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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行酒令

初唐時節,行酒令大致分為三種,律令,骰盤令與拋打令。

律令指的是口頭之爭,凡是言語上的交鋒,皆為律令,當然最為普遍的當屬吟詩作對。

這是帝國世族與自詡風流的文人騷客最為喜愛的行酒令,如此方顯其深厚學問與涵養。

不過,相比于律令,骰盤令與拋打令則更為長安城的百姓所喜愛。

骰盤令極為容易理解顧名思義,便是擲骰子,比大小。

而拋打令則更類似于后世的擊鼓傳花。

兩儀殿內。

既然帝國的皇后已然發話,朝臣們便也不敢多言其他。

彼時還隱隱洶涌的奪嫡風波,在她的三言兩語之下,便平息下去。

而對于唐皇李世民而言,十三歲成親,共度風雨數十年的夫婦二人早已有了極為深厚的默契。

他朝著長孫皇后露出極為溫柔的笑意,轉身便號召起殿內大臣們,應聲道:“諸公,今日且開懷暢飲,把酒言歡,誰人先行律令吶?”

既然是帝國最為盛大的宴會,行酒令那便也只能是律令。

話音未落,時任太仆少卿的柴令武是個藏不住的主,立即躬身出言道:“陛下!不若讓微臣先行,如何?”

李世民點了點頭。

作為開國元勛柴紹與平陽公主之子,柴令武的身份極為顯貴。

然而,任誰也看出了其中的不妙之意。

因為,他是魏王李泰的人。

朝臣們或皺眉,或俯首,或喃喃,總之十分為難。

柴令武卻絲毫不覺,開口便道:“一鄉二里,共三夫子,不識四書五經六義,竟敢教七八九子,十分大膽。”

殿內沒有七子,沒有八子,卻有一位極為尊貴,卻膽大包天的九皇子。

于是,上聯一出,殿內鴉雀無聲!

可謂震驚四座!

哪里是什么行酒令,分明是對之前九皇子李治那番無力作為的譏諷與不滿!

魏王李泰還未表態,柴令武卻先聲奪人,悍然反擊!

不湊巧地,剛落座九皇子李治又成了眾矢之的。

朝臣們看著他,長孫皇后看著他,晉陽公主小兕子看著他,兩位兄長也看著他……

他們靜靜地看著他。

有人眼冒精光,有人微微努嘴,有人死死咬唇,有人輕輕搖頭……

目光中的含義卻是極為復雜。

但任誰也不覺得……九皇子能對上此副下聯。

李治撇過頭,看了自己的父皇一眼。

看到了唐皇李世民臉上的得意與戲謔。

他心中有些不忿,心想著自己不過是個七八歲大的小孩子而已。

你一個大人,還是唐朝的皇帝,跟個我這個窮得直嘚瑟的小鬼叫什么勁!

我只想劃酒拳,割韭菜罷了……

此時的李治卻是忘記了,自己方才伸手討要兩千兩黃金的那副市儈俗氣的勢利模樣,像極了坊間的商賈。

可一點兒沒有孩童的天真純潔。

“如此工整的對子,承乾,青雀,你二人何之以處啊?”

“之前的那副花開圖便輸了一籌,此次可莫要讓你們的弟弟占了上風吶!”

李世民仿佛意有所指地說道。

誰能想到,堂堂一國之君,虛懷若谷的大唐皇帝,此刻卻顯得心胸狹隘,一心想要在自己這個嫡幼子身上,找回些許顏面。

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模樣。

哥就做個咸魚,真的不想秀優越!

但是……實力不允許啊!

既然如此,哥不裝了,哥攤牌了!

“父皇!兒臣已經想到了下聯!”

李治撇了撇嘴,遂起身離案,拜服答道。

“哦?既然如此,稚奴……不如說來聽聽!”

李世民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濃。

不知道的,還以為真的遇到了什么舉國歡慶的喜事……

衛國公李靖,英國公徐世績,還有尉遲敬德等一干開國大將們,卻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皆是一陣無聲的苦笑。

能將唐皇帝逼到這個份上,九皇子……實在是一言難盡得很吶!

“晉王殿下,還請不吝賜教!”

柴令武笑吟吟地說道。

賜教?

李治看著殿中的柴令武。

似嘆息,似憐憫,就像是看著一只被自己蹂躪至死的出頭鳥。

也不照照鏡子,看看你自己這副欠抽的賤笑!

“呵呵。”

于是,李治善意地笑了笑。

太仆少卿柴令武也逢迎似地笑了笑。

“柴郡公,聽說你娶了巴陵公主之后,還在外面養了幾房小妾,對于長安城內煙花柳地,更是如數家珍,揮斥千金,可有此事?”

李治極為認真地問道。

“這……”

柴令武不知所言。

心想著這九皇子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對對子就對對子嘛,戳破人房中私事算是幾個意思!

