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奧帶著文森特穿過林蔭大道，走進一家餐廳。

一路上，文森特都沒有說話，若有所思的樣子。

“怎么樣？在畫廊發(fā)現(xiàn)什么寶貝了？”提奧問。

“老弟，你可真棒，巴黎分店的這些畫太厲害了，以前我在海牙分店和倫敦分店，可從來都沒有一次見過這么多優(yōu)秀的作品！”

“當然了，巴黎是藝術之都嘛！”

服務生端來兩份餡餅、奶酪、薯條和兩杯果汁。

文森特用叉子戳著餡餅，“全巴黎最好的油畫都在古比爾嗎？”

“我想差不多吧，當然，如果莫奈的畫也能掛進來的話……”提奧喃喃自語。

文森特抬起頭，“誰是莫奈？”

“克勞德?莫奈，最棒的畫家！”提奧說。

“可是我在海牙和倫敦的時候從沒聽過他？那他的作品銷路好嗎？”

“呃……目前不是太好。”

“為什么你的畫廊里一幅也沒有？”

“哎，一言難盡！不過，我正在說服店長出售他的畫，哪怕只騰給我一個角落也好！”

“好吧！祝你成功，提奧！”

文森特舉起玻璃杯，做了一個干杯的姿勢，然后一口氣喝掉了杯子里果汁。

“我吃飽了，下午我想去畫材店逛逛，買一些顏料和筆，我來巴黎的時候太匆忙，啥都沒帶！”

……

下午，提奧和比利在店里忙著核對沙龍的參展作品。

距離沙龍開幕只剩七八天的時間，大量的作品正在陸續(xù)送來，有很多顧客需要招呼，還有很多作品等著清點和登記，但店里只有提奧和比利兩個人。

更多的時候，只是比利在忙，提奧跟在后面看，倒不是他擺領導架子，而是因為他對店里的業(yè)務確實不熟悉，怕給人添亂。

提奧在一旁仔細觀察，比利是個手腳麻利的年輕人，他熱情禮貌的接待客戶，逐一檢查核對，熟練的登記如入冊……，提奧暗自把畫廊的工作流程記在心里，順便給比利搭把手。

正在兩人忙的焦頭爛額的時候，費舍爾春風得意的回到畫廊。

一進門，他就興奮的對比利喊，“快！快去替我請康斯太勃爾先生來店里，我們來了一筆大生意！”

比利立刻放下手里的工作，出門去叫馬車。

比利走了，提奧索性也停下。

他拍拍身上的灰，好奇的湊過去，“哪兒來的大生意呀？店長先生！”

“剛才，司法官先生約我吃午餐，給我了一筆大訂單！”費舍爾故意把“大”字拖長，他好像喝了酒，紅光滿面。

“一筆什么樣的訂單？”

提奧倒了杯水端遞給費舍爾，費舍爾接過來咕咚咕咚大口喝著。

緩了一會，他說，“司法官的兒子計劃秋天結婚，老人家打算給兒子訂購一張巨幅風景畫，掛在他們新居的客廳里，一整面墻呢。”

“嚯！那么大！您打算請康斯太勃爾先生來畫嗎？”

“那當然，他是最合適的人選，他的風景畫是當今最受歡迎的，司法官先生愿意支付兩萬法郎呢！”

費舍爾伸出兩根手指，在空中晃了晃，他為自己能成功接到這筆訂單，感到非常得意。

……

一會的功夫，康斯太勃爾跟著比利回到畫廊。

提奧看著他，他還穿著早上那身衣服，戴著圓禮帽，提著手杖，皮鞋一塵不染，看起來高貴又得體。

就這么乍一看，他確實不像什么鄉(xiāng)巴佬兒。

費舍爾嘿嘿笑著迎上去，他拍拍康斯太勃爾的肩膀，“嘿！老兄，我給你接了個大活！恐怕你要忙一陣子了啦！”

