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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零之下

大自然不解消亡,只解演變。我已經學到的,和將要學到的科學知識,都堅定了我的信念:我們死后,靈魂繼續存在。

——韋納爾·馮·布勞恩韋納爾·馮·布勞恩(1912—1977):德國火箭設計師,設計出V—2火箭,二戰后移居美國,1958年1月主持發射美國首枚人造衛星“探險者1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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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嘯聲劃破了夜空。這種尖嘯以前也有過,但那和現在根本沒法比。

夜已很深。疏散仍在進行,但只是走過場而已。車里沒有燈光。四處一片黑暗。他的頭頂上聳立著老掉牙的鋼梁,上面很高處裝了玻璃,日光可以照進去。但此刻是黑夜。他害怕看到玻璃塌落的情形——很快——這座水晶宮殿此處的宮殿指的是倫敦海德公園里的鐵架玻璃展廳,由約瑟夫·帕克斯頓爵士為1851年大展覽而設計,1936年為大火夷平,其中有兩座塔幸存下來;1940年,為避免成為德軍轟炸目標而拆除。就會倒塌,場面會很壯觀。好在到時候還是漆黑一團,沒有一絲光亮,轟然倒塌的場面看不見。

車廂里分了幾層。他坐在一團漆黑里,無煙可抽,能感覺到遠遠近近的金屬在摩擦、碰撞,蒸汽噗噗噴出,車框在顫動,有一種強作的鎮定,一種惴惴不安。其他人都擠在周圍,混雜于有待運走的其余救援物資間——他們都是既背運又背時的下等人和弱者,有醉漢,有對二十年前的炮聲仍心存余悸的退伍老兵,有城里人裝束的妓女,有流浪漢,還有那些疲憊的婦女,帶著很多孩子,多得令人懷疑其來歷。只有近處的面孔依稀可辨,恰似放在取景器里,裹了些朦朧的銀輝,叫人想起那些大人物,臉上涂抹著綠色斑點,坐在防彈車里,滿城飛馳……

列車動了起來。他們一路前行,出了大站,出了市區,駛向倫敦比較荒涼破舊的區域。這樣就安全了?人們把臉轉向窗外,誰也不敢問,不敢出聲問。雨下起來了。咦,這哪里是脫離虎口,這是往虎口里鉆!——他們穿過拱道,穿過混凝土已剝蝕的秘密入口,很像在哪條地下通道的環道上……頭上,一些發黑的木頭架子緩緩后移,空氣中彌漫著陳年的煤屑味、冬日的石腦油味,還有那些禮拜日里因為沒有車輛來往而遺留的陳舊味道;險急的彎道邊、落寞的支線上,那些神秘的、生機勃勃的珊瑚狀植物也散發出一種氣味;長期沒有列車通行,還形成了一種酸味,一種熟透的銹味,這種氣味的醞釀成熟發生在那些精彩紛呈、深不見底的疏散歲月里,特別是在黎明時分,當那些藍色的身影封鎖整個通道、試圖將發生的一切置于絕對零度“絕對零度”雖為物理概念,但巴甫洛夫也有使用:“未經重復加強的條件反射,總是遺忘殆盡,而至于絕對零度狀態。”(《條件反射講演集》卷二)的時候……越往前走環境越差……這些凋敝、隱秘的窮人區,連名字都沒聽說過……墻垣坍圮,房屋漸疏,光亮漸弱。這條路不是通向外面寬闊的公路,而是越來越窄,越來越破,轉彎越來越急——接著,突然地,意外地,他們進入了最后一個拱道:急剎車,猛地跳起來。看來,他們還沒上訴就遭到判決了。

列車停了下來。這里就是終點了。有人來指揮全體疏散人員下車。人們慢慢移動著,沒人反抗。指揮者們戴著鉛色帽章的帽子,一言不發。這是一家規模很大但十分老舊、黑暗的旅館,鐵質結構,像是一路上鋼軌和岔道的衍生物……球形燈泡涂著深綠的顏色,掛在漂亮的鐵檐下,幾百年沒亮過的樣子……人群在倉庫般筆直便利的過道里走著,沒人說話,沒人咳嗽……他們移動的痕跡融入周圍天鵝絨般黝黑、光滑的壁面,陳舊的木材、冰冷的墻壁涂層,混合著那些側房發出的氣味——這些房子偏僻久曠,如今又打開來接納逃亡者了。就是在這里,老鼠們一個個香消玉殞,只留下魂魄,執著、顯眼地貼附在墻體之中,壁畫般一動不動……疏散人員由電梯分批運送——所謂的電梯,其實是能夠移動的木頭架板,四面敞開,靠著涂了柏油的舊繩子和“Ss”形輪輻的鑄鐵滑輪上下拉動。每到一層,都有人進出電梯,每一層的地板都臟兮兮的……這里有幾千個黑暗、寂靜的房間……

有些人單獨等待,有些人被一同安排到黑不見物的房間里。黑不見物,沒錯。到了這份兒上,誰還在乎房間里的擺設呢?他們腳下踩著倫敦最古老的塵土,踩著這座城市摒棄、恫嚇、欺騙自己子民的最后見證。人人都覺得有個聲音一直在對自己一個人說話:“你本來就不相信自己會得到拯救。瞧,我們現在都清楚自己的身份了。伙計,根本不會有人費力氣來拯救你的……”

沒有出路。只有躺在床上等。乖乖躺著等,別出聲。破空而來的尖嘯聲仍在持續——它將在黑暗中抵達,還是將帶來自己的光亮?光亮的來臨將發生在此前還是此后?

