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童散學歸來早,忙趁東風放紙鳶。
三個已經九歲的小伙伴站在泥土埂上放起了用家里報紙精心制作的風箏,在風箏的頭部必須用硬紙殼又不能重,路小波二話不說便把【自然書】的封面扯了下來,訂書釘也不能阻止。
骨架是一根根削薄了的竹片,粘合用的是膠水,那時也沒502賣,用漿糊和飯糊干的也慢,看著方形的風箏,材料都是自有,就是風箏線和線盤加起來花了三塊五。
鈴聲一響,三人就來到了學校背后的小土坡上,路小波和曾國建二人一人扶著風箏的一邊,路塵迅疾如風地跑動了起來,線一繃直的瞬間風箏從二人的手中脫手,逆風的方向,三人命名的“老鷹”起飛了。
風,獵獵作響,風箏,扶搖直上。
風箏飛得越來越高,路塵將風箏的控制權交給了曾國建,曾國建又操縱了一會兒戀戀不舍地給了路小波。
到路小波這兩圈線已經被曾國建幾乎放完,路小波能享受到的就是風箏的拉扯之感,高天之上的風箏像一個黑點。
才一會兒,路小波已經不是放風箏,而是拽風箏了,因為風更大了,不得不說風箏線真結實,路小波站都站不穩了,腳下緩慢地被拖動著,慢慢奔跑了起來。
路塵正伸著手,感受著田野好風光,看到遠處天上的一片云,很像風車車的形狀,于是折回手想跟小伙伴一起分享,手一扒拉發現一個人都不在,一回頭便見已經十多米外的路小波還有幾米外蹲著的曾國建。
“刀!刀呢?”路塵喊了一聲,他已經看出了路小波的不對勁,同時到處找著剛剛用過的鉛筆刀。
正蹲在地上用鉛筆刀割著草的曾國建被路塵一吼給嚇了一跳,轉過起身來,“要刀干嘛?”
這一轉身就見路小波跟個被吊著的人一樣合攏著雙手,手打得筆直,手上握著的風箏盤醒目,一看這是要上天啊,目瞪口呆之際,手上的刀被路塵奪了去。
路塵跑了過去,蹦跳起來,刀一滑,風箏線斷了,路小波的手垂下了,風箏盤也保留了下來,風箏線貴,盤也值五毛,買個三毛的冰糕還能剩兩毛,路塵想這是路小波不放手的原因。
總算得救的路小波一屁股就坐在地上,眼眶濕潤眼見就要眼淚汪汪,終究還是哭了出來,路塵和曾國建一左一右安慰著他,讓路小波別哭了。
不安慰還好,一安慰哭得更厲害了,路塵將這刀殼印著鱷魚的鉛筆刀從一百八按回了半個一百八,收了起來,前世就對這鉛筆刀印象深刻,手一碰絕對一道口子,鋒利得很,先收起來避免中招。
看著天上越飄越遠的黑點,斷線的風箏帶著三人的心血和三塊的風箏線飛走了,或許風停了它就會落下吧,不過它降落之地已經不是它起飛的地方。
在路上三人湊出了九毛錢,一人拿著一個雪糕,高高興興把家回。
九歲的路塵已經二年級了,這一年正是千禧年,今年還有一件大事大事會發生,從時間軸的記錄來看,那一年在前世家里修了第一棟樓房,而在樓房竣工后的幾天爺爺和奶奶置氣喝下了一瓶農藥,搶救都沒搶救回來就走了。
路塵還記得那是二年級下期的時候,當時自己正在地里拔蒜苗,而這一世家里沒修樓房,很多事情都在提前著發聲,有些又沒發生,所以他時時留意著,還借故把農藥放到了自己家,若是要用就得來家里取。
爺爺路永成是一個不怒自威的人物,和奶奶肖淑明一起受了很多苦。
時代在進步。
路永成總好一口酒,而且每天中午必喝上一盅,回想起來,父親路明學的飲酒習慣也是從爺爺路總成這一脈傳承的,大爺路明祥、二爸路明章、幺爸路明福都是也是如此,又或者這只是那一代勞動人民的一角縮影。
千禧年風平浪靜地過去了,在路塵的建議下,路明學把存起來的幾萬都買了縣上和鎮上的臨街商鋪,而在那時路明學暫時沒發現這些鋪面的價值所在,只是低價租了出去,有些租金收。
路家的樓房沒修,不過把加工坊附近的地買了下來,搭了一個寬敞的晾曬掛面的院壩,水泥地光滑。
路家不修,總有人修,前院同氏不同支的路中德一家三兄弟一座座樓房建了起來,貼上光亮的瓷磚,引人羨慕,修了樓房,路中德三家走在路上感覺都要高人一頭。
村民們都很奇怪,路明學一家的生意還是那么熱鬧,按理應該存下很多錢了啊,但一家四口還是擠在小平房里,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不僅村民奇怪,就連路永成、路明祥、路明章、路明福也都奇怪。
路永成把路明學見到身邊,問道:“老三,你家老幺也出生了,干了這么些年加工坊應該存下來不少錢吧,怎么就沒想過蓋棟樓房?”