襄陽郡公柴令武的風流韻事,早已傳開了朝野,但誰也不敢在兩儀殿內,當著眾人面,提及此事。

“既然如此,我這里也有一副下聯,送給郡公。”

見到眼前人一副詞窮的難堪表情,李治開口便道:“十室九貧,湊得八兩七錢六分五毫四厘,尚且又三心二意,一等下流。”

八兩七錢六分五毫四厘?

三心二意?

一等下流?

“嘶!”

朝中的大臣們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望向九皇子的眼中,或贊嘆,或驚覺,或嘖嘖稱奇……

果真是只有九皇子才能作出的下聯吶!

人如其字,字如其人!

視財如命,放蕩不羈矣!

大庭廣眾之下,被如此凌辱的柴令武臉色漲紅,恨不得找條地縫鉆了進去!

在眾多同僚的面前,以后可如何抬得起頭?

他雙拳緊握,目眥欲裂!

“樹不要皮,必死無疑!”

柴令武開始反擊道。

“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李治橫眉冷對,絲毫不落下風!

“只有幾文臭錢,你也求,他也求,給誰是好!”

“不做半點實事,朝來拜,晚來拜,叫我為難!”

“兩猿截木深山中,小看猴子怎樣對鋸(句)。”

“一馬陷身污泥里,問老畜生如何出蹄(題)。”

“我上等威風,顯現一身虎膽!”

“你下流賤格,露出半個閨頭!”

“啊!”

“噗!”

突然,柴令武氣結之下,猩紅的鮮血從口中噴涌而出!

隨即身形不穩,單膝跪倒,只手撐地。

“哇!”

李治不禁挑了挑眉頭,迅速向后撤步,拿起那副花開圖,遮在自己身前,擋住了濺射而來的鮮血!

堂堂花開圖,竟然被如此隨手糟蹋!

殿內眾人,皆是震驚無比!

啞口無言,說不出半句話!

行律令,對對子,竟然能把自己對到吐血?

這柴令武,可謂是古往今來第一人了!

然而,身處下風的襄陽郡公似乎愈發不甘心,他抬起頭,臉上的不屑與譏諷盡數不見,轉而化作了萬分的凝重。

“咳咳……咳咳……”

柴令武捂著胸口,咳著血,沉聲說道:“晉王殿下,微臣有千古絕對一聯,從未有人對過下聯,不知可否賜教?”

“呃……”

李治躲在那副沾滿鮮血的花開圖后面,頓了頓,道:“算了吧。”

算了?

怎么能算了!

“晉王殿下可是不敢?”

柴令武威逼道。

“這個……”

李治從花開圖后面冒出半張小臉,有些為難道:“萬一我對出來了,讓你丟了性命……那多不好!”

柴令武:“……”

淋漓的鮮血滴落在他的指尖,柴令武的眼中閃過一絲狠厲之色。

“生死有命!微臣只問一句,晉王殿下,可敢應對?”

他威逼得愈發緊迫。

李治撇了撇嘴,勉為其難道:“這個……”

婉拒之意還沒說出口,柴令武便率先發作了起來,他張口便道:“壽比南山,山不老,老大人,人壽年豐,豐衣足食,食的是珍饈美味,位列三臺,臺享榮華富貴,貴客早應該來,來之是理,理所當然。”

他的笑意愈發放肆。

望向九皇子李治的眼中,不由多了幾分輕蔑。

“晉王殿下,這可是從未有人對過的千古一聯,你若是對不出來的話,此番律令便是……您輸了!”

輸?

我李治縱橫捭闔,就從來沒在酒桌上輸過!

整個大唐,誰能,誰又敢在酒桌上贏了我?

九皇子李治的的臉色瞬間陰沉了下來。

他隨手將花開圖扔在地上,從案上拿起玉樽,抬首仰天,飲一杯盡!

嘭!

碧綠色的玉樽被狠狠地摔碎,化作一地碎片。

他漲紅著小臉,微醉的神情卻顯得愈發不羈狂傲。

李治指著身前的柴令武便大聲應道:“福如東海海闊大,大老人,人面獸心,心地不好,好一個老壞種,終究必死,死無葬身之地,地皮未曾買來,來之后悔,悔之晚矣!”

“噗!”

話音未落,柴令武胸口起伏劇烈,隨即又是一口鮮血從口鼻之中噴涌而出,緊接著,便頹然倒地,生死不知。

“哇靠!”

望著突然昏死過去的太仆少卿,李治陡然從微醺的醉意之中清醒過來。

渾身打了個激靈。

他看了看表情極為豐富的唐皇李世民,看了看滿臉無奈的長孫皇后,看了看目瞪口呆的滿朝文武,又看著自己身旁的晉陽公主……

李治無助地望著自己的小皇妹,委屈萬分道:“小兕子!真的不關我的事!”

“我不是故意的……”

“能詩善畫,不是我的錯啊!”

朝中眾人都以為這位九皇子懊惱悔恨著自己下手太狠,以至于把人逼入死地。

但卻沒有人知道,他后悔的并不是此事,而是方才竟然忘了與柴令武添彩頭!

這下聯吶,全都白對了!

又忘了割韭菜的正事兒!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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