師的助力。一個人精力有限，很少有既精通搏斗又擅長蒸汽機械原理的全才。

但不得不說，蘇栗確實是這方面的天才，從一開始的門外漢，到現在這支外置臂甲成型，耗時也不過5年，如果這要是發生在城里，恐怕各大院校的入學邀請都要塞滿信箱了。

而立志成為蒸汽獵人的波洛，則是每天訓練體魄、力量和反應能力，同時承接一些很少有人愿意接手的獵殺小型寄生種的任務，以求積累戰斗經驗。

從始至終，對于為什么要成為獵人，蘇栗沒問，波洛也沒說。

波洛又活動了一下手臂，因為破壞力、防御力和敏捷性不可兼得，除了那些被稱作人型自走兵器的重裝獵人，很少有獵人會全副裝甲。根據著裝量的比例，獵人同樣可以分為重裝、中裝和輕裝三種，而波洛根據自己的身體素質和戰斗習慣選擇了中裝，因此臂甲僅僅武裝到手肘處。

他看著臂甲手心處一塊可按壓的甲片，問道：“這是啟動開關？”

“嗯，在沒有蒸汽武器聯動的情況下可以單手操控，按一下是啟動，再按就是關閉。”蘇栗不動聲色地走到了萬事屋外面，伸了一下懶腰，“你試一下吧。”

“你怎么站那么遠？”波洛問。

“我在這兒觀察一下你啟動臂甲后整體的動態趨勢，再做后續的微調。”蘇栗答。

波洛點頭，沒往其他方面想。他伸直右臂，按下了手心處的活動甲片。

先是嗡嗡的聲線，這是反應爐里的蒸汽石在被加熱。

然后是吭哧的聲響，這是活塞開始運動。

接著是手肘處的排氣口噴出少量白色的氣體，加熱成功。

最后是——

轟！！！！！

巨大的白色氣體突然從臂甲的手肘處噴涌而出，似乎蒸汽石的熱反應直接從1檔跳到了100檔，力量之大，波洛根本來不及操控或者微調，幾乎是一瞬間被臂甲帶著，向萬事屋右邊的墻壁沖去！

臂甲拳頭的部分先行接觸墻面，年久失修的老舊磚塊根本沒造成任何阻擋就被其貫穿！

威力可見一斑！

雖然有些意外，但波洛對這種力量感很是滿意，他及時按下了手心處的甲片開關，心里還想著又要修理墻壁了。

但他完全沒想到，雖然他已經選擇了關閉，但蒸汽臂甲后方的排氣孔依舊在噴發著巨量的白色氣體。

這是蒸汽反應的滯后性，微型反應爐里的溫度永遠都不可能在關閉瞬間就回歸常溫，所以就算及時終止，蒸氣的產生還會持續一會兒，這是所有蒸汽獵人都要面對的課題。

于是在波洛灰色的視線里，自己先是整個手臂貫穿了墻壁，然后就是肩膀、腦袋和全部身軀。

破碎的墻壁雖然沒有撞到波洛的頭部，但零碎的磚塊還是讓他一陣眩暈，沒等他緩過神，臂甲的沖勢不止，另一堵墻就已在眼前。

他依稀記得，這堵墻應該屬于隔壁的女裝店，而這個位置貌似是換衣間？

轟！！！！！

第二堵墻稍微反抗了一下，但還是被蒸汽臂甲貫穿，波洛隨之被拉入其中。

而蒸汽石加熱反應的滯后性也恰巧在此刻消失，波洛憑借其多年鍛煉的平衡能力終于穩定身形站住。

但當他看清眼前的景象，他覺得或許趴下會更好。

試衣間里幾位妙齡少女正在更換衣物，女裝店老板娘的女兒吉安娜首當其沖，而此刻的少女就算沒有全脫干凈，裸露的胸衣卻也完全暴露在波洛的視線里。

面對這位不速之客，幾位少女全都愣住了。

波洛沒愣，他撓撓頭，覺得事已至此還是裝一下愣為好。

時間大概靜止了3秒。

尖叫聲響起，仿佛沖進了天空厚重的云層之中。雜貨街上的礦工，閑來無事的應召女郎，雜貨鋪的老板，以及更多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們都聞聲而至。

波洛站在一群衣衫不整的少女之間，顯得是那么的弱小、可憐又無助。

......

人群中的蘇栗則不知從哪拿出一本筆記本，在上面挨條記錄著：

1.最大功率破壞性不錯，但難以操控，應該降低一些。

2.滯后反應過大，微型反應爐的通病，需要改進一下。

3.吉安娜習慣在下午三點換套衣服，胸圍為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