路明學站在路永成面前跟路塵站在路明學面前一樣,老老實實,“爸,還是讓路塵給你說吧。”
路永成坐在上把位,摸著花白的胡子,一手端著酒杯,一手搖著鵝毛蒲扇,眼睛油亮,看著路塵,這個孫子的聰明懂事給路家是長了不少臉,但是跟蓋房子能有什么聯系,“路塵,你來給爺爺說。”
路塵走上前去,父親一輩的大爺、二爸、幺爸甚至連遠嫁的路明秀都站在路永成兩旁,各家的哥哥姐姐弟弟也都在場,都是自家人,路塵早就改變了前世人多怯場的毛病,自信地站在中央。
既然連路永成的生命軌跡都發生了改變,那就讓他更亂一點吧,反正自己也只是滄海一粟,也不能改變大勢所趨,他也相信就房地產的走勢來說,只要人口不斷增長,能用的地就那么多,那就不會改變。
路塵口若懸河地講起了價值理論、需求層次理論,他盡可能的白話,讓吃了文化虧的親人們能聽得懂,而他們從路塵滔滔不絕的話語中也聽明白了,“那就是地很值錢,會變得越來越值錢。”
當過兵的路明福一直在城中上班,待遇一直也不錯,妻子也會精打細算,這些年也存下了不少錢,本來他就不信,認為小孩的話不能當真,可是當路塵描述到與他生活相關的日新月異后,他信了。
路塵給眾人的建議就是不要把目光只放在當下周圍,不要被小農意識固化,還用農民起義亡國的例子佐證,長輩們都低著頭思索去了。
路明學和李云秀也是滿臉微笑看著自己少年老成的兒子,路偉走上前來拉著路塵的手叫著“哥哥。”
路永成一拍桌子,“路塵的話你們聽一半就行了,不過只當是自家聽得,不能傳出去,聽見了沒有!”
路永成的話是絕對的圣旨,沒人敢違背,他的前一句話記立住了一家之主的地位,后面的補充則是將他也信了的事實暴露,縱觀富甲一方的商人,都是悶聲發大財,而且以前路家就是做生意發的家,他覺得路塵說的對。
路家人也嚴格按照路永成的吩咐,今天的談話只在內部流通,路明福回到城里更是全款買了一套房還有數個門面,此所謂言者有心,聽者有意,路塵已經把話說得很直白了。
千禧年給路塵留下最深形象除了爺爺路永成幸免于難的生命軌跡改變之外,還有便是當年的春晚,那時候很多人的娛樂項目沒有各種社交軟件和方便的資訊,基本都是從電視報紙得知,所以一般都是看電視。
電視是大眾的娛樂消遣,而春晚總是為人津津樂道且念念不忘,從大爺路明祥家二十七開始團年,從大到小,每家一天,三十輪到了幺爸路世福家,吃完晚飯洗漱完便準備好糖果、瓜子和甘蔗在電視機前等待著八點整。
一家四口坐在床上,陸偉身上的開襠褲還是他穿過的,現在他是全家最小,也是全家的寶,坐在父親路明學身上,一直往路明學的胳肢窩湊。
路塵則是挨著母親李云秀坐,這個勤勞的婦女為家庭貢獻了一切,歇一會兒也總要找點事做,停不下來,只有在三十的晚上會坐下來一起看春晚。
路塵拉著李云秀的手,看著墻上掛的電子鐘,秒針走過一圈,時針跳動一格,八點整,春晚準時開始。
記憶里已經忘記主持,如今仔細一看,都是長大后才耳熟能詳的名字,小燕子、動物世界原聲趙老師、印象深刻的艾滋病患者扮演者濮老師……太多太多。
開篇總是歌舞,喜迎盛世,結尾總是難忘今宵,共憶過往。
路塵最喜歡的是小品,潘鞏蔡、黃郭孫、宋趙,又以宋趙最為經典難忘,每每總有一段話在民間流傳很久很久,穿插各種對話中,帶有動作的模仿更是讓人捧腹大笑。
十二點一到,多有煙花絢爛升空,欲與星空輝映,又有鞭炮齊鳴,打響開年的熱鬧,一切喧囂過后,將安靜還與黑暗,萬籟俱靜。