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為貴
“荷為貴”,是一家農(nóng)家樂的名字,曾是懷化市民每年都要去賞荷的地方。夕陽西下,在木質(zhì)長廊里邊賞四周的荷,邊喝酒吃飯聊天,是多么愜意的一件事啊!
而我對那里念念不忘,還因一個叫新靈娃娃的女人。
“荷為貴”曾四易其主,新靈娃娃的家人應(yīng)該是第三任老板。她家承包這家農(nóng)家樂時,我只是去拍過荷。
第一次見新靈娃娃,是和文友山泉、羈客在太平溪郊游。山泉跟路過的一位大眼、高鼻、瓜子臉的女子打招呼。女子看起來三十大幾,精致,有異國風韻。她跟山泉寒暄幾句后,禮貌地沖我們笑笑,飄遠了。山泉轉(zhuǎn)頭笑問,這女人怎樣?
我裝作滿不在乎:什么怎樣?
有氣質(zhì)吧?是真誠群的。
他說的群,一大幫本土中年男女,天天吆喝著郊游、AA制聚餐。我曾被請進群,卻本能地排斥,一直潛水。山泉熱情介紹我是作家,不少人跟我搭訕,我也愛搭不理。
我一臉嫌棄:那是些什么人呀!山泉忙解釋,新靈娃娃不一樣,她是區(qū)某局副局長,也愛好文學,素質(zhì)高,你們一定能聊得來。我白了他一眼,愛跟這群人混的,素質(zhì)能高到哪去?
那年早春,我被人拉去公坪舞水河畔玩耍,新靈娃娃也來了。她穿著一件迷彩服花紋的羽絨服,白皙小臉藏在大毛領(lǐng)里,格外清秀,我瞬間改變了先前的印象。她跟大家聊天,跟我聊文學。晚餐時,她不斷地給我夾菜,自然隨和。
之后各忙各的,也沒聯(lián)絡(luò)。一晃到了冬天。羈客幾個約去黃巖山上拍初雪。我隨口問了句:好久沒看到新靈娃娃了。羈客回答:她在秋天查出肺癌,去廣州治療了。我好驚訝:要緊不?他說:不容樂觀,說是肺癌晚期。
要不等她從廣州回來,跟山泉去看看她?我這么想著。
轉(zhuǎn)眼過年,忙得分不清東西南北。年后,山泉遞信,新靈娃娃不在了。我沉默半晌,何時去的?他說,年后不久,她家人都沒通知群友,我也是聽她單位同事說的。想著她長睫毛下洋娃娃般的大眼睛,我有些悵然。山泉忙說,沒事的,你不是愛拍荷嗎?等到了夏天,我們?nèi)ァ昂蔀橘F”拍荷花,說不定能在荷塘里遇到她!
挨到初夏的某夜,山泉約我。次日一早,羈客載著我們?nèi)畲濉?/p>
“荷為貴”愈發(fā)有情調(diào)了,走廊上閑散著數(shù)張?zhí)僖巍u椅,還有幾張小圓桌。一大早沒有客人,只那幾個身影在長廊里晃來晃去。
太陽出得早,荷開的開合的合,使我不由得想起新靈娃娃。
她該是今日的新荷,還是昨日的殘荷?
在此之前,我們愛去更遠一些的新建拍荷,可新建的荷一年比一年少了,大家便定點楊村的“荷為貴”。
“荷為貴”的紅荷,一年年繁茂起來。攝影群里展示出來的荷,大都來自那里。“荷為貴”的新主人格外好客,聽說我是作家,暢談起他的理想與規(guī)劃。也是通過他的普及,我才知荷花是要年年培植的。
那天清晨,我總感覺新靈娃娃藏在哪張荷葉下。她在池塘里若隱若現(xiàn)。陽光滲透荷葉以及瘋長的紅荷,友人驚呼產(chǎn)生了幻覺。我的眼神略微游離,飄過被木長廊隔開的一池荷。望著此處的荷,身后便有一道目光盯著我:亦藍,我在這呢!等我轉(zhuǎn)身,那些荷,在荷葉的簇擁下,又靜默起來。
荷花花期頗長,前后大概有三個月,每朵荷花呢,說是只能開一周。同去的女友問,倘若折下一朵花苞,帶回去養(yǎng),能養(yǎng)多久?山泉迅速回答,今晚就會枯萎!他跟我一樣,不希望她摘,盼著被她看上的荷,能躲過她的摧花手。
一朵荷,花期再短,也璀璨了一生;一個女人,何嘗不是如此?
每年,我都能在“荷為貴”的池塘里找到新靈娃娃,這是讓人高興的事情。
為了修高鐵,楊村被征地,“荷為貴”停業(yè)了。
又一個盛夏,我執(zhí)意要先生陪我去“荷為貴”。
木長廊仿佛一夜間歪斜起來,走上去都讓人膽戰(zhàn)。荷塘里,野荷在努力掙扎,野草跟荷爭著地盤。
老遠,我就看到一朵荷,藏在荷塘深處。
我凝視著她,她回望著我,是新靈娃娃嗎?她想到過有一天曾經(jīng)熱鬧的“荷為貴”會人去樓空嗎?她又可曾想到,有人惦記著她,就像惦記那些荷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