其實天已經放亮了小說開頭到上一段都是夢境。。天亮有多久了?此刻,光線輕緩地照進來,早晨清冽的空氣漫過他的乳頭。晨光漸漸明亮起來,可以看見一群醉醺醺的浪蕩哥兒們,有的穿軍裝,有的沒穿,懷里摟著全空或近乎全空的酒瓶子。他們蜷縮在椅子上,擠在冰冷的壁爐旁,趴在各式各樣的沙發床上、躺椅上、未除塵的毯子上,在這間巨大的屋子里,在不同的高度上打呼嚕、噓氣,節奏各異、連綿不斷地自行交響著,而昨夜的余煙還繚繞在上蠟的屋椽間,層層疊疊的,漸漸消散。在這交響聲中,在這余煙里,在屋子的窗欞間,倫敦富于彈性的冬日晨光漸行漸熾。

屋子里這些橫七豎八的戰友們,面泛殷紅,恰似一群夢見自己即將再生的荷蘭農民。

他就是杰奧弗里(海盜)·普倫提斯上尉。他用一床厚毯子裹著身子。毯子是格子呢的,有橘黃、深褐、深紅三種顏色。此刻,他感覺自己的頭像一塊鐵疙瘩。

就在他頭上十二英尺的地方,泰迪·布婁特眼看就要從樂臺上掉出來了。醉意矇眬中,他選擇了幾周前有人盛怒之下踢掉兩根烏木欄桿的地方,作為突破口。他從缺口一點點往外擠著,頭,胳膊,身子,最后整個人懸在臀兜里的一個小香檳空瓶上,不知怎么給掛住了——

這時候,海盜已經掙扎著從窄窄的單人床上坐了起來,睜開眼睛四處張望。太可怕了。簡直太可怕了……他聽到頭上有衣服破裂的聲音。在特種行動處特種行動處:英國在二戰期間的一個機構,相當于美國的戰略情報局,收集戰略及技術情報。受到的訓練使他反應十分敏捷。他一躍而起,同時踢動帶輪腳的小床滾向布婁特的方向。布婁特跌落下來,正好砸在床中間,床上的彈簧奏出了巨大的樂聲。一條床腿斷裂。“早安。”海盜招呼他。布婁特臉上閃過一絲微笑,然后舒舒服服蜷入海盜的毛毯,回歸夢鄉了。

布婁特也住這間屋子。屋子靠近切爾西切爾西:英國倫敦西部街區,在泰晤士河北岸,自18世紀以來為作家和藝術家聚居地。1884—1895年間,著名作家奧斯卡·王爾德住在該街道16號。河堤路,是科里登·斯羅思樸該人物系杜撰,其名在英文中有“田園牧童”之意。上個世紀蓋起來的。斯羅思樸和羅塞蒂此處應指但丁·加布里埃爾·羅塞蒂(1828—1882):英國詩人和畫家,先拉斐爾兄弟會的創建人之一,以其肖像畫及《神女》等細節生動的神秘詩篇而出名,也曾住在附近街區。一家交好,羅氏一家有戴發罩的習慣,還喜歡在屋頂上種植藥用植物(最近小伙子奧斯比·費爾又恢復了這一傳統)。個別生命力極強的植物在飽受霜打霧浸后竟活了下來,其他同類則化作一片片獨特的生物堿,歸于屋頂的泥土。一同歸去的還有那些“三重”肥料:一是斯羅思樸子嗣們關在那里的優種西撒克斯西撒克斯:英格蘭南部一地區,古代格魯—薩克森王國所在地。又譯韋塞克斯。鞍形母豬一種背部有鞍狀花紋的豬。的糞便;二是后來的房客移栽的風景樹上落下的葉子,再就是這個那個挑嘴的人扔在那里或吐在那里的食物殘渣。到后來,這些東西被歲月的刀筆雕涂得渾然一體,成了幾英尺厚的土壤畫板,表層的黑土異常肥沃,種什么長什么,種香蕉更是不在話下。戰爭期間香蕉奇缺,搞得海盜絕望透頂,所以他決定在屋頂上建一個玻璃溫室。為了說動一個飛里約熱內盧—阿森松阿森松島:(南大西洋)英屬圣赫勒拿島的附屬島。—拉密堡拉密堡:乍得首都恩賈梅納的舊稱。路線的朋友偷帶一兩棵香蕉樹苗,他許下條件:下次執行空降任務碰到德國照相機,一定給他弄一臺。

海盜的香蕉早餐已經名聞遐邇了。英格蘭各地的餐友們紛至沓來,就連那些對香蕉過敏甚至討厭的人也來了,他們想一睹細菌們的管理機制,看看土壤如何把那些化學的環環鏈鏈綴成眼格小得只有上帝才能看到的大網。他們親眼見到了一英尺半長的香蕉,到處都是——嗯,實在是奇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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