兩人一起有說有笑的走上樓去。

他們關起門來，在書桌的兩側面對面坐下。

費舍爾把兩只腳疊起來翹在桌子上，腳尖一晃一晃，自鳴得意。

他說“那可是內(nèi)務部首席司法官的兒子，他的婚禮，一定有很多名人出席。想象一下他們的客廳里，整面墻掛著你的畫，那個畫面……，嘖嘖！牛啊！”

費舍爾酒勁還沒退，他豎起一根大拇指，夸張的笑著！

康斯太勃爾問，“老司法官？馬奈先生？”

費舍爾搖晃的腳尖突然靜止了，“怎么，你認識他？”

康斯太勃爾翹起二郎腿，很不屑，“呵！老頭兒不認識，倒是他的兒子，愛德華?馬奈，巴黎有名的公子哥，有誰不知道？”

費舍爾把腳從桌子上拿下來，坐直了身子，“什么？愛德華?馬奈，那個不入流的畫家？那小子竟然是司法官的兒子，真沒想到。”他瞪大眼睛。

康斯太勃爾譏笑，“哎！都說虎父無犬子，這個愛德華啊！還真是不爭氣，法律系考不上，海軍學校也考不上，年齡老大了沒個正行，整天跟莫奈那幫痞子瞎混，真是把他爹的臉都丟完了！”

“嗨！誰說不是呢！自己的兒子就是畫家，還要花大價錢訂購別人的畫，真是可笑！哈哈哈！”

“他兒子那些歪七扭八的畫，怎么好意思掛的出來呢？哈哈哈！”

“可能老頭子也受不了自己的兒子，覺得他畫的太爛了吧！哈哈哈！”

“典型的老糊涂！哈哈哈！”

“哈哈哈！”

……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句，毫不掩飾的嘲笑著司法官兩父子，完全忘了對方是自己的甲方，是金主爸爸。

費舍爾笑的停不下來，酒勁上來，他的臉更紅了。

“你知道嗎？老頭子為了給這個敗家兒子結婚，花了兩萬法郎跟我們訂畫呢！”

“兩萬法郎？”康斯太勃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瞧！這里是訂金，一千法郎。”

費舍爾從懷里掏出一個牛皮紙信封，“啪”的一聲甩在桌子上。

“你有六個月的時間去完成這幅畫，怎么樣？還滿意嗎？”

“太滿意了！兄弟！你真是全巴黎最杰出的畫商！只要完成這筆訂單，我一定會在巴黎名聲大噪！”

費舍爾用嘴砸吧著煙斗，吐出一口氣。

他對康斯太勃爾說，“明天我?guī)闳グ菰L司法官先生，順便去他兒子那所新房子看看，等下個月沙龍一結束，你就全身心投入創(chuàng)作，最近把別的事兒都放一放。”

說完，兩人對視一眼，心中的喜悅壓抑不住，又哈哈哈的大笑起來。

兩個人對這筆訂單都非常滿意，一個為賺錢，一個為出名，他們互相需要、彼此依靠，這種搭檔組合太完美了。

房間里彌漫著膨脹的、功利的氣息。

……

一樓大廳里，提奧和比利挽起袖子、滿頭大汗的忙活著，一直到下午六點，終于告一段落。

提奧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公寓，立馬癱在床上。

文森特在兩張床的中間，靠近窗戶的位置，支起一個櫸木畫架。

他一邊擺弄著新買的畫筆和顏料，一邊對提奧說，“巴黎的畫材店東西真是齊全，我準備要大干一番啦！”

“哦，附近的畫材店嗎？”提奧疲憊不堪，隨便應和著。

“喏！就路口那家，唐吉畫材。”文森特揚起手一指。

“哦……”

提奧已經(jīng)累的不想再說話。

文森特低著頭調整畫架的高度，嘴里說“那老板就叫唐吉，是個老頭兒，人特別和氣，他的店里也賣畫，一些裝飾畫和油畫的印刷品……”

文森特自顧自的說著，回頭再看提奧，他已經(jīng)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